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鏡北方叫“拉洋片”。

以前老街趕集，做西洋鏡小買賣的人就要來擺攤。

小孩子好奇心強，都稀罕這玩意。

大點的孩子拿自己的零花錢，給兩分錢，趴在西洋鏡大匣子上，從小洞里看一次稀奇。

大孩子看了就要回去講，小不點的孩子就鬧著要爸爸媽媽帶自己去看。

這東西屬于四舊，后來就沒人做這小買賣了。

到了侯愛澤他們這個年齡，隨著身體發育，對男女間的事情非常感興趣，但這些事有些麻煩而且兇險。

侯愛澤和大野那年去請教吳老師，公貓為什么長奶咪子，母貓為什么長胡子，差一點被吳老師罵成流氓，好懸沒被抓起來。

這血的教訓，不，鐵的教育使侯愛澤和大野再也不感輕言這些事情了。

這方面的知識，他們這樣的同齡人非常欠缺。

這個似懂非懂的年齡，總以為大人隱瞞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好奇心總是力圖把秘密揭開，這事只能在同齡同性之間探討，切磋，交流。

第二天大家在河灘見面，侯愛澤、涂曉豐和大野見到彪子、大黑、柱子、鐵成剛，不是先講干活的事，而是興奮地給他們講昨天晚上看到“西洋鏡”里的稀奇事。

講了一會“怪事”，幾個人又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好一陣子尤大才來。

尤大來了就不高興，問侯愛澤、涂曉豐、大野釘篩子框的木條怎么沒搞到。

說到木條子大野就笑，涂曉豐和侯愛澤跟著笑。

涂曉豐湊尤大跟前，小聲給他講了昨天晚上去撬木條，透過熊老大家倉房的木結疤洞看到的事。

他說當時以為熊司令在床上殺人呢，要把那個女的掐死，一下子反應過來——熊司令在干怪事呢！

木條沒撬成，卻免費看了“西洋鏡”。

尤大來了興趣，叫涂曉豐別著急，仔細從頭講。

尤大聽得津津有味，還詢問了一些關鍵的細節，為昨天沒看到“西洋鏡”后悔，埋怨《第八個是銅像》東拉西扯，不好看，沒有《南征北戰》打得熱鬧。

大黑和鐵成剛還沒太長“醒豁”，不明白他們幾個對這個事怎么那樣感興趣。

鐵成剛用鏟子敲石頭嚷嚷：“喂，喂，還干不干活了？拿啥篩沙？你看人家，干得多起勁！”

大黑說：“看了要起火眼，要倒霉！”

除了大黑和鐵成剛，其他人怪話越說越起勁，篩沙的事一時間到了腦后。

尤大問侯愛澤長毛沒有，侯愛澤說沒長。

“不可能！你小子，毛都沒長就懂這事？”尤大一臉壞笑說，“沒長毛就還沒發育成熟。”

“毛有，不多。看著有點煩人，我都給拔光了。”侯愛澤這話一出，把邊上人笑壞了。

笑得侯愛澤不好意思，后悔自己給大家說了實話，把話岔開，問尤大，“啥是發育成熟？”

“你把衣服解開，我看看。”尤大說。

侯愛澤把衣服撩開來，露出胸膛。

尤大捏侯愛澤的胸膛。

侯愛澤怕癢癢，咯咯笑，側身后退，讓開了尤大的手，合上衣襟。

大伙上去要扒侯愛澤的衣服，也要捏侯愛澤的胸膛。

幾個人又是一陣打鬧。

“好了，好了，大家別沒完沒了瞎鬧了，聽我說！”尤大呵斥大家，“木條子沒有就算了，我也沒買篩子，要不錢就白花了，你們也白費勁了。我聽劉大嘿嘿他媽說，砸石頭比篩沙來錢，還簡單。他們幾個家屬搭伙砸石頭一個月一人都掙了六十多塊錢呢！”

幾個人都知道有砸石頭的活，砸出的石頭叫碎石，賣給二機廠和三機廠修路用。

尤大拿出一個小鐵錘和一條輪胎皮子，揀了塊鵝蛋大的石頭用輪胎皮子套住，放在一個臉盆大的石上，用錘使勁一砸，石頭成了幾塊。把那碎了的石頭往臉盆大的墊石下面一扒拉，說這樣就行了。

尤大又夾了同樣大的石頭砸，示范了幾回。說就是這樣干，簡單得很，砸出的石頭按方數收。

大家覺得有意思，按尤大的示范砸了石頭。

想著石頭有點硬，但砸起來也不是特別費勁，感覺有點好玩。

“錘子大家準備，破輪胎汽車隊后面有得是，拿刀自己去割。”尤大說，“撮簸要幾個，鏟子、鐵鍬、背篼都要。準備好下午就開干。”

侯愛澤插嘴要說什么，剛開口，尤大叫他住嘴。

尤大接著說：“石頭要背到公路邊上，收碎石的車在路邊上就拉走了。”

各自分頭行動。

尤大叫侯愛澤跟自己走到一邊，見沒有其他人了，把那輪胎皮子和鐵錘遞給侯愛澤，說是看在侯愛青的面上，把這家什送給他。

侯愛澤拿了輪胎皮子和鐵錘感覺尤大和自己的關系好，處處都護著自己，夠哥們。

回到家，看見侯愛青，又琢磨尤大的話“看在侯愛青的面上？”

這話是什么意思？一個丫頭片子有什么面子，自己是侯愛青的哥，難道還沒有侯愛青的面子大？

還有，他把這干活的家什給我，他就不干活了？

侯愛澤想到這，反應過來了，尤大表面上在賣乖討好，實際上是在耍心眼。

家什準備得差不多了，下午，尤大帶大伙去看了劉大嘿嘿他媽和其他家屬撿鵝卵石砸成碎石，如何把砸好的石頭運到公路路邊堆得方方正正的過程。

劉大嘿嘿的妹妹人長得壯實，砸碎石是一把好手。

見有人觀賞她干活，砸得更起勁了，不時用袖口擦額頭上的汗，下面用來墊的石頭都砸起了一個窩。

坐著的石頭上用舊布做了鋪墊墊著，脫了外套干，后背腰露著肉似乎也沒察覺。

參觀學習完畢，幾個人找來幾塊大點的石頭做墊石，從河攤上撿來鵝卵石開砸。

侯愛澤用輪胎皮子夾了一塊青石，砸了幾下都沒砸碎。

尤大看了告訴大家：“青石最硬，砸著最費勁。要揀白色的石頭，最好揀發黃的白色石頭砸。發黃的石頭是老石頭，最容易砸碎。”說完做了示范。

示范完，尤大拍拍手上的灰，叉腰站著，看大家干活，自己就不動手了。

看大家干活尤大很滿意，四處看看沒有合適的坐處，說：“侯愛澤，下午搬把椅子來給我坐！”

侯愛澤對尤大只說不干很是不滿，說：“我家沒椅子！你就坐地上指揮好了。”

尤大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把上面繡有“為人民服務”幾個大字還別了兩個像章的軍用挎包拉到前面，從里面拿出一個酒瓶子，把苞米芯做的塞子拔開，咕咕咚咚灌了幾口。

侯愛澤停下手上的活，直直腰問：“你還喝酒啊？”

“水。哪來的錢買酒。等賣了石頭咱們買葡萄酒，通化的葡萄酒，可甜，可好喝呢。我爸說他在長白山打游擊的時候，那長白山上漫山遍野都是野葡萄。躲葡萄籠里，肚子吃飽了都不用挪地方。通化的葡萄酒都是用山上的野葡萄造的。就奇怪了哈，這地方山上咋沒看見有野葡萄呢？”

尤大說完，把玉米芯塞住瓶子口，要往背包里放回，被涂曉豐奪了去，瓶子底朝天昂頭往嘴里灌。

鐵成剛幾個上去搶瓶子，都爭著要喝，瓶子掉地下摔稀碎。

尤大沒生氣，笑道：“喔呵，這下喝個鏟鏟！”

涂曉豐去搜查尤大的背包看還有沒有什么吃的，結果是除了一本搓揉得像老腌菜的紅寶書，別無二物。

誰砸碎石，誰撿卵石，誰背石頭尤大都安排好好的。

他自己只是指手劃腳，監督別人勞動，一會嫌碎石砸大了不合格，一會嫌碎石砸小了費工不合算。

尤大要求盡量要砸成“二指石”，就是大小有兩根指頭寬，撿了一塊二指石，挨個給大家看。

看完了，把那做標準的石頭撂到石堆上，拍拍手上的灰，站著看別人干活。

尤大君子動口不動手，實在沒什么事，就跑去和自己不相干的那些砸石頭的人聊天。

背地里大家都有牢騷，說他嚴于律人疏于律己，對別人嚴格要求，對自己是自由主義。

大伙敢怒不敢言，背地里嘰嘰咕咕，叫侯愛澤去和他交涉，叫尤大也干活，撿石頭，背石頭，砸石頭都可以。

侯愛澤也想找尤大說一下，講講理，可是想到每每和他講理，末了都弄得自己沒理。

上次幾個人合伙斷流抓魚，侯愛澤就上過他的當，本說好大家一起壘石頭筑堤，斷小河溝的水以后，抓的魚大家平均分。

侯愛澤費力氣搬石頭還行，可抓魚不行，抓魚是個技術活，魚太滑很難抓住。

而尤大干下力氣的活不行，也不愿干下力氣的活，但抓魚卻是強項。

待壘好石頭，用草堵石頭縫，又用泥糊成小水壩，水流徹底斷了以后。

尤大就變卦了，宣布——雞公叫鴨公叫，各人抓到各人要！抓魚自己抓自己的，誰抓的誰得。

尤大這一招把侯愛澤給耍了，起先賣力氣搬石頭壘壩，到抓魚的時候又改成自己抓自己得，那先前自己賣力搬石頭肯定吃大虧了。

侯愛澤有苦難言，待尤大沒注意，把壘好的壩給掀開個大口子，水滾滾而來，大家都別想抓，但還是尤大魚簍子里的魚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