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亨醒來，饑腸轆轆大概是餓醒的。

明珠端著碗就過來了，她行走得好奇怪。

“大姑姑許的藥膳，小姑姑熬的粥。吃了就好了。”

完顏亨咽了一口饞蟲，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吞了自己都可以，身體的虛弱和疼痛都是次要的，他只想吃東西。咽了口口水，回想到昨天那一幕，完顏亨又實在不敢吃，不想再給她增加麻煩。

“你要趕緊將身體調養過來，知道你沒有力氣，我會喂你的。照顧人的時候什么都懂，臨到自己，怎么就糊涂了。

小姑姑的廚藝很好的，你一定會喜歡，這里準備了兩大碗，這會兒一定夠了。

那毒鷲太毒，你受了很重的傷，又流了那么多的血，好幾天沒有進食，昨天還排了那么多的毒，是該要好好補補，大姑姑說了，只要你醒了，就沒事了，只是要趕快好起來，你知道的，你真的很重。”

完顏亨不知道什么時候明珠變得這么絮叨，可聽起來卻好舒服，他也明白自己太虛弱，真的為她好，就要趕快好起來。

而且真的好尷尬，尷尬得他都不敢多說一句話。

暖暖的兩大碗藥粥下去，完顏亨都沒有什么感覺，這什么小姑姑的廚藝好不好暫且還不好說，現在哪怕是連狗都不食的餿飯，他也絕對會吃出山珍海味的滋味。

空空的胃還沒來得及抗議，肚子就又開始咕咕作響，完顏亨便開始責怪自己為什么管不住這欠揍的嘴，他賊一樣的窺探著明珠，這小妮子的臉色很不好，還一身的傷痕，那頭上的大包好醒目。

不等他開口，明珠已經嫻熟的掀開了他身上的薄被，要背他起來。

“寶寶，我自己來。”

完顏亨脫口而出，不自覺的，他竟然臉紅了，昨天的一通折騰，太難為情。他雖早已習以為常的把明珠當了自己的一部分，可那是僅限于他照顧她，而不是被她照顧，自然會止不住的臉紅了。

昨天的一通排泄，完顏亨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常色，只是慘白得嚇人，臉上隱隱約約還有點點黑色。可他的臉紅還是被明珠看出來了。

確實，今天的以前，他就是一具黑漆漆連氣都不太會喘的“尸體”，怎么翻騰他也不會為難。

昨天太過倉皇，也來不及考慮什么難不難為情，現在，他畢竟醒了，一個大活男人，“一無所有”的大活男人。

縱使“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必定不是禮法下的夫妻。

“你還是老實點吧，早點好……便早點好。”

明珠結結巴巴的說，自己也紅了臉，自己這樣沒羞沒臊的就揭了他的被子，他會不會心里在笑自己？

“……你還要泡暖泉，就不要那么多的講究。你、你以前對我，可有曾問過我的意思？”

空氣中搖蕩心神的詭異曖昧，讓完顏亨心虛得一敗涂地，再不敢開言，而現在，他也確實沒有半分力氣，也是枉然。

今天還好，余毒也只那么點。明珠隨后將完顏亨直接就放進了暖泉，不敢多看他一眼，頭也不回的抬著恭桶就走了。

完顏亨看到明珠一直羞紅著的耳垂，只能歉疚。

她是自己最心痛著的寶，是天上的仙女，現在卻為他做了凡女的事，完顏亨不忍心。他愿意一輩子護她周全，哪怕她最終都可能不會回應他，最終都可能不會多看他一眼，這也是他的心甘情愿。

可淪為要被她照顧的對象，這是他不需要的。

呆呆的躲在暖泉里，完顏亨調息著自己的內息，也算開始適應著環境，必定什么都要先好起來才行。

這暖泉讓他通體舒泰，這熟悉的溫度也喚起了完顏亨為之一直羞臊的模糊記憶：看來那份尷尬發生在這暖泉里！

長吁一口氣，那塊大石頭終于落地了，后脊為之一振，精神陡然間好了很多，嘴角不由得溢起了笑容。

明珠又端著滿滿的一大盤東西來，完顏亨終于發現她奇怪在哪里，原來，小妮子好像是跳著過來的。

“你牽機藥可解了？你臉色怎么這么差？你頭怎么了，怎么這一身的傷？這里可是無憂谷？現在是什么情況？”

完顏亨終于開了一連串的口。

明珠笑著：“這么多的問題，你要我先回哪個？”

“你的牽機藥解了嗎？”

“解了，血都早不喝了。”

完顏亨還要問著，可明珠已經要撈他起來了。完顏亨想說什么，終歸忍住了聲，閉著什眼任由她將他吃力的抬到木臺上。

雙方都很狼狽。

掩飾著不好意思，明珠捏了一下完顏亨的鼻子，尬笑著，將一口雞肉喂到他的嘴里，說：“小姑姑很少殺生，為你做這個，可是你有口福了。乖乖的要把它們都吃完，連湯都不許剩。”

完顏亨卻伸手終于搭上了明珠的脈搏。

“你的脈是怎么回事？牽機藥還沒有解嗎？怎么回事？”完顏亨急了，臉一下子緊了。

“牽機藥豈是說解就解得了的？你又不是煮酒，連煮酒都不懂你又知道什么？牽機藥毒發七天，自然不是服一顆藥一天就了得了事的。你要再亂講，當心大姑姑惱你！”

“那你、可曾會毒發？還要多久才可以解盡？”

明珠咯咯一笑，伸著自己的胳膊腿，笑著說：“服了藥怎么還會毒發？你那么聰明怎么問出了這樣愚蠢的問題？現在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躺著動不了的可不是我。”她一轉話鋒，幽幽怨到：“倒是你，那么傻，你不如干脆把自己的手剁下來，血還流得暢快點，傻得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從沒見過你受那么多的傷，連氣都沒了，就算我還能活著，豈不是要一輩子為你虧心，不得安寧？”

只是不得安寧？完顏亨內心一陣苦笑，說：“我只記得你一句話：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明天一定會好起來的。”

“可你的活著就是用你的死換我的生？你用的是你安然無恙的明天換我沒有希望的今天？”

完顏亨終于又掛上了他慵懶的笑意，他淡淡的說：“我只是、不忍心看著你在我面前死去，你知道的，我做不到。

我也曾想過殺了你，可我、怎么下得了手？只好賭了一賭。

我們不是賭贏了嗎？

何況，那石陣我本就出不去，是因為你的慈悲，佛祖才還了你的慈悲，是你救的自己，連帶著我都沾了你的福氣。”

困頓時，完顏亨什么都說了，是生病得糊涂了，還是那時他就已經決定了——以命換命？看似荒誕但卻情真，還數不盡的辛酸卑微，他的要求不高，僅此而已——一顆心。

可現在明珠給不起。

命，她可以毫不猶豫的給他，可這顆心，她現在豈敢輕率的剖給他看？牽機藥痛了兩天，她已經痛得怕到了骨髓，怕得真的想痛痛快快的放棄，解脫對她成了一種高不可攀的幸福。

如果不是因為他.....

他還可以笑著這樣說，還這樣說，怎不讓她落淚？

明珠哭罵到：“你這個大騙子......”就泣不成聲起來。

完顏亨不禁也落著淚，明珠這句“大騙子”，帶著她至情至義、劫后余生的喜悅，令一直還有種恍惚的完顏亨，終于相信了這個他們倆人都還活著的事實，悲喜交集、無法理個脈絡出來的不敢確定，終于定了。不再偽裝，完顏亨任那淚水流落，說：“對不起，留下你一個人。

但如果用我的一條命能換你一條命，我愿意。

寶寶，你就當我自私好了，自私得躲起來讓你一個人去承受，原諒我的懦弱，不要怪我，好嗎？”

一如既往，完顏亨他只是一味責怪著自己，攬去了所有的錯，這讓明珠哭得更不能自已，她的額頭頂著他的額頭，哽咽著啪啪落淚。她好想告訴他：你的心我懂，我的心你也放心的收去吧，從此我們都不要小心翼翼，好好的愛了，好嗎？

“你這個大騙子！”

可她不敢說，只能在心里千轉百回的想著，嘴里卻罵著這句話并不多余的話。

完顏亨也哭，明珠哭得這樣梨花帶雨，他更什么智商都沒了，好多好多要訊問的問題都亂了，只是哄著：“不要哭了，你一哭我的心就會碎。現在不是挺好的嗎？我們都沒事。你這么多的眼淚都掉到湯里，湯都廢了，小姑姑會不會生氣？”

“大騙子，討厭.....”

明珠抹了把眼淚，慘白的臉笑得很夸張，說不出的怪異。

“那就把湯乖乖的喝了，一點都不許浪費。”

完顏亨還想有話說，可明珠已經不給他機會說，一口兩口她慢慢的喂著他，笑得睫毛上都帶著旖旎風光，這不輕不重的溫柔鄉對劫后余生的他們是多么的彌足珍貴。

完顏亨也算是品出了這野雞湯的味道，確實很獨特。可他少成若性，明珠喜躍抃舞的不自禁固然令他欣慰，但小妮子不自禁的異樣他同樣不可能放心，對這陌生的忘憂谷他一無所知，敵我不明，便心中縱有疑惑他也可以不動聲色，便心不在焉，食之無味了。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是毒，為了她，他也會把它喝下。

“他身體這么弱，這藥對他不會有害吧？”明珠心疼至極，知道不該問還是多此一問，自然招來了寒蕊不滿的眼神。

“迷暈他也是為了讓他不知道疼，狼心狗肺！

這雪魚線不多，你可要好好縫，糟蹋了就是你們的事，怪不得旁人。紫雪丹我還加了藥，縫完再給他用上。”

明珠嘴一癟，這寒蕊明明是知疼著熱的人，偏偏要擺出一個臭臉，拒人于千里之外，這點漂亮師父比她好，小姑姑就更好。

又是幾個時辰。

這該死的黑山腐鷲，就差點把完顏亨抓成了篩子，除了背上那幾處被黑山腐鷲毒血腐蝕出來的傷，其余大大小小的爪洞也不少，腰、背、腚、腿無一遺漏，它大概在沙場點兵，把自己當了將軍。

紫雪丹抹好，明珠早就頭昏眼花，癱軟了下來。

大概把這輩子的汗都流盡了，她氣喘的很，心仿佛越來越小，疼得縮成了針尖。

還有什么疼能叫疼？痛能叫痛？反正現在她能笑著不屬于自己的笑容，能說著別人還聽得滿意的話語，能動得像一個正常人，便以為：生活就是這樣，大家都習慣了就好。

明珠每走一步都疼，每抬一下手都疼，說話、笑、呼吸，都疼。

明珠拼命的掩飾著這無處不在的疼痛，欺騙的告訴自己：掩飾得也一定是成功的。可完顏亨那么聰明，她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她還能騙他多久，還騙得下去嗎？

“老天爺，我快堅持不了了，怎么辦？求求你，饒了我吧。”

明珠心中發出了祈求，下意識的卻縮了縮身子，又快到卯時，有種痛，叫想著就痛不想也痛，大概就是這樣的。她一直是個不服天不服地的性子，可這牽機藥，她真的承受不了了。

“小姑姑，你有胭脂嗎？”還有點時間，明珠掙扎著去找寒月。

寒月疑惑的看著她，問：“什么？”

明珠苦笑，這小姑姑谷都沒有出一下，怕什么都不懂吧？

“我們從來不用這些，你拿來做什么？”寒月幾乎沒出過谷，所有必需品都是寒蕊去張羅的。

“金子是個細心的人，看見我臉色不好會起疑心的，我想要騙騙他。”

寒月又是未語先眼紅：“傻珠兒，為了他，你受了那么多的苦，世上有幾人可以承受？要是我，寧死也受不起這個罪了。

你這樣硬挺著，怎么還要挖空心思去哄他，讓他知道不好嗎？就該讓他知道你的苦，為你也痛一痛。”

“小姑姑，你不懂。他為我做過的一切，我是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還不完的！現在連我身上的血都是他的，你還不懂嗎？他的痛重得深沉，是旁人看不出來的，他從不欠我，是我欠他！”

明珠幸福的笑著，這其中故事，一輩子說得完嗎？

“那就把一切都告訴他，你就不必再這樣辛苦，每天發了毒還要蹦蹦跳跳的去照顧他。

珠兒，小姑姑心疼。

不要以為你在笑，我和大姐都知道，你每走一步都是行在刀尖上，你不過是做給我們看、特別是做給他看的罷了。珠兒，休息一下吧，你這個樣子，你會挺不住的。”

“會的，我會告訴他的，還要他一輩子都疼我，還我一輩子的愛。

小姑姑，只是不是現在。熬過去，就是我們的幸福。”

明珠明亮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又樂觀了起來，對未來自信不疑：再堅持、堅持，一切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