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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利益均衡理論:批評及最新發展

如果說沃爾特修正了沃爾茲權力等于威脅的假定的話,那么蘭德爾·施維勒修正的則是沃爾茲利益等于安全的假定。施維勒認為國家結盟不一定是為了安全,也可能是為了獲益,國家的結盟行為不只是對威脅或者權力的反應,也是對機遇的反應。Randall Schweller, “Bandwagoning for Profit: Bringing the Revisionist State Back 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19, No.1(Summer, 1994), p.79.他批評沃爾特的追隨定義,認為其定義首先偏離了常規用法,其次反映了沃爾特的現狀偏見(status quo bias), 施維勒認為包括沃爾茲和沃爾特等當代現實主義學者具有一種現狀偏見,見Randall Schweller, “Bandwagoning for Profit: Bringing the Revisionist State Back 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19, No.1(Summer, 1994), p.85。特別是他錯誤地把追隨等同于屈服和投降,把追隨僅僅限定于被迫情況下的行為,而排除了國家可能會為了獲益而自愿追隨。也正因為沃爾特把追隨限定為屈服或者投降這種痛苦的行為,因此從他的定義自然而然就會推斷追隨行為比制衡行為少,因為屈服投降都是在迫不得已的極端情況下才會發生。所以,施維勒批評沃爾特對追隨行為的定義是一種事先設局(stack the deck)行為。Randall Schweller, “Bandwagoning for Profit: Bringing the Revisionist State Back 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19, No.1(Summer, 1994), p.79.為此,施維勒重新恢復了沃爾茲對制衡和追隨的定義,即制衡是與弱者結盟,而追隨則是與強者結盟。依據這個定義,他認為追隨行為并不是如沃爾茲和沃爾特認為的那樣稀少,相反在國際關系史上存在著大量的追隨現象。施維勒認為,制衡行為代價高昂,國家除非為了生存和安全,一般盡量避免制衡行為,相反追隨行為則通常是沒有代價而且會有潛在收益,這就是為什么追隨會經常出現的原因。Randall Schweller, “Bandwagoning for Profit: Bringing the Revisionist State Back 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19, No.1(Summer, 1994), p.93.他認為,追隨行為大多數不是如沃爾特所說因為國家受到威脅迫不得已而為之,而是國家為了擴大利益主動選擇采取這樣的行為。Randall Schweller, “Bandwagoning for Profit: Bringing the Revisionist State Back 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19, No.1(Summer, 1994), pp.88-92.

在施維勒看來,決定國家結盟行為的不是權力不平衡或者威脅不平衡,而是其政治目標的契合程度。Randall Schweller, “Bandwagoning for Profit: Bringing the Revisionist State Back 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19, No.1(Summer, 1994), p.88.和許多古典現實主義者一樣,他認為國際體系中既存在維持現狀的滿意國家,也存在有修正主義傾向的不滿意國家。比如說摩根索的帝國主義國家(imperialistic)和維持現狀(status quo)國家,舒曼和卡爾的滿意(satisfied)國家和不滿(unsatisfied or dissatisfied)國家,基辛格的革命國家(revolutionary)和維持現狀(status quo)國家,以及沃爾弗斯的修正主義國家(revisionist)和維持現狀(status quo)國家,參見Hans J. Morgenthau, Politics among Nations: The Struggle for Power and Peace, pp.60-61; Frederick L. Schuma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The Destiny of the Western State System,4th ed. (New York: McGraw-Hill, 1948), pp.377-380;愛德華·卡爾《20年危機(1919—1939):國際關系研究導論》(秦亞青譯),世界知識出版社,2005;Henry A. Kissinger, A World Restored: Castlereagh, Metternich, and the Problem of Peace, 1812-1822(Boston: Houghton Mifflin, 1957);阿諾德·沃爾弗斯《紛爭與協作——國際政治論集》(于鐵軍譯),世界知識出版社,2006,第112~113頁。維持現狀國家和修正主義國家具有不同的利益偏好,前者因為對現有的權力分布比較滿意,傾向于保護其所擁有的,因此持有一種安全偏好,而后者因為對現有的權力分布不滿,希望增加自身的權力,因此持有一種獲益偏好。施維勒依據國家的實力大小和利益偏好,對國家進行類似于奧根斯基的分類。奧根斯基根據對權力的追求程度和對權力的滿意程度,將國家劃分為四種類型:強大滿意國家、強大不滿國家、虛弱滿意國家、虛弱不滿國家,見A. F. K. Organski, World Politics (New York: Knopf,1958), p.371。他把實力強而持有安全偏好的國家稱為獅型國家,這種國家有強烈的維持現狀傾向,而且也有能力和決心維持現狀。實力弱而持有安全偏好的國家為羊型國家,這種國家同樣有維持現狀傾向,但不如獅型堅決。實力弱而持有獲益偏好的國家是豺型國家,想要改變現狀,但擁有的力量不足。實力強而持有獲益偏好的國家是狼型國家,這種國家不但擁有最強烈的修正主義傾向,而且擁有強大的實力和決心武力改變現狀。施維勒在其后來的專著中將國家進一步分為八種類型,這雖然使分類更加具體但也使其本就不簡約的理論更加復雜,見Randall L. Schweller, Deadly Imbalances: Tripolarity and Hitler's Strategy of Conquest(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8), chap.3。這樣施維勒就否定了沃爾茲有關同質化國家的假定,他認為,國家是采取制衡策略還是追隨策略,與權力結構或者威脅大小關系不大,最核心的解釋變量應該是國家的類型。獅型國家的政策目標是自我保護(self-preservation),所以其傾向于采取制衡,但如果他相信其他國家將采取制衡行為時則會采取推卸責任(buck-passing)的策略。羊型國家的政策目標是自我克制(self-abnegation),傾向于采取綏靖或者追隨策略,以轉移威脅或者抵抗威脅,當然羊型也可能采取一種遠離(distancing)策略,盡可能長時間地明哲保身。豺型國家持有有限的修正主義目標,但具有風險厭惡型的特性,因此其采取的主導策略是機會主義追隨,既可能追隨狼型國家在對外擴張中獲益,也可能在獅型國家將會獲勝前夕追隨獅型國家,企圖分享勝利果實,兩種行為都屬于掠奪性推卸責任(predatory buck-passing)。狼型國家是最具侵略性的國家,他們擁有無限的修正主義目標,愿意為侵略活動承擔巨大風險,甚至為了擴張權力而不顧生存風險,他們是被羊型和豺型國家追隨的對象。Randall Schweller, “Bandwagoning for Profit: Bringing the Revisionist State Back 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19, No.1(Summer, 1994), pp.100-104.施維勒認為,追隨行為對系統來說是一種正反饋,會導致體系不穩定和變遷,而制衡行為則是一種負反饋,會維持體系穩定。Randall Schweller, “Bandwagoning for Profit: Bringing the Revisionist State Back 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19, No.1(Summer, 1994), pp.92-93.因為國家類型決定了國家不同的結盟行為,決定了追隨行為的大量出現,因此會經常導致體系不穩定狀態的出現。這是施維勒對體系變遷的單位層次上的解釋邏輯。從體系層次上講,體系的穩定取決于實力分布,這種實力分布不是類似沃爾茲所講的單位間的實力分布,而是維持現狀國家和修正主義國家之間的實力分布。

施維勒利益均衡理論宣稱能夠解釋一些勢力均衡理論和威脅均衡理論所不能解釋的變遷現象。比如說從拿破侖戰爭結束后歐洲拋棄了大國均勢而采取了大國協調。Randall Schweller, “Bandwagoning for Profit: Bringing the Revisionist State Back 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19, No.1(Summer, 1994), p.106.但是維也納會議之后實際上重建了法、德、俄、奧、英等國之間的勢力均衡,很難說大國拋棄了均勢而采取了大國協調,實際上大國協調僅僅是均勢的一個補充,就像冷戰時期美蘇之間也會有一些戰略協調的會議,但這不能說明美蘇放棄對對方力量的制衡。的確,沃爾茲的結構現實主義經常被批評為一個靜態(static)理論,解釋不了變化。比如說有些人指責結構現實主義沒有預見到冷戰的結束。這種指責對于結構現實主義來說實在有點兒勉為其難,因為結構現實主義所謂的不變指的是不變的均勢規律,而不是不變的具體權力分布,在他看來,即使具體的權力分布發生了重大變化,均勢仍然能夠重新建立起來,比如說在二戰同盟國擊敗了軸心國后出現了同盟重組現象,重新建立起了美蘇之間的均勢。因此,對于結構現實主義來說,最大的挑戰不是沒預見到冷戰結束,而是沒預見到冷戰結束20多年后至今仍然沒有建立起新的均勢。從這個角度講,施維勒嘗試發展一種解釋國際體系變化的理論,是非常有價值的。但是,第一,施維勒的修正犧牲了理論的簡約性(parsimony)。不像沃爾茲的均勢理論和沃爾特的威脅均衡理論,施維勒的利益均衡理論很難提煉出一種符合其理論邏輯的簡單明了的因果鏈條。第二,施維勒的理論修正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理論演進,雖然他宣稱能夠解釋原來沃爾特和沃爾茲理論無法解釋的現象,但他在解釋制衡行為時不如沃爾茲和沃爾特理論有說服力。第三,施維勒解釋的是單位層次的國家結盟行為,而不是體系層次的國際均衡結果。這樣別人就可能提出問題了,如果追隨這種導致體系不穩定的行為經常存在,為什么歷史上國際體系均衡狀態反復出現。第四,施維勒的理論邏輯無法解釋一些狼型國家和獅型國家的結盟行為。因為按照施維勒的邏輯,狼型國家是無所謂制衡或追隨的,跟狼型國家結盟的只能是采取追隨行為的羊型或者豺型國家。同樣,獅型國家作為最有決心和能力維持現狀的國家,是狼型國家的對立面,應該不可能和狼型國家結盟。但是1902年英國這個獅型國家卻和日本這個狼型國家結盟了。英國作為體系中最強大的國家,完全符合施維勒的獅型國家界定,而日本從明治維新以后國力得到重大提升,實行“乘便侵略外交”,算典型的狼型國家,參見王繩祖主編《國際關系史》(第三卷),世界知識出版社,1995,第208頁。這種結盟是對法俄同盟的反應,嚴格來說是一種制衡行為,這就與施維勒所說狼型國家不可能采取制衡行為的論斷相矛盾。王繩祖主編《國際關系史》(第三卷),第303~306頁。因此,他無法解釋抱有擴張主義目標的修正主義國家的制衡行為。第五,施維勒試圖提高其理論的解釋力,所以引入了單位層次的變量,即國家類型。但是首先國家類型很難判斷,而且國家是安全偏好還是獲益偏好,是維持現狀國家還是修正主義國家,經常會發生變化。因此這個變量的引入損害了理論的堅實度(robustness)。第六,雖然施維勒給出一些追隨的歷史案例,但沒有進行系統的案例驗證,證明到底是制衡更普遍還是追隨更普遍,以及驗證關于體系穩定與維持現狀國家和修正主義國家之間權力分布有關的理論論斷。

當然,施維勒從更廣泛的利益視角而不局限于安全視角分析國家結盟行為,并認為追隨不像均勢理論所預想的僅僅是少數例外,為其后學者進一步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路徑。凱文·斯維尼(Keven Sweeney)和保羅·弗里茨(Paul Fritz)通過對1812~1992年大國結盟行為的統計分析,發現大國追隨的行為居然超過制衡的行為,遠遠高于均勢理論和威脅均衡理論所預計的,Keven Sweeney and Paul Fritz, “Jumping on the Bandwagon: An Interest-Based Explanation for Great Power Alliances”, The Journal of Politics, Vol.66, No.2(May,2004), pp.428-449.當然這里存在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有關制衡和追隨的概念和沃爾特的不一樣,因此就無法在同樣基礎上進行比較。鮑威爾通過運用博弈論進行形式分析,也得出追隨遠比制衡普遍,見Robert Powell, In the Shadow of Power: States and Strategies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9)。而且也否定了沃爾特關于追隨行為一般是小國行為的論斷。斯蒂芬·沃爾特:《聯盟的起源》(周丕啟譯),第27頁。保羅·施羅德也認為追隨更多是小國的行為,參見Paul Schroeder, “Historical Reality vs. Neorealist Theory”,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19, No.1(Summer,1994), pp.116-117。斯維尼和弗里茨認為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為決定大國結盟行為的是利益而不是權力分布,大國只跟具有共同利益的國家結盟,而不管它們有多強大。Keven Sweeney and Paul Fritz, “Jumping on the Bandwagon: An Interest-Based Explanation for Great Power Alliances”, The Journal of Politics, Vol.66, No.2(2004), p.429.斯維尼和弗里茨從利益角度給出了追隨情況遠遠高于均勢理論預期的三個機制,一是國家尋求與有同樣利益偏好的國家結盟,而不關心具體權力分布;二是國家利益包含安全利益和非安全利益,通過追隨既可以更好地威懾侵略,更有利于謀求額外利益;三是由于國家只在極少數情況下面臨高度不安全情境,因此大多數情況下可以自由追逐利益而無須對權力或者威脅作出反應。Keven Sweeney and Paul Fritz, “Jumping on the Bandwagon: An Interest-Based Explanation for Great Power Alliances”, The Journal of Politics, Vol.66, No.2(2004), pp.433-435.

施維勒關注國家的修正主義動機也啟發了其后學者的相關研究。典型的如進攻性現實主義者約翰·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不但在他的進攻性現實主義理論中引入修正主義國家,而且干脆認為體系中就不存在維持現狀國家,所有國家的利益偏好都是獲益偏好,所有國家都是權力最大化者,而不是安全最大化者。John Mearsheimer, 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New York: W. W. Norton and Company, 2001);中文版參見約翰·米爾斯海默《大國政治的悲劇》(王義桅、唐小松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3。米爾斯海默認為,國家對權力的進攻性追求不是因為國家性質或者人性弱點,而是因為國際體系的無政府結構。他提出了五個核心假定。第一,國際體系是無政府的;第二,國家擁有進攻性軍事力量;第三,國家無法確定其他國家的意圖;第四,國家首要目標是生存;第五,國家是理性行為體。依據這五個假定,他推斷出國家在無政府體系下保證生存的最優策略就是最大化相對權力,并最終謀求(地區)霸權。國家追求權力最大化主要包括兩類策略,一是直接策略,就是增強自身的實力地位;二是間接策略,削弱對手的實力地位。直接策略包括戰爭、訛詐(blackmail)、引誘搏殺(bait and bleed)和坐山觀虎斗(bloodletting),而間接策略包括制衡(balancing)和推卸責任。有意思的是,施維勒認為體系中有維持現狀國家也有修正主義國家,而因為修正主義國家追求額外收益,所以導致了大量的追隨行為。而米爾斯海默雖然更加絕對地認為體系中只有修正主義國家,沒有維持現狀國家,但是在其理論中國家的結盟只為制衡,而不存在追隨的可能,因為在他看來追隨顯然不符合相對權力最大化目標。John Mearsheimer, 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 pp.162-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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