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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序

在中國歷史上,民國(1912 ~1949)是一個相當特殊的歷史時期, 38年間,經歷了三個統治政權的嬗變——南京臨時政府、北洋政府和南京國民政府,各種政治力量碰撞交融,各類文化思潮此起彼伏。作為文化傳播主體的民國出版業,在此期間載沉載浮,政治烙印、文化變遷,時時處處可見。出版業本身的變化更為巨大。晚清以來形成的新式出版業在民國時期漸成大觀,與西方的現代出版形態趨于接軌。民國出版活動在出版技術、出版觀念、出版流程、書業管理等諸多方面,都有新的重大建樹,涌現了一大批有影響的民營出版機構和出版家群體,他們在文化組織、知識生產和社會變革中,充當了重要的民間文化力量,在建構公共領域、推動社會文化進步的同時,也帶來了自身產業的發展與繁榮。民國出版界眾聲喧嘩,除了商業性的民營出版活動外,各文化學術團體、各政黨政權組織也紛紛把出版作為闡揚學說、政治宣傳的舞臺和陣地,特別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出版事業相當可圈可點,顯示了特殊歷史條件下,共產黨人高超的出版韜略和政治智慧。因而,從時間角度講,民國38年不算長,但從出版史角度而言,由于其表現出來的多面、多元特點,又可稱為一段“大歷史”。要更好地呈現“大歷史”的“大”,就需要史學研究者用多維的視野、不同的角度,乃至于多樣的敘說方式和編寫體例,方能描繪出民國出版活動的立體交叉圖卷。

本書借助編年史的體例,對民國時期的圖書出版活動,依年代次序作歷史的敘述。其內容主要包括出版機構的創立,大型叢書、工具書、教科書、古籍圖書的刊印,出版法、著作權法等法律法規的頒布,書業章程業規的制定,各種版權上的爭端,勞資雙方權益的糾紛,查禁與反查禁的斗爭,以及出版機構的有關經營活動等。以上要素之動態按時序匯總,勾勒出民國圖書出版的發展歷程。零零星星的出版史料,在時間的統領之下各就其位,通過序列化的編排,既整體性地勾畫出歷史的縱向脈絡,也多向度地展示了出版世界的豐富多彩。史料無聲,只有在聯系中,才能隱隱聽見穿越時空的回響,呈現某種與現實遙接的意義。編年從時間軸線的角度,提供了這樣的呼應與關聯,只是或隱或顯、或淺或深、或大或小而已。

梁啟超講文獻學有三個標準,第一“求真”,第二“求博”,第三“求通”。文獻學的求真、求博標準,也是編年史的標準和特征。“求真”即史學的客觀性問題,是基礎;“求博”即史學的豐富性問題,是問題的擴展。編年體在展現出版歷程的復雜性、多元性和原生態方面,獲得了極大的自由,雖然在時代風云際會的描述和大局的判研上不如章節體來得明快和簡潔。不同的編寫體例有不同的價值側重,各擅勝場。編年體的價值,貴在史料的廣與真。

本書所使用的文獻輯錄方法,廣泛利用了各種館藏目錄,各出版機構檔案及史料,各地方出版的出版史志,相關的出版史著述,出版人文集、傳記、日記、書信,藏書家的書評、書話等,各種資料累計近四百種。那一個個不太為后人所知的出版機構,那一本本成龍配套的叢書叢刊,那一件件此起彼伏的勞資糾紛,那一樁樁充滿創意的經營方略,那一篇篇規制大局的書業規章,那一張張令人郁結的陰霾文網,從老舊報紙的模糊字跡里,從各地方的出版志書中,從少被人關注的館藏目錄中,被一一鉤沉輯錄出來,與正章正節的專門出版史書寫形成互文與互補。

史學家傅斯年曾說,找材料要“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在如今信息化時代,動手動腳已然不敷使用,還需要觸“網”與入“庫”。“網”者,互聯網也;“庫”者,數據庫也。如今網絡暢通,網站遍布,稍大一點的圖書館及檔案館,無不開設網頁,將書報刊目錄,乃至整本書刊數字化以后,供之于網上,方便讀者點擊查考。像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武漢大學圖書館等有影響的大館,更是把民國時期的書刊數字化,并列為本館的特色,予以展示。重慶圖書館的抗戰文獻經數字化后,也在其局域網上可以查閱。某些平時難得一見的史料,如1942年開始出版的《出版通訊》、1943年開始出版的《出版界》、1944年出版的《出版法規匯編》,以及中國圖書館協會主辦的《中國圖書館協會會報》、國立中央圖書館編輯的《圖書月刊》等重要書刊,我們坐在家中,鼠標輕點,便可手到擒來。而像CADAL(中英文圖書數字化國際合作計劃)、CALIS中國高校教學參考書全文數據庫、晚清民國期刊全文數據庫、愛如生申報數據庫、大成老舊刊全文數據庫、讀秀學術搜索、中國期刊全文數據庫、中國重要報紙全文數據庫、重慶維普中文科技期刊全文數據庫等電子數據庫,其蘊藏資源之豐富,檢索之方便,效率之快捷,時間之節省,是往日文獻搜尋者們所無法想象的。一些商業網站,如孔夫子舊書網、舊書網等,雖是商家為書刊買賣而設,但同樣可成為研究者的巨大資料庫。那些商家為買賣書刊所展示的封面、版權頁圖片,提供了直觀、確切的史料信息,情形類似于見到書刊實物。本成果史料之所以會做到比前人更加豐富、精確,實大大得益于現代網絡檢索手段提供的強大技術支持。

本書作為編年體史書,有效地吸收了編年史淡化個人主觀色彩的特色,不直接下斷語,也不試圖探索規律,把篇幅留給文獻史料的輯錄。突出文獻性,強調實證性,通過史料的依次排列,展開具體而豐富多彩的歷史流程。這樣的一種著述方式,在我國流傳既久,對當下的學科史建設,依然是有效的路徑之一,近年來被各學科研究者廣泛使用。

本書所選史料,擇其重要和不易見者,或全錄,或多錄,或提供史料線索,庶使讀者通過“還原”的具體歷史語境,了解民國出版相對原始的歷史面貌。同時,也便于后來研究者征引與利用,進而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挖掘和補充新史料,共同推進出版史的史料學建設。不惟如此,由于出版是各學科共有的學術生產與傳播平臺,對現代各學科的構建與發展有直接性的影響,這就使得本書呈現的出版史料價值,并不囿于書業本身,而與各學科史料有了相當的交叉與重合。各學科史研究者通過本編年,既可據之研判本學科的時代媒介背景,也可從本書集成性的史料中,擷取與本學科直接關聯的部分,為我所用。舉例來說,文人學者辦出版,是民國時期的一個重要文化現象,文學出版活動影響著作家的創作,是公認的事實。本成果對文人辦的書店如新月書店、創造社出版部、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史料,都輯錄甚詳,原始而珍貴。教科書是民國各大出版機構的出版大宗,相關的報道和廣告也很多,本成果對此多有爬梳剔抉,相信對民國教育史的研究當有所助益。

本書史料,在展現出版的文化與政治屬性的同時,也關注出版的經濟與產業屬性。民國包括印刷在內的出版產業,發展成為當時國民經濟的一個重要門類,產業發展過程中的各種生產關系都相應地展開,同樣值得經濟史研究者關注。且舉生產關系中的勞資關系側面為例,民國時期書業界和印刷界工潮頻仍,出版和印刷工會的力量相當強大,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所長王云五一度辭去職務、中華書局總經理陸費逵兩次聲稱要解散書局,都與工潮有直接的關系。從某種程度上說,過去一些出版機構重視職工福利,也是迫于工潮的壓力。這些現象至今未有人進行研究。若將本成果涉及的史料進行歸類排比,做專題性深入探討,定能生發出許多新的學術話題和學術資源,供后來的研究者挖掘與開拓。

本書強調以編年為主體,同時也輔助性地使用了紀事本末體,對于有紀事本末性質的史料,盡量歸諸一處,以增加史料之間的內在聯系,構建編年史時間的邏輯整體性,引導閱讀者形成比較清晰的歷史圖景。

本書作為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課題成果,立項時間是在2012年,而個中史料的點滴累積,當遠溯到20年前我在武漢大學讀研期間。因為要撰寫碩士論文《亞東圖書館研究》,曾專門去武漢大學櫻園山頂上的老圖書館,查找相關史料,無意中竟發現,像《申報》這樣大眾的報紙上,居然刊載有大量的出版業報道與消息,書業廣告更是無日無之。這種被社會高度關注的行業待遇,是當下書業中已然遁形的傳統。現在想來,倒也不必有境遷之嘆。當如今的人們熱衷于談論大型互聯網公司的時候,那時的人們關心像商務印書館這樣一個數千人的出版企業,其實都受制于對知識信息需求好奇心之驅使,從動機邏輯上說,并沒有本質上的不同。只是書業廣告從大眾媒體上的消失,讓從民國走過來的書業老前輩范用先生,曾大發了一番感慨。

本書的史料主體,便是當時最大眾的媒體——報紙上的書業消息及廣告。涉及上海版的《申報》(包括抗戰初期的漢口版和香港版)、重慶版的《大公報》(包括抗戰初期的漢口版和抗戰勝利后的上海版)、延安版的《新中華報》《解放日報》,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人民日報》。選擇這些報紙作為史料源,有當時書業自身格局的情形考慮,同時也顧及查找實踐上的方便。上述報紙都有全套的影印版,而且,除了《解放日報》外,其他各報目下都有了不同格式的數字化版可資檢索。愛如生《申報》數據庫,更是提供真正意義上的全文檢索系統,用起來令人大為稱快。只要找對恰當關鍵詞,借助于數字化神器,史料瞬間得以“復活”。就民國書業空間實際布局而言,上海是戰前及戰后全國書業的真正中樞,以《申報》這份上海乃至全國發行量最大的報紙與之匹配,堪稱合適。事實上,本書輯錄的史料中,亦以《申報》為大宗。抗戰爆發后,中國出版中心轉移至重慶、延安、桂林等地,重慶《大公報》、延安《解放日報》等,與之有政治版圖及地理空間上的重合,因之順理成章地進入了編者的史料視野。至于作為民國出版次中心城市的北京、天津、南京,亦有如《晨報》《大公報(天津版)》《中央日報》等全套影印版可資查找,只是工程過于浩大,編者力有不逮,只能舍棄,導致本書對北京(舊稱北平)、南京、天津等地的書業活動反映不夠充分。這是本書的不足之處。另外,報紙的消息來源未必全部真實可靠,書業廣告也不免夸大其詞,這些均需提請讀者注意明察。

本書以史料集的形式申報課題,雖名為“編年”,但與一般編年體史書撮述史料大意的敘事化體例,還是有撰述形式上的重大差別。從嚴格意義上說,本書即是以時間為脈絡的書業史料匯編集。課題評審專家對于初稿,提出了許多至為寶貴的專業性建議,而對于本書“史料匯編”式的編年,倒不置一詞,可見還是肯定了匯編體編年的價值。在編者看來,任何敘述必然帶有視角,同時也就會過濾掉部分史料信息。所以,編者的這種匯編式編年,有其相對“保真”的一面,不僅僅是編撰上的省心省事而已。

本書編寫耗時日久,我的那些已畢業的和目下尚在讀的研究生參與了史料的查找與錄入。易真、胡映芳、袁思遠、王帆、劉虹、吳曉剛、涂甜、曾靜、黃河清、張學科、朱曉婉、黃安琪均貢獻了力量。從2010年開始,一些選修我“民國時期出版經濟與出版文化”碩士課程的編輯出版專業的研究生,也曾以課程作業的形式,提交了他們查到的史料,由于人數眾多,這里不便一一列舉姓名。黃安琪、朱曉婉、張學科、林英、石惠,分任了本書成稿的校對工作。匿名評審專家的意見,專業而中肯,本書多有吸收。責任編輯桂芳女士,殷勤聯絡,校核錯訛,體現了精微的專業水準,在此一并致謝。

吳永貴

2015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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