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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云端大腦與理性無知

身高1.67米,體重122公斤,這樣的銀行劫匪誰也不會看漏眼。1995年4月19日,他在光天化日下搶劫了匹茲堡的兩家銀行。監控攝像頭拍下了他清晰的面部照片(他沒戴面具),并顯示他握著槍,指著柜員。當天的11點,警方讓當地電視臺播出了錄像內容。幾分鐘之后,就有人提供了線索。剛過12點,警方敲開了嫌犯住處的門。聽說自己的身份曝了光,麥克阿瑟·惠勒(McArthur Wheeler)無法相信。“我明明抹了果汁呀。”他說。

惠勒告訴警察,他在自己的臉上擦了檸檬汁,好讓監控攝像頭照不到他。負責本案的警官總結說,惠勒并沒有妄想癥,也沒有吸毒,只是錯得實在離譜。

惠勒知道,檸檬汁可以用作隱形墨水。那么,從邏輯上說,把檸檬汁抹在臉上,攝像頭就拍不到人臉。他搶銀行之前自己試過,把果汁抹在臉上,用寶利來相機自拍了一張。照片中的確沒有人臉!警察始終也沒弄明白這事兒。最大的可能是,惠勒的拍照技術跟他搶銀行的水平同樣糟糕。惠勒說自己的“妙計”有個問題——檸檬汁把他的眼睛牢牢地糊住了,幾乎看不見東西。

惠勒進了監獄,躋身世界上最笨的罪犯之列。1996年版《世界年鑒》里的這個故事引起了康奈爾大學心理學教授大衛·鄧寧(David Dunning)的關注。他從這個蠢人的故事里看出了一種普遍現象。那就是,最缺乏知識和技能的人反而最無法認知自己的這種欠缺。這一現象后來被稱為“鄧寧-克魯格效應(the Dunning-Kruger effect,簡稱“達克效應”)。

鄧寧和研究生賈斯汀·克魯格(Justin Kruger)進行了一系列實驗來檢驗這一假設。他們用語法、邏輯和笑話對心理學專業本科生做了測試,并讓學生估算自己的分數,同時估計自己相較其他人表現如何(按百分比來計算)。結果顯示,得分最低的學生對自己的成績夸張得最厲害。鄧寧預料到了這一點,但沒料到它的程度如此之高。他看到結果的第一反應是“我的天哪”,因為得分墊底的學生認為自己的技能優于其他2/3的人。

你或許覺得,得分較高的學生會對自己的能力有更準確的認知。但是,準備好往下聽了嗎?得分最高的群體,往往低估自己相對于他人的表現。

一如研究人員的觀察,你要知道自己在語法測試里考得怎么樣,唯一的方法就是你得懂語法。缺乏語法知識的人,也是最欠缺評估自己這方面能力的人。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無知。

人人都認為自己懂得什么東西有趣好玩。笑話測試包括了以下兩個例子。


1.問:什么東西和一個人同樣大,但卻沒重量?

答:人的影子。

2.如果孩子問雨從哪兒來,我認為可以逗他說:“是上帝在哭。”如果孩子追問上帝為什么哭,你還可以繼續逗他說:“大概是因為你做錯事了吧。”


測試目標是評價每個笑話的有趣程度。鄧寧和克魯格找了一組職業喜劇演員來給笑話打分,并把他們的平均意見視為“正確答案”。喜劇演員認為第一個笑話完全不好笑,而第二個笑話(出自《周六夜現場》節目的編劇杰克·漢尼之手)非常好笑。接受測試的一些學生很難做出上述分辨,但對自己判斷什么東西有趣好玩的能力卻很有信心。

隨后的研究跳出了大學范圍。有一項實驗是這樣的,鄧寧和克魯格在飛靶射擊和雙向飛碟射擊比賽里招募槍械愛好者。志愿者們要完成10道有關槍械安全和知識的問答,題目選自美國全國步槍協會出版的一本書。對槍械安全知之甚少的槍手們再次極大地高估了自己的知識水平。

像大多數規律一樣,這條規律也有例外。“比方說,不用想太深,”鄧寧和克魯格寫道,“你就能找到對籃球戰略和技術有極佳認知的人,但他們沒法靠‘灌籃’拯救自己的生活(這類人叫教練)。”但毫無疑問,教練們了解自己的身體局限。同樣的道理,“大多數人能毫不困難地明白,自己翻譯不了斯洛文尼亞語,不能重造V-8發動機,無法診斷急性傳染性腦脊髓炎”。

達克效應需要你在低認知領域有著最低限度的知識和經驗,而且你不知道自己無知。比方說,司機群體就受制于這一效應——差勁兒的司機大多認為自己是好司機,但從未學過駕駛的人不在此列。

1999年,鄧寧和克魯格首次發表了論文《論無法正確認知能力不足是怎樣導致過高自我評價的》英語為Unskilled and Unaware of It: How Difficulties in Recognizing One's Own Incompetence Lead to Inflated Self-Assessments。——譯者注,自此,這一因兩人得名的效應就成為一種模因(meme)。它引發了普遍的共鳴:一如鄧寧所說,過分自信的人“我們人人都遇到過”。2000年,兩人因此拿下了“搞笑諾貝爾獎”的最佳諷刺獎。演員約翰·克利斯(John Cleese)在一段超多轉發的YouTube視頻里簡明扼要地對達克效應做了通俗的解釋:“如果你非常、非常愚蠢,你怎么可能意識到自己非常、非常愚蠢呢?你必須有著相當的智力才能意識到自己有多么蠢……這不僅僅解釋了好萊塢的現象,還解釋了福克斯新聞幾乎所有受眾的問題。”達克效應如今成了互聯網流行語的一部分,有人認為自己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卻并不理解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但1999年的論文清楚地闡明了鄧寧和克魯格的觀點,那就是:要尋找達克式的無知者,頭一個地方就是去照鏡子。

網絡時代,學習基本知識還有必要嗎?

第一個成功的搜索引擎的名字意思是“鬧哄哄的呆瓜”(noisy simpleton)。20世紀90年代中期,雅虎推出了一個能方便所有人接觸到事實世界的工具。只要敲幾次鍵,說幾句話,就能召喚出精靈,把任何記錄下來的事實攤在我們眼前。從前,在爭論有關體育、性、名人和政治等瑣事的時候,人們往往找調酒師當仲裁員。如今,客戶掏出智能手機或手表查一下就行。迷人的移動設備將云端帶到了餐桌、健身房和汽車后座——當然,還有會議室、教室和臥室。

那干嗎還要往腦袋里裝填事實呢?

倫敦出租車司機要通過的超難的考試“基本知識測試”就是個切題的例子。申請者指南上說:


要達到“全倫敦”出租車司機所需的執業標準,你需要對查令十字路半徑2.5公里范圍內(這是最低限度)的地區有徹底的認知。你需要知道:所有的街道、住宅、公園和露天場所、政府機關和部門、金融和商業中心、外交處、市政廳、登記處、醫院、宗教場所、體育場館和休閑中心、航空公司辦事處、酒店、俱樂部、劇院、電影院、博物館、藝術畫廊、學校、大學和學院、警察局、審判庭、監獄,以及各個旅游景點。也就是說,你需要知道乘客有可能要求前往的任何地方。


這半徑2.5公里的范圍內,你有2500條街道要學習。不僅如此,倫敦出租車司機還要成為一臺人肉導航儀,能迅速推算出任意兩點之間的最優路線。

但改變陡然降臨。和其他大城市一樣,在倫敦,打車服務軟件優步(Uber)擾亂了出租車行業。毫無疑問,優步司機不可能掌握可跟倫敦出租車司機匹敵的“知識”。但有了谷歌地圖的幫助,優步司機同樣安全可靠。

較之只能按照應用程序指示拐彎的司機,擁有廣博知識的司機有什么優勢嗎?這場辯論席卷倫敦。出租車司機及其支持者說,衛星導航有局限性,而且容易發生故障(就好像人類司機從來不犯錯誤似的)。其潛臺詞是,“基本知識”這一獨特的英國傳統正瀕于消亡。

不難猜到這個故事會怎樣結束。不管倫敦人是禁止打車服務軟件,還是投入它們的懷抱;不管變革是迅速發生,還是要等上幾十年,總有一天,數字巨人會占上風,上崗的司機們就無須再死記硬背城市地圖了。

將知識外包給數字共享平臺(digital commons)是21世紀的重大敘事之一。無論你自己掌握哪些專業知識,云端都已經知道了,或是很快就會知道。網絡的知識更新速度比你更快,網絡檢索知識的速度也比你更快,并且還能更好地找出關聯。那么,接下來會怎么樣呢?

在20世紀,人們很擔心被機器取而代之。在21世紀,人們擔心的是,被欠缺知識的低收入人群取代——只因為后者得到了機器的加持。缺乏“基本知識”的低收入人群擁有了“麥當勞式知識”(McKnowledge)——比方說,他們知道怎么使用GPS導航軟件。醉心于技術的人們說,這種創造性破壞不可避免,最終對所有人都有好處。關于不可避免,他們說得沒錯。遺憾的是,不可避免的變化并不一定總帶來最美好的世界。

“基本知識”考試是純粹的英才教育,在講究出身階層的英國,這種教育至今仍難以完全實現。階層、種族、宗教、性別和年齡,全都不重要。唯一要緊的是,你要熟知街道。雖然申請人有可能會花上好幾年時間準備考試,但為此付出的時間和金錢通常遠遠少于大學教育的花費。倫敦出租車司機的收入比許多大學畢業生都高,而且還能自由支配時間。

優步的進入門檻要寬松許多,但優步司機的收入也“少了許多”。為優步開車,既不是一份職業,也不能實現向上流動。在優步司機發現自己被無人駕駛汽車取代的那天到來之前,情況恐怕都不會有什么變化。

授人以魚,未必不如授人以漁

據說,改變課程就像搬遷公墓一樣,阻力重重。然而改變確實發生了。2013年,共同核心課程標準(Common Core curriculum)不再要求全美的小學生掌握書寫英文草體字的技能。愛達荷州代表林登·貝特曼(Linden Bateman)對此感到憤怒。他說:“現代研究表明,兒童手寫草體字比用鍵盤打字調動的大腦區域更多。各州把草體字書寫從標準課程里刪除,這在我看來真是不可思議。”貝特曼補充說,他每年要手寫125封信件。

貝特曼現年72歲,比全美的學生們都年長。但持類似觀點的,不止他一個人。課程標準變更引起了懷舊派說客們的強烈反應。反對者在7個州(包括加利福尼亞州和馬薩諸塞州)征集到了足夠多的支持者,把草體字重新帶回了所在州的課程標準。

問題不在于手寫草體字是否還有價值,而在于取消它之后,替代的課程是否能帶來更多價值。上課時間用來教寫草體字,就意味著這段時間不能用來教其他內容。

傳授事實,還是傳授方法,是教育的永恒困境。在傳授事實的這一邊,是背誦乘法表、歷史大事日期和教規;在傳授方法的這一邊,是強調批判性思維和技能(比如怎樣在互聯網上查找事實,以及你是否需要用到某一項事實)。如果用這種簡單化的方法來提問,我們大多數人都傾向于傳授方法。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嘛。

“應該教小學生認識哥倫比亞的首都嗎?”2009年金斯頓大學(Kingston University)新聞學教授布萊恩·卡斯卡特(Brian Cathcart)向英國全國教師協會小學委員會主席大衛·范恩(David Fann)提出了這個問題。范恩的回答是一個響亮的“不”字。“他們不需要學習世界上所有國家的首都在哪里,”范恩說,“法國的首都,該學;但哥倫比亞的首都就不必了。學會怎樣使用地圖效果會好得多。”

范恩的說法并不新奇。查爾斯·狄更斯就曾在《艱難時世》中創造過鐵石心腸的校長托馬斯·葛擂硬(Thomas Gradgrind)這個人物,以諷刺維多利亞時代死記硬背的教學方法。“現在,我想要的就是事實,”葛擂硬說,“只教這些男孩女孩事實。”不過,隨著故事的推移,葛擂硬有了跟埃比尼澤·斯克魯奇(Ebenezer Scrooge,狄更斯筆下的另一個人物,出自小說《圣誕頌歌》)類似的頓悟。他意識到,每一項事實的傳授,只不過給無用教育之墻上又添了一塊磚。

狄更斯的小說(以及平克·弗洛伊德的搖滾歌劇)只說對了一半。你不能向斯克魯奇式的督學證明一項事實或一塊磚的價值。拿掉一塊磚,墻還能立著。拿掉若干塊磚(拿掉的磚不能太多,也不能靠得太密),墻仍然能立著。

可是,以為磚太多,就覺得拿掉大部分磚也行,這就錯了。那樣一來,孤零零的磚塊就只能懸在半空了,墻會垮掉的。學習者必須掌握足夠多的事實,才能對自己掌握的知識及其欠缺部分心中有數。只有這樣,他才能免受達克效應的影響,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借助谷歌補上自己所欠缺的部分。

就以“查找”哥倫比亞的首都到底意味著什么舉個例子吧。他不僅需要懂得閱讀地圖或搜索網絡的技能,還需要了解以下兩項事實:


1.有一個叫哥倫比亞的國家。

2.幾乎所有國家都有首都。


事實1是學校教的。事實2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其他地方都很少被明確指出。這是學生們在學習了許多國家及其首都之后,自己猜測出來的。除非你既知道事實1也知道事實2,否則,你根本都不知道要查找什么哥倫比亞的首都。實際上,事實和方法不見得可以輕松拆分開來。教育方案側重于任何一方,都很可能會影響到學習心理的運行方式,這樣的風險未免太大了。

共同核心課程標準是保守派對自由主義教育趨勢做出的一種反應。它的教父是弗吉尼亞大學英語教授小赫施(E. D. Hirsch Jr.),他認為淡化事實的教育運動搞得太過頭了。他注意到,今天的學生普遍缺乏前幾代學生具備的基本文化背景。赫施回憶說,自己的父親是孟菲斯的棉花貿易商,喜歡在商務信件中引用莎士比亞戲劇中的典故——而這些典故,其他商人同行也看得懂,明白其中的意義。

赫施批評現在的教育制度過分強調方法和“批判性思維”,輕視對事實的傳授。很多時候,老師告訴孩子們,事實只不過是“舉例子”。赫施認為,事實很重要。他與合作者們一起編撰了一份清單,收錄了大約5000個人、事和觀念。他們認為,這些東西是所有受過教育的人都應該知道的。清單里包括伽馬射線、洛可可藝術、絕對零度、人造肛門和陰莖羨妒癥等術語。一如赫施所寫,它們是“信息網絡中所有讀者必備的基本知識……這些背景信息存儲在他們的頭腦里,使他們在拿起一張報紙閱讀時具備足夠的理解力,能歸納要點、把握內容,將所讀信息與未言明的語境掛鉤;而語境,則為讀者讀到的東西賦予了意義”。

1987年,赫施出版了一本暢銷書《文化素養:每個美國人都應該知道的東西》(Cultural Literacy: What Every American Needs to Know),這份清單就是全書的基礎。在書中,赫施援引了一項實驗:哈佛大學本科生道格拉斯·金斯伯里(Douglas Kingsbury)在哈佛廣場詢問路人:“怎么去中央廣場?”大多數人給出了簡潔明快的說明,比方說“地鐵的第一站”。

接著,金斯伯里又假裝成游客的樣子,說:“我是外地來的。請問中央廣場怎么去?”這一回,路人給出的答案要長得多:


哦,你先上地鐵。地鐵入口在那邊,你看到了吧?下樓梯,買張票,把它塞進插槽。進站后,你走到開往昆西站的那一邊。在那邊乘坐地鐵,不過你很快就得下車,因為只坐一站就能到中央廣場,你一定要記住在那兒下車。你會知道什么時候到站,因為那兒的墻上有一塊大牌子,上面寫著中央廣場。


大家都不假思索,認為游客需要更詳細的指示。游客與當地人之間缺乏共同的參照點;而這些東西,對波士頓本地人來說或許不言而喻,但對外地人就得明白講出來。金斯伯里發現,帶點密蘇里口音可能會得到更詳細的說明。赫施認為,這就是證據,說明共同的文化參照點能夠提高溝通的便利性和豐富性,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赫施的基本觀點很容易被接受;可它能推演到何等程度,卻不那么清楚了。在赫施的清單里,有相當多的術語來自古希臘和古羅馬。那些時代的文明,靠智者學派、柏拉圖學派和萊斯博斯學派等學派作品中的修辭手法延續至今(不過,古希臘人大概很難猜出這些術語在今天運用的意涵)。不過,要弄懂這些詞是什么意思,你也犯不著非得讀古希臘悲劇詩人索福克勒斯的作品。

今天很少有人會為下一代錯失了特洛勒普(Trollope)英國維多利亞時代最為出色的長篇小說家之一。——譯者注和薩克雷(Thackeray)與狄更斯齊名的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小說家。——譯者注的古典修辭手法而煩惱。事實上,要是社論文章提到大多數人從沒看過的電視連續劇,或是Facebook的帖子暗暗跟食品、音樂、政治、電影和時尚等微觀文化拉關系,更容易使我們感到困惑。這到底是一個值得擔心的問題,還是生活里無關痛癢的小小反常?

無論如何,赫施的想法仍然具有影響力(也存在爭議)。它們是美國42個州外加哥倫比亞特區采用的共同核心課程標準的出發點。對許多家長和政客來說,“共同核心”是帶有挑釁意味的字眼。有些人得出結論,“共同核心”試圖強行將進步課程(包括達爾文進化論、婦女及少數族裔的貢獻)強加給這個國家不那么進步的學區。南卡羅來納州時任州長妮基·黑利(Nikki Haley)說:“我們不想像教育加州孩子那樣教育南卡州的孩子。”

實際上,“共同核心”是一套毫無冒犯之意的指導方針,它規定每個年級應該教些什么課題。例如,針對一年級學生的英語人文課程標準規定,到一年級結業時,孩子們應當具備如下能力:


?了解美索不達米亞是“人類文明的搖籃”;

?在世界地圖或地球儀上找到埃及,并知道它是非洲的一部分;

?了解象形文字是古埃及人使用的書面文字;

?解釋基督教在猶太教之后發展起來的原因;

?將太陽歸類為恒星;

?解釋當美國是白天時,世界的其余地方可能正處于黑夜的原因;

?將冥王星歸類為矮行星;

?定義心臟是永不停止運轉的一種肌肉;

?知道“一盞燈表示從陸地上來,兩盞燈表示從海上來”的典故;這是美國獨立戰爭時的一個典故。原文是“one if by land, two if by sea”,當時,波士頓舊北教堂里的人事先跟革命軍商量好,緊急時刻在教堂塔尖上掛燈,如果掛一盞燈,表示英軍是從陸路過來的;如果是兩盞燈,表示英軍是從海上來的,以這種方式傳遞信息。——譯者注

?解釋英國殖民地的第一批非洲人是以契約仆役而不是奴隸身份來到詹姆斯敦的原因;

?了解紀念7月4日的意義。


你興許會說:“且慢!這不是共同核心課程標準。我在Facebook上看到過這套瘋狂的家庭作業……”誠然,“共同核心”這個詞已經演變成互聯網模因了。它已經成了全美采用這套方針布置的一切奇怪家庭作業的通用話題標簽了。沒錯,設計家庭作業的是個別的老師,不可避免有些老師腦筋不太正常,或者說當天心情不太好(采用共同核心課程標準的州所布置的合理家庭作業從來沒人貼過)。我們社交網絡做的選擇性報道導致人們產生了這樣的感覺:“共同核心”太瘋狂了。信息技術也可能誤導,這是一次活生生的教訓。

即便如此,有一條對“共同核心”的批評仍然站得住腳:對許多學生來說,它雄心勃勃,卻不太現實。我做了一次調查,檢驗成年人是否知道上述一年級學生應該掌握的事實。這10道題,普通美國成年人往往只能答對7道(見圖1-1)。

圖1-1 你比一年級小學生更聰明嗎

(美國成年人了解一年級“共同核心”課程中事實的比例)

倘若從最樂觀的角度看待這些結果,可以這么說:成年人對“這里是晚上,別處是白天”的概念了然于胸。我們或許可以原諒不到一半的人不清楚2006年冥王星被降級成了矮行星(雖說這一定義上的變化曾引發媒體的強烈關注)。但一半的公眾不知道太陽是恒星就很難理解了。這完全不是什么突發新聞。

展示公眾的無知,人們已熟知;實際上,它們往往是深夜喜劇節目的主要笑料。多年來,皮尤研究中心一直在用基本知識問題對公眾進行調查。2010年9月,皮尤調查發現,41%的美國成人說不出時任副總統的名字。20%的人認為激光器是靠匯聚聲波來工作的(這可是一道真假判斷題)。58%的人不知道《白鯨記》一書的作者,其中4%的人說是斯蒂芬·金——這是一道多項選擇題。《白鯨記》是赫爾曼·梅爾維爾發表于1851年的小說,被認為是美國最偉大的長篇小說之一。——譯者注

千禧一代都知道些什么

千禧一代掌握了獲取知識的新方法,卻并不知道知識本身。按照定義,千禧一代出生于20世紀80年代初到2000年前后,是第一代靠著復制維基百科,而非照抄《世界百科全書》做作業的孩子;他們從深夜脫口秀節目《每日秀》里了解新聞,卻不看真正的電視新聞節目。如果說當代媒體油炸了我們的共同大腦,那么,它帶來的損害,在千禧一代身上表現得更為明顯。

心理學家約翰·鄧洛斯基(John Dunlosky)和凱瑟琳·羅森(Katherine A. Rawson)抽查了肯特州立大學和科羅拉多州立大學671名大學生的一般知識程度。以下是他們提出的5個問題:


?《卡拉馬佐夫兄弟》的作者是誰?

?分隔歐洲與亞洲的山脈叫什么名字?


?英國皇家海軍本特艦此即為著名的“叛艦喋血”事件,發生在18世紀末的南太平洋上,是英國海軍史上最成功的一次兵變,舉世聞名,歷久不衰。——譯者注發生叛變時,艦長叫什么名字?

?約翰·肯尼思·加爾布雷思(John Kenneth Galbraith)的職業是什么?

?菲德爾·卡斯特羅(Fidel Castro)推翻了哪一位領導人?


你大概覺得,在家庭聚會上考考這些題,或許能讓全家人開心。可你猜如今有多少大學生能答對它們?

沒有任何人。在671名大學生里,沒有一個人能答對這5道題里的任何一道!

應該強調的是,千禧一代是全美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一代人。但接受了更多的教育,并不總是意味著掌握了更多的知識。2015年,美國教育考試服務中心(即設計SAT考試的組織)公布的一份報告得出了這一結論。它將美國千禧一代的語言、數學和數字媒體技巧及知識跟其他22個國家的同齡人進行了比較,美國青年的得分在所有類別里都是最低的。

美國教育考試服務中心將調查結果歸納成了3個數字:全國平均分數,成績倒數10%者的分數(即得分略高于各國千禧一代最糟糕10%者的分數),前10%學生的分數(即每個國家里分數高于90%千禧一代人的分數)。這樣一來,數據點多了3倍,但仍然沒有一個數據能提升美國人的自尊心。

美國10%最無知的人,無知得無以復加,得分低于參與測試的其他任何國家的同齡人。而美國10%成績最好的學生面臨的局面也同樣嚴峻。美國最優秀、最聰明的學生,得分高于西班牙,跟其他幾個國家不相上下。而美國千禧一代得分最高的這批人,成績要比斯洛伐克、挪威、日本、德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的同齡人低得多。

美國教育考試服務中心報告得出的結論是:


盡管美國年青一代有著比從前歷代人都更高的教育水平,但跟全球同齡人相比,平均而言,他們在文史、計算和技術等環境優渥的條件下解決問題的技能都較弱……同樣令人不安的是,這些調查結果表明,跟從前歷代人相比,美國成年人的文史和計算技能都在下降。


沒有人真正明白美國千禧一代為什么落在了后面。一種假說(但并未得到證實)是,移動設備是原因之一。美國千禧一代比其他地區的同齡人擁有智能手機的比率更高。2014年,30歲以下的美國人86%擁有智能手機,中國為69%,俄羅斯為46%,巴西為25%。智能手機把互聯網的答案放到了你的手指下;在這種隨時都能便利地獲取答案的條件下成長起來的人,似乎有必要重新評估一下記憶事實的重要性了。就這個意義而言,美國千禧一代可能指示了全世界的未來走向:人們知曉的信息越來越少,因為沒必要了。

我的調查證實了這一發現:美國千禧一代不知道我們視為文化素養根本的許多事實。讓我來舉幾個例子,你就明白了。

大多數(50%以上)千禧一代說不出任何一個槍殺過總統的兇手的名字,也說不出有誰曾發現過一顆行星;他們不知道蘇格拉底最著名的學生是誰,也不知道殺死蘇格拉底的是哪一種毒藥;他們說不出是誰寫下了《坎特伯雷故事集》《欲望號街車》或《1984》;他們說不出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建造的宮殿叫什么,也不知道托馬斯·杰斐遜在弗吉尼亞州的莊園是哪一座;他們不知道“鹿肉”“洞穴探險者”或“象征愛爾蘭的三葉草”所對應的專屬名詞是什么這三個單詞分別是“Venison”“spelunker”和“Shamrock”。——譯者注;他們說不出哪一位流行歌手錄制了《傷心旅館》是貓王埃爾維斯·普雷斯利。——譯者注,也說不出電影《飄》或《卡薩布蘭卡》的男女主演;他們不知道是哪一位畫家畫出了《格爾尼卡》《記憶的永恒》和《美國哥特式》;不知道死于闌尾破裂的脫逃術大師叫什么;他們答不出誰發明了電報、蒸汽船、收音機或留聲機,誰提出地球繞著太陽轉動,誰揭示了閃電也是一種電,又是誰提出了相對論;他們搞不清天空里最亮或第二亮的星這里有個小小的文字游戲,如果這里星指的是“恒星”,那么天空里最亮的星應該是太陽;如果這里的“星”僅僅指夜空里的星,那么最亮的是天狼星,而兩者結合起來,即是天空里最亮或第二亮的星了。——譯者注、地球上最大的海洋、南美洲最長的河流,哪個城市的機場叫希思羅,珠穆朗瑪峰所屬的山脈是哪一條;他們不了解哪一位女科學家發現了鐳,哪一位女士設計并縫制了美國的第一面國旗(盡管這只是個通俗傳說),哪一位埃及女法老跟馬克·安東尼結盟對抗羅馬共和國;他們不能從照片里認出卡爾·馬克思、維多利亞女王或查爾斯·狄更斯;他們也認不出哪一種已經滅絕的生物的名字叫“可怕的大蜥蜴”,不知道哪一種毛茸茸的大蜘蛛偶爾在香蕉中被發現,不知道印度耍蛇人用的是哪一種致命的毒蛇,不知道哪一種毛茸茸的動物會攻擊這種蛇;問到紐約州的首府是哪里,問到哪一種金屬在室溫下是液體,他們腦子里一片空白;他們不知道弗蘭克·勞埃德·賴特(Frank Lloyd Wright)是靠什么為生的;他們說不出《白鯨記》捕鯨船皮廓德的船長叫什么,不知道查爾斯·達爾文搭乘哪一艘船進行科學遠航,不知道制造出第一枚原子彈或第一顆人造衛星的秘密項目叫什么;他們不知道以空中花園聞名于世的古代城市叫什么,不知道哪一座城市毀于維蘇威火山爆發;不知道羅馬大火時哪一位皇帝卻抱琴吟詩;大多數千禧一代也不知道埃德加·愛倫·坡的詩歌里,烏鴉說了哪一個詞愛倫·坡最著名的一首詩就叫《烏鴉》。——譯者注

理性無知

公眾對這些報告的常規反應是既驚訝,又逗趣。年輕人或普通公民懂得這么少,實在太可怕了——對吧?有必要問一問,我們怎么知道這叫真可怕,以及它是不是真的可怕。

無知可以是理性的。20世紀50年代,經濟學家安東尼·唐斯(Anthony Downs)提出了這一說法。他的意思是,很多時候,為獲取知識多付出的努力,超出了獲取知識所得到的優勢。關注政治的選民就是一個例子。干嗎這么費事呢?選民除了投出手中的一票之外,別無其他力量可言,而這一票永遠不曾左右過選舉,未來也不會。

又或者,你可能沒有學過什么吟頌烏鴉的詩歌,照樣拿到了文憑,找到了高薪的工作。那干嗎還要學這些東西呢?

當今時代人們對待知識的態度是很矛盾的。我們仰慕知識,而且至今仍認為:知識本身就是一個追求的目標。但我們又更多地把知識看成是達成目標的手段:實現社會進步,獲得財富、權力。對毫無功利心的教育,我們心存懷疑;而看到“投資回報率最差的8類大學文憑”一類的標題,我們就會忙不迭地點擊進去。

這是理性無知的黃金時代,也是為無知開脫的黃金時代。信息被以驚人的速度生產出來,又以驚人的速度貶值過時。每一天,我們腳下的文化都在改變。跟上它的腳步越來越難,人們甚至說不清自己是否跟得上它的腳步。跟進中東政治,閱讀當代小說,關注地方政治,乃至了解可穿戴技術和大學籃球隊的成績到底有多重要呢?我們只能猜猜而已。我有個朋友,最近大聲地自言自語:不知道《權力的游戲》HBO電視臺拍攝的一部中世紀史詩奇幻題材的連續劇。——譯者注有問題嗎?如果你說,需要的任何信息隨時都可以查,這其實是回避問題。你總不能谷歌一個觀點吧。

知之甚少,不一定是知道得少。他們只是知道不同的東西。一個把所有空閑時間都拿來玩電子游戲的玩家,對這些游戲有著百科全書般的了解。說他知之甚少,評判標準未免過分武斷。不是每個人都同意赫施的觀點:有一套固定的事實,是所有人都該知道的。但如果沒有這樣的一套事實,知識淵博就只能是一個完全相對的概念了。

當今的傳媒界并未給我們太多指導。它鼓勵我們對信息進行個性化的過濾,讓人能夠超輕松地獲取自己中意的有關明星、節目、球隊、意識形態和高科技玩具的新聞。這樣,我們花在其他事情上的時間和注意力就越來越少了。重大的風險倒不在于互聯網讓我們知之甚少,或是接收到了錯誤的信息。相反,重大的風險在于,它有可能令我們陷入“元無知”(meta-ignorant)狀態,也就是說,無法意識到自己無知的狀態。

谷歌效應

互聯網怎樣改變著人們的學習和記憶,是如今的一個熱門研究領域。讓我們先從“谷歌效應”(Google effect)談起。2011年,哈佛大學的丹尼爾·韋格納(Daniel Wegner)發起了一項實驗,給志愿者看了一份含有40樁瑣事的清單——就是一些短句,如“鴕鳥的眼睛比腦子大”。按照指示,每人要把所有這40句話輸入計算機。一半的志愿者被要求記住這些事實,而另一半沒有被這樣要求。此外,有一半的人了解自己的工作將存儲在計算機上,而另一半則被告知任務完成后輸入內容會被即刻清除。

隨后,志愿者接受了跟所輸入事實相關的測驗。按指示被要求記住信息的人得分并不比另一半人更好,但那些認為自己的工作很快就會被清除的人得分就比另一半人高得多。因此,分數高低與是否試圖記住事實無關。

普魯斯特不是第一個提出記憶是一團謎的人。我們記得他在小說里寫到,瑪德琳知道小蛋糕要泡在茶里,卻忘記了許多有更大影響的經驗與事實。有意識的思維對記住哪些事、忘記哪些事沒有太多選擇權。沒有人會主動忘掉客戶的名字,也不會永遠記住一段悅耳的流行歌曲的歌詞,但它就那么發生了。

韋格納的實驗的結果與一套實用主義的記憶體系是一致的。人不可能記得住所有事。無須有意識的干預,大腦會自然地對記憶進行分類。顯然,大腦能認識到,對容易獲取的信息沒太多必要都存儲起來(在需要知道鴕鳥眼球有多大之前,你恐怕要等上很長時間)。因此,人們以為事實被歸檔了,其實事實大多被遺忘了。這種現象現在有了名字——谷歌效應,意思是能在網上找到的信息,大腦會自動遺忘。

谷歌效應帶來了一些有趣也令人不安的可能性。其一,是我們對Snapchat和Confide等應用程序中發送的信息(照片或文字閱后即焚),可能比短信或電郵的信息記得更清楚。如果這是真的,Snapchat“酒后胡言亂語”的設計用意就白費心思了。

如果你把谷歌效應推導至最荒謬的頂點,自拍就會導致健忘。2013年,費爾菲爾德大學的琳達·亨克爾(Linda Henkel)進行的一項研究指向了上述問題。亨克爾注意到,博物館的游客癡迷于用手機拍攝藝術品,但對觀賞畫作本身的興趣卻越來越低。于是,她在費爾菲爾德大學的貝拉明藝術博物館進行了一個實驗。在本科生參觀博物館時,他們要按照預先指示去觀賞特定的畫作。依照實驗設計,有些人要拍下畫作,有些人只簡單做筆記。第二天,亨克爾詢問兩組學生對畫作本身的了解情況,發現拍照的學生在辨別畫作、回憶細節等方面都表現較差。

我們無意識記憶的管理者顯然必須意識到,如今喚醒事實的速度究竟有多快,途徑究竟有多便捷。寬帶網絡為我們創造出一種新的學習和記憶機制:更少記憶,更快遺忘。過不了幾年,我們大概全都會穿戴能全天候拍攝視頻流的設備了,而社交媒體會讓我們全都患上健忘癥嗎?

信息時代的分布式記憶

來源記憶(source memory)指的是回想起自己是在何時何地了解到某一事實的。它往往不可靠,還會牽扯出錯誤的記憶。“對啊,變色龍是水生動物。我忘了是從哪兒聽說的……”

哈佛大學的一項實驗表明,我們對來源記憶的依賴變得越來越強。研究者給被試者看一份瑣碎的事實清單,告訴他們,這些事實存儲在一個叫作“事實”(或者“數據”“信息”)的文件夾下。結果,被試者們對存儲這些瑣碎事實的文件夾記得更清楚,對事實本身反而不怎么記得,哪怕這些事實奇奇怪怪很值得記住(如“鴕鳥眼球的大小”),而文件夾的名稱卻普普通通,毫無特性。

如果我們幾乎什么事實也不知道,只知道到哪去查詢需要的內容,我們能正常工作嗎?其實,已經有人幾乎就按這種方式工作了。在這些人里,有群人叫作“律師”。“無知不是借口”是美國法律體系里的一句諷刺格言。每一年,光是國會就會新增近2000萬字的法律條文,人們差不多要花上10個月才能讀完這些條文。這還只是聯邦一級新增法律的文字數量。此外,你還要加上幾百年以來(聯邦、各州和地方)的原有法律條文,以及以這些法律為依據做出的判決,這么大的文字量光靠個人力量幾乎不可能讀完。律師只知道法律的基本框架,他們需要就具體案件咨詢相關領域的專家。

近年來給人印象最深刻的一項記憶實驗揭示,人們對來源記憶的依賴正在變得自然而然。主持這項研究的是丹尼爾·韋格納和亞德里安·沃德(Adrian F. Ward),他們對經典的斯特魯普測試做了一點小調整。斯特魯普測試是個有趣的基礎心理學實驗,被試者會看到表示顏色的名詞,但這些字是用“錯誤”的墨水或像素呈現的。比如,“紅色”這兩個字用藍色墨水打印。被試者要大聲地把文字的顏色說出來(而不是說出表達顏色的名詞)。結果比你想的要困難得多。

例如,請說出以下文字的顏色。

人們通常的反應是無能為力,沮喪地笑笑,而說出文字顏色所花的時間是文字和顏色相同時的2倍。

1935年,著名心理學家約翰·斯特魯普(John Ridley Stroop)在論文中描述了這一發現。斯特魯普拿到了心理學博士學位,后來他對“圣言”(Word)產生了更大的興趣,就離開了心理學領域,到田納西州做起了鄉村牧師。

與此同時,斯特魯普的發現名聲越來越響,推動了數以千計的心理學研究進展。比如,斯特魯普測試可用來測量注意力和暗藏的想法。有的實驗是要求受試者不吃東西完成測試,實驗者會在單詞表里羅列一些看似隨機的詞匯,饑餓的受試者碰到“漢堡”“晚餐”等詞時速度就會慢下來。因為有關食物的念頭正處在他們思想的最表層,饑餓的人很難對與食物相關的單詞泰然處之。

回到韋格納和沃德的研究。他們在一項實驗中就運用了這一原則,志愿者要回答一些棘手的問題,比如:“所有的國旗上都至少有兩種顏色嗎?”隨后,他們要完成一項斯特魯普測試,詞匯清單里用不同的顏色印刷著一系列眾所周知的品牌名,任務目標就是盡快準確地說出每一個品牌名的顏色。

被試者讀到“谷歌”和“雅虎”等詞語,解讀顏色的速度就會慢下來,而對“耐克”“塔吉特”等詞語卻不會。顯然,棘手的問答測試把人們的注意力引導到上網搜索答案上了。

為了證實這一點,研究人員做了另一個版本的實驗,測試設計的問題簡單至極,按理每個人都知道正確答案。被試者在進行品牌測試時,碰到“雅虎”和“谷歌”等詞匯,解讀速度并不會放慢。只有遇到難題,才會有上網搜索的念頭出現。

韋格納把谷歌效應跟分布式記憶(distributed memory)的一般現象聯系起來。上網敲打鍵盤只是我們在大腦之外儲存信息的諸多途徑之一。早在虛擬社交網絡出現之前,我們就在真實的社交網絡里分享記憶、知識和專長了。我不是美食家,但我有能推薦好館子的朋友。我不認識大夫,但我認識能推薦專科醫生的全科醫生。我們無法知道一切信息,但我們靠著認識相關領域的人就能蒙混過關。

在一定程度上,分布式記憶可以抵消錯誤信息。調查顯示,大多數人認為抗生素能對抗病毒,但這是錯的。但正如耶魯大學的丹·卡漢(Dan M. Kahan)指出的,“大多數人”并不會給自己開阿奇霉素,重要的是他們知道生了病最好去看醫生,并遵醫囑服藥。

谷歌效應是對分布式儲存的另一種適應方法。云端是個恰巧知道一切的朋友,它隨時可用,能在幾秒鐘內提供答案,永遠不會對愚蠢的問題感到煩躁。因此,哪怕我們對它的依賴簡直到了荒唐的地步,也都不足為奇了。經濟學家賽斯·斯蒂芬斯-達維多維茨(Seth Stephens-Davidowitz)注意到,在谷歌上,包含“我的陰莖”一詞的第三常見搜索關鍵詞是“我的陰莖有多大?”其實,拿把尺子你會有更準確的答案。

復制粘貼的去道德化

我們對云端的依賴叫人想起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都熟悉的一個行當:“助記員”(mnemon)。助記員是職業的好記性。在元老院進行演講和辯論時,他們會站起來提供所需事實。顯然,沒有人認為這表現了演講者對專業知識的欠缺。今天,互聯網扮演了常見的助記員的角色,而我們時代的政治家們卻對它又愛又恨。

參議員蘭德·保羅(Rand Paul)被控從維基百科和其他在線來源抄襲資料。他在2012年出版了一本書《政府霸道》(Government Bullies),逐字逐句摘抄了《福布斯》雜志一篇文章中的段落,共不足100個字,且未提供出處。具體如下:


金德魚子醬公司和黑星魚子醬公司在認罪協議中同意支付5000美元的罰款,兩家公司的法人因此獲緩刑3年的處罰。在此期間,這兩家公司被禁止申請獲得《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出口許可證。


這樣一段法庭記者報道居然也值得去抄(不管任何人、任何事),這本身就夠神奇了。但這還僅僅是政界人士、記者和名人抄襲網上信息來源被報章曝光的案例之一。盡管大多數高調的剽竊者均為中壯年,但他們往往會將其歸罪于較年輕的下屬。因為年青一代的成長經歷,使他們認為復制粘貼是件很自然的事,在道德上無關對錯,就跟流行音樂一樣。

霍夫斯特拉大學新聞學教授蘇珊·德魯克(Susan Drucker)說,就連學生們之中也存在代際差異。“研究生仍然認為文字剽竊是偷盜行為,但十七八歲的本科生卻并不這么認為。‘在互聯網上復制資料很容易,’他們說,‘怎么可能是錯的呢?’”

除了誘使侵犯版權之外,“網絡助記員”還可能鼓動我們對知識采取毫無來由的傲慢態度。在丹尼爾·韋格納和亞德里安·沃德進行的另一輪問答游戲實驗里,半數的參與者可以在網上查找答案,另一半則不能。之后,所有參與者都要填寫問卷調查表,對自己的記憶、知識和智力水平進行評價。

一如之前的預期,測驗成績和自我評價之間存在著關聯。但令人詫異的是,所有答案都是靠查詢得來的人自我評價反而更高。復制粘貼谷歌或維基百科的答案讓人覺得“我很聰明”(這是問卷中的一道題,詢問參與者“同意或不同意”)。

很自然地,網上查找答案更容易獲得高分。韋格納和沃德接著做了另一個版本的實驗,他們告訴所有參與者每個人都得到了近乎完美的分數。可即便如此,答案靠在線檢索得來的人仍然覺得自己更聰明。

或許,你會表示反對,說“覺得自己聰明”跟不說明出處就將他人文字據為己有是兩回事。盡管如此,但支持人們上網復制粘貼資料,為這一行為找尋借口,并上升到道德層面的,恰恰是這種主觀感受。而這項實驗表明,我們已經逐漸把“互聯網”納入集體記憶了。

云端訪問已很便捷,不久的將來會變得更順暢。電影《安妮·霍爾》中的一個橋段似乎已經過時——或者它只是個預言?伍迪·艾倫在排隊,前頭有個男人正跟自己的約會對象拿馬歇爾·麥克盧漢加拿大著名哲學家及教育家,是現代傳播理論的奠基者。——譯者注開涮。艾倫打斷此人,說他對麥克盧漢的理解完全錯了。那男子說,自己在哥倫比亞大學教的就是媒介研究課。艾倫沒法當場拿出智能手機駁斥對方,因為當時還沒有智能手機。相反,他從銀幕外把馬歇爾·麥克盧漢拉來,親自斥責這個人。

如今的情況越來越接近這一個情節。卡內基梅隆大學的計算機科學家克里斯·哈里森(Chris Harrison)對“積極聆聽”(active listening)的構想是,讓智能手表監控用戶對話,并在后臺執行搜索。你一提到麥克盧漢(或是身邊的某個大嘴巴),手表就能顯示有關麥克盧漢的信息,以備不時之需。稍微瞟一眼手表,它可能就會提示你想起一個更好、更切題的論點,或者在手表上彈出麥克盧漢的講座視頻,以推翻辯論對手剛說過的話。

這幾乎不算科幻場面,通過語音識別切入網絡搜索已是尋常的事情。現在還做不到“積極聆聽”,主要是礙于電池壽命和蜂窩數據的成本。一旦解決了這些問題,哈里森的大部分設想都會變成現實。

在這樣的世界里思考知識的價值并不算言之過早。當然,人們必須對馬歇爾·麥克盧漢的觀點足夠了解,才能發表反對的觀點。否則的話,從云端獲取麥克盧漢的信息就毫無價值了。

求知的價值

在一個查找事實如此便捷的世界,求知還有價值嗎?本書就試圖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我主要通過對公眾知識的原始調查進行分析來進行說明。

本書提及的調查是通過一種新型投票技術進行的。這種技術,許多人或許還不熟悉。因此,有必要稍作介紹。“互聯網小組調查”(Internet panel survey)的整個流程如下:有一家機構,招募了大批同意參加日后調查的人(就是所謂的“小組”);接著,由這家機構開展互聯網小組調查。每當要開展新調查時,軟件就會隨機從小組里抽取人選進行聯系。入選者會收到含有調查鏈接的電子郵件,為實現與普通人群近似的人口統計平衡,這種郵件調查一般會進行若干輪。受訪者樣本可以按性別、年齡、種族、教育、收入,以及調查人員、市場營銷員關心的其他人口統計因素加以平衡。

較之傳統的電話訪問,互聯網小組調查有兩個明顯的優勢。一是幾乎很少被拒絕。傳統的調查員會隨機撥打電話號碼。對大多數人來說,一通來自民意調查員的電話跟電話推銷員的電話同樣讓人反感,所以,許多人一旦聽明白打這通電話的人要干什么,就會掛斷電話,或是根本不接電話。這就損害了樣本的隨機性。比方說,50歲的已婚白人婦女有更高概率接聽并完成電話訪問,那么,調查樣本就出現偏差了。在互聯網小組調查中,每個人都表達了參與的意愿(超過90%)。因此,對任何具體的研究來說,邀請算法更容易實現人口統計的平衡。

但我要提醒一點:互聯網受訪小組里的每個人都能接入互聯網。2013年,根據世界銀行的估計,有84%的美國人是互聯網用戶。從整體上來說,這84%的人比全美平均水平更富裕,受教育程度更高,更善于使用數字技術。這一點要牢記。不過,幾乎所有擁有電話的人都可以接入互聯網(哪怕只是通過智能手機的蜂窩數據訪問)。所以,相對于電話抽訪的缺點,該領域的局限性對調查來說算不上太大。

非營利組織,如蘭德公司的“美國人生活小組”(American Life Panel),以及科創公司,如GfK KnowledgePanel、SurveyMonkey和Amazon's Mechanical Turk等,已開展互聯網小組調查業務。通常,調查機構會對志愿者選擇的慈善組織進行小額捐贈,并對志愿者給予獎勵。這提供了適度的激勵,又阻擋了出于賺錢目的的參與人。沒人能主動要求參與某項調查,抽選算法會對單個受訪者的參與次數進行限制,每人每年只能參加兩三次調查。

我在調查須知中說明了測量公眾知識水平的目標,要求參與者不能查找答案。少數人也許會作弊,即便如此,獲得高分也沒什么好處。大多數調查都是很快就填寫完成的,參加者幾乎沒有時間仔細琢磨答案。而且,總體結果(往往表明公眾知識水平低得驚人)也表明,作弊的影響不大。

近年來,互聯網小組調查已得到學界和商界的認可。對社會科學家來說,它們會極大地改善傳統上在校園投放傳單調查本科生的陳舊方法。營銷人員現在已使用互聯網小組調查對新產品、廣告和設計做測試。諸如NBC新聞臺、《華爾街日報》《洛杉磯時報》和彭博新聞社等媒體都使用這種技術做民調。

這種技術的另一個優點是,它比傳統調查方法更快捷、更廉價,使我有可能借助在幾年前還無法實現的方法去考察公眾知識水平。你將在本書中看到其中的一些例子。

這些調查記錄了公眾對數十個重要領域(從量子物理學到當代藝術和流行文化)的認識狀況。它們還解釋了事實性知識與財富、健康、幸福,以及政治態度和行為之間的關聯性。大多數章節列出了一些調查問題(收錄在表格當中),方便你了解自己相對他人的知識水平。

本書分為3部分,聚焦3個主題(略有重疊):


?信息爆炸時代,為什么人卻越來越無知?互聯網不會讓人變蠢,但它會讓人們更難意識到自己對哪些事情無知。缺乏知識會扭曲人們構建世界的心智地圖。這些曲解會影響到人們在私人領域和公眾領域的選擇、行為和觀點。

?哪些知識讓你更富有、更幸福?回答所謂的“瑣碎問題”的能力,跟較高收入和樂活人生是掛鉤的。就算排除了正規教育年限和年齡因素,知識紅利論斷也常常站得住腳。求知有著現實價值,它不只意味著文憑,也不只意味著在大學里建立的人際關系。

?在無知的世界成為贏家的幾種策略。我將探討能采用的幾種策略性方法:個人可以利用當今的媒體“通曉世情”;公司和機構如何適應文化素養缺乏的社會;政府如何幫助缺少信息的民眾做出明智的選擇。

年齡測試

美國共有多少位參議員?

巴西的首都是哪?

棒球中的游擊手是在哪個位置擊球的?

如果你回答出“100位”“巴西利亞”“二壘和三壘之間”,你就答對了。從統計學上看,你大概比那些答錯的人年齡要長些。

雖然上述事實始終沒變,也無關出生年代,但年輕人好像根本不了解這些事。正確回答出參議員的人數,平均而言他們比答錯的人要年長9歲。就巴西首都和游擊手問題而言,兩者的年齡差異在6到7歲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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