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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超級連接者
  • (美)伊桑·祖克曼
  • 2767字
  • 2019-01-24 16:14:19

世界主義和世界公民

盡管只能徒步或乘船出行,第歐根尼(Diogenes)還是走遍了當時人們認知范圍內的大半個世界。他離開家鄉錫諾普(位于黑海海岸,現屬土耳其),流落雅典街頭,身無分文,隨后又去了科林斯。在蘇格拉底的徒弟安提西尼(Antisthenes)的引導下,第歐根尼開始踐行苦行主義,再加上他很早就擺脫了世俗財富的牽絆,便成就了其哲學生涯中極為重要的轉變。第歐根尼的真實生平難以考據,但關于他的傳聞逸事卻有不少。多數古典學者認為,第歐根尼居無定所,常常露宿于雅典廟宇的雨棚之下,并在一個木桶里睡覺。

第歐根尼在他的著作《名哲言行錄》(Lives and Opinions of the Eminent Philosophers)中,集伍迪·艾倫(Woody Allen)和“骯臟壞家伙”(Old Dirty Bastard)的形象于一體,妙語連珠卻行為不端。有一次,第歐根尼被發現在廣場上手淫,他不但沒有為自己的行為道歉,還強詞奪理地說,要是搓搓肚子也能解餓就好了。第歐根尼被同時代的人稱為“犬儒”,意為“像狗一樣的人”,因為面對別人施舍的殘羹冷炙,第歐根尼的表現與狗一樣——朝施舍他的“好心人”撒尿。不少歷史學家將第歐根尼視為哲學界的革新者、柏拉圖學派的重要批判者,但也有部分學者認為他只是個行為怪異的瘋子。

第歐根尼最離譜的舉動是,他既不承認自己是雅典人,也不承認自己是錫諾普人。他宣稱自己是宇宙的公民,是世界公民。在第歐根尼所處的社會,幾乎人人都對自己生長的城邦有著很強的認同感,在當時,第歐根尼關于世界主義的主張被認為是相當激進的,難以融入古希臘的主流思想。因此,與其說第歐根尼想要獲得世界公民的身份,倒不如說他只是拒絕接受那個時代傳統意義上的社會標識,即“出身決定一切”。

在當時,想讓人們接受第歐根尼的主張已屬不易。而事實上,真要在這個廣闊的“世界”中作為“世界公民”而生存,遠比提出這一主張要難得多。

我們與第歐根尼相隔約2500年,但直到現在,我們中的大多數人才有機會與世界各地的人交流互動。在公元1800年,世界上97%的人口都生活在鄉村。盡管部分人通過與商旅的接觸,對異域文化略有涉獵,但大多數人對使用不同語言或信奉不同神靈的同胞仍是聞所未聞。而在那之前,即使另外3%生活于諸如雅典這樣城市中的人也鮮有機會與不同出身、使用不同語言、擁有不同信仰的人交談、通商或一起敬奉神靈。這些早期城市無疑是世界主義的發祥地,然而,其文化交融的程度可能遠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高。

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歷史學教授瑪格麗特·雅各布(Margaret Jacob)做了一項研究。她選取18世紀歐洲最為國際化的幾座城市為研究對象,就其證券交易所的布局展開分析。雅各布發現,雖然在當代,整個歐洲乃至世界其他地方的操盤手、金融集團中的各部門之間都有依據地域的明確界定,但是,據一份18世紀80年代倫敦證券交易所的樓層手繪草圖顯示,當時劃定區域的依據卻不僅有國籍,還有職業和宗教信仰。這份草圖是由一位造訪交易所的法國工程師繪制的,圖上的樓層布局中既有“荷蘭區”“東印度區”“法國區”等常規區塊,也有“貴格會區”“猶太區”等特殊區塊。這里的操盤手們生活在倫敦,供職于當時最大的國際化市場,但更重要的是,其身份是由他們的出身和信仰決定的。

說來也怪,18世紀的倫敦證券市場與今天的多元文化城市竟如此相似。以紐約為例,眾所周知,布萊頓海灘是俄羅斯移民的避風港,法拉盛是華人的大本營,市鎮公園則是正統派猶太教徒和哈西德派猶太教徒的聚居地。當代城市的美好愿景在于,和近鄰偶然相遇,或是搭個地鐵前往城市另一端,都有可能讓我們邂逅不同的食物、風俗以及理念。可是,這樣的邂逅真的很頻繁嗎?對此,雅各布的回答是:“現實中的世界主義,遠不是僅僅劃出一塊區域來,讓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前來相聚那樣簡單。”

2006年,哈佛大學公共政策學教授、著名社會理論家羅伯特·帕特南(Robert Putnam)公布了他關于社會資本基準的調查結果。他說,當下要想把美國建設成像紐約一樣的文化大熔爐,人們還要花費相當大的力氣。帕特南的研究顯示,生活在多元民族背景下的人通常表現得比較“頑固”。與生活在民族背景較為單一的城市里的美國人相比,生活在多元民族背景下的人不太愿意參與選舉、從事社區項目或是捐款給慈善機構。他們也不太相信政府處理問題的能力,朋友少得可憐,對生活品質也不太講究。

早前的社會學理論曾指出,不同民族之間的接觸既有可能改善彼此的社會關系,也有可能激化矛盾。這就是“接觸理論”和“沖突理論”的對立。但帕特南從對美國城市的調查數據中總結出了第三種可能性——“約束理論”,即人們在多元化環境的約束下刻意避免與他人接觸的傾向。如果帕特南的理論站得住腳,并且同樣適用于人們在網絡上的行為,那么,互聯網將會給我們帶來很多現實的或潛在的困擾。也就是說,要讓出身背景不同的人相互交流并不容易,即使他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甚至互為鄰里也無濟于事;要讓他們對其他國家的種種問題和困境給予關注,更是難上加難。

身為一名美籍加納裔哲學家,紐約大學教授奎邁·安東尼·阿皮亞(Kwame Anthony Appiah)充分體會到了世界主義內在的可能性與挑戰,并對此進行了深入思考。阿皮亞在庫瑪西和倫敦長大,他的父母分別是英國藝術歷史學家和加納政治家。阿皮亞向西方的哲學家們闡述了錯綜復雜的阿散蒂信仰體系,也向他在庫瑪西的親友們解釋了自己的性取向。阿皮亞指出,我們要學會包容持有不同信仰和價值觀念的人,然而世界主義對于我們的要求還遠不止于此。寬容異己者的行為并不困難,我們只需不予理會或避而遠之就可以了。可是,這樣一來,所有人都還是會堅持自己的立場不肯讓步。正如帕特南所說的那樣,這將會導致人們作繭自縛,不愿與外界接觸。而阿皮亞對世界主義持肯定態度,他認為從另一角度看,世界主義促使我們欣然接受這種差異所帶來的財富、高效以及創造力。

在阿皮亞看來,世界主義者應具備兩種基本品質。首先,世界主義者要對他人的信仰和習俗感興趣。也許無法接受或踐行他人的處世之道,但至少應該努力去理解。用阿皮亞的話說,“值得我們去探索的人類生活方式不計其數,我們不能也不應該希望每個人或每個社會都以一種同樣的模式生活” 。其次,世界主義者堅信他們有義務承擔起對他人的責任,即使這些人與他們非親非故,甚至有著全然不同的信仰。我們有責任勇敢面對他人所受到的傷害,并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無論我們遇到的人與自己有多大的差異,都應該將他們視為人類大家庭中的一員。

根據上述兩條解釋,光憑對壽司和非洲流行樂的喜愛,我不夠格成為一個世界主義者。阿皮亞把那些一本正經地將傳揚各民族食物和音樂視為己任的人排除在世界主義者的行列之外。當然,世界主義也不僅僅指對人類的博愛,尤其不能等同于借宗教之名“救贖”他人的行為,以及任何試圖勸服他人改變宗教或者政治信仰的舉動。擺在我們面前的挑戰是,如何克服成見,認真審視各種潛在的價值,而不是不假思索地回絕。對此,我們多少會感到些許不安和別扭,但與此同時,它將給我們帶來全新的視角和意想不到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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