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看演習(xí)險挨槍子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4400字
- 2019-01-01 18:08:08
省城來的公路從玉水河和銀石河兩河匯成的鴨子江邊上來,在老街入口公路就分叉。
右面進老街,老街的盡頭就是兩河交匯處的河灘了。
老街的路是用鵝卵石嵌的,中間路脊是狗腦袋、貓腦袋大的圓石嵌成一溜。
天長日久,那些石頭被鞋底子、馬蹄子、牛蹄子、豬蹄子打磨得溜光發(fā)亮。
遇到雨天鞋底子上有泥,不小心就踩一趔趄。
不進老街,左面公路有一段兩邊是螣紋礦的家屬區(qū),上去一段就有糧店、旅店、礦貿(mào)店、理發(fā)店、新華書店、餐館、供銷社、郵電局。
上行一段路又是一個分叉,左邊是銅分廠的下河壩家屬區(qū)和礦部。
再往上走是冶煉廠和選礦廠,進棲龍溝,公路就往銅分廠的采礦區(qū)去了。
右邊岔路不遠就是玉水河大橋,過了大橋,拐過李子坪下面的大彎,沿著銀石河上行再行幾里路就是正在新建的一個三線廠,人稱二機廠,相傳這二機廠是生產(chǎn)火箭彈配件的。
過了二機廠還是順著銀石河邊而上,不到兩公里又是一個正在新建的三線廠,都叫這廠是三機廠,據(jù)說是生產(chǎn)坦克的。
沿銀石河再往上去可以到棲蛟潭,棲蛟潭再上去就是原始森林了。
自從二機廠和三機廠建到這山溝溝里,原來的碎石公路接著省城到縣城的柏油公路,都鋪成了柏油公路,唯獨老街的路還是老樣子。
玉水河大橋北面對著李子坪,李子坪上面非常平,除了地質(zhì)隊的老房子和螣紋礦的礦部,都是農(nóng)民房子和莊稼地。
玉水河與銀石河就在李子坪到二機廠和三機廠的公路轉(zhuǎn)彎下面匯合,匯合處的對面就是老街的街尾,街尾出來是一塊河灘地,河灘地就是最大的逢集賣菜的地方。
河灘下去一里地就是銅分廠的尾礦壩,從尾礦壩上一個大坡,大坡下面是火車站,坡上面就是到縣城、省城的長途汽車站。
汽車站那有個分叉公路可以去銅分廠的拐棗坪家屬區(qū)。
老街進口對著的山坡上可以把這些地方一覽無余。
夜里,秋天的蛐蛐叫得歡。
天空有些微微亮,映出包子山的形狀。那“包子”上面有一簇擁得很緊的樹,遠看像喂嬰兒的奶瓶上的橡膠*頭。
侯愛澤越看那包子山越像**,可說出又來怕人被笑話。
這包子山,侯愛澤眼中的*頭山,就在小崽子們經(jīng)常游泳的銀石河的船頭石對面的山上,雖然山有點陡,但距離不高遠,不大個小山丘。
有同學(xué)走那上面去看過,有樹,有農(nóng)民的玉米地,上去了反而看不出*房的形象了。
這里可以看到老街的公路岔口昏暗的路燈,借著街上路燈微弱的燈光和灰蒙蒙微弱的天光,八個人都能看見彼此的輪廓。
雖然是夏天,這山溝里白天和夜晚溫差比較大,小冷風(fēng)嗖嗖吹,侯愛澤后悔沒有多穿點衣服。
有槍聲傳來,尤大說那是駁殼槍,也就是王八盒子的槍聲,響聲和一般的槍響不一樣,“剝殼,剝殼!”
尤大模仿那槍響的動靜。
大黑和大野贊同,說尤大學(xué)得像,這叫尤大很得意。
大野也“剝殼,剝殼!”
地模仿那清脆的槍響,拿手指頭當槍往天上比劃,手隨著嘴里的響聲往回縮動,好像那就是槍產(chǎn)生的后坐力。
一串光亮躥上天空。
彪子站起來指著天空興奮地叫起來,遠方立刻傳來一陣連發(fā)槍響,這槍聲沒有駁殼槍那具特色的音響。
尤大說這是56試沖鋒槍打的曳光彈。
侯愛澤有點激動,問尤大:“是不是打起來了?”
安靜了一會,沒有接著響槍。
尤大假裝老練說:“不會!敵人來了,說是三顆紅色信號彈為號,接著應(yīng)該是炸大橋,起碼也要開炮的。可惜我爸的望遠鏡被繳了。”
“這大黑天的什么也看不見,望遠鏡有什么用?”侯愛澤搶白尤大,想起這事就氣憤,說,“我爸的刺刀還被繳了呢!”
鐵成剛說:“聽說你倆那次劫法場被抓,侯愛澤尿都嚇出來了,尤大嚇得腿都打不直了?”
大家聽這話哄笑起來,尤大和侯愛澤有點尷尬。
“橋炸了,那以后怎么通車?”大野問。
“要炸的是沒用的老大橋,誰那么傻把新橋炸了。我今天打那過,看見炸藥是安在老橋下面的。”侯愛澤回道。
“就是,要炸的是老大橋。”
尤大同意侯愛澤的說法,說完從挎包里摸出那把半假半真的盒子槍對著侯愛澤幾個,學(xué)著《平原游擊隊》電影里的動作說,
“站好,站好,站好!我給你們上堂政治課。國際形勢是這樣的……”
尤大想不起詞了,接著后面的詞說:
“國內(nèi)的形勢呢,我們八路軍就要大反攻了,日本鬼子的兔子尾巴長不了了!”
涂曉豐和侯愛澤說:“是,是長不了。”
尤大說:“那你們還咋乎啥?還不改邪歸正?”
“那是!那是!”
“他倆可是好,好人,你可不能殺他們啊。”大野也學(xué)著《平原游擊隊》里的臺詞說。
尤大拿著槍對著侯愛澤說:“吳有貴,我槍斃了你!”
“別,別開槍,我是你爹!”侯愛澤有意串詞,說完趕快躲開。
這話一出,都笑了。
“你槍斃我那容易,你這二拇指一動,我這一百多就交代了!”
侯愛澤說著,撿起兩塊石頭。尤大以為他要還擊,躲到大伙后面。
侯愛澤拿兩塊石頭,學(xué)《平原游擊隊》里敲木頭梆子,兩塊石頭敲幾下叫道:
“平安無事嘍,平安無事嘍——”
“二位里面請,二位里面有座位。”大野學(xué)電影里的詞說,“一斤白酒,半斤花生米,四斤醬牛肉,外帶花椒面!”
“人家是胡椒面,你來花椒面。倆人吃四斤醬牛肉?你瞎扯。”
彪子聽了大野胡說的臺詞笑著說道。
“買白薯了,一毛錢兩個。”
“你要說出李向陽在什么地方,馬上給你金票一萬塊!”
“美國大老板又來批新的,回去就換!”
“鳩三隊長請你去喝酒。”
“地道戰(zhàn)真好看,埋伏了人民千百萬!”
“向我開炮!”
“張軍長,張軍長,看在……”
“何支書,吃元宵了!”
……
幾個人這樣?xùn)|一句,西一句,把記不完整,不同電影里的詞串一塊說,玩得興致盎然。
涂曉豐從尤大手上拿過那盒子槍。
與一般小孩子做的木頭槍明顯不同,這槍握著有些墜手,感覺就是個真家伙。
大野也沒見過這槍,搶著要玩一會。侯愛澤也好奇地湊到跟前。
看著大家都稀罕這精心打造出來,幾乎以假亂真的潛心之作,尤大和彪子十分得意。
“誰帶吃的沒有?”尤大問。
大黑說他帶了水壺,有水,說著把他最喜歡的軍用水壺,從后背腰轉(zhuǎn)到前面扭開蓋子喝了起來。
“你一個人別喝光了啊!”尤大把水壺拿過手喝了兩口說,“水還熱乎,喔唷,甜的,加白糖了!”
尤大這話一出,都來搶水壺,要喝水。
水壺帶子勒著大黑的脖子,勒得他嗷嗷叫,急忙把帶子從脖子上摘下來。
大黑待大家喝的差不多了說:“好喝不?就放了點糖精,有點甜吧!還有點咸,是不是?我往里撒尿了!”
這話一出大家都愣了。尤大說:“大家把他按住,把水壺給我,我撒尿進去,讓他喝喝!”
大家揪住大黑,等尤大往壺里尿尿灌大黑。
“糊弄你們的,我自己都喝了,哪會!”大黑搶過那水壺攬在懷里說,“我?guī)淇肆耍蹅儊泶驌淇耍俊?
尤大說:“黑黢麻咕地,看都看不見,打啥撲克。罰你回去再灌一壺水來,要加糖,否則要你鉆大家的襠!”
大家都應(yīng)和尤大的話,叫大黑回家拿白糖開水來給大家喝。
大黑借了鐵成剛的電筒。
鐵成剛叫大黑時斷時續(xù)打開電筒,這樣可以省電池。
大黑說他傻,省了電池一樣費了燈炮。
尤大說:“快去快回,你別跟我們耍滑頭!回來你先喝給我們看,我們才喝你的水。否則我們大家就把你‘篩糠’,‘杵碓窩’,塞大便給你吃!”
大黑叫大家等著,以布谷鳥的叫聲為聯(lián)絡(luò)暗號,斷續(xù)用電筒照路,摸索著回去灌糖精開水去了。
鐵成剛把偷他爸的煙拿出來點著,相互傳遞,你一口我一口地抽起來,有幾個人嗆得一陣咳嗽。
一支煙抽完,鐵成剛又拿出一支煙,用剛才抽剩的煙屁股點著,又抽起來。
鐵成剛只管自個抽,躲著別人的手,不讓搶他的煙,結(jié)果搶來搶去把煙撕個稀爛。
幾個人鬧了一陣子,有大黑假裝的布谷鳥聲傳來。尤大也學(xué)了布谷鳥叫,但聲音不大,叫大家躲地上裝死,不要出聲,他來應(yīng)付大黑。
大黑裝布谷鳥的叫聲接連不斷,尤大有一聲無一聲地應(yīng)合。
大黑找到了地方,拍了拍躺著的尤大,尤大有氣無力地說:“我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其他的同志!”
大黑看見黑咕隆咚的地上躺著人,電筒照著一個個叫,像睡著了,也像死了一樣。
大黑先是背皮子一陣發(fā)涼,有些害怕,鎮(zhèn)定下來,估計他們在裝怪,點著兩個“二踢腳”,放地上就跑了。
“嘭、嘭”地上兩聲大響,二踢腳又在半空中“嘭、嘭”炸兩聲開了花。
侯愛澤嚇著了,首先大叫一聲坐了起來,幾個人一咕嚕從地上起來,躲得遠遠的,擔(dān)心大黑繼續(xù)扔鞭炮。
大黑一陣壞笑。見大黑沒有繼續(xù)要點炮仗的動作,幾個人上去拿了大黑的水壺,換著喝。
邊喝邊笑,有人笑嗆著了,一個勁地咳嗽。
幾個人又狂鬧了一陣子,笑累了,鬧累了,坐下休息,有的打哈欠說來瞌睡了,埋怨演習(xí)這么晚了還不開始。
“噠噠噠噠……”
一陣清脆刺耳的槍聲傳來,子彈打得坡上的石頭濺起火星子,頭上的松樹枝葉往下掉。
尤大叫大家臥倒,片刻,見沒有動靜,叫大家分散趕快跑。
也顧不上松樹葉子扎人,茅草葉子剌人,連滾帶爬,不到一泡尿的時間,八個人就跑得遠離原地。
尤大、鐵成剛、柱子、大黑、彪子家往拐棗坪家屬區(qū)跑;涂曉豐、侯愛澤、大野往下面下河壩家屬區(qū)跑。
侯愛澤鞋跑掉一只,腳被什么東西扎了,疼得跑不動落這后面,在新華書店高臺階上遇見了等他的涂曉豐和大野。
都認為擺脫了危險,提著的心放了下來,坐臺階上清理褲腿蹭的泥,倒鞋里的沙土。
侯愛澤跑掉了一只鞋,要回去找,涂曉豐和大野勸住了他,說命比鞋重要多了,待明天天亮了再去找鞋也不遲。
“給老子站到,不許動!”這聲音洪亮,是上江話。
一束車大燈一樣賊亮的手電筒光照過來,在三人臉上晃,晃得睜不開眼睛,都側(cè)過頭,用手撲擋射來的光,想把那光當有形之物一樣撩開。
“別給老子動哈!動,老子就開槍,打死你幾個雜種!”
說著電筒光后面的幾個人走到前面,其中有個人端著槍,槍口對著他們。
侯愛澤嚇得腳打抖,學(xué)電影里人物的樣子,把雙手高高地舉過頭。
涂曉豐和大野也跟著把手舉了起來。
“你幾個半截子幺爸!黑黢麻古的不回家睡覺,在這搞個球啊?戒嚴了曉不曉得!”
那個端著“老套筒”步槍的人,把槍收了,雙方有點眼熟——小地方,彼此看見過。
那個打電筒的人換著照三人的臉說:“小赤佬,啥辰光了還不回窩里廂困搞!”
這是才遷來二機廠的上海人,說的是上海話。
這上海人關(guān)了四節(jié)電的嶄新錚亮的電筒,在手掌上拍著。
“人保組,聯(lián)防隊的!”大野小聲說,“還有唐雅她爸。”
侯愛澤和涂曉豐看見有廠里的人,又是同班同學(xué)的老爸,心里踏實多了。
唐雅的爸爸戴著紅袖套站在后面說:
“幾個小癟犢子。不老實在家待著,在這找死呀,還不快回家!”
聽到這話,侯愛澤、涂曉豐和大野趕快跑了。
虛驚過去,侯愛澤跑掉鞋的那腳底生疼,感覺被碎玻璃割了口子,一瘸一拐走到家不遠的水管臺子,把剩下的一只鞋脫了,卷起一截褲腿,把腳和鞋洗干凈,瘸腿拎著鞋,到家門口。
把落單的那只鞋放在窗臺上,回屋衣褲不脫躺床上,扯來鋪蓋蒙頭,把腳晾在被子外面,也不管腳底上的泥就睡了。
第二天起來,侯愛澤檢查發(fā)現(xiàn)右腳底劃了個口子,傷口腫脹,走路右只腳不敢著地。
侯愛澤感覺侯愛東、侯愛彪和侯愛青有取笑他瘸腿走路的神色。侯愛澤不敢說昨晚把鞋弄丟一只,向他媽要鞋穿,說昨晚上洗了鞋晾在窗臺上不見了一只。
鞋丟了一只,侯愛澤他媽一聽,沒氣反而樂了,說正好他爸有軍膠鞋也落單,兩只配一塊正好。
用竹竿從自己屋床下?lián)艹鲆恢卉娔z鞋,比比大小,說正合適,撂地下叫侯愛澤穿。
侯愛澤兩只鞋拎一塊看,兩只鞋大小一樣,但都是一順風(fēng)的,不干,又撂到地上。
侯愛澤老媽不耐煩,說愿意穿就穿,不穿就打光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