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裴文沒在任何事情上皺過絲毫眉頭。

風(fēng)吹過灌木叢，沙沙作響，帶著三四月份特有的花草香氣，讓人心曠神怡，遠處傳來的呼喝聲越發(fā)地近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身手敏捷了不少，雖說沒有踏上仙途，可潛匿與踏葉無痕的本事卻也爐火純青。這讓他沾沾自喜，因為即便是與那群人離得近了，他們也未曾察覺到半分。

他是無懼與興奮的，但同時也謹記秦二的告誡。

他在草叢后蹲下來，小心地撥開葉片，透過間隙朝前方望去。

“快快，你們幾個繞過去，堵他前面！”發(fā)號施令的人身穿黑色墨袍，臉上帶著青銅面具，看起來十分神秘。

不是山民啊，裴文眼珠子一轉(zhuǎn)，修士！寶貝?

在他的腦海中，修士都與寶貝是分不開的，能讓修士都眼紅追逐的東西，不是寶貝還能是啥?他有些緊張起來，搓了搓手，目光投向場中。

待看清了場中的景象，心里不免一驚。

只見場中，被三人圍困著的，是一名身材矮小、皮膚慘白的怪物。四肢著地，不停咆哮時露出的尖銳牙齒猶帶著血肉的殘渣，兩只眼睛就像那山野中餓極了的狼，綠幽幽的，散發(fā)著攝人心魄的力量。

裴文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回想起了秦二告訴過他的一些事，說回去的路上可能會遭遇危險，附近的江吳地界，魯番和修士們打得不可開交。

魯番……果然是丑八怪！他奶奶的，這么丑的畜生也敢來搶占我們的地盤?！

他挽起衣袖，將小匕咬在口中，慢慢朝那只被圍困的魯番背后摸去。他已經(jīng)盤算好了，這三人肯定也是來誅殺這丑八怪的，而他躲在暗處，丑八怪根本沒注意到，所以自己只需要在它對抗這三人時，從背后暴起，一刀插在怪物的頭頂上！

完美的計劃！裴文覺得在秦哥的帶領(lǐng)下，腦子好使了許多。

可他剛挪動步子，衣領(lǐng)就被一只手拎住了。

“小家伙，不要亂動哦。”身后的聲音十分猥瑣，“你以為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你呀，笨，他們只是懶得理你，不過你要是靠得近了，他們也不介意順手宰了你哦。”

裴文愣怔了一下，隨即一道寒芒突然亮起，從背后自下而上，向抓住衣領(lǐng)的那只手斬去。

“喲嗬，有意思。”

那人連忙松手，后跳一步，饒有興趣地端詳著裴文那張略顯憤怒的臉。“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嘛?”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又扯身上的破爛道袍以及腰間的黃色帆布包。“修士哎，而你是凡人，搞搞清楚好不啦?”

“啐！老子就先宰了你！”

裴文如同暴怒的公雞，猛地跳躍起來，雙手舉過頭頂，刀尖閃爍著寒芒。

刀是普通的刀，人也是普通的人，但那股勇者無懼的氣勢卻如洶涌的洪流，直逼老道士的面門。

“這這這……有話好說嘛，何必動刀呢……”

也不見老道士有何動作，反正裴文這一刀劈空了，巨大的力道反而將他自己帶了個趔趄。他站定，又再次舉刀追砍。

“媽的，你唧唧歪歪什么呢，像個鬼一樣突然出現(xiàn)，嚇得我不得不想殺了你！”

“你可知，何謂玄德?”老道士腳步一飄。

“不知道，滾！”裴文這暴脾氣啊。

“精神和形體，能否分離?”寒芒從老道前襟落下，帶起一股風(fēng)。

“你的上半身和下半身能不能分離?老東西你白癡吧?！”裴文決定先叉腰歇口氣，這么幾個劈砍用了他的全力。

真是奇怪呵，這里這么大動靜，遠處那幾個人就像是沒聽到似的。

“集氣以致柔和，能達到嬰兒般無欲無求的狀態(tài)嗎？”老道士捻須微笑。

裴文要被氣瘋了，自己好好的計劃，被突然冒出來的神棍給攪沒了。他用小刀指著老道士問道：

“嬰兒就無欲無求了?你光屁股時不四處找奶喝?”

老道士沉默，過了一會兒突然問道：“那只雞你抓到了沒?”

“嘛玩意兒?”裴文懷疑自己聽錯了。

“那只雞，就是那只鳳凰幼崽……”老道士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明亮異常。“你抓到了沒?”

“沒……”他下意識搖頭嘆息，隨即一愣，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老道，半晌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果然是算命的，這也太準了……”

“呵呵……”老道士也不計較，在這種時候，他反而傳道授業(yè)起來。

“你抓不到它，是因為你想控制它，你越想占有它，它就會離你越遠。”

“喂，我明明有幾次都要抓住它了！”

裴文覺得這事兒還是得說清楚，不是自己能力不行，而是那畜生實在是太狡猾。若非這里是在山林，否則他不介意找個茶攤泡杯茶，拉著這老道士說個黑白。

“我就要死了。”老道士忽然說。

“什、什么?”裴文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對方跳脫的思維。

“我就要死了，”老道士盯著他的眼睛，“西嶺一脈傳到了我手里，可我沒能讓其發(fā)揚光大，因為我一生都沒能解開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裴文撓撓頭，這老頭兒不會送什么寶物給自己吧?他忽然覺得這人變得可愛起來。

“一個這世上無人能解開的秘密。”

“媽的，腦子有毛病！”裴文又忍不住拔刀。

“但有一個人能解！”老道士突然面色漲紅。裴文曾經(jīng)見過，那些去青樓里瀟灑過后的男子，在出來后多半就這種表情。

“他在天命之外，不在命軌之上！”老道士的神態(tài)就像某些邪教里的狂熱份子，裴文不禁后退幾步。

“誰、誰啊?！”

“秦小廝，秦二！”老道士雙手握拳，目光堅定。

瘋了，一定是瘋了，今兒到底是咋啦?裴文茫然四顧，遠處的那三個人仍舊圍著魯番，時間好似禁錮了一般。很難想象吧，你身邊的人動不動就和你說“裴文啊，其實你要知道，你秦哥我，來自另一個世界”。這時你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于是也跟著笑，還能無所謂地問“那秦哥你還會些啥、知道些啥”，當(dāng)你這么問的時候，他也總是能會一些不驚世駭俗卻很奇妙的東西，就如同打開一扇門，見到另一種風(fēng)景。

但那時候，你還是會覺得他也是個普通人吧?啊，不對，應(yīng)該說，是和自己呼吸著同樣的空氣，踩著同樣土地的人。

只是現(xiàn)在，一切都發(fā)生了改變。

一個莫名其妙的老道士莫名其妙地跑來給你說了通莫名其妙的話，最后還告訴你說，“啊，其實他真的不是普通人”。

于是你意志動搖了，以往堅信不疑的東西開始晃動。你開始想，莫非他真是天命之子?

“你說對了，我秦哥就是不簡單。”

裴文把小刀旋轉(zhuǎn)著收入皮套內(nèi)，懷抱雙臂，淡淡地說：“那你應(yīng)該去找他，說不定他妙手回春，剛好會一些救你的方法。”

“呵呵……我是老了，老之將至，乃罣網(wǎng)羅，救不了。”

老道士搖頭，目光越過裴文，落在身后的那群人身上。

“想……變得更強大嗎？”

裴文目光一閃，低著頭不說話。

“你想要替他做點什么，報答恩情，沒有強大的實力，怎么辦?每天就去抓抓雞，養(yǎng)養(yǎng)魚?還是安心地做名管家?裴文啊，這可不像你啊……”

道士望著天邊，語氣就像是個老母親。

“當(dāng)他戰(zhàn)勝一切，你想站在身后鼓掌，還是想站他身邊眺望云海?”

“來吧，接受我的傳承，你將擁有強大的力量，你將拋棄所有的怯懦，從此實現(xiàn)真正的……無懼！”

他張開臂膀，風(fēng)吹得玄黃色的道袍獵獵作響。

裴文覺得自己沒法拒絕這極具誘導(dǎo)性的邀請，他先是點頭，而后又想到這會不會是個坑，前提是要幫老道士完成一件或好幾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但他顯然是想多了，見他點頭，老道士喜形于色，如同饑渴多年的單身漢見到青春誘人的少女酮體般急迫。

老道士奪過他的小刀，而后猛地揮刀斬向小腹，將自己……斬成了兩截！

裴文看呆了。

“先、先說好，是你自個兒劃拉的，去閻王那兒可不能告我的黑狀……”他咽了口唾沫，喉嚨發(fā)出的咕嚕聲大得他心驚肉跳。

“呵呵……”老道士發(fā)出笑聲，微笑因疼痛而顯得扭曲。“秦二那小子，他將得到我的神脈，以及我的一些記憶，而你……將得到我畢生的修為……盡情享受吧！我的徒兒……哈哈哈哈，沒想到吧，別夢寒，我將‘鑰匙’分成了兩份……”

“喂，我什么時候說過要……”

“做你徒弟”這四個字還沒說出口，裴文便見到無數(shù)金色的光華從老道的體內(nèi)溢出來，而后瘋狂地從四面八方鉆進自己的心口。

啊啊啊啊！

果然是騙子！說好的盡情享受呢？

他最后的意識，停留在天空中那顆巨大的火球，太陽，以及印在腦海中的一句話：

“有空的話，你和他都去西嶺的茅廬坐坐，就當(dāng)是……對我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