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蘭走到屋外定睛一看，一個女孩正站空地上，怒目圓瞪盯著張政榮家。女孩身材是標準的豐乳肥臀，穿一件花衣服，梳著麻花辮，兩個臉蛋白里透紅，正是青春年少。

“馬碧容，是你哦。我還以為是誰呢。”王淑蘭見這女孩是張興民的對象---未來的孫媳婦，便熱情的招呼她，“你吃飯了沒？走，進去吃飯去。”

“不啦，婆（奶奶），我才不進他那個家，他看不起我，我也不稀罕這家人。”馬碧容回絕了王淑蘭，但她又忍不住滿腹怨氣，自顧自的發泄著：“張興民，你看哪個像你，自己不努力，不想方設法出去掙錢，就想著人家陪嫁，巴不得我什么都帶過來，你好撿耙和，分錢不出死愛鬧熱。你害不害臊哦，說出來都丟人。你不怕丟人，我還怕啥子，我就是要在這里說出來，讓大家都聽聽，讓大家評評，讓大家都看看你那張丑惡的嘴臉，你媽老漢就是這樣教你做人的嗎？……”

此時的馬碧容早已褪去少女的羞澀，像農村潑婦一樣怒罵。她的聲音很高，罵的抑揚頓挫，一個人唱著獨角戲。或許她也是第一次這樣撒潑，語言十分文明，動作也不夸張。要是有的媳婦罵街，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抖抖手又抖抖腳，嘴巴張開著深呼吸，那才叫一個手舞足蹈，若不是從她嘴里蹦出日媽、卵、狗日等粗俗語言，嘴角吐著白泡子，外人還以為她在跳健身操。

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將袁野軍淹沒在人群中，似乎一場大戲即將上演，他只管當觀眾看就是了。

張政榮家里一間小屋內，張興民正坐在床沿上，怒目圓瞪看著母親王貴華。王貴華兩只手死死按著他，生怕一松手，兒子就飛奔出去找馬碧容對罵，甚至出手打她。真是那樣，這臉可就丟大了，以后還有哪個媒人敢給他介紹媳婦呢。可是馬碧容的罵聲像刀一樣刺著張興民，是可忍孰不可忍，幾次他都要掙脫母親的手，跑出去收拾她。

王貴華厲聲呵斥道：“你別動，自己乖乖坐在床上，裝著什么都沒有聽見，我也不出去惹她，看她究竟要做什么。她一個人在那里嘰里哇啦說一通，沒人理她，自己都會覺得沒趣，然后會回家去了。你一出去就輸了，跟她還嘴，甚至動手，那你以后在田家灣的名聲就全毀了……”

張興民若有所思點點頭，可臉上依然漲的通紅。

作為一名過來人，王貴華深諳女人兵法，極力阻止兒子出去。她知道是誰導演這場戲，在這孤單角色里，馬碧容一個人自言自語表演著。那就讓她投入的罵一次吧，罵到忘了自己。從她的聲音可以聽出，她沒有悲傷，有的只是滿腔怒火，像火山一樣爆發著。她也不是孟姜女哭長城，倒有點像秦香蓮狀告駙馬爺，雖然張興民不是那駙馬爺，包青天也沒有在跟前，但有這么多人觀看，他們就是她的包青天，她相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每個人心中自有論斷，她就是要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

馬碧容仿佛花木蘭在世。只待張興民出現，她便策馬揚鞭，手持長槍殺將過來，一聲馬鳴嘯嘯后，張興民的人頭落地，接著又是一聲仰天長嘆：“劉大哥講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不如男……”

王貴華此時斷不能讓兒子去做這種丟人現眼的事，只管死死守住他。

“馬碧容，乖孫兒，有什么事給我說，婆給你做主，讓張興民給你賠罪。你別在這里大喊大叫，這么多人看著，多丟人哦。有什么話，你只管說給我聽，婆還是很喜歡你的。”王淑蘭感覺有些丟臉，畢竟這是她張家的事。她一手拿著碗筷，一手拉著馬碧容，想把她拉進屋去慢慢說。

馬碧容并不配合王淑蘭，依舊站在那里罵；“你以為我爹死了，家庭負擔重，你以為我媽不能給我置辦嫁妝，你以為我弟弟要你負擔，生怕我嫁給你成為累贅，拖累了你，你就托媒人來說退婚。你以為我家沒人，隨便你欺負，你說算了就算了，還要要問問我同不同意呢。爹沒了，還有我撒，誰說女孩子都不能到你家來吵架，真是狗眼看人低。你自己撒泡尿照照，看看周圍哪個像你，自己沒有主見，傾聽謠言。不是說的話，像我這樣的女孩子，犁田打壩，栽秧割谷，做飯理家，哪樣不會？除了你張興民我都嫁不出去嗎？你以為我今天來就是怕你把我休了嗎？我是讓你周圍的人看看你這副爛相。”

圍觀的人大概知道事情原委了：張政榮嫌棄人家負擔重，怕拖累張興民，故而提出離婚。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婚姻自由早已深入人心，退婚也是常事，如果男方提出退婚，女方是沒任何損失的。青年男女全憑媒人介紹認識，兩個人距離比較遠，至少有三五公里路，根本不能天天見面，更不能像現在的年輕人談戀愛，可以隨時隨地拉拉手，親親嘴，甚至大街上摟摟抱抱。男方只是逢年過節拎著大包小包禮物去看看，農忙時節去下苦力掙表現，到了女方家也只能偷偷望一眼心上人，還不能直勾勾看著人家，要是被她家人看見，那才叫一個丟人。所以退婚對女方是沒有一丁點損失的，唯一的損失就是把年齡混大了。

馬碧容不是怕退婚，而是張家趁她爹剛死，以為她孤兒寡母好欺負，咽不下這口氣，才到張家來大吵大鬧。

眾人圍著馬碧容，都仔仔細細打量一番，所有人都投下贊成票。

袁野軍見幾個婦人走進王貴華家，他也好奇的走了進去。

幾個女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說起來。論身材，大家都一致認為馬碧容是

一表人才，跟田家灣的這些媳婦比起來那也是數一數二的。尤其是她的兩個大奶子，對以后帶孩子有好處，會讓王貴華和張興民省不少心。論出身，馬碧容跟張興民一樣出生窮苦人家，不過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像她這樣死了爹的女孩，更知道如何當家理事，農活也熟悉，完全就是標準的賢內助。像她這樣人美心好的女孩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有女人跟王貴華關系好，便開玩笑說：“張大嫂，莫非你看見她如此火烈，怕你以后管不住她，一家之主的地位受到挑戰，還是嫉妒她身材比你好。我看你平時天不怕地不怕，老虎的屁股都要摸一下，以為你什么都不怕，結果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啊，你總算遇到對手了，呵呵！不過話又說回來，她以后是跟你兒子過日子，又不是跟你過日子，興民那性格，找個太溫順的女人，家務活做不得，對外又不能像你這樣雄赳赳的，那才叫憋屈。不是說的話，張政榮再能干，要不是你撐起，他能有今天的好光景？像她這樣的女孩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你要是退了，我讓她給我當兄弟媳婦，哈哈……”

談到馬碧容才死了爹，負擔有點重，劉桂玲深有感觸的說：“一個家沒有男人是比較具體，不過也不是說娶了她就負擔重。結了婚，肯定要先把自己的小家處理好了，再回去幫娘家。你看我娘家還不是很具體，我也想多回去幫幫他們，可家里只有我一個人做事，他出去打工掙錢也不見拿錢回來，哪里還有精力去幫他們哦。”

旁邊有女人深表贊同，安慰王貴華說：“只要張興民和馬碧容兩口子商商量量把日子過好，農忙時節回丈母娘家幫幫忙，逢年過節買些禮物去看看，我覺得都夠了。就是做農活累點咯，不過這些都是你我經常做的，多做一兩天又有什么呢，人家把閨女都嫁給你了，你去幫忙干活也是應該的。至于她弟弟成家還早的嘛，說不定人家知道家里情況，自己發奮努力，出去學個技術，掙的錢比張興民還多，哪里還用得著姐夫操心。”

大家集思廣益，解開了王貴華的心結，她開心的笑起來。

許久，那幾個女人從王貴華家中走出，對馬碧容說：“妹兒啊，你別生氣，我們剛才去問了王貴華。這個事情不怪她，怪那媒人，她話都沒有聽清楚就亂傳話。弄出這么大一個大事來。”

“王貴華對你還多滿意的，她是怕出來跟你說不到一塊兒，讓人看笑話，人要臉樹要皮，她叫我們來勸勸你。”

“王貴華早就計劃了，今年把房子修好，過了年就把你娶進屋，你好好生生跟張興民過日子，把日子過好才是真的。”

……

馬碧容見這么多人都幫她說話，全都說王貴華不對，心里舒坦多了。這才回家去，兩只麻花辮在背上歡跳著，田間的花花草草也迎風幻舞，像歡迎凱旋的戰士。

馬碧容大鬧田家灣反倒讓張政榮對她有了新的認識。他斷定馬碧容會像王貴華那樣是個好兒媳。男主外女主內，張興民在外只管掙錢，她只管把家料理好，這才是他理想的兒媳婦，馬碧容就是那理想的人選。

晚上，張政榮以家長的身份宣布張興民和馬碧容的婚事就這么定了，現在最緊要的是把她娶過來。

張興民還在為白天的事耿耿于懷，依舊鐵青著臉，現在父親又宣布要娶她。他還難以接受，不過父命難違，也不好辯解，只得在一旁悶悶不樂。

王貴華心細，察覺到兒子的不悅，便開導說：“興民，聽你爸的沒錯，這也是我的意見。你放心嘛，媽不得害你，媽也是過來人，也知道哪些女人有幾斤幾兩，哪些女人能巴心巴腸跟你過日子，哪些女人能夠發家致富。你看她今天的表現，還有她平時的表現，從我這個角度講，還是多好的，至少我對她很滿意，她以后跟了你，你會省很多事。就這么定下來，你也別三心二意的，一晃年齡大了，到時候女孩子挑你就麻煩了。”

張政榮當著孩子們的面說出了他的規劃：“今年我的任務就是修一棟長三間的新房，作為興民和興華的新房，至于是土墻房還是磚房，我盡最大努力，你們也不要提任何要求。房子修好了你們各占半邊，這也是我給你們的交代。至于曉麗和張四，他們都還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目標定下來，我們就要一起努力，人多力量大，只要我們都努力，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修建新房成為張政榮的頭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