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案重審(近世中國)
- 尚小明
- 9402字
- 2019-09-20 16:13:45
四 應經洪邀入京見袁
在幫助應夔丞取消通緝令,順利就任江蘇駐滬巡查長之后,洪述祖繼續為其活動“中央加委”職任及“敘勛”之事。由10月29日信可知,洪述祖先在袁世凱前為應夔丞講了不少好話,得到袁世凱許可,令洪述祖轉囑應夔丞就如何解散共進會“具一條陳前來”。于是,洪在函中具體指導應夔丞應如何撰寫稟帖,寫成后由他轉陳大總統,“緣說歹話人多”,有了這個說帖,大總統就好為應夔丞說話,并據以“任命或委任”職務。這里當然是指在“江蘇駐滬巡查長”之外,由中央另外“加委”職務。函中所提“前之表敘革命時之一書”,則指應夔丞自敘革命履歷,為“敘勛”所需要,故洪述祖要其連同稟帖一并寄來。其底稿現存北京市檔案館共進會檔案中,共有兩份,均為手書稿。其中一份開頭有應夔丞所寫如下一段文字:
為疊獲洪君來書,催報功績,并籌備江南治安計,囑予呈報中峰。鄙言無志出山,更無功可敘,□治計畫又與政府所定者不同,欲置之不答。今中峰情殷求治,虛心以求,由趙總理疊令洪君婉詞詢商,又兩電來催,頃復專使坐索回件。予固卻不獲,但自問光復無功,學淺才疏,既奉誠意下問,欲將上年所經事實,摘敘以陳,并不加以□藻,即煩洪君改潤轉遞。
體察此段文字內涵,“中峰”即袁世凱,“籌備江南治安”即洪述祖要應夔丞呈遞說帖之目的,“催報功績”則為“敘勛”。可以看出,洪述祖辦事態度主動而積極。為此,他開始謀劃應夔丞到京城與袁世凱見面之事。就在10月29日“公事信”后,洪述祖特別加一“私函”,一方面告訴應夔丞螃蟹已經收到,“惜已死過半,不便送總統,僅檢送二大簍與總理而已”,另一方面建議應夔丞來京一行。私函寫道:
最好吾弟來京一行,輕車減從,一見大總統、總理,必能賞識。如必需款成行,可用電來說其所以然(此電止說此事,不夾別事及私事),由我轉呈,或者能稍發,亦未可知。大總統前說允發,而日來大借款不成,京中窮極,應須原諒。
由“大總統前說允發”一句,可知洪述祖之前向總統提出過給應夔丞發款之事,并得到允諾,這才在“私函”中為催促應夔丞來京,告訴應夔丞可設法由中央發給其一筆款子,并教給應夔丞應當如何操作此事,具體講就是由應夔丞向中央專門發一電報說明需款緣由,然后由洪述祖轉呈大總統。洪特別叮囑,“此電止說此事,不夾別事及私事”,一方面是要向中央表示專門請款之意,以示鄭重,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將此舉裝飾為“公事”行為,掩蓋其圖謀私利的動機。但無論如何,洪述祖借機謀利之心已昭然若揭。
10月30日,洪述祖又寄一信與應夔丞,詢問:“日來情形若何,能北來一行否?至盼覆示。”11月1日,洪述祖再寫一信與應夔丞,此信沒有通過郵局寄送,而是由洪述祖專門派一名叫“劉松”的人乘船送往上海。信中寫道:
吾弟來信如系公言,可由書記繕楷(以便上呈),除你我私信方親筆也(余外均預備送大總統閱)……足下何日北上(能來與否,速商辦法),乞示。
由此信來看,洪述祖顯然欲借辦公事之機以逞私謀,故特別與應夔丞約定,以是否“親筆”來區分“公言”“私信”,有防備泄密之意。事實上,洪述祖10月29日函就已經采取了將“公事信”與“私函”區分的做法,“公事信”談應夔丞特赦及加委職任之事,“私函”則談索款之事。這說明洪述祖確有借辦公事之機獲取金錢利益的目的。同時,“除你我私信方親筆也”一句還告訴我們,此后洪、應之間往來信函,凡屬二人“親筆”者,均屬“私信”,非第三人所知,這一點對于判斷袁世凱、趙秉鈞與后來宋案各環節是否有關,具有極重要的意義。而由“余外均預備送大總統閱”一句可知,即便是公事,洪述祖也是直接向袁世凱報告,而不是向其頂頭上司趙秉鈞報告,這就進一步證實了袁、洪之間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而趙秉鈞在很多事情的處理上,不過是邊緣人,甚至可能完全不知。
11月4日,洪述祖又電告應夔丞:“總統(盼)(真心)弟北上,允準三萬。”這是洪述祖在6天當中第四次催促應夔丞北上。此后20多日當中,洪、應之間仍有函電往來,但今已不可得見,僅在11月29日洪述祖致應夔丞函中,有“續又接到金陵所發來函并報告各件,當即先后親呈總統”等語,揣其意應是關于共進會或南方治安方面之公事。其間,洪述祖一直在籌劃應夔丞來京與向中央索款之事。就在11月29日函中,洪述祖告知應夔丞,“連日俄蒙事忙,今日國務院會議始決定三萬之款準發”,并催促應夔丞趕快到京,說:“總統極盼吾弟速來……惟接此信后,望由津浦路克日前來,一謁總統,并領取款項,即行回南,亦無不可,務祈注意為盼。”
可見,經過洪述祖活動,袁世凱已同意應夔丞來京見面,國務院亦同意給其發款3萬,這筆款子當然是總統經洪述祖活動而允諾,然后提請國務院討論通過。
然而,洪述祖在發出11月29日函后,卻沒有看到應夔丞有迅速來京之意。于是,12月11日,洪述祖改用“川密本”發出如下一電:
文元坊應夔丞:確有委任發,迅即自行來領,何日到京,先覆電。蔭。
所謂“確有委任發”,是指“中央加委”應夔丞職務,確有“委任狀”要發給應夔丞。洪述祖想通過此事,催促應夔丞盡快到京,但實際上此時中央尚未正式討論“加委”應夔丞職務之事。洪述祖此舉實際上是在誆騙應夔丞,其行事作風在此已開始暴露,更在以后屢屢表現出來,這是破解宋案時需要特別注意的。
此時,在共進會內部,對于應夔丞應否北上進京,有不同聲音。杭州支部總務科科長杭辛齋致函應夔丞,提醒其小心上了袁世凱的當,最好不要“輕蹈虎口”。函云:
長者北上,未知何日首途,第據愚見揣度,似宜稍作回翔,再定進止。老哀〔袁〕向無信義,甘言更不足恃,相處十年,久悉素行,非有切實后盾,幸勿輕蹈虎口。是所盼禱。
所謂“相處十年,久悉素行”,是指早在光緒二十八年(1902)直隸總督袁世凱開辦北洋官報局時,杭辛齋就被委任提調之職,與袁相處多年,了解袁為人“向無信義”,因此要應謹慎行事。
應夔丞遲遲不愿北上,很可能是因他內心有所擔憂。但在收到洪述祖12月11日來電后,他最終還是決定北上。行前,應夔丞采取了一系列動作。首先是于12月15日在《申報》刊登啟事,通知“前在南京大本營下關兵站各職員”,務于20日前攜帶委狀至上海文元坊其住宅,“親自開具詳細履歷,以便匯案呈報請獎”。同日,他致函洪述祖,稱浙江多事皆因都督朱瑞解散共進會所致,對其深表不滿,這實際上是為共進會擾亂治安尋找理由。同時,應夔丞又向洪述祖通報,自己將乘12月18日快車北上,“帶團長、師長、連長各一員,小使一人,妾一,書記二”,并請洪約內務部“預派警探三四人來站照料,免生他虞”。
12月18日,應夔丞發出“勸諭秘密各黨會訓詞”,并申報中央及江蘇都督程德全。訓詞勸諭黨會中人,民國“成敗興亡,各有責任,不獨個人應遵循于民國法律之中,亦當展轉勸導他人,切不可踰越于民國法律之外,庶幾共和鞏固,一致進行,國富民強,蒸蒸日上”。
很明顯,這是應夔丞在北上見袁之前,向政府表示自己的投誠之意。同日,洪述祖向趙秉鈞報告,“應夔丞……明日到津,述自往挈之”,請“派數人為之照料”。
根據《大公報》“車站紀事”,洪述祖于12月19日“由京來津”,顯然是去迎接應夔丞的。應夔丞到京后,住進了金臺旅館。洪述祖“知應為人貪狠狡黠,敢為不義……欲買應為死黨,且可假應兇威以騙錢財”, “應亦利用洪可以紹見政府諸公”,于是二人“日相往來,聚談甚洽”。
接下來,在洪述祖引介下,應夔丞見到了袁世凱,具體時間尚待考證,但可以肯定就在其到京后10天內。按照《謁見總統之暫行禮則》第二條規定:“內外官吏及地方長官之代表,因公謁見者,由國務總理或該管總長請示,定期偕同進見。”又第三條規定:“官吏因受任命謁見者,遇國務總理或該管總長進見時,隨同進見,亦得由總理或總長特別請示,定期偕同進見。”趙秉鈞系國務總理兼內務總長,是洪述祖和應夔丞的上司,照理,不論洪述祖還是應夔丞要見袁世凱,都得由趙秉鈞事先請示,然后定期偕同進見。然而,應夔丞進見袁世凱卻是由洪述祖引介,趙秉鈞只是在應夔丞見過總統之后,才于1月12日應夔丞來訪時與其見過一面。
這當然是因為洪、袁之間有著特殊關系,洪可以“時往總統府”的緣故。至于總統府方面,負責接待應夔丞的,應當是袁的心腹秘書張一麐,這從應夔丞呈交袁世凱的相關密件一直保留在張一麐處,可以得到證明。張一麐后來由政事堂機要局長調任教育總長時,曾邀同葉迦一起整理該密件。
至于袁、應見面詳情,當時及事后均未見有報道,惟趙秉鈞于刺宋案發生后,曾在給北京《民立報》記者函中,說應夔丞“北上謁見大總統,力言共進會黨均系青紅兩幫,撫無可撫,誅無可誅,惟宜設法解散,以殺其勢,曾經開具條款,請領解散經費,當經總統批給五萬元”。
在袁世凱決定批給應夔丞5萬元后,趙秉鈞隨即于12月29日留函給洪述祖,告知“應君事,款準發”,又謂“應君之款,請屬具呈,說明辦法,以便籌撥”。洪述祖于12月30日看到趙秉鈞留函后,轉而留函與應夔丞:“頃歸,接總理函,送閱,即請速行照辦可也。”
隔天,也就是1913年元旦當日,應夔丞復函洪述祖:
蔭之老伯大人復鑒:轉奉趙公諭敬悉。遵將領紙、略折先行繕呈,因南邊桃園及常屬電報又有大股竊發,除已分別電令妥員協同當地得力軍警,主張解散,俾免成群;夔緣冬防吃緊,萬難久滯,望呈極峰,使夔及早南旋。一切條議,已擬定繕竣,即呈。此上元吉大安。世愚侄夔丞謹上。
同日,洪述祖復函趙秉鈞,將應夔丞領紙及說明節略送呈,并請趙秉鈞代呈大總統,函云:
總理尊鑒:頃應夔丞遵諭送上領紙及說明節略粘附一件,呈請察收,代呈大總統批發,以便早日南旋,維持冬防……應君寓金臺(旅)館三十六號,澤農派伺有人,隨時可傳喚也。述祖二日回津,三日即返,附陳。敬叩歲朝萬福。述祖謹啟。元旦。
以上兩函中所謂“領紙”,是指應夔丞當時親自書寫的領取5萬元款項的憑證,相當于收據,內容如下:
具印領狀。前臨時大總統府庶務長兼管內藏庫,管領禁衛軍調任大本營兼辦兵站事宜,現任駐滬巡查兼管江蘇全省巡查長應夔丞,今領到大總統頒洋銀五萬元,所有一切應行開支,另具節略,粘呈鈞核。所領是實,須至印領者。
兩函中提到的“略折”或“說明節略”,是指應夔丞所寫關于5萬元款項使用計劃的說明,主要包括如下四個方面:
一、解散未統一以前所組織之鍛翅、翦羽兩黨,使其各安生業,消患無形;一、安置青紅兩幫首領,以及秘密各黨會重要人物,使其潛移默化,贊助共和;一、撫恤夔丞以前死難各同志;一、慰勞夔丞歷年組織機關各員。
需要指出的是,洪述祖在11月29日函中,曾告訴應夔丞,國務院決定發款3萬元,但實際上應夔丞最后拿到了5萬元,趙秉鈞在致北京《民立報》記者函中也說“當經總統批給五萬元”,這樣就比原來國務院批準的3萬元整整多出2萬元。趙秉鈞后來在自辯“勘電”底稿中寫到此事時,曾似就“三”字涂改為“五”,又似就“五”字涂改為“三”,說明應夔丞實際領取款項與國務院決定發給款項確不相同,因而下筆時有些猶豫。盡管多出的2萬元并非由洪述祖直接爭取而來,但籌劃應夔丞面見袁世凱及索取款項主要由洪述祖操辦,應夔丞自然不能一聲不吭將2萬元揣入兜中。至于二人如何瓜分,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洪述祖后來與應夔丞合謀以購買所謂“宋犯騙案刑事提票”向中央索款時,曾在給應的密電中有“仍舊折三分一”之語,
則此次二人借中央收撫共進會之機所得款項,極有可能就是按照這個比例來瓜分的。至于瓜分基數為2萬、3萬、5萬,還是其他數目,就不得而知了。《神州日報》曾引國民黨某君說法,謂“據其所知,共進會各部應僅共給發彼等數千元,所謂領五萬,十九皆應、洪朋分自肥”。
總之,二人合作謀利,至此首戰告捷。經過此事后,應夔丞對政府之態度亦大為改變,剛到北京時,與友人同席,“談次大罵現政府。越二三日,又同席,則應盛稱當道功業,蓋……得錢而遂滿足”。
除上述5萬元外,如前所述,袁世凱還應江蘇都督程德全電請,特別允準每月再給應夔丞2000元,作為其擔任江蘇駐滬巡查長的津貼。關于這筆錢,應夔丞在北上前曾托在江蘇都督府擔任承政處長的張一麐之弟張一爵幫忙領取,張一爵為此于11月29日致電張一麐,請“即日匯交”,電曰:
北京總統府秘書處張仲仁君鑒:統密。應夔丞本擬北上,因冬防吃緊,暫令緩行。中央補助月費將近兩月,共該若干,務希商明趙總理,即日匯交。請即電覆為盼。爵。艷。
由于應夔丞并未告知張一爵“該費若干”,張一爵也表示自己“無從查悉”,因此他寄給張一麐的電報中并沒有提及領取津貼的具體數目,也因此,這件事直至應夔丞北上,仍沒有辦成。故而應夔丞到京后,接續辦理。但當他于1912年12月底準備領取津貼時,因為手續問題,在趙秉鈞那里遇到了麻煩。
后在洪述祖居中協調,內務部次長言敦源幫助下,方于1913年1月9日領到1912年10月、11月、12月三個月共計6000元津貼。
應夔丞則在張一麐處留下3張領款收據,每張2000元。
此事直接關系到如何看待趙秉鈞與洪述祖及應夔丞的關系,是宋案研究中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將在下章詳論。至于言敦源,洪述祖在1913年1月5日給應夔丞的信中,曾特別叮囑他離京前要去言敦源處辭行,因“此次渠甚力也”。
言敦源與洪述祖有戚誼,洪述祖后來因刺宋案逃匿青島,袁世凱曾派其赴青島面見洪述祖,言敦源由此成為宋案中的一個神秘人物,此是后話。
應夔丞成功領取第一筆津貼次日,即1913年1月10日,他又給副總統黎元洪上了一個呈文,除了報告自己與幫會的革命功績外,特別將袁世凱對他的支持搬了出來,說:“現蒙大總統以巡查之事相屬,月由公府撥費二千,江督亦月撥一千;其對于東南各會黨每有關系各省者,應由各省分任籌撥,以資辦理;其臨時發生特別事項,另籌濟用。”應夔丞并告訴黎元洪,他已派沈翔云赴湖北陳述一切,請求湖北“按照江蘇成案,量予輔助每月公費千元,臨時特別另應隨時隨事呈報核撥,以資籌辦;如蒙俯允,懇乞先將認數電報中央,以期內外接洽,同條共貫,營警相聯,氣求聲應;將來上游遇有事故發生,必資兵力者,再隨時隨電,請撥調應用,偵有消息,亦隨時馳陳”。可以看出,應夔丞不只把自己當成“江蘇駐滬巡查長”,還想利用共進會勢力蔓延長江上游,開口向黎元洪索要經費,并欲插手長江上游“巡查”事務,仿佛中央已經同意加委其職務。同日,應夔丞又以“現任駐滬巡查長兼江蘇巡查長”名義給大總統上一呈文,請求給會黨人士論功授職,或予獎恤。文云:
伏思革故鼎新,國民天職,凡在同志,初無他求,乃蒙大總統追錄微勞,以宏獎勵,下風引領,薄海同欽。(夔丞)從事革命越十余年,出死入生,備嘗艱險。現幸共和成立,咸登春臺。同時戮力諸人,已邀大總統特獎者固多,而雨露未及者亦所不免,其中或已暴骨寒磷,未返于期之首,或且逃名窮谷,思潛子推之蹤。倘不據實直陳,實深負我大總統褒獎忠賢之至意。謹將從前任事效忠著績各人員,分別生死,繕開履歷,并酌其勞績,分別擬議清折,呈乞大總統俯賜照準,特予除授,令行陸軍部遵照,并請將已死各員清折,交稽勛局查案辦理。
袁世凱將應夔丞呈文交稽勛局辦理。1月29日,稽勛局回復國務院,指出“應夔丞所呈革命人員正副冊折各件,除已故各員清折外,其余開列各員均注重論功行賞,補授實官,非本局權限所在,未便越俎”,因此交陸軍部核辦。而陸軍部致函江蘇都督程德全,認為“個人及公私團體呈請補官,早經本部通告取締,并刊登公報”, “該巡查長既非地方行政首長,又非本部直轄軍隊司令長官,無匯送補官履歷之責任,且察核呈詞,其瀝敘各員事實,復多屬稽勛范圍,與按職補官之定章不符”,因此,要應夔丞“靜候稽勛局核辦”,并將原呈及清折、履歷等“相應粘鈔”,發還給應。關于此事,后來報紙也有一些說法,如《亞細亞日報》說應夔丞“統一后曾來北京一次,謁袁總統,當開呈其同志數十名,要求交稽勛局,并自求賞給少將,皆未得請,憤怒而去”。
《神州日報》則說:“應到京后,由洪述祖介紹,謁見趙總理,力言其南方之功及其勢力,始而要求勛四位,政府拒之,后又要求少將,政府又拒之。”
由于應夔丞所開清折至今未見,他究竟提出了何種具體要求不得而知,因此這些說法也就只好存疑。
1913年1月12日,應夔丞面謁趙秉鈞,請求發給國務院密碼電本。兩天后,趙秉鈞派人將“應密電本”一冊交給他,面頁書有“北京國務院應密 民國二年一月十四日”16字。趙秉鈞并寫一便函與應夔丞,謂:“密碼送請檢收,以后有電直寄國務院趙可也。”這是如何看待此后趙、應關系的又一大關鍵問題,將在下章重點考察。1月14日,應夔丞再次呈文大總統,就消弭會黨隱患陳述意見。呈云:
竊以為東南各會,昔為密黨,今為齊民,革命多資其力,群英半出其中。未議其勞,轉以為罪,似失事理之平。況黨雜人多,撫或可行,激則生變。愚以為宜以統一為鈐束,揚激為維持,再以生計為最后之解決,自可弭患無形,漸進于和平之治矣。策之約四:一、源流。查會黨起源,率皆明末孤臣因前此已有之民間黨會,與之結合,以排滿為主。……累次革命,犧牲會黨之生命固多,而此次成功,藉手會黨之力尤最。為今之計,聚殲既無此理,遣歸亦屬無方,再四孰籌,惟有先謀治標,徐圖治本,庶可循序程功。二、開放。……現宜由大總統酌定辦法,明發命令,如勒限繳銷票布,禁開山堂及收徒等事,特訂取締專章。……三、辦法。開放后由(夔丞)體察各會內狀,酌定統一專章,使其宗旨習慣默化潛移,偕之大道,并選各黨有權力而明干者,分布各要地,偵查各黨行為,隨時懲勸。如有重要警信,立即密報中央。平時按旬報告,遇有事變發生,必須兵力制止者,隨時會商該省都督,指調營警,或偵緝人役,協力剿辦。由中央酌派一員,隨時查察,俾外情如何,得以深悉,便于遙制。自川、豫以迄閩、廣皆在范圍之內,而以上海為樞紐。應請大總統任命為中央特派駐滬巡查總長,以資控制。一切辦法,續擬專章,呈請核行。四、生計。……生計一事,于黨會上固為最后解決之方,于民生上亦為當然維持之事……擬請準由(夔丞)于國內可以經營實業之地,隨時酌宜,呈明中央,力為組織,以浚大利而裕民生。……民國二年元月十四日。
此呈即洪述祖屢次三番要應夔丞呈遞之“籌備江南治安”條陳,是為了方便袁世凱向國務院提出給應夔丞加委職任的鋪墊。《大中華民國日報》曾刊登此呈,落款時間為1913年1月15日,但據該呈原件,落款時間為1月14日,并蓋有應夔丞印章。關于此呈遞交過程,洪述祖在1月5日函中,就已轉告應夔丞:“頃間總理諭囑吾弟開一南邊手折辦法,明日面交(即如何解散及取締之法等事)。”可能因為時間過于緊張,且當時應夔丞正忙于辦理領取江蘇駐滬巡查長津貼手續,故他并未即刻理會,而是在信旁注云:“俟手續交清,即照交條程 〔陳〕 □(此字不明,似系 ‘拜’字)可也。”
緊接著,洪述祖又有一函致應夔丞,轉達趙秉鈞之意,謂:“總統屬開辦法,已說明禮拜二送去,切勿誤。”
此函未寫日期,但禮拜二為1月7日,則此函應寫于1月6日。結合1月5日、6日兩函,可知趙秉鈞囑應夔丞所開之“手折”,實系“總統屬開”,與1912年11月29日洪述祖致應夔丞函中轉述總統要應夔丞“具一條陳前來”云云,遙相呼應。1月9日,即應夔丞成功領取津貼當天,洪述祖又寫信問應夔丞:“總理處手折已否面遞?”
可知應夔丞并未于1月7日禮拜二前及時將手折交趙秉鈞轉呈總統。直至1月14日,應夔丞方將上大總統呈文寫好,于15日由洪述祖正式上呈。
呈文中最令人吃驚者,應夔丞竟然主動要求大總統任命其為“中央特派駐滬巡查總長”。顯然,袁世凱、洪述祖和應夔丞很可能已經就此達成一致,因此應夔丞才敢提出此一要求,以便袁世凱向國務院提出加委此項職務。前引1月10日應夔丞給黎元洪呈文中就有“現蒙大總統以巡查之事相屬”,說明這種可能是存在的。呈文由洪述祖轉呈大總統,然后交國務院商議,國務院又發函內務部,請查核辦理。出乎袁、洪、應預料,國務總理兼內務總長趙秉鈞以“礙難照準”四字批復,拒絕了應夔丞的要求。查1912年10月24日洪述祖致應夔丞第一函,其中曾有“中央加委一層,總理甚贊成”之語,何以此時趙秉鈞又改變主意?其實,看看應夔丞的呈文,不僅要求中央同意其管轄自川、豫以迄閩、廣廣大范圍內的黨會,還要求中央同意其在國內適宜之地經營實業,胃口大得很。照此辦去,政府不但不能收服應夔丞,反而會令其勢力大漲,以致難以駕馭,難怪內務部不給袁世凱面子,駁回了應夔丞的要求。還有一個極重要的原因,就是在中央已經赦免應夔丞,并且確認由應夔丞擔任江蘇駐滬巡查長的情況下,共進會黨徒在江蘇一帶依然不安分,這就讓中央對應夔丞不能不有所警惕,防止其勢力過大。趙秉鈞后來在自辯“勘電”中有段話專門解釋政府在收撫應夔丞一事上的考慮,他說:
及該應夔丞在寧委充巡緝差使,政府準浙江朱都督電稱,共進會在蘇、滬一帶有不法情事。十一月廿日奉大總統電飭程都督密查。程都督于十二月五日歌電查復,有“應夔丞投效以來,于蘇境伏莽尚能力求消弭,惟此間裁遣軍隊已近六萬,生計所迫,隱患殊多,必盡責諸一人,或亦力有未逮”等語。是政府于應夔丞使貪使詐,良非得已,而防閑之意,迄未稍疏。且綜觀上列各電,應夔丞之赦免與任用,在程都督不過藉安反側之心,在政府亦只允從疆吏之請,始終并無成見,事理昭然。
可知政府對于應夔丞及其黨徒,一方面不能不設法收撫,另一方面又不能不時刻防備,真成了燙手山芋。
應夔丞在京期間,還給袁世凱上過一呈,“請求辦一報紙”,并為此“索款六萬元”,但未獲同意。原呈及“辦報簡章”均存機要秘書張一麐處。雖然今已不可得見,但從應夔丞這一舉動可以看出,他曾想擁有自己的喉舌。洪、應后來收買報紙,試圖操縱輿論,可以說在此時已露端倪。
盡管未能得到“中央駐滬巡查總長”的委任,應夔丞此行還是收獲頗豐,心情也很不錯。1913年1月21日,應夔丞寫信給妻子,通知1月22日他將由北京乘火車直接到南京,23日晚到南京后再轉車回上海。信中有“此間諸事都大順大吉,凡百如意”等話。回到上海后,應夔丞即“自命為特任巡查總長”,外間所有與應函件,上款皆稱“總長”,應夔丞自己所發函件封面則皆書“特任巡查總署緘”等字,其招搖欺詐,可見一斑。
從1912年9月20日洪述祖南下首次與應夔丞相見,到1913年1月22日應夔丞離京回滬,中間不過短短四個月時間。就在這四個月當中,宋案的幾個關鍵人物袁世凱、趙秉鈞、洪述祖、應夔丞一一現身,相互之間的親疏關系也透過中央收撫應夔丞及共進會一事呈現出來。洪述祖無疑是總統私人,中央收撫應夔丞主要由袁世凱通過洪述祖來辦理,洪述祖不僅向程德全保薦應夔丞為江蘇駐滬巡查長,而且通過程德全與黎元洪交涉,促使后者取消應夔丞通緝令,而后才有袁世凱下令特赦應夔丞之事。應夔丞到京后面見總統、總理,全都由洪居中介紹。應夔丞領取共進會5萬元遣散費及每月2000元津貼,也都由洪居中協調。洪結識應不過數月,便如此賣力地為應夔丞之事活動,為應與中央的關系牽線搭橋,并且在結識不久便將其所用“川密電本”交與應夔丞使用,不能不讓人感覺二人關系之詭秘。袁、應雖然也是剛剛認識,但由于洪述祖穿針引線,比趙、應關系還是要密切一些。袁世凱不但特赦了應夔丞,并給其5萬元經費和每月2000元津貼,還曾想加委其“中央駐滬巡查總長”職務,不過未能獲得國務總理兼內務總長趙秉鈞同意。
很明顯,洪、袁之間及洪、應之間的緊密關系至此已清晰顯現出來,袁、應之間通過洪述祖牽線搭橋,也建立起了關系。在袁、趙、洪、應四人中,袁、洪是一個關系圈,洪、應是一個關系圈,兩圈交叉,洪述祖成為關鍵人物,趙則處于兩個關系圈邊緣略微偏向袁世凱一側。宋案后來的發展情節雖然復雜,但其基本走向在很大程度上已經由此時所確立的人物關系所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