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研究年度報告(2016)
- 陶東風主編
- 1225字
- 2019-09-20 15:59:39
八 結語:大屠殺悲劇敘事只適合西方嗎?
亞歷山大最后提出的一個問題是:大屠殺是不是西方特有的?
雖然大屠殺創傷的普遍化使其獲得了所謂“世界”意義,但實際上,這“世界”常常限于西方國家。普遍化過程要求“人們通過符號關聯,以一種感情上代理的方式參與到大屠殺的創傷戲劇中去”。(中文82,英文261)而在西方國家和非西方國家,參與的程度是很不相同的,北美、西歐和拉美的情況也不同。“在印度教、佛教、儒教、伊斯蘭教、非洲和依然實行共產主義的國家與地區,即使偶爾有人談及 ‘大屠殺’,也只是文學與學術精英對由美國和西歐主導的全球話語的一種非典型參與。”(中文82,英文261)非西方國家到底在多大程度上超越了國家認同和主權話語,產生了與西方的后大屠殺道德類似的普遍的、超國家的倫理“絕對律令”?
亞歷山大看到,日本從來就不承認南京大屠殺的事實,“更沒有以創立一種各個亞洲國家和民族群體都共同適用的普遍倫理的方式來做出道歉或分擔中國人民遭受的苦難。相反,廣島原子彈轟炸成了建構戰后日本認同的原發性創傷。這個由日本戰時的帝國美國所帶來的創傷的戲劇化過程,一方面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對和平的渴望;另一方面也確認而非去除了日本作為敘述者的角色。換言之,這個創傷堅決反對行兇者范圍的擴大,從而使日本國家的歷史不太可能贊同某種超越國家的判斷標準”。(中文83,英文262)聯系日本今天的表現,閱讀這段文字,不得不欽佩亞歷山大深刻的洞察力。在亞歷山大看來,精神創傷的普遍化在國家意識仍占支配地位的情況下是很困難的,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愿意依據廣義的人權來限制自己國家的主權幾乎是不可能的。
大屠殺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成為一種隱喻,對待大屠殺的態度也是如此。非西方國家即使沒有經歷過猶太人大屠殺,但是他們有類似的自己的創傷記憶,因此我們仍然可以問:它們是否可能發展出與大屠殺“功能相當”的創傷戲劇?所謂“功能相當”,筆者的理解就是在符號、道德和政治三方面與大屠殺悲劇敘事發揮相同功能的創傷敘事,盡管其具體事實材料或許不同(比如不是猶太人大屠殺而是其他民族大屠殺或者對“階級敵人”的大屠殺)。回到本文開始講到的亞歷山大的建構主義理論,創傷悲劇敘事與道德敘事都是一種文化建構,必須具備建構所需要的社會文化環境。在這里,分享其他地方、國家和民族的創傷經驗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方、南北半球都必須學會分享各自的創傷經歷,并為其他人的苦難承擔代理責任。”(中文83,英文262)亞歷山大認為,能否做到這點,重要的不是具體的事實材料的差異,而是選擇什么樣的講故事的框架:“人類是一種說故事的動物。我們講述勝利的故事,也講悲劇故事。我們總認為故事之間是相似的,然而真正真實而不變的其實不是我們所描述的那些事實材料,而是用來描述這些故事的道德框架本身。”(中文83,英文262)
這點對我們具有重要的啟發:“文革”作為經驗事實當然和大屠殺不能相提并論,但是,這并不意味大屠殺的悲劇敘事框架不適合中國的“文革”書寫。
(原刊于《學術月刊》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