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儀禮經傳通解》研究(福建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博士文庫)
- 王志陽
- 2083字
- 2019-09-20 16:13:19
一 下學上達:由義理回歸文本的內在動力
“下學上達”語出《論語·憲問第十四》: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朱子注曰:
不得于天不怨天,不合于人不尤人。但知下學而自然上達,此但自言其反己自修,循序漸進耳,無以甚異于人而致其知也。然深味其語意則見其中自有人不及知而天獨知之之妙。蓋在孔門,惟子貢之智幾足以及此,故特語以發(fā)之,惜乎其猶有所未達也。程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在理當如此。”又曰:“下學上達,意在言表。”又曰:“學者須守下學上達之語,乃學之要。蓋凡下學人事,便是上達天理,然習而不察則亦不能以上達矣。”
朱子從文本內涵入手,認為“下學”工夫是“反己自修,循序漸進,無以甚異于人而致知也”。并未涉及“下學”所學的具體內容。因此,朱子保留程頤有關“人事”的注解來說明“下學”所學內容。與下學相對的是“天理”,那么“天理”為何物?天理到底有沒有存在?朱子說:
圣人所謂上達,只是一舉便都在此,非待下學后旋上達也。圣人便是天,人則不能如天。惟天無許多病敗,故獨能知之,天非真有知識能知,但圣人有此理,天亦有此理,故其妙處獨與之契合。
此條為童伯羽庚戌(1190)所記錄的內容。朱子時年61歲,同年朱子在漳州首次刊刻《四書章句集注》,兩者的觀點當相差無幾,那么朱子于《四書章句集注》中所言的天理當是指圣人所制作的規(guī)則。朱子把天理與人事合二而一,成為一個完整的整體,而他們溝通的途徑,正是圣人制作的規(guī)則,即禮。這是由朱子的禮學觀念而獲得的結論,《朱子語類》載有多處明文,
茲舉一例如下:
問先生昔日禮是體,今乃曰:“禮者,天理之節(jié)文,人事之儀則,似非體而是用。”曰:“公,江西有般鄉(xiāng)談,才見分段,子便說道是用不是體,如說尺時無寸底是體。有寸底不是體便是用。如秤無星底是體,有星底不是體。便是用。且如扇子有柄有骨子,用紙糊此便是體,人搖之便是用。”楊至之問體,曰:“合當底是體。”
此文為甘節(jié)癸丑(1193)以后所記錄的內容。上文雖是討論體用關系,卻始終圍繞“禮”來展開論述,而且禮處于“體”的位置,其作用正是溝通天理與人事。因此,天理實質上便是人遵循禮儀來開展人事活動。不論是下學還是上達,都是以做事符合禮為中心。由此可見,編撰禮書為人的活動提供規(guī)則是其下學上達的治學思想的必然歸宿。
與下學上達思想相關,朱子始終強調讀書過程需要落實到逐句逐字的工作上。他說:
學者貪做工夫,便看得義理不精。讀書須是子細,逐句逐字要見著落。若用工粗鹵,不務精思,只道無可疑處。非無可疑,理會未到,不知有疑爾。大抵為學老少不同:年少精力有余,須用無書不讀,無不究竟其義。若年齒向晚,卻須擇要用功,讀一書便覺后來難得工夫再去理會;須沉潛玩索,究極至處,可也。蓋天下義理只有一個是與非而已。是便是是,非便是非。既有著落,雖不再讀,自然道理浹洽,省記不忘。譬如飲食,從容咀嚼,其味必長;大嚼大咽,終不知味也。
朱子居于對年少者與年老者之間精力差異的認知,他要求年少者需“無書不讀”的博學,而年老者須擇要而讀,兩者的讀書基礎都是要逐句逐字深究字義,而非貪多務得,其內在精神是高度一致的。事實上,朱子教人讀書的核心思想是要人精讀,《朱子語類》所存《讀書法上》載有明文:
書只貴讀,讀多自然曉。今只思量得寫,在紙上底,也不濟事,終非我有,只貴乎讀。這個不知如何,自然心與氣合,舒暢發(fā)越,自是記得牢。縱饒熟看過,心里思量過,也不如讀。讀來讀去,少間不曉得底,自然曉得,已曉得者,越有滋味。若是讀不熟,都沒這般滋味。而今未說讀得注,且只熟讀正經,行住坐臥,心常在此,自然曉得。……是知書只貴熟讀,別無方法。
由于文字太長,我們刪減了此條語錄朱子關于《論語》“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怠”的理解及論蘇洵學《孟子》《論語》及韓愈等人作文的成就。結合前文朱子對年少與年老者讀書法的區(qū)分,朱子顯然傾向于年老者的讀書法,即精讀基礎上的熟讀,而非走馬觀花式讀法。這便再次證實了朱子并非要人先博而返約,而是要逐字逐句研讀,日積月累達到透徹理解圣人之道。正是以求圣人之道為目標,朱子并非把學習典籍知識放在學習者所學內容的第一位,而是放在體悟自身內在道理的覺悟之后。他幾次三番地說到此問題,茲舉一例:
讀書已是第二義。蓋人生道理合下完具,所以要讀書者蓋是未曾經歷見許多。圣人經歷見得許多,所以寫在冊上與人看,而今讀書只是要見得許多道理,及理會得了,又皆是自家合下元有底,不是外面旋添得來。
以上由楊至癸丑(1193)或甲寅(1194)所記錄的內容,朱子時年六十四或者六十五歲。讀書是學子修身的第二義,而激發(fā)自己內在的人生道理才是第一義。個人修養(yǎng)不是外在的內容灌注于主體自身,而是由學子自身通過實踐來悟得人生道理。學子通過讀書來獲得間接經驗,豐富人生閱歷,但更重要的是朱子并非簡單強調學習,而是要通過學習讓學子了解本已擁有的“道理”。因此,需要通過編撰文獻才能為內在之理提供基礎,《通解》正是其實現目標的途徑。
正是以下學上達為治學的工夫,朱子在治學過程中自然而然地以推究義理來源為目的,不斷深入探索義理的經典文獻基礎,而《通解》的編撰目的正是為了落實禮義的“源”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