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分廠職工醫(yī)院有個胡醫(yī)生是上海人，他家有一個老式收音機(jī)，一家人像寶貝一樣對待。

外人不能輕易觸摸不說，家里的小孩子認(rèn)為外人免費聽他家的收音機(jī)，他家就吃虧了。

聽收音機(jī)的時候把門關(guān)著，聲音盡量放小聲。

那收音機(jī)放在書桌正中間，收音機(jī)上蓋紅布，就像原來新娘出嫁頭上繡了花邊的紅蓋頭。

以前這東西是個貴重物件，廠里沒幾家有，小孩都羨慕得不得了。

這兩年廠里也有些人家陸續(xù)買了收音機(jī)，有收音機(jī)的人家多了起來。

侯家三個哥哥知道父親最喜歡侯愛青，就攛掇侯愛青鬧著買收音機(jī)。

侯家老爸也早有此心，攢夠錢，侯家老媽托到省城出差的人買了上海造的紅燈牌收音機(jī)。

上海產(chǎn)的紅燈牌收音機(jī)上面綠色的貓眼顯示燈，隨著音量的高低像撲了蛾子的翅膀不停地呼扇。

侯愛青聽不懂收音機(jī)里說的什么，看這顯示燈非常有意思，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貓眼顯示燈看。

她發(fā)現(xiàn)顯示燈是隨收音機(jī)里的音量和節(jié)奏而變化，感覺這非常有意思。

侯愛青從大聲到小聲叫喚了幾遍，看顯示燈是否也隨她的聲音大小而變化。

看她幼稚的行為，一家人都笑她。

侯家姥姥說這叫戲匣子，她娘家解放前就有這東西，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只是這上面呼呼扇扇的燈有些稀奇，原來的戲匣子上面可沒這玩意。

侯家姥姥前面看，又到收音機(jī)后面看，沒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侯愛青第一天守著收音機(jī)看那貓眼顯示燈，居然看到趴桌上睡著了。

侯愛澤認(rèn)為上海是個很了不起的地方，居然能生產(chǎn)出這么神奇的東西，小盒子里面好像裝下了全世界。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千軍萬馬在里面又唱又鬧，還可以叮咣打槍放炮，最高指示立馬可以從BJ傳到天涯海角。

小孩子的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收音機(jī)鼓搗幾天就沒啥興趣了。

銅分廠只有屈指可數(shù)那么幾個上海人，他們的穿著打扮，舉止言談，行為習(xí)慣好像與廠里一般人不一樣，廠里人好像都要把他們高看一眼。

侯家老媽所在的廠職工醫(yī)院分來一個上海的女大學(xué)生。

這上海來的女大學(xué)生漂亮又時髦，她的鋁飯盒上竟然銘刻有她的名字。

侯愛澤和大野親自看過她的飯盒子，摸過那上面的字，覺得不可思議，那字是怎么弄上去的，還弄得那么規(guī)整凸凹雅致。

這個上海來的女大學(xué)生，每次回上海探親，回來都要幫熟人代買些小東西。

有上海產(chǎn)的化學(xué)梳子、包了紅色塑料邊的小園鏡子、彩色塑料發(fā)夾、花花綠綠糖紙包的水果糖等等。

那一年她探親回來，送給侯家老爸一個上海造的，上面畫著彩色小洋人的“雞啄米”打火機(jī)。

這些東西樣樣精美別致，侯愛澤感覺上海人都不是一般化的人。

而今居然有上海的工廠搬到這山溝溝里來，侯愛澤感覺這太稀奇，太不可思議了！

……

尤大、侯愛澤、鐵成鋼等一行八人考察了河壩里篩沙的情況。

一片鐵絲篩網(wǎng)，釘在一米來寬一米五長的木框上面。

釘了篩網(wǎng)的木框斜立，用木方撐著，鏟一鏟連沙石，往篩子上一撒。

沙子落到篩子后面，石子滾落到篩子前面。

滾落在篩子前面的石子還可以過幾道不同孔徑的篩，又分出大小不等的豆石和瓜米石。

鐵成剛聽他家鄰居說小粒徑的瓜米石價錢最高。

考察完畢，覺得這是個掙錢的好路子，大家決定加入到這掙錢的行當(dāng)中去。

老街上的供銷社有賣鐵絲篩網(wǎng)。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英雄豪杰離了錢也辦不了事。

目前幾個人遇到最大的難題是沒有買篩子的錢。

既然尤大他爸在廠里是資格最老，級別最高之一的人，家里的老窖（存款）肯定不少。

尤大是家里的獨子，據(jù)此大家都認(rèn)為尤大也應(yīng)該很有錢。

尤大有愛支配人的習(xí)慣，啥事都非得要他主導(dǎo)，恬不知恥地說自己有組織能力，有領(lǐng)導(dǎo)才能。

這些事只有交他辦才能辦好，別人辦這事，他非得給攪了不可。

大家商量妥當(dāng)，籌錢買家什的事就有尤大操辦。

大家分手回家，吃了午飯就分頭行動，準(zhǔn)備明天開工。

侯愛澤一個人沿玉水河河灘上的車轍路往上走，抄近路回家，順便看看河灘上的沙棘果能不弄點吃吃。

想著沙棘果一個個像袖珍小紅蘋果的可愛樣，想起那味腮幫子就酸溜溜想流口水。

快到玉水河大橋的時候，碰見侯愛青、尤麗霞和尤麗紅割完兔子草往回走。

每個人都背了個小背筐，手里拿著半月形的小鐮刀。

見到侯愛澤，三人說要解手，放下背筐、鐮刀叫侯愛澤守著，好像那兔子草是什么誰見誰都要偷的值錢東西一樣。

她們躲到一邊，叫侯愛澤背過身閉眼睛，不準(zhǔn)看她們?nèi)瞿颍f男孩偷看女孩子撒尿眼睛要長火癤子。

侯愛澤背過身，并沒閉眼睛，估摸她們走遠(yuǎn)了，把尤麗霞、尤麗紅背筐里的兔草抓了幾把放到侯愛青的背筐里壓壓實。把尤麗霞和尤麗紅背筐里的兔草撥松，揀了兩塊腳板大的石頭塞到尤麗霞和尤麗紅背筐里的兔草下面。

侯愛澤幫侯愛青背筐，一行四人來到玉水河大橋的橋頭堡下面，看見有幾個人在下面看河景，打水漂，撿小石頭玩。

其中有個小女孩，樣兒漂亮，像個大號的洋娃娃，梳了很多根垂腰長的小辮子。

束辮子的頭繩打成蝴蝶結(jié)，顏色有紅、黃、藍(lán)、綠，穿了件緊身黑毛衣。

尤麗霞、尤麗紅、侯愛青近前去看那洋娃娃的辮子，侯愛青數(shù)她的辮子有多少根。

見侯愛青在數(shù)她的辮子，這洋娃娃樣的小姑娘撥開侯愛青的手，不要她動她的辮子。到尤麗紅跟前，手把背筐沿看了看里面的草問：“這是給豬吃的草嗎？”——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

侯愛青用帶東北腔普通話回道：“給兔子吃的。”

洋娃娃模樣的小姑娘眼睛一亮說：“是小白兔嗎？”

她沒想到在這地方還有人說普通話。

雖然尤麗霞、尤麗紅、侯愛青穿著土氣了一點，可模樣兒有幾分俊俏，不由打量起她們?nèi)恕?

尤麗霞捏小姑娘的辮梢看，侯愛澤上前也想摸她的小辮子，小姑娘趕忙躲開侯愛澤，沖尤麗霞、尤麗紅、侯愛青笑笑。

侯愛青看著這小姑娘年齡和自己差不多，但感覺穿著打扮比自己洋氣，叫人稀罕，有點嫉妒，冒失地問：“你是哪的人？”

“阿拉上海寧！”小姑娘大方回道，那口氣好像因為她是上海人顯得特別得意。

這句話可以估摸出什么意思，尤麗霞“翻譯”說：“她說她是上海人。”

小姑娘對尤麗霞的翻譯很滿意，沖她點頭笑笑。

河邊玩水的大人向那小姑娘招手，叫道：“盧茜，盧茜，茜茜快來，看，河里有小魚兒！水好清亮，這水好涼啊！”

有個駕駛員模樣的人，拿加侖桶在河里灌水，指了一下彌勒峰用普通話說：“喏，這水都是從雪山上流下來的雪水！”

那小姑娘到河邊，用小手捧起河里的水看，沒料到水太冷，趕忙把水潑回河里，把兩手的水甩甩，在衣服上擦擦手。

小姑娘和那幾個大人有說有笑，說的是叮鈴杠啷的上海話，侯愛澤和尤麗霞他們一句都聽不懂。

這小半年，逢場或平時見著這樣的上海人越來越多了。

經(jīng)常看見這些上海人從二機(jī)廠、三機(jī)廠那邊過來，到街上買菜，逛街買東西。雖然上海話聽不懂，但感覺比當(dāng)?shù)厝说目谝粞髿舛嗔恕?

尤麗霞和侯愛澤的數(shù)學(xué)老師的女兒叫盧倩。盧倩長得也像小洋娃娃一樣討人喜歡。

“盧茜”這兩個字浮現(xiàn)在尤麗霞的腦子里，她感覺這名字也和這小姑娘一樣洋氣。

一輛吉普車停在玉水河大橋橋頭堡上的公路邊，這車是小姑娘和那幾個大人的。

小姑娘和幾個大人從橋頭堡下的河灘上來。

尤麗霞、尤麗紅、侯愛青、侯愛澤看小姑娘和他們玩得開心，磨嘰（磨蹭）了一會也跟他們從河壩上來。

駕駛員打開發(fā)動機(jī)蓋子，拿加侖桶往發(fā)動機(jī)水箱里加水。

加完水幾個人上了車，小姑娘從車窗向尤麗霞、尤麗紅和侯愛青揮手告別。

小車駛過玉水河大橋，向二機(jī)廠和三機(jī)廠那個方向的銀石河那邊的山溝里駛?cè)ァ?

望著遠(yuǎn)去的小車，尤麗紅、尤麗霞、侯愛青惦記著那小姑娘辮子的真假。

尤麗霞說是真的辮子，她摸得出來，為這起了爭論。

尤麗紅、尤麗霞、侯愛青一路上議論，這么多的小辮子是怎么梳出來的，晚上要不要解開辮子睡覺，第二天又要重新編嫌不嫌麻煩？

聽著她們一路議論，侯愛澤插不上嘴，非常不解，女孩子怎么對這些男孩子不屑的事特別在意呢？

尤麗紅回到家，把兔草從背筐里倒出來，發(fā)現(xiàn)里面多了一塊石頭。

把石頭拿起來觀察，沒看出這石頭有什么特別，就奇怪這石頭從何而來，大聲叫尤麗霞：“姐，姐，你裝塊石頭在我背筐里干啥？”

“誰裝石頭在你背筐了！”

尤麗霞說著好奇地到跟前。

尤麗紅把石頭遞給尤麗霞看，尤麗霞沒拿住，掉到地下，差點打著腳。

尤麗霞撿起石頭細(xì)看，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石頭放地下，把自己背筐倒了一個底朝天，里面也有一塊石頭。

尤麗紅看看石頭，又看看他姐。

“狗的侯愛澤干的好事！我背著就覺著有些沉了，把我們當(dāng)傻瓜整了！癟犢子，哪天看我給弄回來不！”尤麗霞咬牙切齒說。

尤麗紅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但沒氣反而哈哈笑。

被人捉弄了還笑，尤麗霞說她是賤皮子、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