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所知道的胡宗南
- 全國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
- 3437字
- 2019-09-16 14:28:58
六、被困松潘中的種種
胡部盤踞松潘,時間不長。現就我所見所聞,分述如下:
(一)士兵餓肚高官享福
由于后方補給線過長,加上沿線部隊眾多(當時胡宗南所指揮的部隊,除第一師全部外,尚有第四十九師、第六十師、中央補充旅,第二師補充旅,以及臨時撥配的地方團隊),后方已無接濟,戰地又經一搶再搶三搶,最后也無處可搶,下級軍官與士兵餓肚者是經常現象。但高官們的享福,一如平常。如當時第二團團長楊定南(后被紅軍擊斃)是湖南人,除大米白面從未中斷外,還有不少的湖南臘肉、臘雞、臘魚、掛面、餅干,后方碧口還經常派人送來,在任何情況下行軍,他的行李食物總有幾馱相隨,從未有缺。又如第一旅旅長李鐵軍,在松潘最艱苦時,還有由廣東送來的海味和白蘭地酒等,也是跟隨他的行李前進或后退,且李有嗜酒之癮,每日必飲。說到胡宗南更為特殊,在松潘時他個人的豪華奢侈,一如天水駐防期間。有一天我到師部,遇著專管胡飲食的事務副官毛權,叫我到他寢室去聊天,取罐頭、美酒、牛乳、餅干、水果等來招待我,我當時不敢吃喝,他即指著房內對我說:“你盡量吃喝罷!我這里多得很,這些都是為‘胡先生’(第一師的慣例均如此稱呼)準備的,也還有許多補品、補藥,每天后方都有飛機送來,若氣候不好不能起飛,則由成都派專車送來!你什么時候想吃些東西,就來找我。”還交我帶一包回來。從這些事實,就可以知道他們的享受情況了。這些軍官頭子們,口口聲聲與士兵同甘共苦,全是鬼話。再說士兵餓肚的情況,在駐軍時每日喝些青稞糊糊湯,行軍時則吃些炒面(青稞粉),同樣要背幾十斤的槍彈個人行李及水壺、米袋等干糧,有些士兵實在忍不住肚餓時,偷偷地吃些青稞粉,吃后又偷偷地喝涼水,因而有的脹死,有的瀉肚,由瀉肚而落伍,連排長誣為“開小差”,遭到就地槍殺者為數甚多。特別是第一旅第二團第五連連長彭致民、第三團第六連連長劉魁,殺人最兇,每天總有一二個,多的時候有五六個(指行軍前進或逃跑時),真是駭人聽聞。官兵之間安得不離心離德,還有什么心情來作戰!
(二)恐嚇土司逼工逼糧
我在松潘時經常到師特別黨部,常看見書記長許良玉分期分批地召集松潘及其附近各縣的土司講話,有時還擺著一些新武器向他們介紹,實際上就是恐嚇他們。講話的目的,除威脅之外,還強逼他們派工派糧,偶有不服從者,則誣以“通匪”論罪。還有各部隊在鄉間搶糧,更是罪行滔天,天怒人怨。據我所知及自己干過的,是部隊中選派便衣人員,深入鄉間,勾引壞人,強要他們說出,誰的家底厚,誰今年糧食收得多,打聽明白后,即下毒計,一面命令自己可靠的士兵攜械潛藏在有糧食人的屋內或其附近;另一面通知當地小頭目,揚言我們的士兵被你們老百姓拐跑了,人不要緊,槍支無法交代,我們要派部隊搜查,請他們派人跟我們一起去辦,即按自己所布置的地區逐步搜查,最后當場把這個潛藏的士兵拿著,一口咬定是老百姓拐走我們的兵和槍,硬逼隨來的小頭目想辦法,并進行恫嚇,不然我們就要抓人燒房子等等。爭吵期間,團里就會派出一二個較高級的軍官前來圓場,要他們賣些糧食或牛羊給我們才算了事。所以當地人民都十分痛恨我們,稱我們為“遭殃軍”,以泄心中之恨!
(三)中央鈔票當紙糊墻
胡宗南軍的布告或標語,都說:“第一師是為拯救你們而來的”“一切都是公平交易現錢買賣”等等,實際上都是鬼話。所謂公平交易照市價付給,實際上也是一個幌子。如當時市上購買牦牛一頭,約需20多到30元,還要說明是現洋,但胡軍們在購買前先付予銀元10多元進行騙購,然后再補足中央鈔票,若他們表現面有難色,則給他們戴上“擾亂金融”“破壞市場”“通匪”等罪名,甚至連牦牛不要也脫不了身。故以后市場販賣牦牛者幾成絕跡。如在鄉間更為猖狂,看見有牛群羊群,若有老百姓放牧者,則揚言“和你們購買一二頭來打牙祭”,隨便付給他們一些錢(有銀元和鈔票),假如沒有老百姓放牧者,則成群成隊地趕回自己駐地關著,慢慢地宰殺。我們駐在松潘北10公里火燒屯時,派出一個連哨,離火燒屯約有15公里左右,個個士兵都興高采烈。當時我還不明白其中有其奧妙之處,因該連長張亮支是我廣東同鄉,我特到該連去看看,才發現其中的奧妙。因離開上級更可以為所欲為,除每日宰殺牛羊之外還在駐地附近關著一批。當時張連長和我開玩笑說:“只準吃不準說。”這些牛羊哪里來的呢?一文不花搶來的。故當時的情況無論哪一個連都愿意獨立擔任勤務,上級也有意識“照顧”下面,總使各連也能“利益均沾”輪流充當。更奇怪的是,由于該地多系少數民族,對國民黨政府萬分不相信和仇恨,在我們部隊未去之前,所有交易以銀元或硬銀,根本不用鈔票,但自我們去后,有政權和部隊可以壓迫他們,表面上不敢不收,而他們收來之后,也只作糊墻使用,特別在更偏僻的鄉間,若前往一看,他們大門上、走廊過道上、大廳等處,都糊滿紙鈔,若詢問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他們便答復說:“很美麗”“可以驅邪”等等應付,實際上認為就是等于廢紙,只好糊墻。他們彼此之間往來均使用銀元,由此可知他們痛恨國民黨政府的程度。
(四)餓殍滿道家破人亡
這次戰役中,從天候、地理等條件來說,翻雪山過草地確是艱巨。但紅軍有遠大目標、崇高目的和革命的堅強意志,任何高山急水都要低頭讓路,任何雪山草地也視若等閑!而國民黨軍們則不知為何而戰?為誰而戰?軍官們還有所貪圖,求得個人的升官發財,而士兵們民夫們則餓死拖死不計其數。僅第一旅所謂增援包座又急速逃命怕受包圍,在短短的行程中,沿途餓死拖死的兵夫滿道滿溝,無人過問,還有行軍中經過河溪、淤泥地,由于水冷腳下無力倒于水中被沖走者和陷于淤泥中而起不來者亦不在少數。至于沿途死亡的民夫尤為悲慘!這些民夫多系由隴南、川北各縣抓集來的勞動人民,缺食缺穿,家破人亡,比比皆是。如第二團由甘肅碧口(又稱屬四川)抓來民夫一批,其中有父子兩人和三頭牲口,到松潘后,團長楊定南看見他們父子兩人的悲慘,特叫來詢問,并說:“我給你們父子兩人一些錢,你們的牲口也作價賣給我們,你們回去吧!”當時父子倆回答說:“我父子倆回不去,也不要錢,沿途部隊多,過了這一關過不了那一關,可能因為有一些錢還要送掉我們的老命。我兩人決心跟著你們,拖到哪里算哪里。同時這三頭牲口,我只有一頭,其余兩頭還是別人的,若我僅人回去,牲口還不了別人,不單我父子要坐牢,全家也活不成!我這頭牲口還是我全家的生命,沒有它,我們一家也活不成,只求拖到將來靠近碧口時,團長開恩放我們和牲口一道回去。”經過哭哭啼啼的要求,團長允許他們父子繼續隨軍。但在增援包座時因加快行軍速度,又不明草地情況,其中有一頭牲口陷于草地泥坑中,父子兩人用盡全身氣力,也沒有把牲口救出來,老漢反而力盡陷死于泥坑中,當時他的孩子呼天搶地痛哭不止,后由該團特務排長孫鈺祥甜言蜜語地欺騙,叫他不要哭,哭也無用,要他“代父報仇”等騙到特務排當兵,馬上改裝士兵。但接著連夜部隊逃跑,各自爭先恐后,在渡冰河時因年齡小體力差,加上凍餓和死了父親的傷心,倒在河中被水沖走了(因身體小未發槍)。暗夜中人人都只顧自己逃命,誰有心情來搶救他。活生生的父子倆先后都死去,弄得家破人亡。類似這樣遭遇的民夫又何止他們父子倆呢?
(五)“感化院”就是集中營
紅軍在長征中,歷盡千辛萬苦,進入松潘境后,翻雪山過草地,有些年齡較小身體較差,水土不服,腳腫腳痛等病癥未能繼續北上者,胡則派出人員,四處搜捕,在松潘縣城內師特別黨部直轄下成立了一個“感化院”來關押這些人,實際上是集中營。以書記長許良玉兼院長,以特別黨部幾位科長為教員,這些紅軍多系江西、湖南及兩廣的人,我因部隊在松潘城外,與被囚人員的語言相近,叫我也擔任教員,每天給他們上課,兩小時的“黨義”——三民主義課程。所有教員的講授,都是毒化欺騙,盡情地辱罵共產黨。關押的人數,經常有六七十人,當我每天上課時,常常發現兩種情況,第一種是師部參謀處及便衣隊人員常來找他們的麻煩——所謂個別談話(內容我不清楚);第二種情況是經常見著比較精壯一些的或平日表現倔強一些的,今天還看見明天就不看見了!我當時還以為這些身體好一些的,補充到各部隊去了。實際上這樣處理的可能有小部分,大多數還是被殺害了。為什么說可能有的是補充各部隊去了?我們第二團回師甘肅駐于平涼、靜寧之間(西蘭公路上),醫務室補充的兩名小護士(江西人)就是。其身體很好,服務態度也很好,工作也很熱心,團里也沒有人懷疑他們。但不久這兩名小紅軍同時逃走不知去向,很可能回蘇區了。盡管想盡方法毒化他們,但終不能動搖紅軍戰士的革命意志。
(196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