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長情的告白，見證了完顏亨從一個身逢亂世，勵志做一代梟雄的純粹惡狼志士，一步一步為她轉變成為可以悲天憫人，為情愛所牽絆的多情俗人。這個男人，腰永遠是直的，背脊永遠是挺的，他高傲不羈笑看世人的淺薄，做了情愛的奴，卻不想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在這場不公平的博弈中低如塵埃，世事百轉千回，今天笑我明天笑你，究竟誰笑了誰？誰是成王誰是敗寇？誰笑到了最后？

有多少他說了的和他沒說的，有多少是他做了的她知道和不知道的。他對自己的愛那么包容和放縱，自己卻對他刻薄和任性。

這聲音，清風細雨，低回婉轉，像在她心底靜靜籠了一尊香，放置了一把上古古琴，無需彈奏，檀檀渺渺香氣中，他只需笑一笑，那弦兒就自動會吟唱。

躺在完顏亨的懷里，明珠就那么癡癡的看著這個收斂了戾氣，眼眸中只剩余清澈溫柔的他，十指相扣，緊緊抓著他，生怕他再消失，更哭得濕了完顏亨一身：“金子，對不起，是我太笨，笨到都不知道你對我的那么多的好，真的比豬還笨！

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在回香暖閣還是更早？我只知道，在回香暖閣的時候，我開始想見你又怕見你。直到在臨安，看見你抱著你的那個妻子我嫉妒得要死，我才明明白白的清楚了：我喜歡上了你！

我好怕，一直覺得你是個我討厭的‘壞人’，油滑、虛偽、輕薄，藏頭縮尾、神秘又無恥，花花草草還多到數不清的濫情壞蛋，我怎么會喜歡你呢？而且，喜歡了你我豈不也是個朝三暮四的‘壞人’，背叛了我想要向上的心，想做個好人的心？而知道你是金國人，這真的給我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趕你走，明天我還是個‘好人’。

可第二天醒來，我一點都不快樂，我知道：我完了。

金子，真的，每一次我要把自己給你，是因為我愛你，心甘情愿要做你的女人，心甘情愿的！

只是我們真的錯過太多，你愛我，要保護我；我愛你，便想著要回報你對我的好。煮酒說你離開我是因為你放不下你從小到大的野心。是啊，你那么優秀，有能為，我、怎能自私的去綁架你？讓你不開心，一輩子做個縮頭縮腦的俗人。

我便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做一個好人，放手，成全你。

可我們都錯了，我們越為對方小心翼翼，心就越亂，愛與不愛被我們自己弄得像迷一樣復雜，金子，我不要那么復雜。

幾年前娘親就為我操碎了心，現在，我快二十一歲，你再不要我，我也老了，沒人要了。

金子，我們總在生死間彷徨，一次次的。我怕——你和我都是不信天不信佛的壞人，好運不會一直眷顧我們。我好怕，怕一不留神，我們真的就錯過了，再不會有像今天能這樣重來的機會。

金子，為什么要等明年？你我早就肌膚相親了，我只要再不離開你，只做你的女人！我不在乎什么明媒正娶，我也不要什么名分什么鳳冠霞帔，簡簡單單的，我們消失了吧，誰都不管。”

完顏亨擦著明珠亮錚錚的淚花，含著自己的淚花，劫后還能余生，確實不是每回都能賭得起的。他輕笑著：“好，老了好，又壞又老的傻女人，便再沒人要你，我才好放下這顆心。”

“那放下你這顆不安分的心，讓我做你的女人。”明珠莫名的慌張了起來，有點微微發抖的手花癡癡的撫摸著完顏亨的臉，他臉上那淺淺的胡渣子戳得她麻麻的：“無憂谷的大姑姑和小姑姑還在等我們，你一直答應我的仙鹿小山那滿山的梅花，你還沒帶我去呢。”

像剝了殼的雞蛋，明珠的身子就那么滑了出來，藍色的、白色的，在紅紅的火光中散發出魔鬼的香氣。

“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完顏亨上上下下把她一通打量，里里外外透著不一樣的笑容。

“知道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有什么目的嗎？只有一個目的——”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氣息沉重：“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什么？”

完顏亨定定地看著她：“什么是真正的肌膚相親？什么是真正的做我的女人？”

“什么？”明珠下意識的又開始發抖了。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一聲嘆息，蕩起一陣旖旎，完顏亨一臉壞笑，罵到:“你這個小壞蛋！”

這罵聲自帶一種煽情，明珠莫名其妙的被羞紅了臉，叫嚷著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只為了他一句“什么都不懂”就羞紅了臉。

“小壞蛋，不要再抖了。”完顏亨再嘆息著。

明珠被他火辣辣的目光看得還是怕了，羞答答的坐了起來，脈脈眼中波，梨花帶雨女嬌娥。花蕊何人捻？云雨巫山龍蛇動。

完顏亨一時間便咳得回不過氣來，一臉通紅，他艱難的拉還明珠酥胸袒露的衣口，笑得很辛苦：“你當真要謀殺親夫啊。”

完顏亨將抖索著縮成一團的明珠放在地上，趴在她身上緩緩道：“我自然知道，也再不會放手，這輩子，你只是我的，就是我的，哪怕我死了，你活著，也還只能是我的！

寶寶，明天我們就回去找煮酒和心蕊師父，讓心蕊師父帶你回家，你一定要好好在家乖乖等我。

答應我三件事：一，沒有我，不許喝酒，免得你搔首弄姿去勾引別的男人。二，每個女兒出嫁前，她的娘親都會教她怎樣去伺候未來的夫君。讓你娘親好好調教調教你，不要每次都發抖，在男人的面前發抖，只會、更危險。

三，這是最重要的一點！寶寶，當我再次回到你的身邊，我就只是金子，一個干干凈凈的金子，平等如你的——你的金子，唯一屬于你的干干凈凈的平等如你的——你的金子！你要答應我：無論我以前是誰、做過什么，你都要一筆勾銷，不要翻我的舊賬，原諒我，不能不要我！”

完顏亨的眼中有種難以捉摸的憂郁，不可言道的秘密，前兩個要求只是情人的情話罷了，可最主要的最后那點，卻讓人心生惴惴不安。

他不想告訴她，不敢告訴她，且他也相信，無需告訴她，自己一定可以洗干凈自己，從此平等如她，做到最好。

“什么意思？這么嚴肅，你要干什么？”明珠撲閃著眼，有點懵。

完顏亨又躺在了一邊。

“寶寶，我們確實浪費了太多的時間，我也想什么都不顧的就與你一走了之，不管不顧：冬日仙鹿小山細品梅香，春日無憂谷享不盡的桃花灼灼，還有，你我的孩子們.....

但是寶寶，我現在不止是你的金子，我還是一個大家族的長子，兄弟們的大哥，幾個女人的夫君，孩子們的阿爹，我必須要回去。

七歲那年我遇見我師父，一個游方的和尚。他從不告訴我他是誰，只讓我叫他‘大和尚’。

五年，大和尚沒有因為我是什么異族而有所保留，嘔心瀝血的教給了我許多不一樣的東西，那就是漢民族幾千年的文化。

他第一個告訴我的英雄就是霸王。我喜歡霸王，霸王項羽。我要做霸王，卻不是自刎的霸王，是秦始皇那樣一統天下的霸王。這是我十歲的時候立的志，那時只是個雛形，美好的愿望，可我卻孜孜不倦的為之策劃奮斗了快二十年。

不管其間做過些什么，沾了多少的血，堆了多少的白骨，從沒曾為此遲疑和后悔過。

‘一將功成萬骨枯’。物腐而蟲生，必定要壯士斷腕；歷史要前進，就要有摧枯拉朽的氣魄。趙氏王朝腐也、朽也，私欲橫流，百姓怨聲載道，為什么我輩不取？

鴻鵠之志，燕雀安知？君明則輔之，君庸則代之。這，難道不是一個有作為的‘好人’嗎？”完顏亨的眼猶如寒星，熠熠生輝，一副可以君臨天下的不二氣勢，真的好霸氣逼人。

看得明珠心動、心跳、和于心不忍，吸著氣問：“可這是因為私欲引發的掠奪和壓榨，再堆積成層層白骨，值嗎？”

“小傻瓜，其實你真的不傻。

可人有了私欲才會去掠奪和壓榨，就因為有掠奪和壓榨，人們才會去反抗去創造，摧毀了舊的才會迎取新世界，社會才會進步。

歷史本就是白骨堆砌而成，生老病死天命也，沒有戰爭，每天就不會死人嗎？不過是快刀斬亂麻，加快了優勝劣汰而已。”

“你后悔了？”明珠心疼，小心翼翼的問，不再爭辯。

她從沒有為他想過：他會失去些什么。其實是她自私的有意去忽略他會失去些什么，他對她的愛是毫無保留的給予，而她，是不是欲壑難填的自私索取？

“后悔？如果要后悔，我就只能后悔在那一夜為什么要遇上你，這樣，我才不會更改我所有的人生，是不是？”完顏亨自嘲的呡嘴笑著，拉起她細滑的手輕輕的吻著：“可遇見你，我除了感恩，哪會后悔？”

枕著自己的手，完顏亨定定的凝望著那深邃無邊的天際，平靜的說著：“在無憂谷時，我心底還有一點不甘心的妄想，后來決定放手你的那一刻，我其實笑了：從此，我將可以坐擁天下了。

可我笑得太早，笑得太早，就廢了。

從踏出無憂谷的那天起，無論還有沒有什么不甘心的妄念，我其實什么情緒都沒了。哪怕后來我做了很多事情，寄意去麻痹我的心，但我終于知道，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我了！

曾以為，背后沒有你，我只是寂寞；沒有你了，我才知道，連我自己、都是空的。這世間我曾什么都不信，現在終于信了：有的人，就是愛，沒辦法；你要，我傾其所有的給；你不要，我也就不留了。

所以，我選擇了那一個方法，去對付暮雪。

寶寶，我可以辜負天下、辜負所有人、辜負我自己，唯獨不可以辜負你。默默無聞才是歷史的真像，天下霸業與我何關，唯一想要的那顆心都捂不熱，何言天下？”

“你這個傻瓜，你這個傻瓜。”鼻子悶悶的，明珠罵著。

完顏亨繼續說著：“這片土地，從來不乏英雄，朝代更替是這片土地的自我痊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歷史幾個輪回都會重演，不過是換了一副皮囊罷了。歷史的長河中，有誰逐了浪花，有誰被浪花所逐，誰誰又能分得清楚？

而我再不屬于這段歷史，寶寶，你就是我的歷史，你就是我的天下！沒有你，我什么都不是，霸王丟了他的天下，更丟了他的虞姬，千古悲劇，我不是他。

或許有一天，這片土地上再沒有金宋之分，沒有吐蕃，沒有夷、蠻、戎，什么都沒有，只有兄弟只有和平，孔子說：天下大同。

連皇帝貴族都沒有，只有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這是完顏亨曾經對明珠說過的，也是她聽過和為它神往過的：“會有這一天嗎？什么都沒有？人人平等，再沒有吸附在別人身上的蛀蟲？金子，那你放棄，你會后悔的……而我——如果你真的能實現那個夢，我卻逼迫你去放棄，我、好于心不忍。因為，那個夢，真的太美，我都舍不得放棄。”

“夢？這個字好。”完顏亨笑道：“確實該是個夢——美夢。但夢是會醒的。”

釋然的長吐一口氣，完顏亨有種笑看他人作繭自縛的輕松感覺，繼續說:“其實這個夢是孔老人家說的，一種理想社會，我更是說著玩的，也許有一天吧？那時，我和你就真正的平等了，我不再是你討厭的金人，你也不是我高攀不起的宋人，我們之間少了這殘酷的對比紛爭，早就能比翼雙飛了。”

明珠將他抱得緊緊的：“金子，我沒有過討厭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只是既然我們改變不了這個事實，那我們就離它遠遠的。

你答應過我：冬日里我們在仙鹿小山觀雪坐等梅開，春天到來我們在無憂谷看桃花品蟠桃醉，閑時去管管閑事打天下的不平。

金子，你答應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