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專家學者論昆侖(昆侖文化研究叢書)
- 米海萍選編
- 10字
- 2019-11-15 12:04:50
一 昆侖神話與昆侖文化
大文化視野中的昆侖文化研究與文化建設
昆侖文化是近年來由民俗學和民間文藝學界策劃推動興起的一種地方文化現象,在海內外產生了較大影響,尤其是在地方文化發展戰略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作為一個有廣泛影響和有現實功能的學術活動個案,其中的得失是值得關注的。本文即從民俗學角度對昆侖文化與青海地方文化建設的關系進行回顧,進而對民俗學與國家文化發展做一些思考。
一 海內外對昆侖神話的研究
昆侖文化的主要源頭是昆侖神話,而昆侖神話是我國古典神話中內容最豐富、保存最完整、影響最深遠的神話體系,一個世紀以來眾多學者從中國神話學發軔期至今,運用人類學、民族學以及民俗學的理論,結合中國傳統文字學、音韻學、訓詁學以及田野調查方法,還有葉舒憲等提倡“四重證據法”等,對之進行了不懈探索。蔣智由的《中國人種考》一書,從人種學視角提出“西王母,今為東西各國研究支那學者,熱心考察之一問題。蓋以西王母為窺測中國古史,與外域交通之一要件”的觀點,并引用《山海經》等文獻論證“昆侖山就是喜馬拉雅山”、“西王母是黃種的氏族”等,對史家考證華夏族的起源,一直有較大影響,此書成為現代研究昆侖神話的拓荒之作,對昆侖神話體系的建立和華夏族起源研究產生了影響。夏曾佑的《中國歷史教科書》開篇述神話內容,認為“中國自黃帝以上,包犧、女媧、神農諸帝,其之形貌,事業,年齡,皆在半人半神之間,皆神話也”,具備了基本的神話觀。此后,劉師培、魯迅、茅盾、鐘敬文、呂思勉、吳晗、方詩銘、朱芳圃、丁山、衛聚賢、蘇雪林、程發韌、凌純聲、顧頡剛、杜而未、徐高阮、袁珂、任乃強等學者從文學、歷史學、民族學、宗教學和神話學等學科,對昆侖神話進行了關注研究和相關文獻整理,成果頗多。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從中國文學史源起探討原始神話,探求初民精神和昆侖神話、西王母神話等話題,將神話定為文學之源。茅盾的《中國神話研究ABC》具有拓荒性意義,首次提出了昆侖神話中西王母神話演化的三階段觀點,并論述了神話演化的歷史文化原因。聞一多的《伏羲考》立于人類文化發展史的高度以文化人類學理論為指導,靈活結合中國傳統小說考證方法,論證了女媧、伏羲神話的起源、發展和演變,并對相關文化做了廣泛深刻的研究,通過這兩位創世大神和龍蛇的淵源關系,探討了昆侖神話在早期中華文明形成和發展中的關鍵作用。程憬的《古代神話中的天、地及昆侖》、《山海經考》、《西王母傳說的演變》、《山海經中的神話人物》等論文頗有分量,提出了中國有系統神話的觀點,并對中國神話尤其是昆侖神話進行“全貌素描”式專門研究,從巫藥、巫術、祭祀禮和神話四方面論證了《山海經》是古代巫覡寶典的觀點,形成了獨特的神話理論和研究個性。之后,鐘敬文的《山海經神話研究的討論及其他》研究系列論文、吳晗的《西王母與西戎——西王母與昆侖山之一》、鄭德坤的《山海經及其神話》、呂思勉的《昆侖考》和《西王母考》、凌純聲的《山海經新論》、王以中的《山海經圖與外國圖》、丁山的《論炎帝大岳與昆侖山》等,從神話研究層面關注了神話與邊疆問題以及中華民族的認同感;饒宗頤、丁山、衛聚賢、蘇雪林、程發韌、杜而未、徐高阮、凌純聲等學者對昆侖神話進行不同角度的研究,他們提出的論點可歸納為昆侖“七說”,這使昆侖神話的整體研究區域更為豐富和充實。
顧頡剛是中國史學“古史辨派”的開創者,由于古史與神話之間存在難分難解的關系,“古史即神話”是該學派信奉的原則,所以他們在古史“辨偽”的學術探索和爭論之下闡明其神話理論及其研究方法,率先從理論上系統完整地建構了昆侖神話理論體系。他在《從古籍中探索我國西部的民族——羌族》一文中提出:“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炎黃首先是羌人的祖先,然后才是華夏族的祖先”,“不僅以炎帝為宗神的古代羌人生活在今青海祁連山南北河湟之地,而且青、甘、陜、川一帶,主要是炎黃部落聯盟活動,成為華夏民族的發祥地”。他在昆侖神話研究方面的代表作還有:《昆侖傳說和羌戎文化》、《〈穆天子傳〉及其著作時代》、《禹貢中的昆侖》、《昆侖和河源的實定》等。《莊子、楚辭中昆侖和蓬萊兩個神話系統的融合》一文提出在中國古代留傳下來的神話中,有兩個重要的系統:一個是發源于西部的昆侖神話系統,一個是受昆侖神話影響而形成于東部沿海地區的蓬萊神話系統。古史辨派神話學家們以“層累”和“演變”的理論結合傳統考據辨偽方法,他們不僅是中國現代民間文藝學史上神話研究的開拓者,而且他們對昆侖神話研究亦貢獻頗多。
袁珂是中國大陸一直堅持神話研究并取得豐碩成果的老一輩學者,主要代表作有《中國古代神話》、《中國神話史》等。他尤其對《山海經》做了獨到的研究。《山海經校注》在對1181年以來的16種版本及各家注釋仔細比較鑒別的基礎上,第一次專從神話的角度對《山海經》給予系統解釋。他的學術思想可主要概括為中華多民族整體神話觀,主要內容是“廣義神話論”、古籍記載與民族傳聞并重、少數民族神話和漢民族神話同步。
這里值得一提的是臺灣和香港地區神話學界對昆侖文化的扎實研究而形成的一批重要論著,有衛聚賢的《封神榜故事探源》、芮逸夫的《中國民族及其文化論稿》、蘇雪林的《昆侖之謎》和《屈賦之謎》等重要論著。1960年之后杜而未的《山海經的神話系統》、《昆侖文化與不死觀念》和《中國古代宗教研究》等相繼問世,其研究主要集中在創世神話研究、古帝系神話研究、虛擬動物神話研究、易經研究、古代宗教研究等方面。他借助月亮崇拜模式對昆侖神話進行了闡釋,第一個提出“昆侖文化”學術命題,認為“文化越古老雄厚,越需要解釋”,“昆侖文化是昆侖神話連帶出來的人生哲學”。盡管他并沒有從文化學理論對“昆侖文化”概念做進一步學理性闡釋,而且僅僅局限于對《山海經》等文獻的梳理,但提出這個命題并研究昆侖神話的主要內容及其意義,當屬開創性論說。王孝廉的《中國的神話世界——各族的創世神話及信仰》(大陸作家出版社出版時只出版了下冊,并題為《中國的神話世界》)多次修訂出版,主要內容是對中原各部族的神話與信仰研究、對東北西南族群的創世神話的梳理,嘗試對中華各民族神話做整體性、歷史性的研究。所發表的《絕地天通神話——昆侖神話主題解說》一文,提出了昆侖的原始源于古代羌族的圣岳信仰的觀點。此外,李亦園、李豐懋、朱傳譽、楊希枚、譚達先、陳炳良等學者關涉昆侖文化的研究成果也很豐富,這些論著的發表和積累的學術觀點,大大拓展了昆侖文化研究的領域和思路。
凌純聲的《昆侖丘與西王母》一文,對學界的“昆侖七說”進行了梳理,認為分別是:1、丁山的《論炎帝大岳與昆侖山》一文認為昆侖神話源自須彌山。2、衛聚賢的《昆侖與陸渾》一文認為昆侖山就是今天新疆與青海的昆侖山脈。3、蘇雪林的《昆侖之謎》一文認為昆侖是指兩河流域之帝都。4、程發軔的《昆侖之謎讀后感》認為“昆侖”一詞出于西域,有崇高與玄色二義。5、杜而未的《昆侖文化與不死觀念》認為《山海經》中的昆侖是月山。6、徐高阮的《昆侖丘和禹神話》一文認為古籍所載昆侖丘(墟)應為古代兩河流域各城通有的多層廟塔。而凌純聲則認為源于兩河的昆侖,在中國則被稱為壇
,又可名曰封禪文化。
改革開放以后一些學者如劉魁立、連樹聲、蕭兵、葉舒憲、董曉萍、何新、鄧啟耀、陶思炎、楊利慧等,分別對神話原型理論、精神分析理論、結構主義理論、表演理論,或對美國學者阿蘭·鄧迪斯、歐達偉、薩姆納、鮑曼等人的著作進行了翻譯、介紹或運用。特別是葉舒憲《河西走廊:西部神話與華夏源流》一書,運用考古學成果,并結合文獻記載、田野調查和語源學資料“四重證據法”,將研究視角置于河西走廊文化空間(包括今青海東部區域),探尋夏商周華夏文化源流,以此闡明古代西部氐羌民族對中華文明所做的巨大貢獻。所有這些成果對昆侖神話與昆侖文化研究都有著理論架構和方法論的啟示性意義。
此外,有關昆侖神話的文獻經過學者們的精心校注、考證不斷問世,如2006年西安地圖出版社出版了《歷代山海經文獻集成》一書,收錄晉唐明清以來注本、校訂本、繪本等18種,堪稱昆侖神話資料的集成式匯編。2008~2009年,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先后出版了由遲文杰、陸志紅主編的《西王母文化研究集成》系列叢書,通過收集、整理、刊布古代關于西王母的文獻記載、考古資料、文物圖片等,系統介紹了迄今國內外學術界關于西王母的研究成果。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三套集成”和“十套集成”的有關文本化的口頭文獻,也為昆侖文化的研究積淀了厚重的資料基礎。
與此同時,臺灣學界與大陸學界來往密切,在昆侖文化的研究與交流方面也表現出空前的熱情,王秋桂、曾永義、鹿憶鹿、鐘宗憲、高莉芬、劉惠萍、魯瑞菁、鄭燦山、彭衍倫、唐蕙韻、李秀華、羅美蘭等一大批學者先后甚至多次到青海、甘肅、新疆等西北地區考察和研討,發表了一批高質量論著。尤其是高莉芬致力于昆侖神話的研究和熱心于昆侖文化的演講,在臺灣學界對昆侖文化的認同方面發揮了積極的作用。
國際學術界對昆侖神話也早有關注,并取得了諸多成績。如法國學者于1836年發表了最早的有關中國神話的文章,并且最早翻譯了《山海經》。E. Burnof在1875年翻譯了《山海經》的《西山經》, L. deRosny在1889年發表了《山海經》部分譯文。俄羅斯學者齊奧杰維斯基(S. M. Georgievskij)于1892年在圣彼得堡出版了《中國人的神話觀與神話》一書,首次對中國古代神話作了分類,詳細分析了古代中國人對于宇宙形成的觀念、宇宙神話、古代帝王神奇誕生的傳說等。認為古代中國人有了星空明顯傾斜的觀念后,才會出現共工與祝融交戰,共工不勝而怒觸不周山,天柱折斷東南傾斜的神話;還認為伏羲、神農、黃帝、帝嚳、堯、舜、大禹等帝王形象是在神話概念的基礎上形成于民間的神話形象,后來被孔子加以利用,塑造成“指導中國未來的生活”的理想人物。李福清(B. Riftin)在1979年出版的《從神話到章回小說:中國文學中人物肖像的演變》一書,主要根據中國古文獻即古代石像中所載有關神話人物的奇異肖像,力圖重建上古神話概念,以揭示神話形象中從獸形到人形共體,直至全部人形化的過程。李福清還將世界各地學者研究中國神話的成果輯錄成《中國各民族神話研究外文論著目錄——1839~1990(包括跨境民族神話)》一書出版,較為系統地整理了自19世紀以來國外神話學者用俄、英、法、德等15種語言發表的中國神話研究成果,為研究昆侖神話提供了重要的基礎文獻。
日本學者研究昆侖神話頗有見地和成果,早在1904年,高木敏雄即出版了《比較神話學》一書,這是東方漢文化圈中涉及中國神話研究的第一部著作。白鳥庫吉分別在1909年和1912年發表了《支那古神話的研究》《〈尚書〉的高等批判》,成為日本研究中國古神話奠基人。加藤常賢、貝冢茂樹、池田末利、御手洗勝、白川靜、森安太郎等,在研究中國神話方法上,都曾經是或一直是以中國古文獻中文字考證而見長的學者,從文字的原初音義的解明去構架中國神話的秩序,相繼發表有關中國神話研究的專著,積累中國本土之外最豐厚的亞洲神話學傳統。御手洗勝的《古代中國昆侖思想的展開》、《昆侖傳承與永劫回歸》等著作,對昆侖的思想傳承做了較多的考證,至今仍有相當的影響。從20世紀七八十年代伊藤清司等從人物、咒術、山岳神祭祀、民間醫療等多角度對《山海經》進行研究,近20年來,白川靜等學者側重于上古祭儀研究,認為古代銘文反映了一部分祭儀的情況,提出禹屬夏系神話,共工為姜姓部族的神,屬于藏系的羌人,女媧、伏羲則屬于所謂屈家嶺文化等觀點。日本神話學家吉田敦彥的《神話考古學》、《繩文土偶的神話學》等論著,突破了傳統的文本化的神話觀念,將神像、陶器圖像及紋飾、玉石器造型等實物與民族志資料相結合,深入解讀了其中蘊含的文化信息。鐵井慶紀的《中國神話的文化人類學的研究》一書,收錄了《昆侖傳說試論》、《道家思想樂園思想》等論文,另有小南一郎的《西王母與七夕傳說》、松田稔的《山海經之比較研究》、下斗米晟的《西王母研究》、栃尾武的《精衛傳說資料匯編》等論著和資料。
俄羅斯學者S. M. Georgievskij于1892年在俄國圣彼得堡出版《中國人的神話觀與神話》一書,認為古代中國人有了星空明顯傾斜的觀念后,才會出現共工與祝融交戰,共工不勝而怒觸不周山,天柱折斷東南傾斜的神話。法國漢學家H. Maspero的《書經中的神話傳說》(1924)和《上古中國史》(1927, 1959), M. Granet的《中國古代的祭禮和歌謠》(1919)和《古代中國的舞蹈和傳說》(1926)等著述都涉及中國神話的問題,二者分別從歷史學和社會學的角度切入,在漢學界產生了較大的反響。20世紀西歐漢學家如英國漢學家H. Giles、德國漢學家A. Forke、法國漢學大師P. Pelliot對西王母形象的起源進行了專門討論。
二 青海對昆侖神話與昆侖文化的研究
由于昆侖山主峰在青海以及歷史上對青海昆侖西王母的普遍認同,青海地方學界對昆侖神話尤其關注。李文實、趙宗福、湯惠生、崔永紅、米海萍、鄂崇榮、李措吉、劉永紅、王偉章等一批青海本土學者對昆侖神話的研究不遺余力。李文實認為“西王母神話來源于昆侖之丘,而這昆侖之丘,其地就在今青海地區。而這塊地區,則是古氐羌生息活動的主要所在”。與此同時,湯惠生《神話中之昆侖山考述——昆侖山神話與薩滿教宇宙觀》一文通過對昆侖山神話和薩滿教宇宙觀的比較以及對“昆侖”二字的訓詁學考察,認為“昆侖”乃古代匈奴語“天”之謂,古代信奉薩滿教的民族和部落都可以擁有自己聯系天地的宇宙山,考慮到文化傳播的特性,提出“昆侖山就是宇宙山”的概念。
此外,盧耀光、朱世奎等學者從考古學、地方文化等角度,闡述西王母的主要活動區域在青海,及其與羌戎民族的關系。
青海地方學界還進而提出了“昆侖文化”的概念并進行研究。20世紀90年代初,筆者就在《青海遠古文化與中華文化的關系》等論文中提出“昆侖文化”(當時還沒有接觸到杜而未的著作),后來在《青海史綱》中把昆侖神話作為青海遠古文化源頭進行了專節描述,但這些并沒有馬上引起關注。之后由于在一些學術會議上的呼吁和一批學術論文的發表,“昆侖文化”的概念逐漸被地方學界接受。進入新世紀,筆者的《昆侖神話》一書運用神話學、民俗學和文化人類學的理論方法,結合古文字學、考古學、民族志等材料,第一次對昆侖神話做了系統的梳理和科學的評價,勾勒出了一個完整的昆侖神話體系和學術構架。提出昆侖神話是中國古典神話的主體,并就神話昆侖山的風貌、主要傳說故事及其文化意象、西王母信仰的歷史流變、昆侖神話與青海的文化關系、昆侖神話的傳播等做出了諸多新穎可信的詮釋,被學術文化界普遍采納。而《論“虎齒豹尾”的西王母》、《論昆侖神話與昆侖文化》等論文,認為“河源”就是昆侖山地理所在的標志。從我國古籍中“河出昆侖”的反復記載和歷代對河源昆侖的尋求,表明國人千百年來有一個共識,就是昆侖山在黃河源頭,也就是今天以三江源為中心的青海高原地區。根據《山海經》、《穆天子傳》和王充《論衡》中的記載以及藏族關于青海湖起源的傳說,昆侖神話中的西王母國和西王母就在今以青海湖為中心的青海高原地區,這些都可以從各種神話傳說遺跡、民族志與民俗志和歷代文人墨客的文學作品中得到充分的印證。西王母的原型就是遠古以青海湖為中心地帶的原始部落酋長兼大女巫。這些觀點被學界廣泛認同和采用。
但是,我們研究昆侖文化的視野不應僅拘囿于某一行政區域,而是應把它放置在整個中華文化的環境中予以考量,這也許正是我們不同于很多“地方文化中心主義”絕對論者的特點之一。概而言之,我們的主要觀點有:
1.昆侖神話是中華文明的重要源頭之一。從現存的古籍文獻看,昆侖神話的形態最樸野最原始、故事系統最完整最豐富、資料保存最多,她是中華民族在童年時期的以神格信仰為核心的綜合體創作,是中華民族最初的世界觀、社會觀、價值觀的整體反映,因此昆侖神話在一定意義上就是中華民族早期的昆侖文化,她與中華文明的產生發展密切相關。
2.神話昆侖山是中華民族的發祥地和祖居地。“赫赫我祖,來自昆侖”,文獻上反復出現的這句話正反映了中華民族對民族起源的文化記憶和歷史強調。而“河源昆侖”是中國人千萬年不變的文化情結,從屈原對昆侖山的向往到漢晉以來幾十次對黃河源頭和昆侖山的探索追尋,就反映了這一文化心理。黃河是華夏民族的母親河,昆侖山是母親河的源頭,是中華大地(文化意義上)的巨乳。
3.西王母是昆侖神話中的女主神,歷史上影響巨大,在不同層次不同領域以不同形式演變,如在神話、歷史傳說、國家祭祀、道家與道教、明清民間秘密宗教、民間信仰中各有不同,但產生著影響,至今為民間稱為“王母娘娘”,臺灣新興宗教稱之為“瑤池金母”。但在最初,其原型是青藏高原上的羌人部落大首領兼大女巫,故有“西王母國”、“西王母之邦”。以此推之,昆侖神話發祥地在以青海高原為中心的西部地區。
4.昆侖山作為昆侖神話和昆侖文化的標志性地理圣山,歷史上有一個發展互動的文化過程。神話昆侖是原始先民根據現實地理想象出來的神圣大山,而現實的昆侖山又是神話昆侖的神圣延續,二者具有密不可分的關系,既不可混為一談,也不能截然割裂。昆侖山的神話世界是在文化史上逐漸豐富起來的。
5.昆侖神話與西南民族及其地區民族關系密切。從目前掌握的可靠資料看,西南地區至少有20個民族來源于青海高原,都與昆侖文化和古羌文化有著密切的關系,至今在他們的口承記憶和民俗文化中仍然保存著大量昆侖文化的元素,且與漢文獻中的昆侖神話及其民族文化的歷史記錄可以相印證。同時與西北歷史上的一些民族如月氏、西夏黨項、吐蕃(藏族)等具有源流關系。有人研究,我國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民族與昆侖文化有密切的關系。因此,昆侖文化是我國多民族共同傳承享有的精神財富,對于促進多民族對祖國大家庭共同的文化認知具有重要意義。
6.昆侖神話不僅影響了中華民族,而且進一步輻射到周邊國家民族,深深地影響了日本、韓國、越南、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國家的文化,如圣山信仰、海外亦有昆侖、西王母神靈等。同時隨著華人向世界的流移,昆侖文化意象走向世界。因此,昆侖文化具有世界的文化影響力,與希臘神話中的奧林匹斯山相媲美。
7.昆侖神話作為中華文明的重要源頭之一,對中國文化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大如對中華天文、地文、人文的影響,具體如對宗教信仰、天文地理觀念、文學藝術、社會制度、民俗習慣等的影響,昆侖文化彌散在中國文化的方方面面之中。我們“總是處在傳統的掌心之中”(希爾斯語),但又往往不知所以然。今天對之進行細致的梳理,對于正確認知我們民族的歷史文化很有意義。
8.昆侖文化在當代還發揮著重要的文化功能,尤其是和諧大愛、無私奉獻、勇于擔當、敢于拼搏、銳意探索、不斷創新的精神,不僅激勵著各族人民團結進步共建小康,而且與當代主流精神相吻合。昆侖文化是增強文化軟實力、輻射力、影響力的重要途徑,也是實現中華文化復興中不可或缺的傳統資源。
9.昆侖文化在當代地域文化建設中發揮著積極作用,在有些地方還有著不可替代的功能。從近年青海、新疆、甘肅等省區的文化建設成效來看,昆侖(西王母)文化幾乎成了金色品牌。特別是青海省把昆侖文化定位為地域文化的標志,開展豐富的文化活動,在地域文化的大發展大繁榮、促進文化產業發展中產生了很好的影響,值得關注借鑒。
10.昆侖神話與昆侖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具有重要價值的文化現象,所以古來受到學術界、文化界的重視,一大批名家研究昆侖神話,諸說紛紜,成果累累,但是還沒有提升到昆侖文化的層面上予以研究,也缺乏學術史的系統梳理和有效運用。在弘揚優秀傳統文化、實現中華民族文化復興的當代,應予以重點研究。
三 昆侖神話與昆侖文化研究的重點評價
近百年來的昆侖神話與昆侖文化研究,為我們積累了文獻資料,提供了多角度、多層次的視角,一些學者的觀點和研究方法為我們系統研究昆侖文化與中華文明的關系提供了理論指導和方法手段。其中這幾個方面是值得注意的。
1.茅盾西王母神話演化“三階段”觀點的提出。茅盾的《中國神話研究ABC》第一次提出了西王母神話演化“三階段”看法,認為第一個階段是《山海經》,第二個階段是《穆天子傳》,第三個階段是《漢武故事》,由半人半獸的怪異之神蛻變為女王,再成為雍容王母,論證了西王母形象由野到文、由簡到繁的神話演進過程,認為西王母是古代西域一帶以虎、豹為圖騰的女酋長的形象。所謂三青鳥,說明兇禽猛獸相伴,還處于啖食充饑的原始狩獵階段。西王母怪異可怕的形貌,正是當時人與動物不分、人神不辨觀念的反映,雖然不合理,卻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原始神話的本相。認為昆侖是帝之下都,居住著西王母、陸吾、開明獸、猛獸、怪鳥、奇樹等眾神,“大概中國神話里的昆侖的最初觀念,……正好代表了北方民族的嚴肅的現實的氣味”;而昆侖神話傳到南方民族,便在《離騷》里被塑造成了“昆侖玄圃”。作者自己宣稱按照人類學的觀點考察神話,又強調神話是文學的源頭,重視其藝術價值,通過神話對《楚辭》的影響,論證神話在中國文學史發展中的重要地位。關涉昆侖神話的內容和深層結構,從中華文學藝術之起源中分析昆侖文化所起的影響和作用,還是大有文章可做。
2.袁珂對神話的定義和神話“廣義論”觀點的提出。袁珂早年有關昆侖神話的研究有《山海經里的諸神》等文章,專著《中國古代神話》一書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先后刊印了7次之多,該書將神話梳理與研究相結合,在古代神話文獻的整理和考釋上,都具有重要的意義。代表作《山海經校釋》,以郭璞《山海經注》為基礎,對《山海經》進行全面校勘,恢復其原始面貌,為文化人類學、宗教學等研究昆侖文化提供了可靠的文本。他的《中國神話傳說辭典》、《中國神話資料萃編》,為神話研究者及普通的神話愛好者研究和學習中國古代神話提供了一把鑰匙。專著《中國神話史》堪稱中國第一部神話史,對中國神話從上古迄于明清的神話材料作了縱貫的系統論述,透徹分析了中國神話發展演變的軌跡,并體現和實踐了廣義神話觀的理論,認為在中國歷史的各個階段都有新的神話產生,新神話又隨著社會發展仍在不停地演變。盡管他沒有明確說研究昆侖神話,但用了很大篇幅論述昆侖神話及昆侖神話傳播于后世的影響,認為西王母在《大荒西經》的形象是男性,到了《海內北經》才初步女性化和王者化,秦漢之際西王母是國名(部落名),由野而文是不可抗拒的演化公例。源于古羌先民的昆侖文化對古今少數民族文化影響深遠,在古代的大月氏、匈奴等古老民族中,都有西王母和昆侖山的文化記憶和文化事象;含有昆侖文化元素的創世神話、盤瓠神話、伏羲兄妹結婚神話、始祖誕生神話等至今仍保存在西南許多少數民族的口頭傳統中,這些在袁珂的神話史著中多有論述,具有開拓昆侖文化研究思路的啟示意義。
3.顧頡剛關于“昆侖神話系統”的理論建構。顧頡剛《莊子、楚辭中昆侖和蓬萊兩個神話系統的融合》一文,提出昆侖的神話發源于西部高原地區,它那神奇瑰麗的故事,流傳到東方以后,又跟蒼莽窈冥的大海這一自然條件結合起來,在燕、吳、齊、越沿海地區形成了蓬萊神話系統。此后,這兩個神話系統各自在流傳中發展,到了戰國中后期,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又被結合起來,形成了一個新的統一的神話世界。并指出了昆侖神話的傳播路徑,一是由于秦國向西拓地與羌、戎的接觸日益密切,從而流傳了進來;一是由于這時的楚國疆域,已發展到古代盛產黃金的四川麗水地區,和羌、戎的接觸也很頻繁,并在云南的楚雄、四川的滎經先后設置官吏,經管黃金的開采和東運,因而昆侖的神話也隨著黃金的不斷運往郢都而在楚國廣泛傳播。他認為昆侖是一個有特殊地位的神話中心,很多古代的神話,如夸父逐日、共工觸不周山及振滔洪水、禹殺相柳及布土、黃帝食玉投玉、稷與叔均作耕、魃除蚩尤、鼓與欽鷗殺葆江、燭龍燭九陰、建木與若木、恒山與有窮鬼、羿殺鑿齒與窫窳、巫彭等活窫窳、西王母與三青鳥、姮娥竊藥、黃帝娶嫘祖、竄三苗于三危等故事,都來源于昆侖。有了這樣的神山和中心,才能形成獨特的神話世界,稱得上完整的神話。顧頡剛先生第一次從理論上建構了完整的昆侖神話體系。
4.杜而未“昆侖文化”命題提出的學術史意義。“昆侖文化”一詞是臺灣學者杜而未率先在1960年左右提出的,其《昆侖文化與不死觀念》正式出版于1977年,在該書中提出“昆侖文化是昆侖神話連帶出來的人生哲學,當然,先當說明昆侖神話本身的原義,然后才可以談屬于昆侖的文化”的概念。他從宗教學視角論證昆侖是仙山,昆侖、仙、道都和月亮神話相關,昆侖神話中的不死觀念也和月亮神話相關,且昆侖文化與不死觀念是在月神宗教中發展的,舉凡與月山、仙山、修仙相關者,都可歸于昆侖文化,為“月亮崇拜一元論”鼓吹者。為此依據《山海經》等文獻,從字義、狀貌等入手解析昆侖神話意義的同時,認為《山海經》等所載均為月山神話系統,從月亮神話中反映了古代民眾追求理想美滿生活、美滿社會,并和神靈取得聯系希冀康樂長壽的心理;又認為研究古代宗教離不開神話,于是從仙道文化觀論述仙山、仙者與歷代人們之仙意、不死觀念,強調不死觀念是一種人生觀,和昆侖文化密不可分。盡管杜而未的有些提法在當時的臺灣學界有些非議,在大陸學界的影響力也不是很大,甚至不被人們所知,但是他提出“昆侖文化”概念有首創之功。
5.神話學與其他學科相結合的方法論。這方面的成果很多,僅以呂振羽的《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為例,該書在20世紀30年代初即已出版,書中將文獻材料、古史傳說與史前考古發現相結合,探討史前時期歷史面貌。值得注意的是,作者試圖將考古學新石器時代的史前文明與中國古史傳說對應起來研究,從而使帶有神話色彩的古史傳說,在納入考古學意義上的歷史范疇的同時,依據這樣的史學觀和研究方法,對古代神話傳說中的洪水內容、堯舜禹的事跡以及圖騰崇拜等問題,給予歷史學意義上的界定。這樣的研究成果,嚴格說來屬于歷史學范疇,但此種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仍然給昆侖文化和昆侖神話的研究以啟發,其學術上的意義和價值不能低估。
昆侖文化的研究離不開古文獻,運用文獻學和考據學的理論與方法,追溯昆侖神話文本的演變及其與中華文明源頭研究、與少數民族共融互動研究等重大課題,是本課題采用的分析視角和手段之一,而綜合運用多學科資料,從多種視角進行昆侖文化的研究,無疑是方法論的提高和更好的選擇。葉舒憲提出的“四重證據法”,就是在方法論上的新的推動。如《鯀禹啟化熊神話通釋——四重證據的立體釋古方法》等系列論文,著重說明了“四重證據法”的具體內容:一是傳世文獻,二是地下出土的文字材料,三是民俗學、民族學所提供的相關參照材料,包括口頭的神話傳說、活態的民俗禮儀、祭祀象征等,四是專指考古發掘或傳世的遠古實物及圖像。結合此四種證據,可幫助神話研究者乃至古史研究者走出文字研究的老路,并借助于文化人類學的宏闊視野和跨學科的知識譜系,“獲得多方參照和交叉透視的‘打通’效果,使得傳世古文獻中誤解的和無解的難題獲得重新審視的新契機”。這一方法的提出和具體運用,既是中國神話學在21世紀初期所取得的顯著成果之一,也是在昆侖文化研究的實踐中得以運用的重要利器。
國際神話學權威羅伯特·西格爾(Robert A. Segal)在1996年主編出版了六卷本《神話理論》(Theories of Myth),其中文學方面的神話學研究只占六卷書中的一卷而已,即不到神話學研究全貌的百分之二十。而占據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內容都是從哲學、史學、考古學、宗教學、心理學、人類學等學科視角對神話進行研究。這為我們如何運用多學科進行神話研究提供了廣闊的視野和方法。在研究昆侖文化與中華文明課題中,我們必須廣泛汲取人文學科的各種前沿知識,不斷拓展研究的疆界。
6.趙宗福關于“昆侖文化”及昆侖神話基本概念、內涵價值梳理和概括的論證。其系列學術論文和專著《昆侖神話》等,運用神話學、民俗學和文化人類學的理論方法,結合古文字學、考古學、民族志等材料,相互參考,相互佐證,對“昆侖”及昆侖神話的基本概念、內涵價值做了較為系統的梳理和概括,認為昆侖神話是中華早期文明的曙光,是中國古典神話的主體部分,昆侖自古以來就是中華民族精神的象征。昆侖山既是萬山之宗、河岳之根,也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之一。因此鮮明地提出,昆侖山是孕育中華文明的最初源泉,認為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孕育了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而黃河的源頭就在昆侖山。他還從昆侖山的內部結構、風物與外圍世界等方面對神話昆侖山的基本風貌進行了系統的梳理。認為昆侖山的具體形勝是逐漸豐富起來的,它具有豐富的神物異景,是先民的理想樂園,被視為溝通天地的通道。認為華夏民族千百年來一直圍繞著黃河源頭來探求昆侖山,“河源”是昆侖山地理所在的標志,尋求“河源昆侖”是中國人一個不可磨滅的精神情結。提出神話昆侖是現實地理的折射表述,現實昆侖是神話昆侖的神圣延續,二者結合起來看才是完整準確的。還通過對漢藏文獻、蒙藏民族民間傳說的論證比較,認為西王母的神話傳說原型很可能就是遠古時期率部游牧于青海湖地區的羌人女首領兼大女巫。還運用大量的民族志和民俗學田野調查資料作為旁證,證明西王母“虎齒豹尾”的形象與古老的青海民族文化密切相關。這些觀點得到學界認同,被不斷反復引用,甚至變成了文化界的“公共語言”。
四 青海對昆侖文化的建設實踐
青海地處青藏高原東北部,歷來是多民族文化交匯碰撞之區,至今有46個民族生活工作于此,其中漢、藏、回、土、撒拉、蒙古族等6個民族是世居民族。正由于這種民族及其文化的多元性和邊緣性,青海始終無法確定一個具有全涵蓋性的標志性文化。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政府和學界都在不同層面上試圖尋找出一個能夠完全至少基本涵蓋青海特色文化的標志性文化,先后提出了諸如“青藏文化”、“青海文化”、“青藏高原安多文化”、“江河源文化”、“三江源文化”、“西羌文化”、“吐谷渾文化”、“青唐文化”、“南絲綢之路文化”、“中國昆侖江河文化”、“青海三江源文化”、“昆侖江源文化”等文化概念,但始終沒有達成共識。
進入21世紀后,根據國家關于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和推動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形勢,青海省委省政府提出建設文化名省的發展目標。正是在這樣的形勢下,在省內外有識之士的支持下,青海民俗學界本著立足青海特色文化和學術文化建設積累,放眼國內國際文化大語境、著力于未來文化軟實力競爭力的思考,毅然提出了“以昆侖文化為青海多元文化的標志性文化”的主張。
關于“昆侖文化”這一概念,雖然杜而未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已經提出,但是杜先生僅僅局限在《山海經》中的昆侖山及其月山信仰以及文化影響中,還沒有放到整個中華文化形成發展的大格局中來討論。加之當時以及后來幾十年兩岸學術的交流極其有限,大陸學界并沒有接受甚至不知道“昆侖文化”一說。70年代末,顧頡剛先生研究昆侖神話,給學界帶來了諸多啟發,一批地方學者以其地緣關系而尤其注意昆侖神話的研究。90年代初,筆者在一些文章中把昆侖神話延伸為“昆侖文化”,當時還僅僅屬于聯想性的表述,并沒有上升到理論的整體思考;同時還沒有機會參考杜而未的昆侖文化說,因此基本內涵上完全不同,當時所說的昆侖文化僅僅指以昆侖神話等遠古文化為源頭的青海及其周邊地域的區域文化。后來隨著“昆侖文化”概念的逐漸推廣開來,到2000年時,青海省文化廳等單位在格爾木舉辦“海峽兩岸昆侖文化研討會”,標志著“昆侖文化”被青海官方文化機構認同和正式使用。
但是把昆侖文化真正作為大文化進行科學研究,進而把昆侖文化與地方文化建設結合起來進行文化戰略研究,還經過了一段沉寂。其間雖然也出現了一些以昆侖或西王母命名的書籍、文章或風物建筑,但往往陷入極端地方文化中心主義或宗教迷思之中,缺少戰略思維和科學論證,不能與中華整體文化相銜接,也不能與未來文化建設相適應。當然也不可否認,這樣的諸多民間個人詮釋和自由呈現現象在一定程度上為昆侖文化的興起營造了氛圍。
2008年4月,筆者擔任青海省社會科學院院長。身份的轉換促使我開始逐漸調整研究方向,開始注重研究成果為地方社會文化建設服務的功能。我們認為,昆侖文化是青海文化中的標志性文化,如果做好了,可以從國際國內文化語境上來提升青海文化的地位和影響,增強青海文化的軟實力。尤其是青海省民俗學會成立之后,以學會為中心廣泛聯系相近及相關學科學者,圍繞昆侖文化與民族民俗文化、地方文化建設銳意進取。為此,我們集中精力做了三個方面的學術工作。
一是嚴格依據學術原理和按照學術規范進行昆侖文化的研究。學術原理與學術規范,是真正的學術研究與非學術寫作的區別。筆者曾經把二者稱為“學院派”和“江湖派”,雖然其邏輯風格和價值取向不同,但也各有價值(尤其是在欠發達地區,江湖派不僅人多勢眾,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主導著學術場域)。但是就真正的文化軟實力與文化話語權而言,科學研究是極為重要的途徑。因此我們在學術環境還比較差的青海高原上始終堅守著科學的學術立場。筆者在2010年發表的《論昆侖神話與昆侖文化》一文,認為“河源”就是昆侖山地理所在的標志。從中國古籍中“河出昆侖”的反復記載和歷代對河源昆侖的尋求,表明國人千百年來有一個共識,就是昆侖山在黃河源頭,也就是今天以三江源為中心的青海高原地區。而根據《山海經》、《穆天子傳》和王充《論衡》中的記載以及藏族關于青海湖起源的傳說,昆侖神話中的西王母國和西王母就在以青海湖為中心的青海高原地區。這些都可以從各種神話傳說遺跡、民族志與民俗志和歷代文人墨客的文學作品中得到充分的印證。因此進一步提出,昆侖文化是青海古今各民族文化的最佳概括,是青海的標志性文化。從文化源頭看,所謂昆侖文化就是昆侖神話。從區域文化看,所謂昆侖文化就是以昆侖山為標志的青海高原各民族文化,既包括歷史文化,也包括現當代文化;既包括各類精英文化,也包括各民族民間文化。昆侖文化應該是一個區域性的文化整體。昆侖文化的基本特征就是“大美青海”——神圣、神奇、神秘。昆侖文化已成為地域文化的一種符號。這些觀點得到了青海學術界、文化界的普遍贊同。當然此間,學會的一大批學者如鄂崇榮、米海萍、文忠祥、唐仲山、霍福、劉永紅、王偉章等也發表了很多與昆侖文化有關的學術論文,共同推進了昆侖文化的學術研究。
二是搭建學術平臺,把昆侖文化放在國際文化的大語境中討論,進而贏得國際國內學術界的認同,提升區域文化的影響力。在各類學術平臺中,“昆侖文化國際學術論壇”是最為重要的。在中國民俗學會的支持下,2009年開始策劃籌備論壇,在籌備過程中意外地得到了國內外學界的一致支持。尤其是在2010年初向青海省委常委、宣傳部部長吉狄馬加先生匯報籌備情況時,得到馬加先生的高度肯定,并給予鼎力支持。他認為昆侖文化只有在世界文化格局中才有競爭力。他還指出,論壇規模要擴大,規格要提高,而且要連續辦下去,要辦成青海學術文化的品牌。正是在他的支持下,“昆侖文化與西王母神話國際學術論壇”(首屆)在2010年8月成功舉辦。之后青海省社會科學院與青海省委宣傳部、中國民俗學會、青海民俗學會以及湟源縣人民政府、格爾木市人民政府等部門,連續舉辦四屆昆侖文化國際論壇,同時還策劃舉辦了與地方文化相關的“土族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格薩爾與世界史詩國際學術論壇”、“人文視野下的昆侖生態國際研討會”、“中國訓詁學與民族民俗文化學術研討會”等學術會議。每次學術會議開幕式上,都有省委省政府領導出席并發表演講。特別是作為著名詩人的吉狄馬加先生先后發表了《在神話的思維中感悟未來》等精彩演講。而先后來自中國、德國、美國、瑞士、日本、韓國、馬來西亞、俄羅斯、印度和中國臺灣、中國香港等近30個國家和地區的350多人次的著名學者出席論壇,共同研討昆侖文化與地域文化、中華文化、世界文化的關系。不同國家與民族、不同學科、不同觀點的學者在這里學術碰撞與溝通,取得了諸多共識。每次會議均由海內外媒體集中報道,產生了很大影響。由筆者主編、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昆侖文化與西王母神話論文集》(2011年)、《昆侖神話與世界創世神話國際學術論壇論文集》(2012年)和《昆侖神話的現實精神與探險之路國際學術論壇論文集》(2013年)等,集中體現了目前神話、昆侖神話及西王母神話研究領域的學術水平和最新觀點,為昆侖文化、昆侖神話的深入研究提供了有價值的借鑒意義。2013年《昆侖文化與西王母神話論文集》獲北方十五省哲學社會科學優秀圖書獎。
與此同時,我們在《青海社會科學》還開辟了《昆侖文化論壇》專欄,先后發表有關昆侖文化的論文50多篇。青海民俗學會通過協調,中國民俗學會在湟源縣設立了“中國西王母文化研究基地”,在格爾木市設立了“中國昆侖文化研究基地”,為昆侖文化研究創建了學術研究平臺。
三是重構文化儀式,凸顯昆侖文化,力爭贏得全社會的參與和認同。從2009年起,我們幫助湟源縣連續舉辦“昆侖文化周”和“西王母祭拜大典”活動,特別是規范祭拜儀式,除筆者外,還邀請李炳海、鮑鵬山、徐正英、高莉芬等海內外知名學者撰寫祭文,邀請海內外著名專家學者以及海峽兩岸道教界負責人參加祭典,極大地豐富了儀式的內涵、提升了儀式的品位,很好地促進了昆侖文化的建設。格爾木人民政府從2012年開始啟動昆侖山敬拜大典,特別是2013年8月,由青海省對外交流協會和青海民俗學會策劃協辦,融進昆侖文化元素,提升儀式的文化品質,神圣而隆重,一舉成功。幾日之內,海內外百余家媒體進行連續采訪報道,影響極大。與此同時,青海民俗學會為青海湖祭海儀式及神圣文化體驗旅游策劃編制了詳盡的建設實施方案,并將其納入昆侖文化建設的內容,在論證會上贏得省內外專家一致好評。同時學會還為各州縣策劃昆侖文化建設方案,如剛察縣“昆侖神祠”、格爾木市“昆侖文化研究基地”(建筑),均獲得成功。
四是論證昆侖文化作為青海區域文化的標志性文化,為青海文化的定位做出努力。進入新世紀后,我們力主昆侖文化是青海及其周邊地域的標志性文化。特別是2000年之后,根據文化發展形勢,青海民俗學界把昆侖文化作為地方文化建設的重點進行研究,先后完成《關于昆侖文化作為青海省標志性文化的思考》、《關于以昆侖文化定位青海特色文化的補充說明》、《打造昆侖文化品牌的歷史回顧與發展思考》、《昆侖文化與民族團結進步先進區建設的關系研究》等課題的研究。對學界歷年提出的各種定位、提法進行了系統分析,認為以“以昆侖文化為源頭的青海多民族文化”這一標志性文化來定位青海特色文化,既可兼顧與中華文化的同源性,亦可考慮到青海地域文化的多樣性,既具有世界眼光,又能關照現實。具體而言,一則可以成為反映青海地域地貌特征的象征性標志,承載的大氣魄與“大美青海”相輔相成;二則可體現青海在中華民族文化發展史乃至世界文明交流史上的重要地位;三則可促進青海各民族“建設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的動力,增強“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進一步樹立青海精神。這些觀點得到了省委省政府和社會各界的普遍認可。
在此過程和影響下,“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的昆侖文化熱也在無形中有力地支撐和支持了我們的觀點。如“昆侖文化研究會”、“昆侖文化研究院”的成立,昆侖玉被鑲嵌在奧運會獎牌上,各類與昆侖西王母相關的地方文化設計,民間信仰活動和個體化寫作宣傳,等等。特別是2010年在昆侖山腳下舉辦的《圣殿般的雪山》昆侖山交響音樂會,由一大批海內外著名音樂家演奏,成為史上在海拔最高的地方(海拔4150米)舉辦的交響樂演出,也是史上唯一以昆侖山為歌頌對象的交響音樂會,被列入吉尼斯紀錄。2011年中央電視臺播出《走遍中國——昆侖神話斷想》節目,首次由國家一流媒體講述昆侖神話。這些都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無疑為昆侖文化在青海文化中的學術定位增加了分量。
尤其在由時任省委書記強衛先后主持的三次小型高層論證會上,筆者代表課題組力排眾議,陳述昆侖文化作為標志性文化的理由:1.昆侖文化在青海多民族多元文化中最為古老,最具源頭性;2.昆侖文化為源頭還可以統領青海多民族文化和古今各種文化;3.昆侖文化在世界文化史上影響深遠,最具國際性;4.昆侖文化在中華文化發展史上影響巨大,最具神圣性;5.昆侖文化在不斷影響和吸收各種文化,最具包容性;6.昆侖精神與當代青海精神一脈相承,最具傳承性。因此主張以“以昆侖文化為主體的青海多元一體民族文化”來定位青海的文化,其鮮明的功能和意義表現為:1.能夠提升青海在國內國際上的文化地位,提高青海在世界文化特別是國內各區域文化競爭中的文化軟實力。2.能夠增強青海人民的文化自豪,真正樹立起青海文化精神。3.能夠實現青海人民的文化自覺,使全社會自覺地和政府一起來維護和發展青海的文化。4.能夠增進青海各民族對中華文化和國家的認同及各民族之間的文化認同。5.能夠進一步促進文化和諧和社會和諧,推動社會文化的發展,促進青海的長治久安。這些觀點得到了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和主管領導的肯定與支持。
在不懈的努力下,青海省委省政府在2012年全省文化發展改革大會上對青海的地域文化做出了“以昆侖文化為主體的多元一體文化”的定位,特別強調要精心打造以昆侖文化為重點的系列文化品牌。這是一次把民俗學研究成果轉化提升為政府文化建設方略的有效嘗試,在中國,這也是地方民俗學為地方文化服務的成功案例。
由此看出,近年來青海的昆侖文化研究,已經成為政府地方文化建設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學術活動與地方文化建設融為一體。而且民俗文化學的學術成果在此間發揮了重要的思想引領作用,具有主體地位。事實證明,民俗文化學在地方文化建設中可以大有作為,而其前提是必須要有開闊創新的文化大視野和科學可信的學術成果,以高層次的學術質量和獨特開放的文化戰略眼光來贏得話語權。
在筆者看來,作為學術為現實發展服務的原則應當是,我們的民俗學在地方文化建設中不是點綴式的附庸或者一味地追隨跟進,甚至是乞憐似的搭車,而是站在文化發展的戰略高度和時代前沿,以權威的成果話語和高層次的學術活動成為文化發展的引領者和指導者,真正發揮其主體作用。在青海的昆侖文化發展建設中,我們就貫穿了這樣的思想,并取得了學術影響和社會效益。
五 昆侖文化與國家民族文化建設的理論思考
在昆侖文化的發展中我們也認識到一些不足,就是因為地方文化建設的需要,難免會把一個本應該在整個中華文化層面上的昆侖文化局限于青海這樣一個行政性的地域范圍內來界定研究,令人頗有拘囿之感。因為在事實上,昆侖文化是整個中華文明的源頭之一,也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乃至于對周邊國家和民族文化都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值得在更大范圍內予以關注。于是筆者在青海昆侖文化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拓展開來,著眼于昆侖文化與中華文化的研究。2013年9月,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昆侖文化與中華文明研究》獲準立項,高莉芬、劉宗迪、安德明、米海萍、鄂崇榮等一批對昆侖文化素有研究的海峽兩岸學者加盟研究。2014年3月,在北京召開了該項目的開題論證會,根據專家委員會的評議和跟各子課題負責人的溝通,形成了諸多共識。標志著昆侖文化的研究眼光正式從地域文化范圍擴大到了中華文化的大視野,也更符合昆侖文化博大精深的人文實際。
我們認為,就昆侖神話的文化地位而言,它可與古希臘神話并駕齊驅,可被稱為具有創世紀意義的東方文明的源頭主體文化,在世界文化史上有著重要地位。昆侖神話開創了塑造中華民族精神和人格理想的歷史先河,具有系統化、體系化的特點,是人類社會理性與非理性此消彼長的顯著成果。昆侖文化對中華文化的發展產生著深遠影響,影響涉及天文學、政治學、軍事學、建筑學、哲學、文學、道學和儒學等多學科領域。所以,昆侖文化的研究必須要突破以往在昆侖文化研究中區域性的視野局限和單一學科的理論方法,綜合相關學科優勢,全面探索昆侖文化與中華文明以及域外文化的關系及其在中華民族文化復興中的功能,點面結合,宏觀把握,進行全局性、系統性的研究。尤其是要在以下六個方面作重點研究。
一是昆侖神話與中華文明源頭關系研究。昆侖文化是西部文化的代表,更是華夏文化的重要構成部分,作為華夏文明的源頭,昆侖神話是中國乃至東方早期文明的曙光,與希臘神話并駕齊驅,在世界文化史上有著重要地位,因而中華文明的繁榮光大,與昆侖神話有著直接的關聯。中華元典“河出昆侖”的反復記載,還經常有“赫赫我祖,來自昆侖”之說,足以說明昆侖是中華民族記憶中的故鄉和神圣的精神家園。因此要從民俗學、神話學及文化哲學視角,探索昆侖神話的深層結構及其所呈現出的宇宙觀、生命觀等,研究昆侖神話是中華民族的集體記憶和精神家園,進而研究昆侖文化在整個中華文明形成中的重要作用及文化意義。
二是昆侖文化與中國天文、地文和人文的關系研究。昆侖是中國傳統宇宙觀的核心,而宇宙觀的產生與古代天文學和地理學息息相關。在昆侖神話中,昆侖是宇宙中心,為眾神所居之地,也是天地相通的地方,與天上的北斗或北極遙相呼應,如此,天文學是神話宇宙觀賴以成立的經驗基礎。因此要重點研究:1.綜合運用上古天文學史、天文考古學、神話學等,解釋昆侖神話與原始天文學之間的淵源關系,以期對昆侖神話的起源和原初內涵做出透徹而全面的解析,進一步闡明昆侖文化在中國古代宇宙乃至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核心地位和神圣意義。昆侖的位置,在古代地理學中是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河出昆侖”意識與歷代探尋河源等人文活動分不開;2.在對歷史上關于昆侖的地理學研究的學術史梳理的基礎上,就神話昆侖和地理昆侖的關系進行解析,借以對昆侖之所在這一千古聚訟的學術史問題做出中肯的闡釋;3.研究以昆侖神話為核心的昆侖文化如何深刻而持久地滲透在中國人文傳統如文學藝術、宗教信仰、風俗制度等方方面面,揭示昆侖文化在中華人文傳統不斷發展、演變和充實的過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三是昆侖文化與少數民族文化的互動研究。不同歷史時期的文物遺跡、文獻記載、口頭傳說及文學藝術等多種歷史文化事象表明,昆侖文化作為我們民族的文化源頭和精神原型,伴隨著民族遷徙和文化傳播,對少數民族影響極大。如在大月氏、匈奴等古代民族中就有昆侖神話、西王母的流傳,匈奴人還將祁連山稱為“祁連”。當代中國許多少數民族尤其是西南諸多少數民族如彝族、普米族、納西族等的歷史文化記憶與昆侖文化息息相關。因此要運用民族學、民俗學和文化學的理論與方法,分析追尋少數民族對昆侖文化的歷史記憶與集體記憶特點,分析研究在中華多元一體格局中昆侖文化對于少數民族的深刻影響。
四是昆侖文化與域外文明的傳播互動研究。自古以來中國與域外的文化交流非常頻繁,隨著絲綢之路的暢通、民族遷徙路徑的拓展,昆侖文化尤其是昆侖神話的影響亦擴布于域外的西亞、東亞、南亞及歐洲。如在韓國有以昆侖山、西王母為意象的文學作品,在日本有“不死”之仙山信仰,在越南有套用昆侖神話母題情節的傳說故事,在印度佛教徒將阿耨達山與昆侖山捏合于一體而崇拜,在馬來西亞華人中仍舊有西王母崇拜等。因此要從文化傳播學、民俗學視角,將昆侖文化在域外的流播置于中外文化交流語境,分析昆侖文化流播域外的途徑,研究昆侖文化在域外擴布所產生的影響和深遠的世界文化意義。
五是昆侖神話精神與中華民族精神沿襲傳承研究。昆侖神話是以創世紀和人類起源發展為特征的文化體系,既凝結著中華文化“和諧、和睦”及“天人合一”的思想,影響民族精神的形成和民族性格,同時又蘊含著敬重生命的憂患意識、自覺擔當的厚生愛民意識、追求真理的奮斗精神和抗爭精神等文化品格,是中華文化復興的源泉之一,也是時代精神傳承與發展的重要精神基因庫。因此要從文化學、社會學視角,對昆侖神話所蘊含的精神價值進行深入系統的挖掘論述,并對昆侖神話精神核心內容、價值傳承與中華民族精神弘揚關系進行深入的闡述。
六是當代昆侖文化的重構與傳播研究。當下昆侖文化以其強大的吸引力,凝聚了全球華人對中華民族的極大認同,而成為黏接中華各民族最牢固的精神紐帶之一。當代對于昆侖文化的重新構建,即是對昆侖文化內涵的再次認知和發揚光大。通過對昆侖文化的揀選、提取、重塑等實現文化資源的共同享用,實現文化重構和對傳統的再造,從而凝塑中華民族共同的歷史文化記憶,增強海內外中華兒女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因此要從文化學、民族學的視角,采用比較法、田野調查法等,對各民族歷史記憶和當代發展中對昆侖文化的認同和共享進行動態考察,從全球化多元文化共生的環境中分析昆侖文化的歷史與現實價值,探討昆侖文化在中華文化復興中的重要作用,進而闡述利用傳統文化精髓以提升中華民族文化凝聚力等深層次問題。
研究這些問題的終極目標是建立以民俗文化學為主要學術背景的“昆侖文化學科”體系,同時積極為復興中華文化、建設文化強國做理論支撐和戰略指導。僅以后者而言,昆侖文化對中華文化建設至少有兩個層面的意義。
一是為中華民族文化建設提供具有悠久人文歷史傳統和最廣泛民族民俗文化基礎的資源依據和發展模式,“在歷史的掌心之中”復興具有傳統精神內核的中華文化。我們認為:中華民族的復興首先是文化和文明的復興,中國夢實現的根基是中華文化的復興,中國的復興是有根的復興,有文明之根,歷史之根、文化之根。實現文化的自覺、自信、自強則需要我們對中華文化的再認識與再繼承、再弘揚。神話是民族文化的源頭,昆侖神話是我國古典神話中內容最豐富、保存最完整、影響最深遠的神話體系。昆侖山被稱為“亞洲脊梁”,它不僅僅是一種自然高度,更是東方精神文化的坐標,世界文化的制高點。世界上有數百個國家、地區和民族,都曾對世界人類文化做出過巨大貢獻,但是隨著歷史演進,許多古代文明早已湮沒于歷史的塵埃之中,只有中國和中國文化依舊屹立于世界之林,一脈相承,歷久彌新。而昆侖文化在某種程度上作為中華民族的文脈之根、靈魂之鄉和精神家園,成為中華民族在創世文化方面傲視群雄、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重要文化基礎。昆侖神話與中華文明的形成、發展和繁榮密切相關。昆侖文化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不斷吸納、融匯了眾多民族和地域的文化,發展演變成了中華民族的一種根脈象征、文化符號和精神坐標。
昆侖文化輻射地域寬廣,融匯不同時空的多元文化,內涵極其豐富,在歷史長河中與不同地域、民族文化不斷交流、滲透、競爭和融合。昆侖文化資源豐富,除了廣為流傳的昆侖神話之外,還有許多神奇的故事,或根植昆侖,或枝發昆侖,或源出昆侖,或皈依昆侖。“赫赫我祖,來自昆侖”,人們仰望昆侖,神往昆侖,詮釋昆侖,至今昆侖文化仍以其強大的磁力,吸引著許多海內外華夏子孫不舍萬里,遠渡重洋前來尋根覓祖,頂禮膜拜,以瞻仰昆侖神山為榮。
在中國目前的民族構成中,至少有包括漢族在內的三分之一以上的民族,與曾經生息在青海地區的古羌族群有著直接的淵源關系,他們的原始神話傳說和文化傳承脫離不了昆侖文化這一母題。藏族、羌族、彝族、景頗族、普米族、土族歷史傳說、神話故事中都有與昆侖文化相關的神話元素。昆侖文化還對亞洲多民族民間信仰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如西王母不僅是中國人心目中最受尊敬的東方女神,而且受到日本、東南亞以及中亞等許多地區人民的崇拜,成為一個世界性的文化現象。從20世紀80年代末起,來昆侖山朝覲、觀光尋祖的旅游者絡繹不絕,尤其是新加坡、韓國、日本和我國臺灣、香港等地的道教信徒不遠千山萬水,不顧旅途艱辛,走進他們日夜向往的昆侖山,走進西王母瑤池頂禮膜拜、尋根拜祖、祈求安康,以了卻終身夙愿。2000年8月以來,青海、甘肅等地多次舉行海峽兩岸昆侖文化考察活動和學術研討會。在臺灣地區,以慈惠堂、勝安宮為代表,島內主祀西王母的廟宇已達數千家,信眾已達百萬余人。青海省格爾木市、甘肅省涇川縣從1992年至今,已接待臺灣信眾數十萬人次。如2008年9月18日,臺灣桃園縣20名臺胞,來到湟中縣扎麻隆鳳凰山旅游景區,為當地捐贈了一鼎重達1800公斤、價值50余萬元人民幣的香爐,表達臺灣同胞對昆侖文化的探求與崇尚。2013年8月24日(農歷七月十八日),甘肅涇川舉行公祭“華夏母親·西王母”大典,臺灣中國國民黨榮譽主席吳伯雄發來賀信,并題詞“西王母乃華夏之尊母”。
因此,昆侖文化成為當下和今后凝聚全球華人中華民族大認同的象征,成為連接東部與西部各少數民族地區最牢固的精神紐帶。因此,昆侖文化在中華文化復興中肩負著重要的歷史使命,將在建設中華民族共有文化家園與精神家園中發揮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二是在更高層次上為地方文化服務,提升文化發展品質。昆侖文化作為一種文化符號,融匯了不同時空的多元文化,在當今時代不斷影響和吸收各種文化,最具包容性和傳承性,出現處處為昆侖的現象。由于昆侖文化深遠的影響力和包容性,具有不可估量的無形價值,因此作為一種可利用的文化資源,受到不同地域的搶注。如當下青海、新疆、甘肅等省區一些地方政府和學界動用各種社會資源,求助于昆侖文化,依據歷史文獻、民間傳說、文物遺跡,進行文化定位,修建祭拜之所,召開國際會議,提升文化軟實力。如2008年,昆侖玉經各方努力成為第29屆北京奧運會獎牌用玉。2009年8月,“青海·湟源首屆中華昆侖文化周暨西王母祭拜大典”在湟源縣宗家溝西王母石室前舉行。2010年,青海在昆侖山腳下舉辦主題為《圣殿般的雪山》的昆侖山交響音樂會。2010年至今,中國民俗學會、青海省社科院、青海民俗學會等單位已聯合舉辦多屆昆侖文化國際會議,得到國內乃至國際文化界的廣泛認可。2011年11月,青海省文化改革發展大會勝利召開,青海省委省政府提出了“以昆侖文化為主體的多元一體文化格局”的青海文化定位。2013年,青海格爾木在昆侖山玉珠峰下進行了“昆侖山敬拜大典”,引起廣泛關注。甘肅涇川縣也認為涇川是西王母文化的故鄉,并把農歷七月十八西王母降生日確立為“華夏母親節”,并將涇川王母宮建設成國家4A級旅游景區。新疆天山天池也被視為西王母瑤池,山腰處還建有西王母祖廟,并舉辦“西王母文化論壇”,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還把西王母神話與傳說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各地通過對昆侖文化揀選、提取、重塑,實現了文化重構和傳統的再造。與此同時,一些企業則以“昆侖”為注冊商標,提高企業品牌,擴大影響,昆侖文化通過多種載體得到了表達。當前昆侖文化的學術研究也已從最初的神話學研究,擴展到符號學、文化學、人類學、社會學、文化產業等更廣闊的研究領域。通過對各地繼承、重構昆侖文化相關的慶典、儀式、文化產業園、文化遺跡等進行田野調查、歸納分類,深入考察這些活動對當地多元文化互動、文化理解帶來的影響,分析其是否在當地提升和凝塑了民眾對中華民族共同的歷史記憶。
由此進而可以得到一點啟示:任何一種學術的興衰命運,都與國家民族的發展息息相關。尤其是能否參與到國家民族和政府的文化發展大勢中,能否發揮出應有的學術功能,能否體現出不可替代的現實意義,直接關乎一種學術文化甚至是一個學科的存在與發展。民俗學雖然是研究民眾的草根文化,我們堅持的自然也是“民間立場”,似乎與政府關注的文化發展(也就是“精英文化”)相對立,但實際上正因為民俗學特有的關注面和研究成果,對習慣于精英文化的政府來說,恰恰是意境大開,風景獨好;而對政府文化戰略和文化發展來說,民俗文化堪稱“柳暗花明又一村”,有著獨一無二的資政價值,由此也正可以大有作為。
本文即將定稿的時候,讀到了董曉萍教授的《民俗學建設凸顯國家文化模式》一文,其中說:“在我國加強文化強國的戰略中,民俗學在研究拓展上建立國家文化模式,既是學術目標,也是社會責任。”這里提出的是一個關于民俗學建設更大的現實意義。也可以說,民俗學有了這樣的學術目標,與政府形成了良性互動的文化關系,才能在理論與實踐中繁榮發展民俗學自身的學術事業,在更高層面上彰顯出應有的國家文化建設價值。
原載《青海社會科學》201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