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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縣失守前后

石彥懋作者當時系第三十二軍第一三九師副師長。

一九三八年春,我在商震的第三十二軍第一三九師當參謀長,師長是黃光華,副師長是李嘉霖,所轄兩個旅的旅長是李兆锳和孫定超。那時隊伍是從平漢線上元氏縣一戰之后退到黃河以南據《第一戰區第二十軍團于漳河抗日之役戰斗詳報》,商震于一九三七年十月十八日到安陽。另據《第一戰區平漢沿線重要戰報摘錄》,十一月一日至四日,該部曾參加守衛安陽的戰斗。,一度在襄城、葉縣一帶休整,以后即開到尉氏縣集結待命(軍部駐在開封,軍長商震兼河南省主席)。不久即奉命開赴隴海路東段歸駐徐州的第五戰區李宗仁、白崇禧指揮據《第二十集團軍蘭中、東考兩區河防及菏澤、開封等役戰詳報》,第一三九師于一九三八年三月二十九日奉命調歸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指揮。,受命開到臺兒莊迤南運河南岸構筑工事,作據守臺兒莊的孫連仲部的預備隊。那時副師長李嘉霖被調到朱仙鎮軍部設立的教導團辦教育,我被調充副師長,參謀長一職由鄧佐虞接充。

一天接到李、白的命令說,敵人向臺兒莊右翼竄擾,命我師連夜開往邳縣的義河鎮附近歸湯恩伯軍團指揮。因為白天敵機活動,我們待至黃昏以后才開始行動,由出發地到目的地大約是四五十里,我們在夜半以前就到了。這時,接到湯恩伯的命令,叫我們于翌日拂曉對當面賀莊附近的敵人進行攻擊。黃光華已經打開行李睡下,我把命令讀給他聽以后,他說:“你給兩個旅長打電話,問問他們拂曉攻擊行不行?”我對他說:“我們可以把命令要旨先告訴他們,若是問他們行不行的話,那一定是困難很多,又將如何處理呢?只有照轉命令。”他仍然堅持叫我問,我是堅持照轉命令,他于是爬起來親自拿起電話問李、孫二旅長。果然兩個旅長異口同聲地叫喊困難,說什么連夜行軍官兵疲勞啦,又是什么給養沒準備彈藥沒補充啦,都是強調困難。黃光華放下電話對我說:“拂曉攻擊辦不到?!蔽艺f:“那么這個命令怎么辦呢?”黃說:“實在不行呀!我們帶的是商先生的隊伍,還要向商先生請示,不然若是受到損失,我們沒法交代?!蔽业囊庖娂任幢徊杉{,我就對參謀長說:“你頂一會兒,等師長下定決心,你好寫命令?!蔽艺f完就靠在尚未打開的行李上休息,一閉眼就睡著了。及至醒來天已拂曉,參謀長告訴我說:“命令已經下達了,改為今晚夜間發動攻擊?!?/p>

說話間,翼側的友軍開始拂曉攻擊,隆隆的炮聲已經響起。這時軍團部參謀處一個熟人(記不清是哪個同學了)打電話問我:“你們開始行動了嗎?”我尚未回答時,黃光華急忙跑過來對我說:“你就說已經開始行動了?!蔽艺f:“這種事如何能瞞得過呢?”黃急得跺腳說:“你太老實。你這樣說好了,我負責?!蔽抑坏糜仓^皮照黃的話回答了,就這樣一時對付過去。黃光華尚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而兩翼友軍當然因此受到影響。這時軍團部派有參謀人員駐在我們的參謀處擔任聯絡,實際上也就是監視我們的行動,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果然沒有多久就接到戰區司令長官部的命令說:“師長黃光華不聽命令,貽誤戎機,著立即撤職查辦?!秉S光華接到命令后大哭失聲,追悔莫及。后來經商震向李、白竭力說情,始免于查辦,仍由商震委為第三十二軍的總參議,所遺師長職務由商震委派旅長李兆锳代理。

李兆锳代理師長后,隊伍仍在湯恩伯軍團的指揮下,曾一度由蘇北的邳縣向北推進至魯南的蘭陵鎮、洪山鎮一帶。其后日軍增兵反攻,我們就向南節節敗退了。

我們在洪山鎮附近與敵對峙時,左右兩翼是湯恩伯的部隊。我們和湯軍團部直接用有線和無線電話聯絡。某日,敵人大舉進攻,正面和兩翼槍炮聲很密,我們和友軍彼此不時派參謀人員互相聯系(也就是互相監視)。入夜,忽然和軍團部的電信電話均叫不通,兩翼的槍聲也沉寂了,但逐漸竟在我們的側后方響起來了。我們忙派人向兩翼友軍聯系。據參謀回報,左翼洪山鎮已被敵人占領(原來駐有友軍某團團部指揮所),右翼也不見友軍。當時已無法向軍團部請示,如果不趁夜與敵脫離,一到天明將有被敵包圍的危險。于是我們決定自動撤退,計劃先退到竹園、白馬寺之線,距現地約二十余里,地形比較有利,到那里再打聽友軍的消息。

命令下達后,師部即開始撤退。大約走出十余里,天色將要拂曉,在路上遇到一個化裝農民的兵正在打聽第一三九師師部。我和他接頭,原來是湯部某師派來轉達軍團部撤退命令的。命令抄寫在一片紙上,是頭天下午六時發出的,竟隔了十幾個鐘頭我們才接到。兩翼友軍撤退時并未打個招呼。軍團部在撤去電話之前也并未預先指示要旨,尤其是通信員與通信員之間在撤收聯絡時也并未聲明。這就不能不令人懷疑軍團部是有意犧牲別人來掩護自己人的撤退,或者是下命令時只顧自己人,竟將我們這個單位整個遺漏。

我們看了命令后,李兆锳還要找個民家點起燈火在地圖上加以研究。我勸他不要再耽延時間,因為命令指定的目標和我們的計劃沒有大的出入,如果再遲恐怕脫離不了敵人的包圍。果然在走后不久,即接到前面警衛部隊的報告說,前面村莊已發現敵人正與我對戰中。我們遂等待后面的一個團來到,一同突圍出去。后續的部隊都是在白天突圍,本來已經殘破的隊伍又損失約三分之一,配屬的四門山炮也沒有拉出來。

事后我到軍團部去見湯恩伯,報告撤退經過及損失情形。我質問他何以在撤退前不打招呼,命令下達又如此遲緩,以致損失如此嚴重,怎么交代。他拍著我的肩膀說:“老弟不要著急,一切由我負責。”

經過這次突圍以后,敵人把主力指向徐州、臺兒莊方面。我們這方面也就沒有大的戰斗。這時我師的人數,兩個旅湊起來也不到兩千人。

有一天,湯恩伯召集李兆锳、孫定超、鄧佐虞和我到軍團部指揮所(在隴海路大槐樹車站附近一個小村莊)。他在村外樹林下預備了茶點,對我們說:“已經接到命令,叫你們師開到后方許昌附近去整編,特為給你們餞行,據說徐州東西隴海路兩側已有敵情,你們行軍時要注意。如果沖不出去就回來,咱們一塊打游擊。還有,經過徐州時,最好不要聲張,因為情況緊張,李、白正在抓隊伍,說不定會又抓住你們。”我體會湯對我們的這番殷勤關照,一面是和孫旅長的私人關系(日本士官學校同學),一面也是要敷衍一下前次對我們的歉仄。

我們這批殘兵敗將遂即摒擋西行。某天夜間走到大許家時,李兆锳叫參謀長鄧佐虞到鄉公所借電話找徐州司令長官部參謀長徐祖詒,問一問路上的情況。我和孫定超都不同意打電話,以免自投羅網。李兆锳說:“參謀長和徐祖詒有師生關系,可以說私話。”結果鄧佐虞打通電話回來說:“徐參謀長說,路上沒事,你們放心走吧。”誰知走到徐州附近時,就碰上司令長官部派的一個參謀拿著命令正在等待我們。命令的大意是:敵人約一個旅團分兩股由西南向我蕭縣前進,其一部已達瓦子口附近,我地方團隊正在遲滯敵人,著該師迅速先敵占領蕭縣,固守待援;今夜或明朝即有某某部(約三個師的番號)向蕭縣增援。

當時的態勢是敵我雙方距離蕭縣都是四十幾里,只要我們能搶先一步到達蕭縣,守住一夜,就算成功。于是我們命令部隊向蕭縣疾進,限午前全部到達。師部人員和兩個旅長搭乘一部卡車駛至蕭縣,只見街上路靜人稀,關門閉戶。到了縣政府,會到專員、縣長和保安隊長,他們正在束手無策,看見我們來到,極為高興,并即用電話報告白崇禧。

我們偵察陣地后,部隊陸續到達,當將大部兵力配置在城外,少數人守城,并加固工事。

蕭縣縣城北面緊靠鳳凰山,大部分城墻在半山坡上。當晚,西北兩面均發現敵人,與城外部隊激戰終夜。第二天,敵人飛機大炮終日轟擊,而直到第三日上午友軍并無一人來援,敵人遂包圍東南兩面。

當我們和徐州電報電話尚未斷絕時,曾要求白崇禧增派援軍。他說:“你們筆記下我的命令,多寫幾份,派人由四面縋城出去尋找,不論遇上哪個部隊,交給他我的命令,要他們來增援你們?!苯Y果派出送命令的人都如石沉大海,至此通信聯絡斷絕。

敵人逐漸縮小包圍圈,逼近城墻,占據北面山頭,居高臨下,機槍直射師部所在的房屋。西南兩面敵炮集中向城內射擊,入夜后稍為沉靜,而援軍仍無消息。第四日拂曉,敵人集中炮火轟毀北城墻,步兵由北門兩側突入城內,部隊逐層抵抗。北大街亦有敵人一部竄入。當時師部警衛連殘余的數十人,已被守城的孫旅長調去,只余衛兵十幾人和一挺輕機槍(當時衛兵排長不在),我即集合起來親自帶去堵截北大街的敵人。我走到十字路口向北轉彎時,敵人的子彈打得路上石板亂冒火星,所幸北大街路東有幾處住宅門前都有上馬石,我隱蔽著指揮衛兵和機槍開始射擊。這時衛兵排長匍匐著來到我身旁,我把任務指示給排長后返回師部(駐在東大街路北)。正值師長李兆锳同專員及師部人員走出師部,他對我說:“我們到東城墻上去指揮。”我明知這是無可奈何的表示,因為當時敵人只是尚未從東城墻突入而已,指揮則談不上了。

我們上了城墻,看到旅長孫定超。這時敵人的槍彈、手榴彈到處飛爆,彈盡援絕的殘兵紛紛跳城逃跑,完全失去掌握。李兆锳還對孫定超說:“你能不能集合起一部分人來再支撐一時?!睂O定超只是搖頭,表示沒有信心。李轉過來對我說:“我們決心與城共存亡!”我說:“那還有什么說的!”當時我們都拔出手槍,預備自戕。就在這一剎那間,李忽然又轉念,放下手槍說:“我們何必這樣消極呢,跳墻突圍吧,如果不死,我們再干!”于是我們就溜下城墻,利用房屋的隱蔽向北面鳳凰山奔去。由城墻走到山腳,有一段是麥田,敵人的機槍打得很密,當時傷亡很多,參謀長鄧佐虞、副旅長呂汝爽、團長馬驥德等都死在這一段路上。我們到了鳳凰山上,回視蕭縣城已成一片煙海,就這樣淪陷于敵手。

我們在山上敵人先時修筑的工事內休息了片刻,喘息稍定,李兆锳對我說:“我們不該出來,因為李、白對人很嚴厲,恐怕將來吃不消?!蔽艺f:“既已出來,后悔也無益。有可能時,我們再重整旗鼓。他命令上雖說固守待援,可是也明明說當夜或次晨即有三個師來援,如今已到第四天,并未見一兵一卒,這就不是我們的責任了?!崩钫组A說:“你可要記住這個命令詞。”這時陸續來到的官兵湊集了三四十人,于是我們開始出走。

翻過鳳凰山走了不到十里,就碰到劉汝明部某師的步哨線,對我們一再盤問,像是戒備敵人一樣。嗣后由師部派來一個軍官,又詳細查詢,并向師部報告請示后才準許我們通過。走到師部附近時,由參謀長蕭某(名字忘記了)來迎,讓我們到師部休息。師長李某出來和李兆锳周旋。我和蕭參謀長是同學,在北京住家也相離不遠,所以他特別招待我到他的房里休息。我當時很激動,特別感到遺憾的是該師近在咫尺,竟袖手旁觀,見死不救。因此我問蕭:“你們到這里來多久了?”蕭說:“有三四天了。”我說:“你們沒有聽見敵人飛機大炮打蕭縣嗎?假若你們早一點動手增援,我們來個里外夾擊,說不定會給敵人個吃不消,至少也不致落得這樣的結果。”蕭很感慨地說:“咳!老兄,如果我知道你也在城里,那我心里就更加難過了?!蔽沂菄L過參謀長的滋味的,對這位老同學意味深長的談話,自然也能體會得到,所以也就無話可說了。

我們繼續走了幾天,最后到達師部后方留守處所在地葉縣,沿途收容官兵約二三百人。我因病請假到武漢就醫,以后就一直沒有回部隊去。后來聽說沒有追究失守蕭縣的責任,還實授李兆锳為第一三九師師長,并發獎金數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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