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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國時期“嶺北”地望綜論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中古時期內遷北族的祖先記憶與族群認同”(15YJC850021)階段性成果。

牛敬飛

提要:“嶺北”是十六國時期西北地區重要的地理概念,其大致范圍在隴山以東、子午嶺以西關中西北的黃土高原上。東漢以降,大量羌胡遷入涇河上游嶺北之地。于是該地既有連通秦涼、朔方與關中之地利,又有豐厚的人力資源。十六國諸政權重視嶺北之得失進而對其著力建設。如漢趙國于高平置朔州,至后秦時原魏晉安定郡已分出五個新郡。“嶺北”地名正是在西北諸政治勢力尤其是后秦與苻登、赫連夏連年征戰之中應運而生的。

關鍵詞:嶺北 后秦 安定


《晉書》諸載記多見“嶺北”一詞,十六國時期后秦、大夏等政權非常注重“嶺北”地區之控制權。但因這一時期史料缺乏,關于“嶺北”具體地望,學界至今意見尚未統一。如馬長壽先生從胡三省之說,認為嶺北即九嵕山(今陜西禮泉縣)以北。馬長壽:《碑銘中所見前秦至隋初的關中部落》,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第15頁。譚其驤先生認為嶺北在甘肅慶城縣西北,侯甬堅先生進一步指出嶺北是以甘肅慶城縣與環縣之間的馬嶺為地理坐標,此二說可視為嶺北偏西說侯甬堅:《十六國北朝“嶺北”地名溯源》,《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1年第1期,第124頁。;史念海先生則認為嶺北是就陜北橫山而言,可視為嶺北偏東說。史念海:《十六國時期各割據霸主的人口遷徙(下篇)》,《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2年第4期,第18頁。需要指出的是,以上諸位學者并未就“嶺北”問題充分搜集史料做專門探討,“嶺北”問題專論是由吳宏岐先生來完成的。吳氏經過詳細考辨指出,嶺北泛指關中以北、河東以西廣大地區,甚至泛及隴山(今六盤山)東西。吳宏岐:《后秦“嶺北”考》,《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5年第2期,第185-187頁。市來弘志基本贊同此說,參見氏著:《赫連勃勃的領土擴大過程與農牧區分界線》,史念海主編《漢唐長安與關中平原》,陜西師范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1999,第390頁。近期吳洪琳又提出嶺北是一個比較大的地理范疇,“應是在九嵕山向西一直延伸至慶陽一線以北的地區”,吳洪琳:《十六國時期“嶺北”考》,《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5期,第80頁。更近偏西說。落實“嶺北”地望有利于推進對十六國時期西北政權的研究,故本文擬在前人研究基礎上,通過微觀史料辨析與宏觀歷史背景分析,重新考察“嶺北”地望并試圖闡發“嶺北”的歷史地理及民族史意義。

一 “嶺北”地望辨析

《晉書》載記部分言及“嶺北”者凡十七處,下面對關涉“嶺北”地望的重要史料逐次展開分析。

1.“嶺北”四至考

先看幾則有助于判斷“嶺北”四至的記載。其一,384~385年姚萇據北地郡反前秦,他決定先不下關中而欲“移兵嶺北”,于是“萇遣諸將攻新平,克之,因略地至安定,嶺北諸城盡降之”。《晉書》卷一一六《姚萇載記》,中華書局,1974,第2966頁。《通鑒》記此事更詳:


(姚萇)乃留其長子興守北地,使寧北將軍姚穆守同官川,自將其眾攻新平……后秦王萇留諸將攻新平,自引兵擊安定,擒秦安西將軍勃海公珍,嶺北諸城悉降之。《資治通鑒》卷一〇五,中華書局,1956,第3337頁;卷106,第3339頁。


西晉十六國之北地郡大部分處在渭北山系之北,如同官川即在今銅川市王益區一帶,其東南有將軍山。北地郡之西隔子午嶺南端余脈即新平郡(治今陜西彬縣),而嶺北重鎮安定(治今甘肅涇川縣北)又在新平西北涇水北岸,后來姚秦于此置雍州。北地郡雖在關中北緣山系之北,但不得謂“嶺北”,姚萇為得“嶺北”而逾山攻新平,此知嶺北之東界應為子午嶺(見圖1)。其二,姚興時,“遣姚紹與姚弼率禁衛諸軍鎮撫嶺北。遼東侯彌姐亭地率其部人南居陰密,劫掠百姓。弼收亭地送之,殺其眾七百余人,徙二千余戶于鄭城。”《晉書》卷一一八《姚興載記下》,第2997頁。此知陰密(今甘肅靈臺縣西)所在涇河以南諸地在嶺北范圍內(見圖1)。416年赫連勃勃攻陷后秦陰密,進兵侵雍(今陜西鳳翔縣南),“嶺北雜戶悉奔五將山”。《晉書》卷一一九《姚泓載記》,第3010頁。陰密在安定南約五十公里,五將山在今陜西麟游縣南,與東面的九嵕山相連,同屬關中平原北緣山系。因赫連夏占據陰密導致“嶺北雜戶”南遷至五將山,由此可視五將山為嶺北之南限,這與胡三省所言“嶺北謂九嵕嶺北”契合。其三,410~411年西秦攻克后秦略陽、南安、隴西諸郡,有逾隴山東進之勢,后秦迫于壓力署乞伏乾歸為“都督隴西、嶺北匈奴雜胡諸軍事”《晉書》卷一二五《乞伏乾歸載記》,第3122頁。,此官職將隴西地區與嶺北并列,是知嶺北范圍西不過隴山。吳宏岐據此官職認為隴西從屬嶺北,欠妥,參見氏著《后秦“嶺北”考》,第186頁。其四,407~408年赫連勃勃因隴山東北之高平川建國,其時部下建議定都高平(今寧夏固原),勃勃拒之而提出游擊戰略:“吾以云騎風馳,出其不意,救前則擊其后,救后則擊其前,使彼疲于奔命,我則游食自若,不及十年,嶺北、河東盡我有也。”《晉書》卷一三〇《赫連勃勃載記》,第3203頁。此處“河東”并非指今山西之河東,而是指今甘肅、寧夏段黃河以東今日甘肅省亦俗稱東部諸地市為“河東”,以與“河西”相對。,這點可由勃勃建國后便渡河西征南涼得到印證;此后夏國更是頻頻從高平南下攻擊后秦涇河上游嶺北之地。是知勃勃所制定游擊戰略主要是就其所據高平川而言,據高平東可威脅后秦嶺北地區,西可與南涼、西秦等爭奪“河東”。在定都統萬城之前赫連夏長期以高平川為核心區,這點學界似重視不夠。407年夏國大敗南涼后,史稱勃勃“還于嶺北”,如此則“嶺北”可北及較北的高平川。

圖1 嶺北示意

結合地形圖可發現,南北走向的子午嶺與西方的隴山平行,二山南端與關中北緣山系相連,形狀近似一只斜置水杯,“嶺北”即在其中(見圖1)。至此,“嶺北”之“嶺”便對應關中西北山系,似不專指一山一嶺。作為一個政治地理單元,嶺北北界不太明確,從高平可稱“嶺北”來看,嶺北或北及今甘肅慶陽市甚至北包整個隴東高原。

2.“嶺北”相關疑難史料辨析

其實判斷嶺北大致區域并非難事,胡三省所說嶺北在九嵕山北并無不妥。后來“嶺北”產生歧義多歸因于其他幾則史料,現對這些疑難史料一一剖析。

首先看史念海先生所說嶺北即橫山之北。其主要依據是《赫連勃勃載記》所言:


(姚)興遣將齊難率眾二萬來伐,勃勃退如河曲。難以去勃勃既遠,縱兵掠野,勃勃潛軍覆之,俘獲七千余人,收其戎馬兵杖。難引軍而退,勃勃復追擊于木城,拔之,擒難,俘其將士萬有三千,戎馬萬匹。嶺北夷夏降附者數萬計,勃勃于是拜置守宰以撫之。《晉書》卷一三〇《赫連勃勃載記》,第3204頁。


史先生據胡注“河曲在朔方東北,黃河千里一曲”,認為“河曲”在今內蒙古鄂爾多斯東北,聯系楊守敬《夏疆域圖》置“木城”于陜西榆林市東南,故而推斷橫山(今陜西橫山縣內)為“嶺北”之嶺。史念海:《十六國時期各割據霸主的人口遷徙(下篇)》,第18頁。但比對相關史料,可知此役并非發生在橫山之北的鄂爾多斯高原上。據《姚興載記》,408年后秦向西派出兩支軍隊揚言攻擊夏國,更大目標則是盤踞姑臧的南涼。當時鐵弗匈奴主要活躍在高平川,故后秦能以討夏國為借口伐南涼;面對后秦兵鋒,勃勃只得“退保河曲”,于是后秦軍得以順利從金城渡河。由此可知,所謂河曲、木城之役應發生在甘肅河東與隴山北部一帶。史書言“河曲”者不一定都指內蒙古之河曲,如《晉書》記劉裕滅后秦時“薛帛據河曲以叛”《晉書》卷一一九《姚泓載記》,第3015頁。,此處“河曲”即指晉南河曲。綜上可以判斷勃勃退守之“河曲”并非內蒙古之河曲,它與上文所論“河東”一樣,是甘肅東部之河曲,“木城”也不應在榆林,而是地近筆者所論之嶺北。楊守敬認為木城在榆林東南當是受顧祖禹影響,而顧氏亦不過囿于朔方河曲而言木城在“故夏州東”。參見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六一《陜西十》,中華書局,2005,第2914頁。此役勃勃向西退至甘肅河曲,向東反擊至木城獲勝,由此得嶺北夷夏歸附,這正符合其所定靠游擊戰術而奄有“嶺北”、“河東”之戰略。

其次,397年“鮮卑薛勃叛奔嶺北,上郡、貳川雜胡皆應之,遂圍安遠將軍姚詳于金城。(姚興)遣姚崇、尹緯討之”。《晉書》卷一一七《姚興載記上》,第2978頁。此處涉及地名頗多,若簡單將“上郡”與“嶺北”聯系,據《中國歷史地圖集》,前后兩秦上郡郡治依然在秦、西漢上郡所在之膚施縣(今陜西榆林市榆陽區),則嶺北似應包括陜北高原。但漢代以降“上郡”變遷頗為復雜,《圖集》所示兩秦“上郡”仍值得商榷;此外,解讀此處“嶺北”還需結合貳川、金城兩地。下面從“上郡”開始分析。

東漢后期上郡曾南遷至馮翊衙縣(今陜西白水縣北)、夏陽(今陜西韓城市南),曹魏棄置;西晉太康初年郭欽提議復上郡,不果。一般認為,上郡正式復置是在隋大業三年(607),郡治洛交(今陜西富縣)。《隋書》卷二九《地理志上》,第811頁。但此前上郡仍有復置歷史。如315年劉曜從平陽再趨長安,“進攻上郡,太守張禹與馮翊太守梁肅奔于允吾。”《晉書》卷一〇二《劉聰載記》,第2668頁。次年劉曜又寇上郡,“太守籍韋率其眾奔于南鄭。”《晉書》卷五《孝愍帝紀》,第130頁。此知雖然太康年間未復置上郡,但西晉末年已有上郡。由上郡太守與馮翊太守同奔,可大致判斷,西晉所置上郡或在馮翊,此是西晉復置之上郡。據《魏書·地形志》,北魏所置東夏州有“上郡”,領石城(地點不詳)、因城(今陜西延安西南)二縣《魏書》卷一〇六下《地形志下》,中華書局,1974,第2630頁。,此是北魏所置之上郡。又據《地形志》,豳州趙興郡有陽周、獨樂、高望三縣,襄樂郡有襄樂、膚施二縣,此五縣中陽周、獨樂、襄樂三縣下言“前漢屬上郡,后漢、晉罷,后復屬”,膚施下言“二漢屬上郡,晉罷,后復屬”,高望下言“真君二年(441)置”。《魏書》卷一〇六下《地形志下》,第2628頁。需要指出的是,陽周等地名雖始自西漢,但北魏時此五縣地點皆已南遷魏收修《地形志》時錯誤采取以名系地之法,體例大亂,幸有《隋書》等地志,后世才可厘清北朝地名變遷。,趙興、襄樂二郡地處子午嶺與馬蓮河之間,集中在今甘肅寧縣、正寧縣一帶,西渡馬蓮河百余里便可至安定(見圖1)。從《地形志》記述體例來看,五縣之中除高望縣乃北魏滅赫連夏后新置,陽周等縣在平赫連夏之前就已存在。十六國時期原屬西漢上郡之縣名集中出現在子午嶺以西,這暗示著當時關隴政權或曾在此僑置上郡。古代上郡地點關系黃帝陵所在,學界對此已有不少關注。參見王北辰《黃帝陵的地理考辨》,《中華文化》1993年第4期。《后漢書》記建武二年(公元26年)“銅馬、青犢、尤來余賊共立孫登為天子于上郡”。李賢注:“上郡故城在今涇州上縣東南。”《后漢書》卷一上《光武帝紀上》,中華書局,1973,第31頁。唐初涇州即原安定郡,史念海先生指出關隴地區的“上縣”、“上州”地名多是由秦漢上郡演變而來史念海:《以陜西省為例探索古今縣的命名的某些規律(上)》,《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79年第4期,第61-62頁。,由此判斷唐前安定郡附近應置有上郡。而隋代上郡在子午嶺以東,此更知李賢所言涇州上郡乃是十六國北朝之上郡,《魏書·地形志》中南遷陽周諸縣應是其屬縣,此是安定之東、子午嶺以西之上郡,后來北魏東夏州之上郡或與之有某種聯系。綜上,就子午嶺以西之上郡言之,《姚興載記》所說薛勃奔嶺北,“上郡”雜胡應之,便可理解。與此類似,據《魏書》(卷一〇三《高車傳附薛干傳》,第2313頁),395年薛干部領袖太悉伏亦從長安還“嶺北”,“上郡以西諸鮮卑、雜胡聞而皆應之。”此處“上郡”亦可理解為是子午嶺以西之上郡。

《晉書》載記多見“貳城”、“貳縣”,胡三省云:“貳城,貳縣城也,在杏城西北、平涼東南”。《資治通鑒》卷一一五《晉紀三十七》,第3619頁。《姚興載記》言“興如貳城,因救平涼”,此知貳城距平涼不遠,貳川應是貳城所在。《晉書》卷一一八《姚興載記下》,第2994頁。古人多在黃土高原河谷平坦地帶依某川建某城,如高平城位于高平川,同官城在同官川。鮮卑薛勃原本在貳城一帶活動,“于貳城為魏軍所伐”《晉書》卷一一七《姚興載記上》,第2976頁。,故而降姚興,此后才有“叛奔嶺北”之事。關于貳城地理位置,結合《姚興載記》及胡注不難判斷其地近平涼,但自清代以來另一種說法影響極大,即認為貳城在中部縣(今陜西黃陵縣)西北如史念海、楊東晨等先生即持此說。參見史念海《十六國時期各割據霸主的人口遷徙(上篇)》,《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2年第3期,第110頁;楊東晨:《民族史論集》,香港國際文化藝術出版社,1996,第186頁。,如此貳城便近秦漢上郡。貳城中部西北說以《讀史方輿紀要》為代表,顧祖禹在陜西鄜州“中部縣”條言“貳城在縣西北,苻秦時貳縣城也”。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五七《陜西六》,第2737頁。雍正《陜西通志》記:“貳縣,太元十一年苻纂據杏城、貳縣(《晉書載記》)……貳城當在杏城西北(《通鑒注》)。按,貳城當在今中部西北)。”乾隆《陜西通志》卷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51冊,臺北商務印書館,第148頁。杏城在中部縣治西南五里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卷三《關內道三》,中華書局,1983,第73頁。,以上二書僅取胡注貳城“在杏城西北”而忽視“平涼東南”,故生出貳城在中部西北之說。據《中國歷史地圖集》,后秦杏城較之平涼更偏北,兩地隔子午嶺,直線距離近五百里,此知所謂“杏城西北、平涼東南”旨在說明貳城在兩地之間,胡三省不過只給出了貳城所在的大致范圍而已,顧祖禹等只就杏城(中部縣)而言之,不妥。需要指出的是,《讀史方輿紀要》、雍正《陜西通志》主貳城在中部西北或另有淵源。據《赫連勃勃載記》,411年,“姚興將姚詳棄三城,南奔大蘇。勃勃遣其將平東鹿奕于要擊之,執詳,盡俘其眾。”明萬歷年間屠喬孫等在《十六國春秋》中改編為:“秦安北將軍姚詳棄貳城,屯杏川,勃勃逼之,糧盡,委守,南奔大蘇。”屠喬孫等:《十六國春秋》卷六六《夏錄一》,明萬歷刻本,第8頁B。即明人將“三城”誤改為“貳城”,于是“貳城”便近“杏川”(杏城)。《讀史方輿紀要》、雍正《陜西通志》皆作于乾嘉之前,是時學界尚未疑屠本《十六國春秋》為偽作,故顧祖禹等皆將其作為重要參考《讀史方輿紀要》明言出自《十六國春秋》者有13處,雍正《陜西通志》引《十六國春秋》達45處。,明人誤作之“貳城”極有可能影響到顧氏等人的判斷。此外,雍正《陜西通志》言“苻纂據杏城、貳縣”,亦是曲解《晉書》,據苻丕、苻登載記,苻纂據杏城后,貳縣、新平羌胡應之《晉書》卷一一五《苻丕載記》,第2947頁;卷一一五《苻登載記》,第2949頁。,不能由此認為苻纂據有貳縣。當然,并不是所有清代學者都認為貳縣在中部縣西北,洪亮吉就將貳縣歸入后秦平涼郡。(清)洪亮吉:《十六國疆域志》,《二十五史補編》第3冊,中華書局,1955,第4155頁。吳宏岐亦持此說,參見氏著《后秦“嶺北”考》,第189頁。市來弘志認為貳城在今甘肅寧縣,其說較為妥當。市來弘志:《赫連勃勃的領土擴大過程與農牧區分界線》,第383頁。

總而言之,鮮卑薛勃叛奔嶺北后,史家言“上郡、貳川雜胡皆應之”,此處“上郡”不宜理解為是子午嶺以東幅員遼闊之秦漢上郡。中古史書言“上郡”有就秦漢陜北膚施上郡言之者,有就東漢及西晉馮翊上郡言之者,茲不列舉。此外,公元400年之前姚氏尚未染指蘭州金城,397年鮮卑薛勃所攻“金城”應是后秦在隴山附近所立之金城郡,其后西秦攻克此“金城”而以之為“東金城”。《晉書》卷一二五《乞伏乾歸載記》,第3122頁;(清)洪亮吉:《十六國疆域志》,《二十五史補編》第3冊,第4203頁;周偉洲:《南涼與西秦》,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第130頁。又,據《姚萇載記》:“貳城胡曹寅、王達獻馬三千匹。以寅為鎮北將軍、并州刺史,達鎮遠將軍、金城太守。”《晉書》卷一一六《姚萇載記》,第2970頁。此知貳城又與后秦金城郡相距不遠。

綜上所述,《姚興載記》所言薛勃奔“嶺北”,得“上郡”、“貳川”雜胡之助便攻后秦“金城”,“上郡”、“貳川”其實大體都在隴山與子午嶺之間的嶺北范圍內,后秦“金城”也在隴山附近。

最后,《晉書·地理志》言姚興“分司隸領北五郡,置雍州刺史鎮安定”,胡三省認為此處“領北五郡”當是“嶺北五郡”《資治通鑒》卷一一六《晉紀三十八》,第3642頁;吳宏岐:《后秦“嶺北”考》,第188頁。,其說是。清人洪亮吉不察“領北”乃“嶺北”之訛,對此句割裂理解,分言司隸所領五郡與雍州所領諸郡。洪氏言后秦雍州“凡領漢郡四,新置郡三”,四舊郡是安定、北地、新平、平涼,新郡是長城、平原、趙興三郡(清)洪亮吉:《十六國疆域志》,《二十五史補編》第3冊,第4154-4156頁。;吳宏岐從中排除長城、平原二郡,認為嶺北五郡是安定、北地、新平、平涼、趙興五郡,并以此五郡之地為狹義之嶺北。吳宏岐:《后秦“嶺北”考》,第188-190頁。洪亮吉言后秦雍州諸郡未必盡善10如長城、北地二郡在子午嶺之東,據州治安定過遠,不宜系之雍州。10,吳氏據之而定嶺北五郡亦值得商榷。下面筆者在前述所定隴山與子午嶺之間的嶺北范圍內梳理后秦所設諸郡。首先,涇河一線自西向東設置了隴東、平原、安定、趙平、新平五郡(見圖1)。隴東郡(姚萇曾為太守)在今甘肅平涼市西北,地近安定、高平而與秦州(治上邽)相隔隴山,洪亮吉系之秦州,不妥。據《魏書·地形志》,平原郡在隴東郡與安定郡之間,《十六國春秋》記“索棱,敦煌人,好學博聞,姚萇甚重之……后為平原太守”《太平御覽》卷二六一《職官部五九》,中華書局,1960,第1225頁。,此為后秦置平原郡之明證。據《地形志》,北魏趙平郡治鶉觚(今甘肅靈臺縣北),在安定與新平之間,《太平寰宇記》言后趙建武十年(344)于鶉觚置趙平郡《太平寰宇記》卷三四《關西道十》,中華書局,2007,第723頁。,可以判斷前后秦應承后趙設有趙平郡。隴東等五郡相距皆在百里左右,分布均勻,它們以安定為中心,構成嶺北防線。其次,后秦在涇河防線以北,涇河支流馬蓮河之東設有趙興郡(治今甘肅寧縣)。《姚興載記》有“趙興太守姚穆”,洪亮吉云:“案,趙興郡疑石氏所立、苻姚仍之。”(清)洪亮吉:《十六國疆域志》,《二十五史補編》第3冊,第4156頁。此外,涇河防線以南還有平涼郡(治今甘肅華亭縣西)。綜上,后秦在嶺北范圍內至少設有七郡(見圖1),其據安定立雍州,雍州所轄其他四郡當在此七郡范圍內。一言以蔽之,后秦初設雍州時所轄五郡確實盡在嶺北,但嶺北不一定只有五郡。

二 諸民族匯聚之嶺北

嶺北地區位于中國北方農牧交錯帶上,屬黃土丘陵溝壑區,兩漢之際該地區是“土廣人稀,饒谷多畜”。《后漢書》卷一六《鄧禹傳》,第603頁。其地北有隴東高原、西有隴山,地勢西北高、東南低,諸小水沿溝壑自西北向東南匯入涇河。此種地勢有利于北方游牧民族南下涇河流域進而威脅關中,如《詩經·小雅》言西周時獫狁入侵,“至于涇陽。”東漢以降,隨著漢朝軍事力量收斂,嶺北所在安定、北地成為羌胡雜處之地,安定屬國遂承擔起隔絕羌胡之重任。與此同時,大批羌胡或主動或被動內遷,安定、北地羌胡藪聚。如96年東漢徙南匈奴降胡“二萬余人于安定、北地”。《后漢書》卷八九《南匈奴傳》,第2957頁。東漢中后期東羌數次叛亂,嶺北是漢羌攻防要地。永初二年(108)先零羌滇零在北地起兵,遂南下涇河流域入侵三輔。此次羌叛規模宏大,東及河東(今山西南部),南及益州,但主戰場仍在東羌據點丁奚城(今寧夏靈武南)至安定一線。以元初四年(117)漢伐東羌為例,是年冬,“任尚將諸郡兵與馬賢并進北地擊狼莫,賢先至安定青石岸,狼莫逆擊敗之。會尚兵到高平。因合執俱進,狼莫等引退,乃轉營迫之,至北地,相持六十余日,戰于富平上河,大破之”。《后漢書》卷九七《西羌傳》,第2891頁。由此可見,無論是羌人南下還是漢軍北伐,嶺北是必經、必爭之地。

東漢時與嶺北羌人雜居的胡人以內遷朔方的匈奴為主,魏晉之際嶺北涌入了更多涼州胡。如曹魏時涼州休屠胡兩千余家附雍州,郭淮“奏請使居安定之高平,為民保障,其后因置西州都尉”。《三國志》卷二六《郭淮傳》,中華書局,1982,第735頁。與此同時,西北鮮卑各部亦多越過隴山進入嶺北。如西晉初年乞伏鮮卑曾盤踞高平川。《晉書》卷一二五《乞伏國仁載記》,第3113頁。當然,隴山在鮮卑從漠南南下時起到的應是分流作用。針對禿發樹機能叛亂,晉人傅玄曾言:“惟恐胡虜適困于討擊,便能東入安定,西赴武威,外名為降,可動復動。此二郡非(胡)烈所制,則惡胡東西有窟穴浮游之地。”《晉書》卷四七《傅玄傳》,第1322頁。此見魏晉有識之士已意識到以安定為中心的嶺北地區極易吸引北方游牧民族。

東漢魏晉以來遷入安定等地的羌胡數量龐大,而據《晉書·地理志》,西晉安定郡“統縣七,戶五千五百”,縣均不到八百戶;與之相對,關中西部的扶風郡“統縣六,戶二萬三千”,兩郡總戶數與縣均戶數過于懸殊。可以判斷,《晉書》所言安定戶數應未將大量未編戶之羌胡統計在內。296年與匈奴郝度元起兵于馮翊、北地相呼應,氐人齊萬年率秦雍氐羌反晉,其起兵之初便圍涇陽(今平涼西北),進而南下梁山(今乾縣)。馬長壽先生指出,魏晉關中氐人多居于京兆、扶風、始平三郡,而西近隴山的扶風郡為最多。馬長壽:《氐與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第36頁。據此可推測,已為西晉編戶的齊萬年應是率部先北上安定再沿涇河南下。傅暢《晉諸公贊》言:“北地盧水胡、馬蘭羌因此為亂,推齊萬年為主。”《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選》卷二〇《詩》,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第301頁。而盧水胡、馬蘭羌又是郝度元在關中東部起兵之主力。傅暢之父傅袛曾參與鎮壓齊萬年,其言可據。由此可知,齊萬年起兵后未立即南下關中而是先北至安定,此舉有聯絡、團結安定、北地羌胡之意。當然,從齊萬年起兵路線亦可知內遷氐人活動不僅僅局限于關中三郡。楊銘指出西晉初年河西禿發樹機能之亂已有氐人參加,參見氏著《氐族史》,商務印書館,2014,第35頁。前趙劉曜時巴酋句渠知反叛,“四山羌、氐、巴、羯應之者三十余萬,關中大亂”,趙軍平叛之際,“進軍安定,氐羌悉下,惟句氏宗黨五千余家保于陰密,進攻平之。”《晉書》卷一〇三《劉曜載記》,第2686-2687頁。此知十六國前期嶺北之地亦有巴人居住。

綜上所述,東漢至魏晉內遷南北各民族或由于被動安置,或出于主動選擇,他們都曾活躍在以安定為中心的嶺北地區,此時關中西北的溝壑地帶諸族雜處,已不再是土廣人稀。

三 十六國諸政權對嶺北之重視

西晉末年雍州刺史賈疋在安定招集司馬氏殘余勢力,南下長安驅走漢趙軍隊,擁立愍帝《晉書》卷一〇二《劉聰載記》,第2659-2660頁;卷六〇《索靖傳附子綝傳》,第1650頁。,此役再次凸顯出嶺北控遏關中之軍事戰略地位。鑒于嶺北涇河流域不僅有連通秦涼朔方與關中之地利,更有豐厚的人力資源,因此十六國西北諸政權對該地區倍加重視,這直觀體現在嶺北的軍政建制上。

漢趙國徙都長安后,劉曜于原屬安定郡的高平城置朔州,自此高平(朔州)與安定并立,成為嶺北西部重鎮。西漢高平曾是安定郡郡治,東漢以降安定郡治東遷。后趙承之,仍置朔州。不僅如此,后趙還在高平川一帶設置牧監,石虎曾“發百姓牛二萬余頭配朔州牧官”。《晉書》卷一〇六《石季龍載記上》,第2777頁。前秦仍設“高平牧官”。《晉書》卷一一五《苻丕載記》,第2946頁。除分置朔州外,二趙還率先在安定之西涇河上游分置隴東郡,此郡后來亦成為重要軍事據點。如352年前秦苻雄因平隴西王擢曾屯軍隴東;翌年因平仇池楊氏失利,苻雄再次“率步騎四萬屯于隴東”。《資治通鑒》卷九九,第3133頁。在高平(朔州)地位提升的同時,安定并未被忽視,360年苻堅分司隸置雍州,“以河南公雙為都督雍、河、涼三州諸軍事、征西大將軍、雍州刺史,改封趙公,鎮安定。”《資治通鑒》卷一〇一,第3179頁。

自姚萇起兵,后秦先后與前秦余部及赫連勃勃逐鹿嶺北數十年,期間安定成為決定后秦國運之重鎮,其地位不亞于都城長安。前文已提到姚萇起兵之初先據北地,但當時前秦與西燕正爭衡于關中東部,故姚萇為避鋒芒決意西進占據嶺北,以招納該地羌胡。385年正月姚萇攻下安定,在一年多時間內他憑借安定之資攻克新平、南下長安。參見周平《后秦史初探》,西北大學碩士論文,2010,第42頁;俄瓊卓瑪:《后秦史》,陜西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12,第34-35頁。386年夏姚萇稱帝于長安,此前安定是后秦政權之中心。如據《通鑒》,385年七月“后秦王萇自故縣如新平”,胡三省言:“漢安定郡有安定縣,后漢、晉省,故曰故縣”。《資治通鑒》卷一〇六,第3347頁。需要指出的是,后秦雖據有安定但嶺北羌胡仍有托名前秦者,史載:“(前秦)平涼太守金熙、安定北部都尉鮮卑沒奕于率鄯善王胡員吒、護羌中郎將梁茍奴等,與萇左將軍姚方成、鎮遠強京戰于孫丘谷,大敗之。”《晉書》卷一一五《苻丕載記》,第2946頁。孫丘谷在安定郡南胡三省認為“孫丘谷當在安定”,清人多言在平涼府。參見《資治通鑒》卷一〇六,第3347頁;(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五八《陜西七》,第2780頁。,此知安定面臨較大威脅,故姚萇在長安稱帝后旋即回到安定防御,進而出兵隴西。《晉書》言姚萇自隴西回安定后:“修德政,布惠化,省非急之費,以救時弊,閭閻之士有豪介之善者,皆顯異之。”《晉書》卷一一六《姚萇載記》,第2967頁。安定儼然仍在發揮著政治中心之作用。此后前秦余部苻登在隴東(389年后以平涼為中心)崛起,成為后秦的最大威脅,姚萇不得不常年駐守在安定、陰密等地與之周旋,直到臨死才從安定返回長安。姚萇定都長安后曾“徙安定五千余戶于長安”,但次年便“徙秦州豪杰三萬戶于安定”。胡三省言:“去年萇徙安定民以實長安,今又徙秦州豪杰以實安定。蓋萇起兵以安定為根本,而欲都長安,故因道里遠近為次以漸徙之。”《資治通鑒》卷一〇七,第3375頁。胡氏言安定為姚萇建立后秦之根本確為的論,但認為姚萇這兩次徙民最終之目的在于充實長安則不盡合理。姚萇雖定都長安,但因受隴東苻登威脅不得不繼續強化安定駐防,故徙出安定之民后立即大規模補充安定兵源。393年姚萇死后,姚興布防“以其叔父緒鎮安定,碩德鎮陰密,弟崇守長安”《晉書》卷一一七《姚興載記上》,第2975頁。,此時經過與苻登的數年廝殺,安定之南的陰密也上升為后秦軍事重鎮,成為保護關中的第二道防線。值得注意的是,與姚萇一樣,姚興在關中即位后也立即返回安定以應對苻登。《晉書》卷一一七《姚興載記上》,第2976頁。市來弘志指出赫連夏主要利用安定、平涼所在蕭關道及杏城所在延州道進攻后秦,筆者以為安定所在西線明顯比杏城所在東線更為要沖。參見市來弘志《赫連勃勃的領土擴大過程與農牧區分界線》,第386-387頁。

后秦強盛時,盤踞高平的隴西鮮卑沒奕于向其稱臣,高平、安定、陰密這些嶺北重鎮盡在秦域。但自407年赫連勃勃占據高平,后秦又與赫連夏爭奪嶺北,直至亡國。下面據《晉書》諸載記將雙方嶺北戰事列成表1。

表1 赫連夏、后秦嶺北戰事簡況

《姚興載記》言是役“佛嵩果為勃勃所執,絕亢而死”。《通鑒》將青石原之戰與楊佛嵩之死分為二事,不妥。

408年后秦借討伐涼州禿發氏之機分兵伐夏國,是役實力尚弱的勃勃誘敵深入大敗秦軍,新生的夏國在高平川一帶站穩腳跟。隨后勃勃踐行其確立的以運動戰蠶食嶺北之策略,連年南下侵犯平涼、安定。吳洪琳:《鐵弗匈奴與夏國史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第54-60頁。由表1可知,為協防平涼后秦曾派精兵駐守平涼附近的貳城,貳城儼然成為嶺北新置軍鎮。411年青石原此處青石原或即上引文所見之“青石岸”。之戰夏國大敗后秦安定鎮將,此役之后夏國定都統萬城,國勢日盛,在嶺北爭奪上漸處上風。415年夏軍兵鋒深入嶺北東部的新平。416年夏軍更是攻陷陰密鎮進入關中平原;與此同時由于秦將棄守,安定一度落入赫連氏之手,史載“安定人胡儼、華韜率戶五萬據安定,降于勃勃。以儼為侍中,韜為尚書,留鎮東羊茍兒鎮之,配以鮮卑五千”。《晉書》卷一三〇《赫連勃勃載記》,第3207頁。此役后秦雖收回安定,但因內憂外患頻至,再無力與夏國爭衡。

由于嶺北兵患一直伴隨后秦始終,故姚氏特別注重嶺北之軍政建設,除將安定視為嶺北第一大鎮外,在安定南百余里又置有陰密鎮。由表1可知貳城亦為嶺北重要據點,姚興曾派重臣以禁兵駐防,貳城或亦置鎮。貳城具體地望不詳,但從表1后秦數次因其應對平涼戰事來看,其應在平涼以東青石原之役后,夏國曾占領貳城,則貳城或在平涼東北。參見《晉書》卷一三〇《赫連勃勃載記》,第3205頁。,地近安定、陰密,如此則在涇河上游方圓百余里內后秦可能密集設置了三大軍鎮。與軍事建設相比,后秦在嶺北的行政建制更為突出,除在安定設雍州外,它在前后趙、前秦基礎上繼續增設嶺北郡縣,上文提及的隴東、平原、趙平、趙興、平涼五郡皆是從原魏晉安定郡分土所置。由于以安定為中心的嶺北諸鎮兵將云集,故與東晉南朝的荊州類似,后秦安定鎮將多萌生不臣之心。如409年姚興先遣姚沖領兵拒勃勃,但姚沖剛至嶺北便“欲回師襲長安”《晉書》卷一一八《姚興載記下》,第2992頁。;姚泓甫一即位便誅殺安定太守并猜疑鎮將姚恢,417年趁東晉北伐關中之機姚恢起兵“率安定鎮戶三萬八千”進軍長安,陰密鎮將避之奔回長安。《晉書》卷一一九《姚泓載記》,第3008、3013頁。姚恢此舉加速了后秦滅亡,而赫連夏也因此輕易奄有嶺北。

綜上,可以說嶺北之得失是后秦政治的晴雨表。而較少被史家提及的是,與后秦類似,赫連夏政權也是因嶺北之高平立國,進而在與后秦爭奪嶺北的戰爭中逐漸由弱變強。還需指出的是,赫連氏于亡國之際竟在嶺北暫獲喘息之機。427年北魏攻陷統萬城,南下隴西上邽,赫連昌只得退守嶺北,史載:“昌留河內公費連烏提守高平,徙諸城民七萬戶于安定以都之。”《太平御覽》卷一二七《偏霸部十一》,第616頁。不久夏、魏分別據平涼、安定對峙,后來赫連昌以平涼為中心大敗魏軍,一度收復關中,至430年底北魏太武帝親征,赫連定才離開嶺北。《魏書》卷四上《世祖紀上》,第73頁、第77-78頁。

四 余論

近年來學界對十六國時期的“嶺北”地望仍莫衷一是。筆者通過綜合史地文獻、辨析疑難史料,認為嶺北就是指隴山以東、關中西北的涇河上游地區。該地區自古便有連接關中與朔方、秦涼之地利,其地黃土溝壑間小水密布,生態環境較好,宜農宜牧。東漢以降,匈奴、羌、氐等民族紛紛遷徙至此。十六國時期涇河上游地區因地理條件及豐富的人力資源上升為軍事戰略要地,諸國頗注重該地之軍政建設。如劉曜入主關中后,在高平置朔州嚴格來說高平乃地處清水河流域。,自此高平成為中古名副其實之重鎮;同時二趙政權開始于原魏晉安定郡境內分置新郡,至后秦時已分出隴東、平原等五郡。在西北諸勢力此消彼長的拉鋸戰中,作為這一地區的中心,安定防衛關中的作用日益顯現,后秦將其建設為西北第一大鎮。此外,因連年與苻登、赫連夏在隴山以東纏斗,后秦還在安定以南不遠處設陰密鎮。正是出于對涇河上游的重視,諸國才在爭奪該地區的戰爭中使用“嶺北”一詞甚至視“嶺北”為決定國運之要區。

長久以來,學界多重視漢唐諸一統王朝對古代邊疆之開發,相對忽視亂世割據時期。其實割據政權對其周邊地區的重視往往不亞于大一統王朝,因為這些地區的得失對與之相鄰的地方政權來說可能關乎存亡,嶺北之于十六國西北諸政權即是一例。牛敬飛:《論漢魏南北朝洮西地區之開拓》,《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7年第32卷第3輯,第29頁。從劉曜于高平立朔州到姚萇因嶺北羌胡之力建立后秦,再到赫連勃勃據高平起兵稱王,東漢中期以來近乎淪為邊疆隙地的涇河上游地區逐步得到開發,原來安定一郡之地發展出州郡體系并且軍鎮云集。對于魏晉南北朝州郡數量的增加,前輩學人多從僑置、封賞軍功等原因加以解釋。參見胡阿祥《六朝政區增置濫置述論》,《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3年第3期;周振鶴:《中央地方關系史的一個側面(上)——兩千年地方政府層級變遷的分析》,《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3期。但就本文所關注的嶺北地區而言,十六國時期其地緣政治地位的提升才是諸政權相繼在此分置新郡的直接原因。最后,值得注意的是,隋代時安定郡縣均戶數達一萬有余,不僅較西晉提高了十幾倍,甚至還超過了關中平原西部的扶風郡。《隋書》卷二九《地理志上》,第809-810頁。隋代安定所轄七縣與晉代七縣略有不同。除自然孳生外,十六國以來新設的州郡、軍鎮對嶺北原來大量不入版籍的羌胡諸族加強了控制,使他們逐漸成為國家編戶,這應是安定戶口增長之政治原因。

(牛敬飛: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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