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 渤海人的構(gòu)成
一 靺鞨族
渤海人是對渤海國境內(nèi)各族的總稱。隨著其疆域的擴大,“海東盛國”局面的形成,舊的部族消失,新的族體融合凝聚,民族構(gòu)成亦呈現(xiàn)顯著變化。渤海前期以靺鞨族為主,高句麗人是重要的成員;后期以渤海族為主,其構(gòu)成主要是靺鞨人。
靺鞨族包括粟末部、白山部、黑水部等各部靺鞨人,是渤海國前期的主體民族且處于統(tǒng)治地位,其他的部族皆處于被統(tǒng)治的地位。渤海國在接受唐朝冊封之前,大祚榮雖自稱“震國王”,但仍以“靺鞨”為國號。“靺鞨”或“靺鞨國”,既是包括唐人、新羅人和日本人在內(nèi)的周圍鄰人對渤海國的他稱,周鄰均把初建之際的大祚榮政權(quán)即渤海國的前身稱之為“靺鞨國”;又是渤海王室及其統(tǒng)治集團對本國或本族的自稱。渤海國自然就是靺鞨人建立的國家了,其主體民族也就必為靺鞨人,從而形成了“處處有村里,皆靺鞨部落。其百姓者靺鞨多”的局面。
據(jù)考察,靺鞨族是由若干部族組成的民族混合體,其中北系黑水靺鞨諸部同南系的粟末、白山諸部之間,無論是族源、血統(tǒng),還是文化形態(tài)等,除了共同之處,顯然存在著一定的差別。所以,說他們屬于一個人們共同體就未免失于籠統(tǒng),正如有學者所指出:在唐代靺鞨這一泛稱之下,不僅包括穢貊、肅慎兩系,還包括了其他一些族系。如《新唐書·黑水靺鞨傳》把郡利、窟說都列入黑水靺鞨傳之中,但郡利即金元時的吉利迷、乞列迷,明清時費雅喀,今俄羅斯境內(nèi)尼夫赫;窟說為元明時苦兀,清時庫頁,又有“庫野”“庫葉”等不同寫法,他們都屬古亞細亞語系,與肅慎系統(tǒng)通古斯語族不同。因此,靺鞨是若干族群的統(tǒng)稱,并不是一個民族。
渤海建國后,接納和收容了大量的靺鞨諸部之人和高句麗遺民,史稱:“汩(伯)咄、安居骨、號室等部,亦因高麗破后奔散微弱,后無聞焉,縱有遺人,并為渤海編戶。”在不斷的“斥大土宇”“開大境宇”的過程中,又陸陸續(xù)續(xù)兼并了其他靺鞨部落并招納了其他民族的成員,史載有拂涅、虞婁、鐵利、越喜、率賓、“達姑”諸部族之人。其中拂涅部,應(yīng)該是分布于今三江平原南部一帶的勿吉本部;虞婁部,分布于今三江平原北部一帶;率賓部,其先世很可能是原北沃沮人中的一個分支,后逐漸同挹婁人以及勿吉—靺鞨相互融合而形成新的人們共同體;而“達姑”或作“達姤”,系室韋諸部中的一支,屬于東胡—鮮卑系統(tǒng)。
從渤海人姓名上分析,可看到在目前已知的90個姓氏和大量的名字中,多數(shù)姓氏是靺鞨人的,如大、蔥、德、賀、智、慎、斡、慕、舍、菸、謁、合、先、撻。俄羅斯著名渤海史專家Э.В.沙弗庫諾夫曾指出,用于書寫姓氏的漢字,多半是渤海靺鞨氏族部落人名的一個組成部分。例如漢字“高”,見于727年渤海國赴日本使者高齋德一名,該名的另一種寫法——高吉德見于1029年。該名的古漢語標音近似于“科基德”(кокидэ),這就同滿洲氏族部落的人名科基里(кокири)、基德里(кидэли)找到了相似之處。這里的附加成分“里”(—ри)顯然來源于晚期。至于附加成分“德”(—дэ),在一系列渤海靺鞨的人名中都可以見到,如謁德、慕感德、薩五德、申德等。漢字“烏”,見于渤海國一些使臣名字的開頭:烏那達利、烏舍利、烏施可蒙、烏素可蒙、烏借芝蒙、烏焰度、烏斯多等。據(jù)《松漠紀聞》載,渤海王以大為姓,右姓望族多以高、張、楊、竇、烏、李為姓。
二 高句麗遺族
渤海國境內(nèi)的高句麗人或高句麗遺族是漢唐時期東北地區(qū)高句麗政權(quán)的遺裔。該政權(quán)由漢唐時期我國東北地區(qū)南部的古老民族高句麗人所建,是這一時期中原王朝的藩封國。據(jù)文獻記載,高句麗“有城百七十六,戶六十九萬七千”,勝兵三十余萬。唐總章元年(668),唐王朝討滅高句麗政權(quán),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其遺民大部分被遷入中原,小部分亡入靺鞨、新羅、突厥,當然還有相當一部分留在了故地。遷入中原的和亡入靺鞨的,以及留在原地的高句麗遺民先后成為渤海國民眾。因此,渤海國建立后,高句麗遺民成為渤海國境內(nèi)一支重要的群體。張國鐘認為其人“占絕對多數(shù)”
;樸時亨認為“大約占十分之三四”的程度。
從現(xiàn)有文獻考察,大約占二三成是比較接近實際情況的。成為渤海國編戶的高句麗遺民,其民族特征漸漸消失,逐漸融合到正在形成的渤海族中去了,不再以高句麗族見之于史。
三 漢族、契丹、九姓雜胡
唐朝東北重鎮(zhèn)營州,是漢朝遼西郡故地,隋朝稱柳城,唐朝,營州地區(qū)已有眾多的漢、契丹、奚、高句麗、靺鞨等族居住,是多民族雜居區(qū)。唐朝詩人高適的《營州歌》對營州的民族風貌做了描述:“營州少年厭原野,狐裘蒙茸獵城下。虜酒千鐘不醉人,胡兒十歲能騎馬。”隋唐兩朝大體上能夠“順其土俗”,予以善待,對其上層人物盡力籠絡(luò),分別授予包括都督、刺史在內(nèi)的各種官職,并為此建置了一系列的羈縻州、府。當?shù)氐墓匍L也大都注意調(diào)解處理民族關(guān)系,“懷撫靺鞨、契丹”,隋唐兩朝曾一再“悉發(fā)(契丹)酋長與奚部首領(lǐng)從軍”
,包括契丹、靺鞨、奚人等在內(nèi)的營州“胡兵”曾為討伐高句麗的主力部隊之一,并屢屢立有軍功,而統(tǒng)率這支部隊的邊帥如韋沖、程名振、張儉等人則一時俱號稱為“名將”。
營州地區(qū)很早就有漢民居住,漢末烏桓乘天下大亂,掠有漢民十余萬戶。曹操破烏桓蹋頓,胡漢降者二十余萬口。十六國時北方戰(zhàn)亂頻仍,慕容氏都龍城(今遼寧朝陽),流民紛紛徙至。唐代,營州作為中央王朝經(jīng)營東北的前沿陣地,周圍散布著多個蕃族部落。《通典》卷178《州郡八》柳城縣條云:“有龍山、鮮卑山,在縣東南二百里;棘城之東塞外亦有鮮卑山,在遼西之北一百里,未詳孰是……其龍山,即慕容皝祭龍所也。有饒樂水、漢故徒河縣城和龍城。室韋、靺鞨諸部并在東北,遠者六千里,近者二千余里,西北與奚接,北與契丹相接。”又柳城郡條:“東至遼河四百八十里。南至海二百六十里。西至北平郡七百里。北至契丹界五十里。東南到安東府二百七十里。西南到北平郡七百里。西北到契丹界七十里。東北到契丹界九十里,契丹衙帳四百里。”
武德四年(621),契丹酋帥孫敖曹內(nèi)附,唐詔令于營州城旁安置。孫敖曹行遼州總管,至其孫為歸城州刺史,這是契丹人大批遷入營州的最早記錄。貞觀二十二年(648),契丹辱紇主曲據(jù)率眾內(nèi)附。以其地置玄州,以曲據(jù)為刺史,隸營州都督府。
武則天載初年間,由于社會穩(wěn)定,人口滋生,又設(shè)立沃州等處置契丹人。人口數(shù)量的增加為番族的活動提供了人員基礎(chǔ),數(shù)年之后,契丹據(jù)營州之地叛亂。
696年發(fā)生的營州之亂有異于其他叛亂,本質(zhì)上屬于饑民暴動性質(zhì),參加者未必局限于契丹。薛宗正著《突厥史》中援引《資治通鑒》卷205《唐紀21》萬歲通天元年八月條的如下記載:“先是,契丹破營州,獲唐俘數(shù)百,囚之地牢。……伺以糠粥,慰勞之曰:‘吾養(yǎng)汝則無食,殺汝又不忍,今縱汝去’,遂釋之。”并推論“饑餓的漢族災(zāi)民自然也支持這場暴動”。加之武懿宗“所至殘酷,民有為契丹所脅從復來歸者,懿宗皆以為反,生刳取其膽”,并欲將“河北百姓從賊者”“盡族之”
。這就迫使當?shù)貪h人、契丹人等參與了東奔。兩唐書《渤海傳》分別稱,渤海“風俗與高麗及契丹同”, “余俗與高麗、契丹略等”,考其原因雖多,如靺鞨人與契丹在歷史上長時間接觸,尤其是在營州地區(qū)的長期共處,建國后又長期為鄰等,但其居民中自始至終有一些契丹人在內(nèi),顯然也是個重要的因素,這也就表明當時可能有不少契丹人跟隨祚榮東奔。契丹人如此,當?shù)氐霓扇艘约熬判针s胡等在唐軍的討伐和屠戮下,也可能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粟特人在渤海國境內(nèi)不僅人數(shù)多,而且具有一定社會地位。粟特人又稱昭武九姓胡、九姓胡,在營州柳城一帶有大量聚落。柳城素為突厥、高句麗等諸番交易之地,而諸番貿(mào)易經(jīng)常少不了中亞商業(yè)民族粟特人的參與,粟特人能夠不遠萬里輾轉(zhuǎn)來到營州,原因也許就在于此。武德四年(621)六月,“營州人石世則執(zhí)總管晉文衍,舉州叛”。石為昭武九姓之一,可見唐初粟特人在營州就有一定的勢力。開元五年(717),營州的許多粟特胡人仍以經(jīng)商為業(yè)。“營州雜種胡”安祿山、史思明就曾為“互市牙郎”,兩人實際是流寓營州的粟特部酋。安史之亂時,粟特人對渤海國王大欽茂提出“保守中立”的建議并被采納,足以說明粟特人在渤海國中的地位,可以左右朝政。
近年在黑龍江省的渤海墓葬中發(fā)現(xiàn)有藍綠色眼睛的陶俑(現(xiàn)藏于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或許就提供了九姓雜胡之人參加東奔并成為后來渤海居民的“物證”,只是其具體的數(shù)量似又較漢人和契丹為少。不過,這幾部分人加起來數(shù)量也是相當可觀的,總數(shù)可能有幾千人。
因此,渤海國的民族構(gòu)成是靺鞨、高句麗、漢人、契丹、奚人、九姓雜胡、達姑以及扶余、沃沮、穢貊人的后裔等,其中靺鞨是主體民族。此外,據(jù)俄羅斯學者的研究,9世紀中葉回紇國滅亡后,“大量的回紇部落遷移到渤海國的領(lǐng)土上”。而從族系上說,其中的靺鞨人屬于肅慎族系,扶余、高句麗、沃沮、穢貊等屬于扶余—穢貊族系,契丹、奚人及達姑部人屬于東胡—鮮卑族系,漢人屬于華夏系,回紇人則屬于古突厥系。因此,渤海國的民族構(gòu)成可謂復雜多樣,絕非單一的民族構(gòu)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