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上的一舉一動
要是你在2010年咨詢那些研究中東問題的專家,未來一年中東地區可能發生何種變革,想必沒有人能預測到“阿拉伯之春”運動。如果可以選擇,更不會有人將突尼斯作為運動的發源地。自1987年以來,扎因-阿比丁·本·阿里(Zine el-Abidine Ben Ali)一直牢牢掌握著突尼斯這個北非國家的政權,凡有意挑戰其權威者,或被拉攏,或被監禁、流放。2010年12月,蔬菜小販穆罕默德·布瓦吉吉(Mohamed Bouazizi)走投無路,自焚抗議。當時,沒有人能想到,布瓦吉吉家人對政府的抗議,最終會遠遠超出西迪布濟德省的范圍。要知道,在當時的突尼斯,軍事封鎖線、對示威者的暴力鎮壓、趨炎附勢的國內報刊以及對國際媒體的管制,都是為反對呼聲的傳播而設置的重重障礙。
布瓦吉吉事件是個例外。西迪布濟德省的抗議行動被人們用手機拍攝了下來,并上傳到Facebook上,這引起了歐洲突尼斯政權反對者的關注。他們對該片段進行翻譯并制作字幕,然后打包上傳給了那些對抗議行動表示支持的新聞媒體,著名的半島電視臺就是其一。半島電視臺在突尼斯擁有很高的收視率,于是,突尼斯民眾很快意識到,全國各地都在舉行抗議示威活動。通過收聽廣播及收看電視,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其中。本·阿里也隨即利用廣播電視,一邊試圖呼吁示威者自行解散,一邊向示威者施加壓力并發出威脅。可是,搖搖欲墜的阿里政權最后還是倒了臺。與此同時,這些抗議示威的影像則傳遍了整個中東地區,十幾個國家的民眾紛紛效法,抗議運動呈星火燎原之勢,最終促使埃及總統穆巴拉克和利比里亞領導人卡扎菲下臺。
雖然在今天看來,突尼斯革命所帶來的巨大影響是公認的,但在當時,許多地區對抗議示威導致本·阿里政權顛覆的事實卻渾然不知。《紐約時報》首次在報道中提及布瓦吉吉和西迪布濟德省是在2011年1月15日,即本·阿里逃往沙特的第二天。美籍黎巴嫩裔記者奧克塔維亞·納瑟(Octavia Nasr)是較早著手報道此次事件的記者。在接受美國公共電視網的采訪時,納瑟失望地表示:“在過去的4周時間里,突尼斯完全被媒體遺忘了。在事件激化之前,媒體竟然對此毫無察覺。這樣的失誤不容再有。”
一些分析人士認為,美國和歐洲各國媒體對突尼斯革命保持緘默,暗示了對阿里政權的支持:美國將阿里視為有利可圖的同盟,美國媒體自然不愿意報道此次事件。然而,這種設想很難站得住腳,因為它無法解釋為何美國媒體會對推翻穆巴拉克政權的運動大肆報道,卻對突尼斯革命表現得后知后覺。要知道,穆巴拉克是美國的親密盟友,其政權興衰直接關系到美國在中東地區的核心利益。
當然,我們也可以把問題看得簡單一些:美國和歐洲各國對突尼斯事件的漠視并非有意為之,而確實只是因為缺乏關注。運動愈演愈烈之時,正值圣誕節和新年期間,人們都在忙著和親友團聚,無暇顧及他國的新聞報道。另外,突尼斯國內主流媒體對抗議示威只字不提,而獨立媒體網站的影響力又十分有限,確實很難期望事件能在突尼斯以外的地方掀起波瀾。
事實證明,美國情報界早前并未對此次事件給予充分重視。時任總統奧巴馬隨后約見了美國國家情報總監詹姆斯·克拉珀(James Clapper),并對美國情報界的失職表示失望。奧巴馬認為,對于本·阿里和穆巴拉克政權的倒臺,情報機構應當提供充分的預警。美國參議院情報委員會主席戴安娜·費因斯坦(Dianne Feinstein)對此表達了她的疑惑:為何抗議示威活動能在社交媒體的幫助下大肆蔓延,卻順利避開了軍事情報部門的嚴格審查?是否有人在關注著互聯網上的一舉一動?
無論是抗擊“非典”等傳染性疾病,還是應對地緣政治格局的變化,我們都需要放寬視野,綜觀全球,從而對潛在威脅做出預判,抓住機遇,構建新的聯系。移動通信、衛星電視以及互聯網的發展,預示著全球信息共享將達到空前的高峰。矛盾的中心在于,雖然當今世界聯系緊密,信息和觀點的交流與共享要比以往容易得多,但與此同時,人們對世界的認知卻受到了越來越多的限制。
40多年前,越南戰爭時期,要想從前線發回報道,需要將曝光膠卷從東南亞空運到美國,進行編輯處理之后才能播出。這個過程往往要花費幾天的時間。如今,但凡某地出現緊急狀況,無論是自然災害還是軍事政變,都能通過衛星進行實時轉播。可是,盡管新聞傳輸的難度降低了,美國電視新聞對于國際事件的報道與20世紀70年代相比,卻減少了一半以上。
目前,互聯網擁有20億用戶,手機用戶更是突破了60億。無論是來自馬里鄉村的消息,還是有關比哈爾地方政治的報道,都能輕而易舉地被搜索到,這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便捷。因此,我們所面臨的挑戰,并非信息的獲取,而是對事件的關注。人們總是對發生在自己身邊,會直接影響到自己、家人或朋友的現象給予過度關注。這種習慣是根深蒂固的,它使得我們所面臨的挑戰更加艱巨。
數學家鄧肯·瓦茨(Duncan Watts)在他的《六度分隔》(Six Degrees)一書中,對流行性疾病、時尚和金融危機等網絡化現象進行了探索。他指出,人們的生活往往會被一些看似與我們相隔萬里的現象所影響。“某些事情看似發生在遙遠的異國他鄉,你可能無法聽懂當地的語言,但這并不能說明它對你來說無關緊要,”瓦茨說,“如果不明白這一點,就很難理解這個相互連接的時代所教給我們的第一課: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承擔的責任,但不管你是否愿意,我們還必須承受他人的負擔。”
為了承受起彼此的負擔,我們不得不重新衡量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如何制定戰略,做出決策;如何建立商業往來;如何治理國家;如何教育年輕一代……這些問題都不簡單,可它們都基于一個簡單的前提,那就是:我們必須從現在開始,把自己當成世界公民,而不僅僅是某個國家的公民。當然,這個論點并非首創。據考證,一位生于公元前4世紀的希臘先人,是最早提出類似觀點并被記錄在案的人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