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前輩！”

聲音在山谷間回蕩，風吹林動，仿佛其中潛藏有什么恐怖的東西，讓人心生畏懼。他不是沒想過可能會出現的危險，臨近江吳地界，正值多事之秋，應該更謹慎小心才對。可懷抱一絲僥幸，畢竟還沒到江吳，走的又是叢林這種偏僻小道，就算遇見什么危險，頂多也就山賊匪徒、野獸熊羆之類，誰知道突然冒出來個修行者，而且這個修行者還快要死了！

見鬼！

若是尋常的危險，他相信以裴文的機敏應是不懼的。這段時間他和那只麻葉雞——啊，按玲妤和裴文的說法，那是鳳凰幼崽——斗智斗勇，連帶性格也悄然發生著改變。現在，裴文已經奸猾了許多。

奸猾不一定就是壞事。或許在哪些受道德思想約束的人看來，奸賊惡人總歸不得好死，可秦二卻覺得，奸猾只是處世的手段，而非代表人品。

“裴文！——”見老道沒有反應，他又大聲呼喊。

這時候要是有電話就好了，秦二想。

老道依舊沒有動靜，除了結界，周圍的元氣亦無絲毫波動。秦二不打算管他了，埋頭開始找尋更多的線索，不多時，他發現一棵樹上的刻痕。

樹是普通的，刻痕也很簡單，僅是被刀劃了一道。

于是秦二帶著玲妤，順著刻痕的方向繼續搜尋。

“小心些，”秦二邊走邊對身后的玲妤說道，“若是害怕的話……”他想說要是玲妤害怕的話，可以先去前面的村莊等他，可又覺得分開或許也會有危險。

“罷了。”他從行囊里拿出一顆金屬圓球，這顆金屬圓球名喚千機殺，以特殊的材料制成，即便是尋常的煉骨境界修士也難以轟碎。這是出發時秦二在勤德殿特意領的。

“若是遭遇危險，”他將千機殺交到玲妤手上，“便把它用力擲在地上，它便會打開，保護你的安全。”

玲妤眨了眨眼，看他，到底還是接過去了。她是個體貼的人，不想讓秦二擔心。

往前走了大概有五六十米的樣子，已到了山腰上，這時，秦二發現了一些情況。

折斷的枝丫、被踩踏過的草地，以及一些噴濺型的血跡。在血跡的另一邊，被什么東西刨出了個大坑，新鮮的泥土翻了出來。秦二湊過去看，發現土坑已經被挖通了，一邊在這頭，另一邊則貫穿到了山坡的另一側。

魯番?

秦二捏了把泥土在手里，皺眉思索。

魯番常年生活在地底，擅長掘土，聽說比土撥鼠都還厲害，遇山挖山，遇河穿河。這洞口剛好只有一人大小，透過洞口，尚能瞧見對面茂密的山林。

這可麻煩了啊……

那么多的高手大能面對魯番都束手無策，自己這剛出廬的小修士，真有本事攪進這個局里?可事情已不受秦二控制，裴文大概已一路追過去了，自己沒理由放任不管。

這個惹禍精……

秦二有些頭痛，正打算繼續前行，陡然聽到身后的玲妤發出一聲驚呼。

“秦二！”

他回頭去看，便見到空中飛來一塊黃色帆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自己籠罩而來。他反應迅速，身子一低，就地打滾，試圖脫離帆布的籠罩范圍，但那帆布仿佛長了眼睛，也迅速改變方向。

“火符印！”

危急時刻，秦二迅速凝聚符盤，符盤迎風而長，成為了一把火刀，朝飛來的帆布呼嘯斬下。

“你為什么要用刀?”帆布被火刀在空中斬成兩截，燃燒起來的同時，他的背后響起一道陌生男人的聲音。

秦二緩慢地轉過頭去，看見那個老道士正在自己身后，上半身漂浮著，手里還抓著血淋淋的下半身，簡直就是一副恐怖片里的景象。

“你沒死。”秦二凝神后退，那老道也不介意，就這么看著他。

“本來要死了，但遇見了你，應該就不用死了。”老道士面無表情，亦無絲毫血色。“我做事有規矩，年輕人，有什么遺言，現在可以告訴我，借了你的身體，自然會還你一份情。”

奪舍！這是要奪舍！真是見鬼的情，誰要你還了！

“唔……能否告訴我，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你可曾見過一短發少年從此經過?”秦二覺得自己大概就要交代在這里了，雖然偉大的元氣革命尚未實現，可他覺得就算是說出來，這老道也不可能替自己完成。

“你覺得自己還能夠活下來?”老道士眉毛一挑，面色略顯猙獰。

“我是活不了了啊，”秦二一聳肩，指著身后的玲妤說，“可她應該能離開吧，前輩，既然你做事這么有規矩，總不會為難一個凡人。她會去找到我那朋友的，之后會為我刻碑。”

但他又想到，碑上大概會寫：生年不詳，饒寧人，立志于求得長生，但剛踏上仙途好日子還沒來得及享受便卒了。

大概路過的人看見了都會忍不住笑吧，嘲笑的笑。

可秦二覺得這樣子也不錯，歷經生死之后，他對此反而看得很淡。

“凡人……”老道士掃了眼旁邊的玲妤，神色微動。“罷了，看在你的肉體還算是強健的份上，我可以答應你這個要求。”

秦二無奈了，老道士的語氣就像是在菜市場和賣豬肉的老板說“哎我覺得你這塊豬肉不錯我看上了就算你偷斤減兩我也不計較了”，帶著一種傲視群雄的大氣。

“嗯……那孩子去追那只落單的魯番了。”老道士左手抓住下半身，緩慢漂浮而來。或許是時間拖得太久了，他顯得有些急迫，“這就是你的遺言吧，到死還在替其他人著想，夠義氣。”

“你知道嗎……”

在老道看來本該束手就擒的秦二，忽然變了種語氣。

“我很討厭別人以某種方式來評價我。以前有人說我是個好人，結果轉身就被我殺死了，也有人說我是個壞人，可我捐贈了許多福利院……所以，人是會變的，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甚至不同的心情，他都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你勝券在握的樣子，真的很欠揍。”

“你想殺我?”老道士眉毛一挑，看見秦二面露微笑地拿出一條鮮紅色的布條，他眼角抖了抖。

“千機府！”老道面如死灰，磕磕絆絆地說：“大水！、大水沖了龍王廟，道友能否不計前嫌，放我離去?”

他嘴舌泛苦，原來你是千機府的人，早說嗎，早說我怎可能來啃這硬骨頭。

千機府里的人出了名的護短，不僅給門下弟子法器傍身，還有生命之火時刻燃燒在殿前。在外面混的都知道，那些沒有忠魂巾的千機府預備弟子，欺負欺負也就算了，可一旦是手里有著忠魂巾的人，那一定是入了門的正式弟子。

欺負正式弟子，往往就是你還沒怎么動手，他就起信煙了，信號綻放在天空中，隔不了一會兒四面八方的千機府弟子全都會趕來支援，任你武功高強，一人扔把菜刀也得把你剁成肉醬了呀。

好吧，就假設是個武功高強的人，能一對多還不落下風，千機府的人斷胳膊的斷胳膊，少腿的少腿，但也絕對丟不了命。

因為那時候，長生殿前的魂火將會劇烈搖晃，那些供奉的老家伙便出動了，一個一個的，根本不會說什么，先揍一頓再說，事后再慢慢掰扯掰扯。

是非曲直，自有公斷。同時，為防止千機府弟子仗勢欺人，門規也是十分嚴厲的，一經查實，往往會廢其所學，發往邊境前線等死。

有多大自由，就有多大的不自由。

所以，想要弄死一個千機府弟子，是極其艱難的，除了以絕對的力量碾壓外，以戰爭的方式將其消滅也是唯二的方法，就像萬里黃沙那場曠古大戰一樣。

正因如此，在見到忠魂巾的瞬間，這老道士瞬間就犯了慫。秦二看見他前倨后恭態度的極速轉變，也覺得很有意思。他把忠魂巾攥在手里，略作苦笑，還以為要打一架呢，沒想到千機府的名頭這么大，直接把對方給嚇哭了。

他哪里能曉得，這個老道來自西嶺的那個破爛道觀，正面臨后繼無人的尷尬境地，哪里敢和千機府這種宗門抗衡。

“你走吧。”秦二也懶得計較，還是找裴文比較要緊。

據老道所說，裴文真是撞上了魯番，運氣實在是有夠背的。對于魯番的兇狠，他從齊樂之師兄那里也了解了不少，這位老道恐怕也是被……咦?等等……這老道不是被高手暗算的嗎？

“喂！”秦二迅速回過頭去，卻見到那老道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手里仍舊死死地抓住自己的雙腿。

不會……死了吧?

秦二和玲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出了這樣的猜測。因為那老道倒下去后，手指逐漸松開，那傷口里的血失去元氣的封印就猶如潰堤之水，轉眼間就浸染了一大片泥土。

如此大量地失血，就算是神仙也活不成了。

玲妤小臉煞白，她雖經歷過生死，可畢竟還是位女子，秦二見到這一幕都好不到哪去，更別說她了。

“我們……怎么辦?”

“這……”秦二一時間也有些懵了。這老道士著實點兒背，從結界處跑到這里，估計是他最后一口氣了，可他卻偏偏遇到了自己。若他奪舍成功，千機府是不會放過他的，抓到就是挫骨揚灰、魂飛魄散。于是他選擇了離開，即便是找不到宿主，好歹魂魄還能往生。

“看看有沒有什么值錢玩意兒吧……唉，真是太慘了。”秦二一邊哀傷嘆氣，一邊蹲下去在老道身上搜尋。這老東西剛才還想弄死自己，那自己也就沒必要客氣了。

至于尸身……尸身嘛……額……秦二看了眼旁邊神色悲憫的玲妤，算了算了，還是動用土符印埋一下吧，本來打算就扔這里讓那些禿鷲鬣狗啃了算了，死了還能讓這些生靈填飽一下肚子，也算是積了德。

老道士身上最后搜出來就只有一個挎包，里面鼓鼓囊囊的，秦二摸了下，感覺像是一些法器和其他的什么東西。也沒時間細細查看，用土符印操控泥土挖出大坑，將其簡單埋葬，他便帶著玲妤繼續前行。

前前后后耽擱了近一炷香的時間，也不知裴文現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