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決口親歷記

黃鐸五

抗日戰爭的第二年，一九三八年六月六日，日本侵略軍陷我開封，控制隴海鐵路，企圖策應江西之敵，協攻武漢。當時國軍在黃河南岸的正規部隊有十萬之眾，為了阻敵西進保衛武漢，使用三國時代水淹七軍的辦法，掘開黃河堤岸（花園口，趙口），制造了兩萬三千平方公里的黃泛區，使一千二百萬人民的生命財產慘重損失。

是年我任第三十九軍劉和鼎部的軍參謀處長，親身參與決口的行動。

一九三八年六月七日，第三十九軍司令部駐楊橋附近待命。剛一到達，蔣介石即發來密電，令劉和鼎掘開堤防，電文大致是：“為了阻敵西犯，確保武漢，依據馮副委員長（馮玉祥）建議，決于趙口和花園口兩處施行黃河決口，構成平漢路東側地區間的對東泛濫。該軍擔任趙口之決口，限兩日內完成。已另電洛陽第一戰區程長官（程潛）負責主持，規劃實施。該軍應即以主力擔任鄭州之守備，并以有力之一部擔任鄭汴間的游擊，阻滯敵軍活動。花園口之決口，已電令第五十三軍萬福麟部負責，仍由第三十九軍統一指揮。并希電報后即，向程長官切取聯系，接受指示，認真辦理具報。”接著程潛也有指示，內容與蔣電大致相同，并派長官部的兵工專家王果夫負責設計和指導。還派河南省政府民政廳長方策常川駐鄭，會同第三十九軍辦理有關民政和民工事項。第三十九軍接受蔣、程指示后，我即于六月八日隨同軍部和所率的主力部隊進駐鄭州，擔任鄭州之守備，并以所屬第三十四師公秉藩部之步兵兩團擔任中牟縣一帶（包括趙口）的游擊任務。另以第五十六師湯邦楨旅擔任趙口的決口工作。關于決口的工程以及與友軍的聯系，劉和鼎均責成我分別辦理。

我于九日晨邀同長官部派來的兵工專家王果夫、第五十六師湯旅的潘必強團長、第五十三軍的劉團長，先后齊集花園口、趙口實地勘查，研究施工。花園口屬鄭縣，趙口屬中牟縣，均在黃河南岸，堤寬約八公尺，高約十公尺以上，平素是通洛陜的公路，視界遼闊，在望遠鏡中可以窺見敵軍動態。敵人也在白天用望遠鏡，夜間用探照燈，自北岸向我方偵察。依據地形和敵我情況，我們進行了研究，反復討論，初步擬定了施工計劃：

一、擔任花園口、趙口決口工事的部隊，立即在堤岸的內側，適當而迅速地構成必要的掩蔽部和交通壕，并設置偽裝被復等。切戒暴露，特別是遇敵空襲或探照時更要肅靜沉著。

二、決口工事，各部隊長即按照上級所規定的任務，分配所屬積極進行，依限完成。

三、以花園口為基地，由軍部架一電話總機，構成營以上的通信網，黃鐸五和王果夫常駐花園口，施工上遇有問題需要研究的，各部隊長可隨時向黃、王通話請示，或請黃、王到工段上就地商討。

四、大堤上的決口工事，以連為單位，適當配備兵力，分點進行掘土作業，輪流作息。

五、一切準備工作，必須于六月九日前做好，概限六月十日前完成任務。

六、決口前關于動員農民的遷移、安置、救濟事項，統由河南省府民政廳方策廳長派員協同各工段的部隊長認真妥善辦理，以免流離失所，無法生存。

上項規劃曾用電話報請軍長劉和鼎審核，劉認為可行，他并立即分電蔣、程匯報，隨即開始施工。黃河沿岸的土壤，多是沙礫，而且隨時會發現大旋風，自九日上午六時開工后，絕大多數工段發生掘出的坑道隨時又被大風刮起的沙土填平的現象，一再返工，還是不能依限完成，和王果夫研究，也無辦法。這時有個老農說：把掘出的土和掘開的口子隨時澆水，沙土就會凝結，不致因風而返原。我們按照此法做去，確有效驗，結果，第五十六師湯旅所擔負的趙口決口任務，三晝夜完成。萬福麟部所擔負的花園口掘口任務，五天完成。口子雖掘開，但未立時見水。在施工階段，軍部逐日分電蔣、程匯報情況。因為沒有依限完成，蔣介石曾親用電話指責劉和鼎說：“這次決口有關國家民族命運，沒有小的犧牲，哪有大的成就，在這緊要關頭，切戒婦人之仁，必須打破一切顧慮，堅決干去，克竟全功。”延至六月十五日各部隊所掘開的口子才有大量的黃水流灌，浩浩蕩蕩，向東涌去，經賈魯河注入淮水入海。

滔滔黃水，瞬即泛濫成災。當局雖然也有安置居民的計議，實際徒托空言，到時只不過鄉、保長們催促遷移罷了。倉促遷移，談何容易，故遷徙者寥寥無幾，一轉瞬間，無情的洪流，滾滾而來，哪里逃避得及。有的扒上屋頂，有的攀登樹梢，一時嚎哭呼救之聲雜成一片。過了兩天，我陪同長官部派來的人員視察黃泛情況，那一望無際的浪濤中，只能見到稀疏寥落的樹梢在水面蕩漾著。起伏的波浪卷流著木料、用具和大、小尸體。孩子的搖籃隨著河水漂浮，還可以斷續地聽到啼哭聲。全家葬身于洪水者不知凡幾，甚至有全村、全族、全鄉男女老幼無一幸免者。據一九三八年七月四日上海新聞報所載：“黃河決口后，泛濫區域達十余縣，面積約四百英方里，長約三十七里，決口處寬百余公尺；中牟水勢忽增寬二百余公尺，深約三或四公尺，尤其中牟為花園口、趙口兩個決口構成的泛濫所趨，業已匯流，而水勢也較各縣特大，余如尉氏、鄢陵、扶溝、西華、淮陽也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水災。總之，黃泛所及，災難當頭，這是肯定的。在其中受害的人，更不可以數計了。”

接著，蔣介石于六月十一日給程潛發出一項密電：“即到洛陽程長官0448，密，須向民眾宣傳敵機炸毀黃河堤。”中央社隨即發出消息說，日本飛機違反國際公法，炸垮黃河堤岸，河水泛濫，使河南、安徽等省廣大地區和人民受到巨大災難。用以欺蒙視聽，脫卸責任。

八月間黃河水利委員會致文全國賑濟委員會（代電），引語亦稱“趙口被敵爆炸決口”，敘述泛濫情形。監察院院長于右任派出李世軍前來鄭州“視察”，以便作出“賑濟”建議，劉和鼎當即派我擔任招待。我陪李前往花園口一帶觀看，并和“搶堵”決口工程師一起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