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實彈演習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3532字
- 2018-12-28 20:20:49
一個戴金絲眼鏡,瘦筋筋,模樣像個老大學生的人,向圍著他的群眾講解當前的形勢。
為彌補他個頭的不足,站在一塊洗澡盆大的石頭上,妙語連珠,滔滔不絕,時而還揮動著偉人的手勢。
薄嘴唇靈活地張閉,省城口音,不像當地話有點土氣。
這老大學生模樣的人流利的省城話很好聽,煙熏焦黃的兩排牙齒之中有顆金牙時隱時現,在他烏嘴皮子里熠熠生輝,煞是好看。
那年兩派辯論就是他代表造反派,在廠大食堂前壩子的露天舞臺上進行的。
他的口才了不得,可謂妙語連珠,口若懸河且出口成章,當時就把侯愛澤給驚呆了,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聽他的發言就像吃了補藥一樣,渾身都舒坦,使人心悅誠服。
不得不認為他那一派是真正無比正確的那一派。
這人就是省城最大造反派組織駐廠聯絡處的負責人,現在又不知是哪個民兵組織負責人,人們背地里叫他大金牙。
這大金牙有一把漂亮的56式折疊沖鋒槍,經常挎著,背著,威風凜凜。
一幫小孩子經常圍觀大金牙。
不是對他人感興趣,是稀罕他背上的那把56式折疊沖鋒槍。
經常大金牙心情好了,顯示一下他這槍是真槍,不是做樣子的燒火棍,把背上的槍拿下來,拉槍栓,對天上嘟嘟嘟嘟嘟——就是一梭子。
圍觀的小孩立馬捂住耳朵躲開一段距離,子彈打完小孩子們一窩蜂上去搶落地下的子彈殼。
大金牙笑呵呵得意揚揚收槍,還提醒小孩子們留神子彈殼燙手。
侯愛澤和幾個同學都佩服大金牙,侯愛澤的同學涂曉豐和鐵成剛對他崇拜得很,居然說,變人一輩子,就應該變成他這樣的人!
今天大金牙大講當前的國際形勢,修正主義、帝國主義對我們虎視眈眈如何如何,大家要團結起來保家衛國云云。
聽他說話讓人熱血沸騰,他的講演,似乎有舒筋活血,治療神經麻木的功效。
聽了一會,侯愛澤感覺肚子餓,想起是吃飯的時候了。
回到家看見一家人圍著桌吃飯,好長一段時間沒回家的老爸也回來了,侯愛澤心里一陣高興,拿碗準備舀飯吃。
侯愛青放下碗筷,到門后拿起掃把就要往侯愛澤身上打,侯愛澤敏捷地躲開,拿著舀了一半飯的碗跑到屋外吃,家人都笑,連老爸都笑了。
侯家老媽喝住侯愛青,把侯愛澤叫回坐著吃飯。
侯愛青問姥姥蛇吃肚子里能不能活過來。
她姥姥說活不過來,明天就變成粑粑拉出去了。
侯愛青聽了沒那么害怕了,但感覺肚子里那蛇在隱隱約約蠕動,還是覺得膈應。
侯愛澤時時和侯愛青保持一定的距離,害怕她冷不防拿什么東西向他打來。
這回是實戰演練,那就得弄像那么回事。
吃完飯,老媽和姥姥叫三弟兄各司其責,燒柴火灶烙餅,準備干糧,到防空洞、山溝里躲避空襲。
侯家烙了兩袋餅,怕老鼠偷吃,用繩子掛在廚房的梁上吊著。
看見吊在梁上裝餅的口袋,侯愛青又想起了上吊的音樂老師。
侯家老媽安排,如果要進行實戰防控演習,叫侯愛澤領著弟弟妹妹,把兩袋餅帶著,跟大家到深山溝或新修的防空洞里去躲著。
姥姥沒明白怎么回事,以為真要打仗了,說自己是小腳,走不動,當年日本人打來也沒躲,老命一條,沒啥大不了的。
她說自己是拴在樹樁上的老牛,沒法跑,跑不掉,跑不動了,愿殺愿剮,反正也活夠了,死了就當睡著了。
侯家老媽說她和侯家老爸都是槍林彈雨過來的,見過大陣仗,朝鮮戰場上冒著美國人的炮火抬傷員,如何如何,又吹了一通。
侯愛東沒考慮給他媽面子,不假思考直截了當說:
“我聽尤大他媽媽說你是:‘抗日戰爭沒趕上,解放戰爭沒扛槍,抗美援朝沒過江。’怎么又跑朝鮮去了?”
“滾你個小兔崽子!那陣子打仗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誰的腿肚子里鉆筋呢!”侯家老媽笑罵道。
大家都笑了,笑得侯愛東有點尷尬。
涂曉豐在窗外面向侯愛澤鉤手指頭,侯愛澤溜出家,跟涂曉豐來到老街口新華書店的坎下面。
大黑、柱子、鐵成剛、大野、彪子五個人已經這那里等涂曉豐、侯愛澤和尤大。
侯愛澤從他們口里得知尤大約大家出來今天晚上一塊觀看實戰演習。
廠里子弟,尤大、侯愛澤、涂曉豐、鐵成剛、彪子、大黑、柱子他們八個人最要好,經常這一起玩。
但前段時間,尤大知道侯愛澤與熊家兩兄弟有來往,非常不高興,叫涂曉豐他們幾個不要和他來往。
有時不得已幾個人在一起,尤大對侯愛澤全是諷刺挖苦的話。
這使侯愛澤有一段時間很少和他們來往,即使尤大到侯愛澤家,也盡拿話打擊他,和侯愛東、侯愛彪和侯愛青有說有笑不理他。
涂曉豐也知道尤大有這毛病,對誰不滿,就拉攏幾個人,專門打擊他不滿意的人。
原來涂曉豐、彪子和大野被熊老大邀請坐了他爸的小轎車。尤大知道后非常不滿,又拉攏侯愛澤幾個,不要和他三個玩,說了許多涂豐曉、彪子和大野的壞話。
過后侯愛澤把這些話都翻給涂曉豐說了。
侯愛澤給熊家送魚,被尤大知道了,對侯愛澤相當不滿,覺得侯愛澤根本就不把他和他們幾個兄弟伙放眼里。
大洄水凼里揀了那么多魚,不先對他們幾個兄弟伙說,居然先給熊家兩兄弟說,
叫他倆撿便宜,也不叫他們幾個關系好的撿便宜,簡直不夠哥們,不是個東西!這些話都涂小豐給侯愛澤講了。
侯愛澤才明白有段時間尤大對他愛答不理,作臉作色,說話帶刺的原因了。
尤大肚里的腸子就是比侯愛澤多幾個彎彎,當時他根本就沒想到這茬。
涂豐曉給侯愛澤講,前段時間彪子的表哥從省城回來一趟,撂下一把沒扳機,銹跡斑斑沒人要的盒子槍給彪子玩。
那破盒子槍沒撞針不說,里面什么零件都沒有,外面也沒有標尺、扳機。
尤大和彪子找來空子彈殼,用小木頭做了子彈頭嵌上,找金粉涂上。用木頭做了標尺、扳機,槍身除銹。
彪子小叔找車隊的油漆工,把銹得起坑的槍身上了膏灰,打磨出來,噴上亮光漆,那破盒子槍收拾出來和真的一模一樣。
尤大和彪子,還有柱子和鐵成剛他們幾個,以前到小龍洞農民水田里鉤青蛙,抓黃鱔,被那地方的農民攆著打。
前段時間,他們揣了那真假難辨的盒子槍。
柱子拿了學校上體育課的手榴彈,把手榴彈的下面掏空,找了一截棉線,棉線上做了拉環,找了個鐵蓋子蓋手榴彈把子下面。
幾個人帶了“家伙”到小龍洞農民水田里肆無忌憚抓黃鱔,鉤青蛙。
農民見了那個氣呀!拿釘耙攆他們,這回他們把盒子炮拿出來,裝模作樣把子彈裝彈匣里,上膛,用槍對著來攆他們的農民。
柱子摸出空殼手榴彈,拉索扯出來,一副要拉索扔手榴彈的架勢。
農民馬上放下釘耙陪笑臉。
這之后再到那些農民的水田里鉤青蛙,釣黃鱔,當地農民都不敢惹他們了,只是笑呵呵叫他們別毀他們的莊稼。
尤大這人心眼多,能量也大,他們七個好像被他耍得滴溜轉,有時想起非常討厭他,但拿他沒辦法,也離不開他一樣。
這回又把他們七個人召集到一起,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尤大拉一幫打一派的德行不好,侯愛澤和涂曉豐懶得多想,覺得人多在一起好玩就行。
路邊的墻上新寫了許多“備戰、備荒、為人民”種類時興的標語。
一輛輛解放牌汽車,向東面鴨子江大橋方向開去。
那個方向是這山溝溝的唯一入口,也是唯一的出口,鴨子江大橋是汽車進來必須經過的地方。
前幾輛車是軍車,車上全部是解放軍,車頭上架兩挺56式圓形彈鏈盒輕機槍,這幾輛最威風,是正規部隊。
跟著幾輛車頂上架的是蘇式轉盤機槍或捷克式機槍,車上的人都背著半自動步槍或56式沖鋒槍,這些是省城來的民兵。
接著幾輛車上的人戴著紅袖標拿各式長槍,這些是當地廠礦單位的民兵,這些相當于地方軍。
最再后兩輛車上是當地農村和鎮上的民兵,裝備就要差一些了。這些人不知哪弄來一輛老式捷克車,一加油想開快點屁股后面就冒黑煙,汽車喇叭和解放牌的也不一樣,聽著怪聲怪氣,這些相當于雜牌軍。
老式捷克車不像解放牌前面圓潤的車頭,車頭是直楞直角的,“車鼻子”短而粗大,有些像豬拱嘴。
這老式捷克車車身滿是泥土,如同從田里拱出來的大水牛。
最后面這老式捷克車上有幾個銅分廠子弟校高年級的男學生,還跟他們作手勢顯擺,侯愛澤感覺他們很威風。
最后壓陣的是拖著兩門野戰炮的車,車上是省城來的人,也是清一色的半自動和56式。
看著這場景,侯愛澤幾個同學像打了興奮劑一樣來勁,很想參與其中,可又輪不上他們的份。
車過了,看熱鬧的人都散去,銅分廠和螣紋礦的廣播里宣布“戒嚴”:單位職工家屬,當地老百姓都要求在家里呆著,不得進入實戰演習區!
廣播里還要求廣大群眾積極配合,提高警惕,嚴防嚴查敵特,發現可疑人員馬上扭送有關部門,
街上不見人影,天全黑下來了。
街燈高高掛在電線桿上,發出不大的光亮。
涂曉豐摸出彈弓,夾上石頭對著路燈發射,沒打中。
侯愛澤拿過彈弓,夾上石子,瞄準燈泡發射,也沒打中。
尤大來了,說他倆笨蛋,拿了自己的彈弓,夾上石頭,拉開彈弓像打槍一樣,閉上一只眼睛瞄準,發射——“呯”一聲把搪瓷罩子打掉一塊瓷,燈泡沒打破,依然亮著。
尤大準備還要打,有過路的人大聲呵斥:“狗日的屁娃娃,半截子幺爸,站起有一桶,坐起有一坨了,解放前都要當爸爸了,吃多了,脹飽了!搞破壞嗦?”
聽見后面這句話,幾個人嚇著了,一溜煙跑到山坡上拐棗坪家屬區去了。
電影里打仗看得多了,雖然不是真打仗,但是今生今世還沒看過真槍實彈的演習,機會難得,開開眼界。
幾個人商定,今晚隱藏在老街口西面的山坡樹林里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