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口掘堤日記

熊先煜

六月六日 星期一 晴 京水鎮

此次敵人以快速部隊沿隴海西犯，勢不可遏。我為阻敵前進，保衛中原，達成持久抗戰之目的，上峰命令三十九軍軍長劉和鼎將軍所部，于趙口決堤，當隴海路南之敵人，已突過通許一帶，開封形（行）見危急，而決堤尚未完成，鄭州第二十集團軍總司令商震將軍，以為參加決堤人員不敷，乃命本師加派步兵一團前往協助。上午七點許，余隨師長蔣在珍將軍，乘車馳往趙口視察。事實上并非人員不敷，而為計劃欠當關系，自然誰也無決堤經驗。

趙口一帶地勢較低，選定此處決堤至當，唯計劃此事時，對黃河水勢估計過大，對黃河堤質估計過松，因此經始時，于堤長約四十公尺內掘口兩處，以為該兩處河水放出時，即（應有“可將”二字——編者）兩處中間之堤沖走。又兼決口經始過窄，愈掘向下愈形窄狹，尚未及底，一人通過亦感困難，因此參加工作之官兵，頗感英雄無用武之地，結果河水亦無法流出。

我們見此情形，增加工作官兵，亦無用處，乃即馳回京水，當赴鄭州面謁商總司令呈報一切，當奉命趕回趙口，協助三十九軍設法改善，加緊進行。及抵趙口，時近薄暮。正在計議之中，忽接商總司令電話，轉奉上峰指示，令本師另于趙口以西本部防區內選地決堤。當返京水，車中，師長詢余意見，究于何處決堤？余以地形而論，馬渡口、花園口兩地均可，不過馬渡口與趙口相距不遠，敵易接近，為獲時間之余裕，以花園口為宜。師長當決定于花園口決堤。

抵京水已夜十時。餐畢，商總司令派參謀處處長魏汝霖將軍來商，師長命余主持其事。受命之下，頗感興奮。夜十二時率同工兵連長馬應援、營長黃映清、黃河水利委員會張段長，乘車前往花園口偵察決口位置。斯時，微風拂拂，河水潺潺，月光暗淡，水位莫辨。所帶手電四只，非僅電光微弱，且一經使用，電泡先后燒壞。時已二時許，余以事體重大，不敢盲目選定，乃決定明晨拂曉偵察，經始開工。遂宿于汽車內，六人同宿，坐以當臥，以待天明。

六月七日 星期二 陰雨 花園口

黎明而起，率同第二團中校團副唐嘉蔚、馬連長、張段長，由花園口沿河上流偵察，本達成任務、少害人民兩原則，乃選定于關帝廟西決堤。蓋此處乃黃河彎曲部，易于放水，且可流入賈魯河向東南行，經中牟、尉氏、扶溝、西華、周家口各縣境而注入淮河，利用賈魯河道以防漫延，當可減少人民之損害。

當我選定決口位置時，詢問隨同各員有無意見，馬連長答曰：“你乃高級司令部參謀，我們只依命而行?！庇嗄擞H自經始，口寬五十公尺，預計掘至河底，可寬十公尺左右，河水自可流出。當命工兵連及三團九連開始工作，由張段長招（召）集附近居民協助，并指示掘土方法。俟第二團全部集中，第三團由鄭州開到，乃分由堤之南北兩面同時動工，并各向東西掘土運土，以加強完成效率。又堤之中央，暫留三公尺寬，最后再掘，俾維持東西來往交通，部署完畢，即返京水復命。

余將上述情形面報師長。師長以余昨晚睡眠不足，囑余安寢。余以任務尚未達成，當隨師長前往花園口巡視。師長對余計劃頗加贊許，旋同返京水。早餐后，師長移住花園口，親自監督施工；副師長朱振民將軍亦前往協助。余因事暫留京水。午后二時，余同第三團團長彭鎮璞兄乘自行車往花園口。第二團團長王松梅兄，亦在該地督工，渠之令尊及叔伯，多為余之老師，故余常呼之為世兄。相遇即笑謂余曰：“吾兄此次計劃，功在國家民族，減少人民損害，將來一定討個好夫人，多生貴子。良以任務達成，影響抗戰大計甚巨。缺口位置，若稍向西，而不利用賈魯河則鄭州及平漢沿線，恐盡成澤國。”余笑而謝之。

未幾，總部魏處長率同某工兵營長來花園口視察，對于缺口位置之選定，頗為贊揚。尤對于師長計劃周密，抱恙監工，以身作則，表示敬佩。并謂趙口決堤，迄今仍無效果，完全以花園口為主。官兵頗為振奮，工作格外努力。預定明天完成此項工程。

據報隴海路以南西犯之敵，向平漢線突進甚速，情勢危殆，晚間鄭州爆炸聲甚烈，一夜未停，乃我自動破壞車站及各種設備也。因此，本師官兵，日以繼夜，工作不懈。

六月八日 星期三 陰雨 花園口

本師以第一團守花園口以東河防，并掩護決堤之二、三兩團，師部亦于本日由京水移駐東趙集。

最高當局，不時由武漢來電話詢問決堤進度。本師政治部率同戰地服務隊男女同志，亦來花園口唱歌慰勞工作官兵，更覺興奮。

十一時許，魏處長來代表商總司令慰勞本師官兵。目睹官兵勤奮，雖工作一晝一夜又半日，毫無倦容。當眾宣布如于本夜十二點放水，總司令獎法幣兩千元；如明日午前六時完成，則獎一千元。并守著本師達成任務。

師長一面督工掘堤，一面電話派員放賑，以救濟決口附近形（行）將被淹沒之人民。

六月九日 星期四 晴 東趙集

堤質乃小石結成，非常堅硬，掘時頗吃力。經本師二、三兩團及工兵連全體官兵與民兵數十人兩晝夜之努力，一切果如預期，于午前八時放水。商總司令以本師官兵勞苦功高，能于短期內完成任務，當獎國幣兩千元。

當放水之瞬間，情緒緊張，悲壯凄慘。起始流速甚小，至午后一時許，水勢驟猛，似萬馬奔騰。決口亦因水勢之急而潰大。遠望一片汪洋，京水鎮以西以北盡成澤國。預料不數日將波及若干縣境也，心則痛焉。

此舉本為阻止敵人，挽救全局，故不惜重大犧牲，以求最后勝利。本師完成任務，層峰格外嘉許。同仁閑談之間，相謂破壞黃河鐵橋于前，決黃河堤于后，本師實集破壞之大成。但無數小民之房屋財產已蕩然無存。拯濟之方，為我政府及全國同胞是賴也。

六月十日 星期五 雨 東趙集

晨起，天氣陰暗。早餐后，濃云密布，驟然下雨，雨者竟日。此實利于決口之加強與阻止敵機械化部隊之活動，慶得天時。

本師仍留步兵一營于花園口，繼續擴張決口寬度，使黃河完全改道，東西交往，利用木船行之。

據報侵至平漢路新鄭之敵，曾將新鄭附近鐵橋破壞一座。又沿隴海線開封西犯之敵，已攻占中牟縣城。因我掘堤，紛紛回竄，狀極狼狽，淹沒者亦不在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