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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隆集戰斗

程采作者當時系第一軍司令部見習參謀。

臺兒莊大捷后,日本侵略軍沿津浦路南下之勢被遏制,我軍本可乘勝擴大戰果,但由于淞滬之戰,主力損失甚大,后備力量薄弱,無力轉移攻勢,乃相持于原處。統帥部為了扭轉這一僵持局面,開始組建新兵團,增援徐州地區。

我當時在第十七軍團第一軍軍部(軍團長胡宗南兼任第一軍軍長)當見習參謀。第一軍自淞滬撤退后,調至陜西鳳翔、潼關一帶補充整訓,雖號稱精銳部隊,但原有干部傷亡過半,兵員不齊,基本訓練未完,火力裝備上一個步兵營也不過多幾挺重機槍而已;所屬第一九一師楊德亮部尚遠在蘭州,實際只轄第一師李鐵軍部、第七十八師李文部和西北補充旅胡長青部(駐天水)。一九三八年五月間奉命增援徐州,全軍由隴海鐵路乘火車東進,按第七十八師、軍部、第一師順序前進。在一個晨曦,軍部列車到達興隆集車站,機車突然熄火,停止前進,人員、物資迅速下車。據報告,兩小時前第七十八師先行團到達時,遭到敵人襲擊,有幾十個人傷亡。該列車就在我們所乘列車右側,車廂外彈痕累累,軌道旁血跡斑斑。我們踏著烈士們的血跡過去,心里在想:朋友們!先走吧!我們隨后就來,我們一定要用侵略者的血,來洗滌這些痕跡。

軍部各處室及直屬部隊下車后進入興隆集村寨。我進寨前,發現寨子北門東側有一片新墳,其中一座墳前木牌子上寫著“第七十八師某團某連排長葉紹章之墓”。我驀然一驚,葉是我軍校第十二期同隊同學,畢業后一起被派到第一軍,我留軍部,他分到連隊,臨分手時他諄諄托我,將軍校寄到的畢業文憑保管好,有機會當面交給他。當時那張文憑恰在我背的圖囊里,不想他已為捍衛我中華民族的生存而獻出他寶貴的生命。在他前后十幾座新冢里的蒙難者,同樣都應當為后人所崇敬。

由于徐州方面我軍的抗擊,日本侵略軍不得進展,乃以其土肥原的第十四師團,由黃河北岸封丘一帶南渡黃河,越歸德向豫東一帶進犯據《第二十集團軍蘭中、東考兩區河防及菏澤、開封等役戰斗詳報》,日軍第十四師團是由濮縣經武集、舊城渡口強渡黃河,經菏澤、考城進抵蘭封附近。,占據了若干大小村寨,阻我軍東援,以威脅徐州方面我主力軍的作戰。無明顯戰線,戰斗犬牙交錯。我軍為掃除前進障礙,展開各師拔除不少敵軍據點,上級指揮并配屬一戰車連歸第一軍指揮,因此在攻擊敵占村寨時,收效甚大據《第十七軍團蘭封會戰戰斗詳報》,該軍團在蘭封會戰期間,有戰車配合作戰的僅為五月二十六日一次,為一個排(三輛車)。雖攻占了幾個村莊,但因戰車與步兵脫離,結果被日軍擊毀二輛,俘一輛。。但曠日持久,我徐州方面主力,不得不向西、向南轉移。

一天我受命向前敵總指揮薛岳司令部送一份報告,陳述我軍作戰部署。只知薛的司令部在陳留、淮陽方向,具體位置不詳,由戰車連派一輛三輪摩托車送我前往。臨行前參謀處負責人告訴我:“前去薛岳司令部的道路無公路,戰況混亂,有與敵人遭遇的可能,應做好銷毀文件的準備。”另有好朋友勸我別接受這項任務,說,這樣的文件應由傳令排長親自送去,不應叫無經驗的參謀去送。我認為這是個鍛煉,也是任務,不應該講價錢。我立即裝好文件、地圖,帶了指南針、手電筒、火柴等,同事們送我出門,囑我沿途小心。在門口一輛三輪摩托車駕駛兵向我報到,一看他比我還矮一個頭,年齡也不過十六七歲,一臉稚氣。我笑著問他:“行嗎?”他說:“不行,連上還會派我來執勤嗎?”我說:“我們前進路上可能會遇到敵軍襲擊,我是傳令參謀,責任所在是應該的,你為了送我,豈不有些委曲嗎?”他說:“我不也是為打日本才來的嗎!”語言簡單,充分表達了他的愛國之心。開車后邊走邊談,鄉親們有的領我們到交叉路口指示方向,有的介紹敵情和道路狀況。下午五時左右,我們到了一個兵站,上級司令部在那兒設了個臨時情報交換所,負責命令收受。該所人員告訴我薛的司令部已經轉移,不必去找。我們即刻在兵站上將摩托車加足了汽油,準備返回。這時兵站的人告訴我,向北去有敵情,應等到黃昏時再出發。可駕駛兵堅持要走,說:“我們剛才來時沒事,趁天亮好開車。”但兵站上人說:“情況是電話通知的,我們正在警戒,日沒敵兵南撤。”不得已等到黃昏才開車,不久天黑了,前面有個大村寨擋住去路,寨門都關著,又無路可繞。我們設法推開一扇門進去,寨內黑洞洞看不見人,探視一會兒,才發現一個小矮屋里有微弱的燈光,敲了很久門,并向其說明我們的身份,一位老大娘才把門開了一條縫,凝視了好久,驚訝地說:“你們好險啊!不過一頓飯時間以前,有十幾個騎馬的日本兵穿寨而過,出北門走了。”她把門敞開讓我倆進去歇歇。當她見到小駕駛兵時,說:“還是個孩子呢!該死的日本鬼子,你給我們中國人帶來這大的災難,沒成人的孩子都離開父母出來打仗了。”她顫巍巍地捧出兩碗溫熱的茶水,我們確實渴了,都一飲而盡。她又關心地問我們是否吃過飯,并說我們要去的地方,可能會遇到敵人。我請她老人家放心,并借著她家微弱的燈光,攤開地圖,問清本村寨名稱,標出軍部駐地,算出這個村距軍部還有數十里,判斷敵人出北門后可能向東北尋找我本部主力宿營去了。因此決定我們出寨后,先向西北開一小時再直向北開,可能會進到我軍防區,不會與敵人遭遇,萬一油料不足,留車步行,明天來取亦無妨礙,并作了不利情況下的打算。臨走時老大娘千叮萬囑,叫我們注意。真情愛護,感人肺腑,充分顯示了當時民眾愛護軍隊,軍隊依靠民眾的一致抗敵的心情。出寨后我們怕暴露目標,就關燈駕駛。我右手把指南針放在地圖上置于座位里,左手亮著電筒,按指南針所指方向隨時校正駕駛方向。這樣車子就不一定行駛在道路上,有時是在剛割了的麥地上行駛。前進不久,由于小駕駛員心情緊張,人車一起跌到路旁水溝里,車子熄火,發動不起,推也推不動,累得兩人渾身是汗。小駕駛兵出于愛國的責任感,不愿看著他操作的殺敵武器躺著不動,甚至盲目搬動,可是毫無效果。我拉他到麥地里休息一會,恢復了體力,再來搞,一個輪子一個輪子的抬動,終于把車子抬到了路上發動起來。我看他太累,叫他休息讓我開,他問我曾經駕駛過多少個小時,我說:“只幾小時,但可以試試嘛,出了問題我替你承擔。”他說:“在我接受這部車子時,我向上級作了保證,人在車在,車壞人亡,不到不能動時,怎能輕易地把車子給別人開!”我聽著覺得他是多好的孩子啊!中國人都能如此,哪愁日本軍不被消滅呢?半夜里,我們安全地回到了營地,朋友為我順利地完成任務而高興,可是我久久不能入睡,總是想到那個小弟兄——才剛剛十七歲沒有成人,以英勇、耐苦、負責的精神,為打擊侵略者而拼搏在疆場上,我是軍官,又比他大,相形之下我不及他。此后,我只在戰場上見到他一次,我們互敬了個禮,再沒見過。四十年過去了,他的形象我已不大記得清楚,但彼此共患難這段情景,腦海里永遠不會磨滅。我已逾古稀,他也年過花甲,遙祝這位當年參加過英勇抗戰的小英雄還健在,讓我們在曾經受過日本侵略者蹂躪的國土上共享安樂、平靜的晚年吧!

六月初戰事日漸加劇,敵第十四師團已經全力西向,據點式攻防,已演進為線式攻防,我軍原先的優勢逐漸變為守勢,但尚無吃力之感。司令部里參謀每日無事時照樣在村里散步漫談,不過談話聲中偶爾也聽到一些槍炮聲。

一天我又奉命去鄭州第一戰區司令長官部(司令長官程潛)領豫東一帶地圖。我喜歡戰場上的熾熱生活,不想離開去后方。吳炌參謀(軍校第八期生)力勸我走,傍晚上了火車(兵站運輸車不是客車)時,敵炮集中射擊,彈著點處塵土飛揚,爆炸聲不絕。我感到遺憾的是不能東去直接參加火熱的戰斗而只好隨車西行。火車行駛慢如蝸牛,夜里怕敵騎襲擊,白天又怕敵機轟炸,第二天夜里才到長官部。第三天早晨我去長官部報到,參謀處王處長接待了我,叫我等著,說我們部隊馬上也要來了。我默想情況可能不妙。中午遇到軍部的先遣人員,一見面就說:“你真幸運!昨天早晨敵機數架輪番轟炸我們駐地,司令部參謀處損失最大,你的好友吳炌參謀在樹林里散步犧牲了,只剩下臀部,你如不走,肯定遭受同樣命運。”我聽了非常難過。回憶吳炌參謀為人謹慎,寡言沉默,富于正義感,以前他并不在第一軍工作。“八一三”戰事爆發后,他隨張治中將軍在第五軍和第九集團軍工作,張去職后他來到第一軍。吳參謀常與我談張治中將軍在前方指揮戰事時,事必躬親,所部雖系嫡系部隊,將強兵勇,戰斗中難免有指揮失誤之處,又需親臨協商,滬戰后期精神支持不住而離開戰場。談話時對張治中將軍深表欽佩。談到上海作戰情況,也像閑庭信步一樣泰然。我之酷愛戰地生活,是冥冥之中與他生前接觸很有關系。惜乎!我不能親殮其遺體。我只知道他是四川人,不知其家鄉詳細地址,無法通知其家人。當時軍事當局對犧牲者撫恤無人過問,常引為憾!當第一軍最后一批人到達時,黃河花園口已決口,泛濫水勢已漫及鄭州市郊。我不禁為戰地曾和我們骨肉相連的廣大民眾陷入深淵而浩嘆!戰爭是殘酷的,反侵略戰爭則是決不可少民眾的支援的。這一次戰役,我們如果不是廣大愛國民眾為我們引路、支援、報告敵情,我們是無法進行作戰的。如今他們在滔滔黃水中掙扎,豈不令人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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