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大在別處砸石頭的人那聊天了夠了，扯了一個灌木枝，扒掉樹枝上的皮，學電影里工頭拿鞭子抽打干活的工人的模樣，挨個抽打干活的同伴，嘴里叫著：你們這幫窮骨，不好好干活，我扒了你們的皮，抽你們的筋……

鬧夠了，靠著一個大石頭上，兩首抱著后腦，翹腿唱起了樣板戲。

大家侯愛澤在大家的煽動下，鼓起勇氣對尤大叫道：“嗨，干活！這是你的皮套子，鐵，鐵錘，你來砸！”

尤大沒把侯愛澤的話當回事：“侯愛澤！你個癟犢子，我要不是看在你家侯愛青的面子上，老子收拾你！你老老實實干活，還指揮起我來了？”

沒頭沒腦就扯到侯愛青，大家聽尤大這話都笑。

侯愛澤沒想到尤大會說這話，有點懵，回說：“我還看在你家尤麗霞面上呢！”

尤大冷笑一下說：“你去找她好了，看是你厲害還她厲害。只要你動她一根小腳趾頭，不用我，她就把你皮給扒了！”

這話一出，涂曉豐，大野一幫人開始起哄。

侯愛澤有些尷尬，懊悔自己沒有準備好反擊尤大的話。

“我是領導。這次是我組織的，你別過河拆橋。好好干活，你們每天出工我都給你們記了。好比威虎山吧，有八大金剛，我就是座山雕，是你們的頭，你們都歸我管?！?

說著尤大從兜了摸出一張煙盒紙晃了兩下。

“我代表人民槍斃了你。”侯愛澤說。

“侯愛澤，你就是灤平，小爐匠。”

尤大說著從腰里掏出一把木頭做的涂了锃亮黑漆的盒子炮，比向侯愛澤，叫道：

“你不老實就扣你的工錢，再不老老實，我代表人民槍斃你！啪啪，啪。”

侯愛澤假裝被槍擊中，掙扎，要倒地又一直倒不下去，偏偏倒倒的架勢。

裝完了，悄悄罵了幾句，'沒事的樣立那不動了。

涂曉豐幾人看尤大的木頭盒子炮做得精致，晃眼看像真的一樣，都羨慕，鬧哄哄圍上去看尤大的盒子炮，活也撂下不干了。

“一個老破木頭疙瘩，燒火棍，窮顯擺！上次差點惹貨就是這玩意！”侯愛澤不屑地說道。

“惹禍？這次不會，這是假玩意，玩具?！庇却蟮靡庹f，“上次弄得那么緊張，是因為那東西大部分是真家伙，這回的是百分之百的假家伙?！?

“真家伙？你笑死人不償命嗦！什么破玩意?！焙類蹪蓪λ拇虿豁懙哪绢^槍不感興趣。

干了兩天活，這天中午回家吃了飯，侯愛澤累得慌，倒床上睡了一會，被侯愛青叫醒。

侯愛青說，尤麗霞和尤麗紅還有她自己，要一起參加他們砸碎石，說她們也要支援三線建設，要備戰備荒，保衛祖國。

侯愛澤把那些話給懟回去，戳穿她們的心思——不過就是也想跟著掙幾個錢唄！

下午，侯愛澤帶侯愛青、尤麗霞和尤麗紅三個人到了河灘砸石地，等了一陣有幾個人還沒來。

其他搭伙砸碎石的都干得起勁，就他們這一伙人還沒動手。

侯愛澤叫尤麗霞、尤麗紅、侯愛青到河灘找石頭，跟著涂曉豐、鐵成剛他們干著，自己砸了兩下就歇著了。

看著公路上時而經過的二機廠和三機廠的汽車，看著里面開車的駕駛員，覺得他們很是威風，侯愛澤突然一個偉大的理想在他心中產生——以后一定要做一名汽車駕駛員！

也駕駛這樣油漆錚亮的新汽車，尤大如果想搭車，門都沒有！

尤麗霞和尤麗紅要坐他的車，那要看自己當時的心情好不好，心情好可以剎一腳叫她們上來；心情不好，一踩油門，一溜煙就跑了。

開車的時候帶上侯愛青，叫他看看他哥哥有多威風，侯愛澤胡思亂想了一陣。

彪子和大黑來了，砸石頭也沒有以前賣力了，尤麗霞拿了鐵成剛的錘子和輪胎皮套子，學著砸碎石，有些不得要領。鐵成剛教尤麗霞，教會了，尤麗霞覺得好玩，砸得很賣力。

侯愛澤幾人磨洋工，活不起勁干，話也懶得多說了，倒是侯愛青、尤麗霞、尤麗紅三個人干得來勁了。

廠里的高音喇叭響了，到下班的時候了。

周邊搭伙砸碎石的開始收拾回家，也有等家里送飯來，趁天黑前再干一會的。

尤麗霞意猶未盡，干活的癮好像沒過夠，還想干。

鐵成剛叫大家收拾回家，明天再來。

大黑叫侯愛澤記好工，別叫沒來的占便宜。涂曉豐拿出紙煙盒子，展開，用鉛筆頭歪歪扭扭地寫了今天來出工的人和時間。

尤麗霞、尤麗紅和侯愛青樂呵呵湊到涂曉豐跟前，看涂曉豐寫下自己的名字，記下自己的工時。

收工后，尤麗霞、尤麗紅和侯愛青沿路順便割了些兔草帶回家。

回到家，侯愛青拿新割的草到兔籠跟前喂兔子。

兔籠子門開著，兔籠子空了，里兔子不知去向。后愛情驚詫地問侯愛東和侯愛彪兔子到哪去了，他倆不作聲。

墻上釘著兩張兔皮，廚房里的鍋里燉著兔肉，葡萄架下面的地上撂著兔子的腸子，還有四只兔耳朵，八只帶毛的兔蹄子。侯愛青明白她心愛的兔子遇害了。

那兔子一身雪白的毛毛摸著柔軟適手，立著兩個大耳朵，打盹的時候虛瞇著兩只眼睛，小鼻子忽閃忽閃，可愛叫人憐。

侯愛青親手把這小生命從拳頭大小，養到抱著像小奶娃一樣沉。

朝夕相處，感情深厚，就是她的心肝寶貝。

侯愛青悲痛欲絕，躺地上打滾，兩腿亂蹬，哭天嚎地。

鬧了一陣，沒人理她，起身問是誰殺了他的兔子，侯愛東說是尤大殺的兔子。

家里人都不敢殺，說今天老爸要回來，是老媽叫尤大幫忙殺的兔子。

侯愛青鬧了一陣子，侯愛青他爸爸回來，看見她抹淚抽泣，瞪了她兩眼。

侯愛青知道他爸爸最看不慣誰哭，加之也哭鬧累了，收了哭聲，暗自抽泣，挖坑埋了兔腸子、兔耳朵和兔蹄子。

姥姥知道侯愛青不會吃她心愛的兔肉，端了一碗飯，夾了幾塊泡菜，遞給蹲兔籠子邊上的侯愛青。

干了一天活又哭了一陣子，實在太餓了，侯愛青哭一會吃幾口飯，眼淚掉碗里和著干飯泡菜吃下肚。

任家里人大快朵頤，侯愛青下定決心絕不吃那心愛的兔子肉，一口湯都不會喝！

第二天侯愛青拿了鐵鍬，隨侯愛澤早早到了河灘砸石地。

活干了小半天，尤大才來。

和往常一樣，咋咋呼呼，看著已經堆成有單人床長寬高的碎石堆，很不滿意。說大家干活偷懶，一點革命干勁都沒有，都這樣猴年馬月才能把三線建設搞成，猴年馬月才能把帝國主義埋葬。

侯愛青拿著鐵鍬，悄悄靠近尤大，卯足勁對準尤大的小腿砍上去，嘴里喊著：

“打死你這個殺人犯！”

鐵鏟子沿砍在小腿骨上，咔喳有聲，尤大像殺豬一樣，嗷得一聲癱坐在碎石堆上。

涂曉豐、鐵成剛幾個人見狀哈哈大笑。

尤大捂著右小腿癟嘴搖頭，似哭非哭，表情非常痛苦，瞪眼看看譏笑他的幾個人，又埋頭搖頭。

看樣子，這下是把尤大打壞了，大伙嚇得不知所措

尤麗霞抓起鐵鍬要往侯愛青腦袋上砍，被大黑把鐵鍬奪了下來，尤麗紅兩手一推，侯愛青一屁股坐到地下。

侯愛青大聲哭起來，邊哭邊罵尤大：

“殺人犯，活該！殺人犯，活該！”

尤麗霞要上去打侯愛青，被侯愛澤攔住，倆人撕扯起來。

侯愛青見禍惹大了，趁侯愛澤和尤麗霞撕扯的時候溜了。

臨近砸碎石的人過來看熱鬧，有人說應該趕快送醫院，流血太多會要人命的。

侯愛澤背起尤大，要涂曉豐、大野、彪子跟著好換著背，尤麗霞緊隨其后，幾個人把尤大弄到醫院。

侯愛澤把侯愛青打傷尤大的事，告了在醫院上班的老媽。

侯家老媽看了尤大，給交了醫藥費，說回家要把侯愛青的皮給扒了。

尤大縫了八針，打了破傷風針，住了醫院。

侯愛青知道事惹大了，沒敢回家，躲到玉水河大橋橋頭堡和橋大梁間的空隙處。坐在水泥地上，抱著雙膝，哭一陣子，瞇一會。

天黑了，河風颼颼，又冷又餓，實在待不住，侯愛青悄悄溜回家，推開姥姥的門。

侯家姥姥見是侯愛青，捧她小臉，摸她小手問她冷不冷。侯愛青說餓，不冷。姥

姥叫她別出聲躲門后，端了飯菜，關了房門，叫侯愛青把飯吃了。

臉腳也沒叫她洗，鋪了被子叫侯愛青在自己被窩躲下睡了。

一早，侯媽看侯愛青沒回來，嚷嚷著叫侯愛澤、侯愛東、侯愛彪去找侯愛青，還要扒侯愛青的皮。

姥姥叫不用找了，侯家老媽明白怎么回事了，到姥姥屋里掀開鋪蓋，拿掃帚疙瘩照侯愛青腚上狠狠給了幾下。

侯愛青忍住痛沒出聲。

姥姥奪下掃帚疙瘩，把侯媽推出門外，侯愛青睡床上一天沒吃沒喝。

第三天尤大家傳話過來說，尤大已經出院回家養傷，叫侯愛青去伺侯尤大。

尤大老媽還說，要是把他家尤大打殘廢了，就叫侯愛青做尤大的媳婦，伺侯他一輩子。

侯媽去看了尤大，買了一只老母雞給尤大家送了去。

回來看了侯愛青，問腚還痛不，侯愛青不語，侯媽一指頭戳在侯愛青的腦門上，把侯愛青戳了個趔趄：“別給我拉那么長的臉，好像是我惹的禍似的。”

侯愛青這回是嚇著了。

侯愛青抽抽鼻子說：“那，那，他還殺我的兔子呢。他是‘殺兔犯’！”

侯媽有點哭笑不得：“你這傻丫頭，殺兔子又不犯法。只聽有殺人犯，沒聽說過有殺兔犯。你惹的事，一會叫你二哥帶你去尤家，給人家當長工比坐牢好點。把臉洗了，衣服換換，丟人現眼。我上班去了，掙錢養你們這些個不省心玩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