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史學論叢(2017)
- 北京市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 主辦 高福美主編
- 7115字
- 2019-11-01 16:53:42
唐后期幽州藩鎮與中央關系探略
一 幽州藩鎮與中央王朝的關系
唐后期幽州藩鎮在跋扈叛逆的行動中表現出更多的被動性,藩帥往往是在鄰藩的叛逆活動鼓動下加入叛亂的,不同于成德、魏博藩鎮出于利害關系主動挑起的動亂。幽州藩鎮在叛逆上表現得較為被動,也就意味著對朝廷表現出更多的依順性。從實際情況來看,幽州藩鎮與中央王朝的對抗,最明顯的表現是建中四年的朱滔之亂和穆宗長慶初年的朱克融之亂。
幽州藩鎮參與的兩次重大叛亂,首謀以成德、魏博、淄青藩鎮為先,幽州隨后被卷入。建中二年,因魏博田悅與淄青李正己為成德李惟岳請命而釀成藩鎮之亂,“春,正月,戊辰,成德節度使李寶臣薨……初,寶臣與李正己、田承嗣、梁崇義相結,期以土地傳之子孫。故承嗣之死,寶臣力為之請于朝,使以節授田悅;代宗從之……至是悅屢為惟岳請繼襲,上欲革前弊,不許……悅乃與李正己各遣使詣惟岳,潛謀勒兵拒命。”八月,平盧節度使李正己死,其子李納欲自立為節度使,于是三鎮相結共抗朝廷。“時平盧節度使李正己已薨,子納秘之,擅領軍務。悅求救于納及李惟岳,納遣大將衛俊將兵萬人,惟岳遣兵三千人救之。悅收合散卒,得二萬余人,軍于洹水;淄青軍其東,成德軍其西,首尾相應。”
幽州藩鎮已于大歷八年表示效順朝廷,朱泚入朝,以朱滔為留后掌幽州軍務。在成德、魏博、淄青叛亂時,幽州積極參與平叛,“范陽節度使朱滔將討李惟岳,軍于莫州。張孝忠將精兵八千守易州,滔遣判官蔡雄說孝忠曰:‘……使君誠能首舉易州以歸朝廷,則破惟岳之功自使君始,此轉禍為福之策也。'……孝忠德滔,為子茂和娶滔女,深相結。”成德、魏博在河北藩鎮中屬于強藩,歷來為朝廷所忌憚。此次雖然德宗企圖振興而開展了討伐,幽州藩鎮朱滔兄弟的效順也制造了河北藩鎮并非鐵板一塊的假象。在平魏博的時候,因為有成德內訌以及幽州藩鎮的參與,所以戰局不到半年就基本穩定了,這使一心想要建功立業的德宗低估了討叛的艱巨性和復雜性。很快形勢發生了反轉,藩鎮尋求自身利益自保的本來面目重現。在河北三鎮互相敵對的情況下,幽州藩鎮采取向朝廷歸順的姿態,想借助朝廷之力打壓周邊強藩,以達到充實自己削弱對手的目的,而唐王朝卻誤以為平叛之后,河北強藩再次俯首帖耳,因此對參與平叛的朱滔和王武俊的土地要求不僅不予理會,還意圖借此機會加以削奪,觸犯了割據藩鎮的利益。
朝廷未能滿足王武俊與朱滔等人的利益,“是以武俊怨賞功在日知下,朱滔怨不得深州,二將有憾于朝廷。悅知其可間,遣判官王侑、許士則使于北軍,說朱滔曰:‘……是國家無信于天下也。且今上英武獨斷,有秦皇、漢武之才,誅夷豪杰,欲掃除河朔,不令子孫嗣襲。……如馬燧、抱真等破魏博后,朝廷必以儒德大臣以鎮之,則燕、趙之危可翹足而待也。若魏博全,則燕、趙無患,田尚書必以死報恩義……今司徒聲振宇宙,雄略命世,救鄰之急,非徒立義,且有利也。尚書以貝州奉司徒,命某送孔目,惟司徒熟計之。’滔既有貳于國,欣然從之,乃命判官王郢與許士則同往恒州說王武俊,仍許還武俊深州。武俊大喜,即令判官王巨源報滔,仍知深州事。武俊又說張孝忠同援悅,孝忠不從。”顯然田悅洞悉割據藩鎮的利害關系,在危難之際而輕易扭轉了局面。不過幽州藩鎮的地位并未如朱滔所愿得到提升,很快企圖在朝廷和鄰藩中漁利的朱滔遭遇了成德王武俊的背棄。河朔三鎮聯合導致朝廷師久無功,李抱真遣賈林說王武俊與朱滔反戈:“賈林復為李抱真說王武俊曰:‘朱滔志吞貝、魏,復值田悅被害,儻旬日不救,則魏博皆為滔有矣。魏博既下,則張孝忠必為之臣。滔連三道之兵,益以回紇,進臨常山,明公欲保其宗族,得乎!常山不守,則昭義退保西山,河朔盡入于滔矣。不若乘貝、魏未下,與昭義合兵救之;滔既破亡,則關中喪氣,朱泚不日梟夷,鑾輿反正,諸將之功,孰有居明公之右者哉!’武俊悅,從之。”
從此朱滔敗歸幽州,隨后病死,涿州刺史劉怦繼掌節帥之位。
憲宗元和年間以后,河北藩鎮粗告平定。幽州劉總入朝,但是接任的張弘靖控撫失當,穆宗長慶元年(821)七月幽州發生了兵亂逐帥之事。幽州牙將朱洄、朱克融父子得到軍中推舉,朝廷派遣的節度使劉悟無法赴任。與此同時,成德再度發生動亂,成德王庭湊煽動軍亂殺田弘正自稱留后,聯合魏博史憲誠迫使朝廷授其三鎮節鉞,“朝廷不能討,遂并朱克融、王庭湊以節鉞授之。由是再失河朔,訖于唐亡,不能復取”。
幽州藩鎮雖加入了這兩次叛亂,但實際上節帥沒有有預謀地首先挑起事端,只不過是在大形勢下卷入其中。尤其經過長慶元年朱克融之亂后,唐王朝繼續對幽州藩鎮進行控制,但只是維持幽州藩鎮與中央表面上的穩定關系,朝廷的重心是對關輔以及淮南重要經濟區域藩鎮的控制。
幽州藩鎮雖被列入河北跋扈藩鎮之列,但幽州節帥向朝廷表示忠順的人數較其他兩鎮為多。代宗大歷八年(773)朱泚、朱滔兄弟曾率先向唐中央表示歸順,其他節帥如劉濟、劉總、李載義、張仲武、張允伸,均有為唐王朝伐叛御邊的行為,大多服從唐王朝之調遣。
二 原因分析
幽州藩鎮對朝廷雖然有叛逆的舉動,但是僅以朱滔、朱克融表現最為明顯。其他節度使對中央雖然不是十分效順,但基本上未與中央公然決裂。綜而觀之,幽州藩鎮對唐王朝叛逆性與依順性的關系受到多個方面的影響。
首先,幽州藩鎮與唐朝中央的關系受到了幽州藩鎮本身政治、經濟、軍事地理環境的影響。河北三鎮中,幽州首先靠攏朝廷。通過軍亂而得位的節度使在統治上有一定的困難,于是不得不借與朝廷接近來穩定人心。幽州藩鎮居于河朔藩鎮最北端,白居易論河北諸鎮地位時,首推魏博,而以燕趙居其次:“魏于山東最重,于河南亦最重。何者?魏在山東,以其能遮趙也,既不可越魏以取趙,固不可越趙以取燕,是燕、趙常重于魏,魏常操燕、趙之性命也。故魏在山東最重”。因為魏博靠近東都,對唐王朝構成的威脅最大,代宗時對魏博極為寬宥,以公主下嫁,“(田承嗣)既得志,即計戶口,重賦斂,厲兵繕甲,使老弱耕,壯者在軍,不數年,有眾十萬。又擇趫秀強力者萬人,號牙兵,自署置官吏,圖版稅入,皆私有之。又求兼宰相,代宗以寇亂甫平,多所含宥,因就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雁門郡王,寵其軍曰天雄,以魏州為大都督府,即授長史,詔子華尚永樂公主,冀結其心”。
貞元元年,田承嗣第六子田緒又尚嘉誠公主,“貞元元年,以嘉誠公主降緒,拜駙馬都尉”。
成德藩鎮則積極聯合魏博與淄青藩鎮來維護其地位,如“寶臣弟寶正娶田承嗣女”, “惟誠者,惟岳之庶兄也,謙厚好書,得眾心,其母妹為李正己子婦。”成德居于幽州、青齊、魏博昭義之間,鄰藩有所舉動,成德則隨之而發,以求自固。憲宗元和四年,田季安聞吐突承璀將兵討王承宗,聚其徒曰:“師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趙;趙虜,魏亦虜矣,計為之奈何?”其將有超伍而言者,曰:“愿借騎五千以除君憂!”季安大呼曰:“壯哉!兵決出,格沮者斬!”
朝廷鑒于成德藩鎮地處河朔藩鎮之間,牽連廣漫,不得不加以優寵。如王武俊子、王廷湊子均尚公主,“士平,以父(王武俊)勛補原王府咨議。貞元二年,選尚義陽公主,加秘書少監同正、附馬都尉。”
“(王廷湊)子元逵,為鎮州右司馬,兼都知兵馬使。廷湊卒,三軍推主軍事,請命于朝……元逵素懷忠順,頓革父風。及領藩垣,頗輸誠款,歲時貢奉,結轍于途,文宗嘉之。開成二年,詔以壽安公主出降,加駙馬都尉。”
在三鎮之中唯有幽州未有尚主之例,而成德、魏博藩鎮尚主之情形十分相似,都是在跋扈情況下朝廷為了安撫而以公主出降,明顯地表示了朝廷對二鎮的籠絡。所以幽州藩鎮所受待遇與另兩鎮不同,顯然與它對朝廷的利害關系密切與否相關。
其次,雖然河北三鎮有互相勾結的一面,但是其中內部的矛盾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三鎮之中,成德更傾向于與淄青平盧、魏博藩鎮勾結,而幽州藩鎮與魏博、成德藩鎮關系較為疏遠。
德宗建中二年(781)成德李惟岳欲結田悅、李正己抗命,曾任定州刺史的谷從政為李惟岳之舅,即前往勸告:“相公與幽州有隙,朱滔兄弟常切齒于我,今天子必以為將。滔與吾擊析相聞,計其聞命疾驅,若虎狼之得獸也,何以當之!'”元和二年,“秋,八月,劉濟、王士真、張茂昭爭私隙,迭相表請加罪。戊寅,以給事中房式為幽州、成德、義武宣慰使,和解之”。
元和四年劉濟欲討王承宗而對,“濟合諸將言曰:‘天子知我怨趙,今命我伐之,趙亦必大備我。伐與不伐孰利?'”部將譚忠為劉濟剖析燕與趙以及昭義的關系道:“盧從史外親燕,內實忌之;外絕趙,內實與之。”既然燕趙不和,幽州為朝廷效力才能獲得利益,故而譚忠勸說劉濟討伐王承宗:“燕、趙為怨,天下無不知。今天子伐趙,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濟易水,此正使潞人以燕賣恩于趙,敗忠于上,兩皆售也。是燕貯忠義之心,卒染私趙之口,不見德于趙人,惡聲徒嘈嘈于天下耳。惟君熟思之!”濟曰:“吾知之矣。”乃下令軍中曰:“五日畢出,后者醢以徇!”幽州藩鎮與鄰鎮成德向來交惡,興元元年,幽州藩鎮在叛亂中又被成德、魏博出賣,損失慘重,相互關系更加惡化,幽州藩鎮更加居于劣勢。元和十年,幽州受到成德侵犯,“王承宗縱兵四掠,幽、滄、定三鎮皆苦之,爭上表請討承宗。”
在鄰藩對幽州形成威脅的時候,往往幽州藩鎮會依靠朝廷的支援,通過效忠朝廷得到支持形成對鄰藩的威懾,維護自己的利益。如朱滔勸兄入朝時說道:“天下諸侯未有朝者,先至,可以得天子意,子孫安矣。”
大歷八年(773),朱滔率精兵五千助朝廷防秋,九年朱泚自請入朝,首開藩鎮入朝之例。幽州藩鎮與其他藩鎮關系疏遠,也就不得不對朝廷產生更多的依附性。而唐中央一直顧忌三鎮根據蟠結,所以幽州藩鎮表示效順自然能得到唐王朝的倚重,這樣有助于幽州藩鎮獲得朝廷的支持來和鄰藩相抗衡。
再次,幽州藩鎮轄有九州,其中營、平、薊、檀、幽、媯地接北疆回鶻,東北接兩蕃,所以防御外族入侵也是一項繁重的任務。由于外患的壓力,幽州藩鎮也要在一定程度上依靠朝廷的支持,所以對朝廷也就不得不表現岀恭順的態度。劉濟任幽州節度使時,“奚數侵邊,(劉)濟擊走之,窮追千余里,至青都山,斬首二萬級。其后又掠檀、薊北鄙,濟率軍會室韋,破之”。武宗時期,北方有回鶻為患,幽州藩鎮也需要仰仗朝廷指令各路兵馬配合防御,“黠戛斯使云:‘今冬必欲就黑車子收回紇可汗余燼,切望國家兵馬應接。’黠戛斯使回日,已賜敕書,許令幽州、太原、天德、振武,各于路邀截出兵”。
在北邊諸節度的配合下,“會回鶻特勒那頡啜擁赤心部七千帳逼漁陽,仲武使其弟仲至與別將游奉寰等率銳兵三萬破之,獲馬、牛、橐它、旗纛不勝計,遣吏獻狀,進檢校兵部尚書。”
由于外鄰強敵,幽州藩鎮把更多精力用于對外的軍事防御,因此少有余力去參與藩鎮叛亂。
最后,唐王朝對政局的把握和對藩鎮控制的手腕與力度,也影響了幽州藩鎮對唐中央的順逆。安史之亂后,唐王朝的藩鎮政策不斷變化,對幽州藩鎮產生了不同的影響。
肅代兩朝歷安史之亂后,為盡早結束戰亂動蕩的局面,對藩鎮采取縱容姑息的政策,“自兵興以來,方鎮武臣多跋扈,凡有所求,朝廷常委曲從之”。肅宗至德元載(756)七月在靈武即位,以朔方軍為主力并請回紇助兵討叛,歷時半年,安祿山雖被其子安慶緒所殺,但是叛軍仍據有河北,南攻江淮,處于困獸猶斗的狀態。肅宗急于收復兩京,放棄了李泌先搗叛軍老巢范陽的計劃,使叛軍仍以范陽為根據地,以河北為戰場,與朝廷對抗,戰局僵持不下。在叛軍橫肆之際,朝廷內部宦官程元振、魚朝恩干政,引起將帥離心,加之西北吐蕃和回紇的邊患,為了盡早結束戰爭,代宗于廣德元年(763)“以史朝義降將薛嵩為相、衛、邢、洺、貝、磁六州節度使,田承嗣為魏、博、德、滄、瀛五州都防御使,李懷仙仍故地為幽州、盧龍節度使。時河北諸州皆已降,嵩等迎仆固懷恩,拜于馬首,乞行間自效;懷恩亦恐賊平寵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寶臣分帥河北,自為黨援。朝廷亦厭苦兵革,茍冀無事,因而授之”。
幽州藩鎮在李懷仙統治之下,治兵完城,擁兵自重,貢賦不入朝廷,幾乎為半獨立狀態。
歷經肅宗時期的平叛,代宗對藩鎮一味寬縱,唯恐引起動蕩。大歷年間幽州兩次兵亂,朝廷不敢加一兵一卒。大歷二年(768)六月,朱希彩殺李懷仙,朝廷遣王縉為盧龍節度使,以朱希彩為留后,七月,“王縉如幽州,朱希彩盛兵嚴備以逆之。縉晏然而行,希彩迎謁甚恭。縉度終不可制,勞軍,旬余日而還”。在朝廷無力制置的情況下,朱希彩“驁恣不軌,人不堪”,
不久就為孔目官李瑗所殺,軍中推主朱泚為留后。經歷安史叛亂之后,肅宗、代宗對安史降將割地置官,使得朝廷威權日削,幽州藩鎮勢力愈加強大,“山東雖外臣順,實傲肆不廷”。
德宗在即位初年,有掃平藩鎮之志,但是由于措施失當,導致了朱泚叛亂。建中元年(780)正月,魏博田悅為成德李惟岳請繼襲,與李正己連兵拒命,德宗決意討叛。幽州節度使朱滔與諸軍討伐,進展頗為順利,李惟岳被部將王武俊所殺,田悅,李納勢力窮蹙。但在建中三年(782)田悅勸說朱滔、王武俊復叛,導致德宗出奔奉天。遭此變亂之后,德宗也對討伐藩鎮失去了信心,“上還自興元,雖一州一鎮有兵者,皆務姑息”。興元元年(784)五月,唐在吐蕃協助下,叛亂始平,朱滔逃歸幽州。叛亂之后,開始了劉氏父子三代執政時期,在德宗的優容政策下,幽州藩鎮父子傳代成為慣例,使得幽州的地方化更趨于定勢。但是經歷建中年間的打擊,幽州藩鎮也安守東北,不敢再生事端。貞元十年(794)三月,劉濟與兄劉澭不和,劉澭率所部歸京師,幽州藩鎮依舊維持了與朝廷表面的臣服關系。
經歷肅代以來的姑息,憲宗力圖改變藩鎮跋扈的局面,以振作朝廷威勢。在君臣籌劃下對藩鎮一一制裁,元和元年正月,“上與杜黃裳論及藩鎮,黃裳曰:‘……陛下必欲振舉綱紀,宜稍以法度裁制藩鎮,則天下可得而理也。’上深以為然,于是始用兵討蜀,以至威行兩河,皆黃裳啟之也”。元和四年之際,憲宗屢屢與學士商討征伐河北三鎮,“上欲革河北諸鎮世襲之弊,乘王士真死,欲自朝廷除人,不從則興師討之”。
經君臣多次討論,憲宗先掃清西川、浙西,元和七年魏博田弘正歸順,于是元和十年(814)討淮西吳元與成德王承宗。為防止幽州藩鎮卷入,憲宗沒有征調幽州藩鎮參戰,而劉濟、劉總父子為自全之計,主動出兵,“承宗再拒命,總遣兵取武強,按軍兩端,以私饋赍。憲宗知之,外示崇寵,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及吳元濟、李師道平,承宗憂死,田弘正入鎮州,總失支助,大恐,謀自安。又數見父兄為祟……因上疏愿奉朝請,且欲割所治為三:以幽、涿、營為一府,請張弘靖治之;瀛、莫為一府,盧士玫治之;平、薊、媯、檀為一府,薛平治之。盡籍宿將薦諸朝”。
元和十三年,在憲宗君臣的勵精圖治之下,河北三鎮一時窮窘。幽州節度使劉總也是獨木難支,不得不分割幽州之地,舉家入朝。
雖然憲宗平定藩鎮粗告成功,但是繼以穆宗、敬宗兩朝對藩鎮處置失當,致使朝廷再失河朔。穆宗長慶元年五月劉總入朝之后,以張弘靖出任幽州節度使,因張弘靖安撫不力,幽州兵亂之后朱克融自為節度使,朝廷從此轉入了對幽州藩鎮的消極干預,而且對河北藩鎮的動向格外慎重。文宗太和元年(827)五月,因為李同捷拒命,欲自代其父為橫海節度使,“朝廷猶慮河南、北節度使構扇同捷使拒命,乃加魏博史憲誠同平章事。丁丑,加盧龍李載義、平盧康志睦、成德王庭湊檢校官”。文宗朝時朝廷陷入內部黨爭和與宦官的斗爭中,對藩鎮的采取維持現狀的策略,“(太和)五年正月,幽州軍亂,逐其帥李載義。文宗以載義輸忠于國,遽聞失帥,駭然,急召宰臣謂之曰:‘范陽之變奈何?’僧孺對曰:‘此不足煩圣慮。且范陽得失,不系國家休戚,自安、史已來,翻覆如此。前時劉總以土地歸國,朝廷耗費百萬,終不得范陽尺帛斗粟入于天府,尋復為梗。至今志誠亦由前載義也,但因而撫之,俾捍奚、契丹不令入寇,朝廷所賴也。假以節旄,必自陳力,不足以逆順治之。’帝曰:‘吾初不詳,思卿言是也。’即日命中使宣慰”。
牛僧孺的建議表明朝廷對于藩鎮控制的收縮,雖然幽州節度使李載義在寶歷二年(826)取代朱延嗣后對朝廷表示效順,但是幽州藩鎮處于河朔跋扈藩鎮的外圍,對朝廷安全并無直接影響,所以文宗時期對幽州采取較為放任的態度。
正是由于朝廷對藩鎮的控制范圍越來越收縮的情況下,周邊強藩及少數民族威脅,使幽州藩鎮轉向對朝廷依賴。武宗會昌元年(841)八月幽州接連發生軍亂,“盧龍軍復亂,殺陳行泰,立牙將張絳。初,陳行泰逐史元忠,遣監軍傔以軍中大將表來求節鉞。李德裕曰:‘河朔事勢,臣所熟諳。比來朝廷遣使賜詔常太速,故軍情遂固。若置之數月不問,必自生變。今請留監軍傔,勿遣使以觀之。’既而軍中果殺行泰,立張絳,復求節鉞,朝廷亦不問”。除了內部軍亂頻繁,幽州藩鎮還經常面臨外族的攻擊,尤其是回鶻與奚以及契丹勾結,幽州的軍事防御壓力加大時,“始,回鶻常有酋長監奚、契丹以督歲貢,因诇刺中國。仲武使裨將石公緒等厚結二部,執諜者八百余人殺之。回鶻欲入五原,掠保塞雜虜,乃先以宣門將軍四十七人詭好結歡,仲武賂其下,盡得所謀,因逗留不遣,使失師期,回鶻人馬多病死者,由是不敢犯五原塞。烏介失勢,往依康居,盡徙余種,寄黑車子部。回鶻遂衰,名王貴種相繼降,捕幾千人。仲武表請立石以紀圣功,帝詔德裕為銘,揭碑盧龍,以告后世。大中初,又破奚北部及山奚,俘獲雜畜不貲”。
正因為疲于戰事,幽州藩鎮不得不向唐朝靠攏,以求得到支援。
綜上所述,安史之亂后的割據形勢,幽州地位受到周邊藩鎮的很大影響。它作為分裂割據的藩鎮,往往與臨近強藩巨鎮互相勾結,連兵對抗朝廷,保護自己的私利。但是在唐王朝對藩鎮有一定優勢的時候,又相應地表現出妥協和順從,不敢徹底與中央決裂。另外由于幽州地處唐王朝最東北邊境,對外有契丹、奚族以及回鶻的侵襲,對內有相鄰強藩的威脅,從而使得幽州藩鎮對唐王朝的背順上受到更多的外部影響,也對唐中央表現出更多的依賴性。
(北京市社會科學院歷史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