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護國軍入川與北軍作戰(zhàn)經過
- 回憶護國討袁
- 全國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
- 13410字
- 2018-12-14 16:02:23
金漢鼎
自一九一五年十二月間李烈鈞、方聲濤、程潛、熊克武、呂天民、但懋辛等到滇后,云南反對帝制的運動已經發(fā)展到了頂點。唐繼堯眼看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再敷衍將會發(fā)生于己最不利的嚴重后果,于是一方面表示反對帝制,以緩和憤激的人心,一方面把反對帝制最積極而又最親信的鄧泰中、楊蓁兩團部隊派去昭通,說是邊境有匪,這樣做不但可以消除肘腋之患,也是一舉兩得的事,再便宜不過的。
一九一五年十二月十九日蔡鍔到昆明后,即與唐繼堯、羅佩金、李烈鈞、方聲濤、程潛、熊克武、黃毓成、殷承、李曰垓、趙伸、劉云峰、呂天民、戴戡、楊蓁、董鴻勛、顧品珍、何國鈞、張開儒、黃臨莊、趙又新、張子貞、汪可澄等日夜開會。蔡鍔把在京津時和梁啟超、殷承、王伯群、戴戡等所進行的反對帝制活動和聯系馮國璋、陸榮廷的計劃以及袁世凱與段祺瑞、馮國璋間的矛盾,袁氏兵力分布的情況和可能調動到西南的兵力,各國對袁的態(tài)度,云南起義后可能響應的省份,外交的運用等,說得條理清晰,簡潔明暢,詞意誠懇,態(tài)度堅定。大家聽了之后,反對帝制必獲全勝的信心頓時大大增強,護國討袁大計遂以決定。
接著是討論用兵的名稱、軍隊的組織和戰(zhàn)略。決定如下:
名稱:定名為護國軍。
軍隊的組織:編為兩個軍,軍下為梯團,梯團下為支隊,支隊下為營,營下為連。
戰(zhàn)略:第一軍出四川,得手后進取武漢;第二軍出兩廣,相機進取湘贛,得手后會師武漢。
第一軍總司令部配有騎兵一連、警衛(wèi)一隊、測繪員一隊;梯團部騎兵一排;支隊部附有炮兵一連、重機槍一連、騎兵一班。
蔡鍔任護國軍第一軍總司令,總參謀長羅佩金,參謀處處長王兆翔,總參議石陶鈞,秘書長李曰垓;第一梯團長劉云峰,第一支隊長鄧泰中,第二支隊長楊蓁;第二梯團長趙又新,第三支隊長董鴻勛,第四支隊長何海清;第三梯團長顧品珍,第五支隊長祿國藩,第六支隊長朱德。
李烈鈞任護國軍第二軍總司令,參謀長何國鈞,副參謀長陳桄;第一梯團長張開儒,第一支隊長錢開甲,第二支隊長盛榮超;第二梯團長方聲濤,第三支隊長黃臨莊,第四支隊長馬為麟。
唐繼堯任云南都督,坐鎮(zhèn)后方,策應兩軍;任可澄任省長。
護國軍組建之先,一、七兩團已奉命開往昭通,遂于十二月二十一日從昆明出發(fā)。云南部隊在唐繼堯執(zhí)政后有一個特點,就是:每個團只有兩營,每營雖仍然保持四個連的編制,但每連人數平均沒有超過八十人的(我曾歷任第八團第一營一、三兩連連長和第七團第二營第五連連長)。臨出發(fā)時,為了充實戰(zhàn)斗力,將四個連并成三個連,留著連長和軍士數人等新兵,待新兵到手,連長同士兵都被編歸別部去了(我后來帶的工兵營劉國威連就是這樣的)。好在官兵們久經訓練,有著辛亥革命戰(zhàn)斗實踐的豐富經驗,素質很高,裝備又全,都是德國克虜伯廠的新式武器。
我們行軍至東川(今會澤),才接到將一、七兩團改稱為護國第一軍第一梯團一、二兩支隊,派劉云峰為第一梯團團長的電報。劉云峰梯團長于二十五日從昆明出發(fā),一九一六年一月六日趕到昭通與一、二兩支隊會合,向四川進發(fā)。
當時軍用浩繁,羅佩金自愿將祖遺財產捐獻護國軍,向殖邊銀行抵押得十二萬元,第一軍才得陸續(xù)出發(fā)入川。李烈鈞從海外帶來數十萬元,是華僑張木欣(云南騰越人)慨然借助的。
敘府之戰(zhàn)
一九一六年一月十四日,第一梯團全部到達鹽津縣(舊老鴉灘)。十五日到普洱渡,縣丞告知燕子坡一帶已有敵軍扼守,梯團就連夜趕做各項戰(zhàn)斗準備。十六日天明,第一支隊為前衛(wèi)先發(fā),后隊繼之。未幾,戰(zhàn)斗開始,敵正規(guī)軍一營,另有朱登五的巡防軍兩營,共約八九百人。我軍長于山地戰(zhàn),一發(fā)動就如疾風掃落葉,猛虎逐群羊,敵軍望風而逃,借密林掩護,四散逃竄。我軍追逐數十里,斃傷敵數十人,獲步槍九支,我軍士兵僅三人受輕傷。當晚梯團在鳳凰坳一線警戒宿營。十七日拂曉,繼續(xù)前進,過捧印村,無敵蹤。第一支隊進至黃果鋪,前方與敵軍發(fā)生沖突。第二支隊先頭進入黃果鋪,受到敵炮猛烈轟擊。我軍沉著開進,全部展開,投入戰(zhàn)場。敵軍伍祥禎旅據險扼守,機炮齊發(fā),煙塵蔽天,黃土飛揚。只見我軍攀登峭壁懸崖,俯擊敵人,越過一山又一山,超過一嶺又一嶺,敵軍層層設防,處處挨打,驚為飛將軍從天而降。戰(zhàn)至日暮,敵炮聲全息。我軍料知敵人意欲逃跑,就發(fā)起全線沖鋒,沖入橫口場。敵軍在慌亂逃竄中,載有軍火的船只觸在灘石上不能動,被我俘獲,上有大炮一門、重機槍兩挺、炮彈十二箱、槍彈四十余箱、步槍五十多支。是役斃傷敵官兵一百多人。我軍傷亡三十余人,其中司號長一人、號兵二人,系沖至敵隊里不辨敵我,致被槍殺,創(chuàng)口的衣服被燒焦,顯然是由于槍口靠近人身發(fā)射,才會有這樣現象。
十八日,我軍決定以第一支隊沿橫江去攻安邊正面,牽制敵人;第二支隊于即日渡過橫江,對岸宿營,明早三時出發(fā),繞道樓東,渡過金沙江,直擊安邊敵軍之背,是為主力戰(zhàn)。由于支隊領導人缺乏經驗,事前不曾派人到對岸偵察宿營地情況,橫江水流湍急,過渡極慢,待全隊人馬機炮渡完,天已黑盡,寥寥幾家草舍,食宿無法解決,不得不餓著肚子露營。十九日三時出發(fā),人困馬乏,頻聞跌跤之聲。九時到樓東,只有能載十來個人的小船兩只,幸喜沒有敵軍防守,總算安全地把全隊人馬渡完。急進至安邊附近,日漸偏西。楊蓁支隊長想把安邊敵人一網打盡,自率林桂清營(工兵營編為支隊第二營,以抵朱培德營缺)直趨安邊下游,阻斷敵人逃往敘府的歸路;劉云峰梯團長率田鐘穀第一營和機炮連俯擊安邊敵巢。因彼此沒有很好的聯系,楊部何時進入安邊場,第一營全不知道。天已昏暗,田鐘穀對我說:“場內毫無動靜,可能沒有敵人,我們進去吧。”我說:“有敵人一定放有步哨,既無步哨,是不會有敵人的。”梯團長也同意我們的看法。先頭進入場口,碰到支隊部一個姓崔的見習員從里邊走出來,問他場內的情況。他答:“全是敵人,去不得。”我們即時退回后山嚴密警戒。
這時劉云峰梯團長和我們忽然斷了聯系。我去原先停留的甘蔗林找他,沒有下落,深慮在黑夜間他的北方口音會惹出意外的事。時間已是晚上九時,困乏的人們都坐在地上打瞌睡,突然聽到場內傳出喊殺之聲,繼之是噼噼啪啪的槍聲,打了些時,喊殺之聲更為接近。有些熟睡的人被驚醒,爬起來盲目亂跑,無法制止。忽然間有一草棚(農民用以避風雨的)起火燃燒,紅光四射,照出彼此所戴軍帽同是紅邊,才認識是自家人。一場不應有的自擾,把第一營的少尉排哨長繆立幟和士兵三人打死,另三人受傷。從此另行配備警戒,規(guī)定口令。經過兩天兩夜的緊張活動,每個人都感到十分疲倦,一場虛驚也已過去,大家又轉入睡鄉(xiāng)了。只有候差員張效巡和我分頭巡視步哨線。到深夜三時許,突聞北方口音的人在講話,并有吵罵打耳光的聲音,接著是三八式步槍聲。因黑夜不辨,我和張效巡指揮部隊應戰(zhàn),喊殺之聲又起。田鐘穀在睡夢中從麥地里驚起,盲目亂奔,左中指被擊穿一個洞,下衣跑脫了,用手去拉,染得滿褲是血。二十日天明搜索戰(zhàn)場,在地上撿到二百發(fā)手提式子彈箱二十余個,其他一無所見。張效巡率一排人搜索江邊,發(fā)現從屏山開來敵船五只,上有營長戴鴻疇一員、士兵二十余人、司號長一人,滿載軍用物資。戴鴻疇持槍反抗,被擊斃落于江中,其余士兵、物資全被我俘獲。梯團長回到軍中整理隊伍,獨有營長林桂清、副營長萬人表沒有下落;上尉副官蔣德茂被嚇呆了,不能說話。他命我接任林的營長職,并派隊過江迎接第一支隊。下午,梯團長召集連以上軍官會議,決定乘勝向敘府追擊前進。
二十一日拂曉,第一支隊為前衛(wèi)先發(fā),楊蓁支隊長同行。劉云峰梯團長率第二支隊為本隊,繼進。午后三時,本隊到達柏樹溪,鄧泰中送來報告說:袁軍伍祥禎旅已棄城向自流井逃跑,敘府各界代表來歡迎我軍入城,為減少人民接待的煩擾,請?zhí)輬F長即晚來敘;第二支隊由田、金兩營長掩護炮機連,今晚在柏樹溪宿營,明早再開拔入城。二十二日,第二支隊進駐敘府。
這次戰(zhàn)役,誰也不會相信袁軍伍祥禎旅(第十五混成旅)會這樣的脆弱無力。假使他們嚴密封鎖金沙江,憑險固守,護國軍要攻入敘府,必得付出很大代價和相當時間。想不到橫江一戰(zhàn),他們竟?jié)⒉怀绍姟5谝惶輬F占領敘府后,原擬乘勝直取自流井,后知馮玉祥旅(十六混成旅)已侵入南溪,遂作罷。未幾,袁軍果分四路來奪取敘府。第一支隊于二十八日與敵戰(zhàn)于宗場,因敵眾我寡,成相持之局。二十九日,我奉令率部馳援,激戰(zhàn)至三十一日,得人民的支援,到處放槍,擾亂敵后,并引我突擊隊潛至敵后襲擊其炮兵陣地。我正面聞敵后槍聲密集,就大舉猛攻。敵腹背受擊,頓時陷于混亂,紛紛向后逃竄,被擊斃、擊傷和墜巖而死者不計其數。獲大炮兩門、騾馬五匹、步槍九十多支、炮彈十九發(fā)、子彈四萬余發(fā)。我軍死傷七十余人;有一下士在與敵人爭奪大炮時被擊傷,到死后仍抱著炮身不肯釋手。
同日,馮玉祥旅從南溪向我進攻,與田鐘穀營戰(zhàn)于白沙場。激戰(zhàn)至午后二時,田營被圍,第三連連長周勉畏懼潛逃。田鐘穀鎮(zhèn)靜指揮,抗擊敵人,予敵以重大殺傷;終因無援,突圍得免。我在宗場奉令回援,趕到距白沙場不遠的白塔寺,天黑伸手不能見掌,空山靜寂,冷氣襲人,官兵個個發(fā)抖。劉云峰梯團長也隨后趕來,兩人背靠背坐地露宿到深夜。天曙,我軍即向敵搜索前進,戰(zhàn)斗又從此展開。劉梯團長親自指揮炮兵壓制敵軍火力,掩護步兵前進。未幾,我炮位受敵炮反擊,從頂上開花,只見團團黃煙從四周冒起,官兵四人受輕傷,劉梯團長軍大衣下擺被擊穿一個洞,幸未負傷。我炮兵很快就將大炮推入隱蔽地方,選好新陣地,測準敵炮炮位,向之還擊,數發(fā)炮彈就將敵炮炸毀。這時第一支隊也加入戰(zhàn)場,向敵右翼進攻。我軍向敵猛施壓力,激戰(zhàn)三小時。得悉敵軍輜重有向后移動的消息,我全線發(fā)動攻勢更為猛烈,繼之以沖鋒肉搏。馮旅終于狼狽潰退。我軍追至掛弓山以東,奪回昨日田營失去的炮身,還獲得不少戰(zhàn)利品。我軍在沖鋒射擊時受敵側擊,打死下士于之文,再穿通我的左膀,肋部也被擦破。我全臂頓時麻木,流血如注,不只衣袖濕透,地下也滴紅一大塊。軍中無護士和醫(yī)藥,只好將于之文的綁腿取來扎束,繼續(xù)指揮作戰(zhàn)。當收復田營昨天失去的陣地時,發(fā)現第三連排長三人、司務長一人、號兵兩人、士兵五十多人全戰(zhàn)死于陣地上,每人身旁遺下一堆子彈殼(槍支被敵人拿走),衣扣、綁腿、領扣整齊如生。目睹者無不肅然起敬,情緒激蕩,倍增同仇敵愾之心。
這次戰(zhàn)役斃傷馮旅二百多人,俘九人,獲步槍四十余支、騾馬五匹、子彈一萬多發(fā)。我軍共傷亡九十余人。天晚了,整隊警戒宿營。劉云峰梯團長要我同他進城去,令副營長楊仲賢暫代營長職務。入城后,我被送入同仁醫(yī)院(美國傳教士唐醫(yī)生辦的)。因流血多,時間久,血把衣袖和傷口凝固在一起。為便于治療,唐醫(yī)生將我左袖自肩下剪掉,用溫水洗滌消毒,敷藥扎繃帶。
橫江、宗場、白沙場三次激烈的戰(zhàn)斗,敵軍無論在質量和數量上,還是在裝備和供應上,都比我軍遠為優(yōu)越,就是作戰(zhàn)技術方面也稱得上頭等能手,但一到交鋒,就顯得一籌莫展,處處被動挨打。這個道理很顯明:一、非正義之戰(zhàn),名分不正;二、違反人心,與人民為敵;三、軍紀廢弛,奸淫搶掠燒殺,四面樹敵。護國軍恰與之相反,是正義之戰(zhàn),士氣昂揚,軍紀嚴明,受到千萬人民的擁護、幫助和支持。人民自動為我軍送彈藥,護送傷病官兵,修路架橋,供給飯食。如白沙場戰(zhàn)役,我軍無法突圍的和負傷的官兵,人民把他們收容救護至家里,隱藏武器,換給衣服,授予農具,在地里勞作;傷者找醫(yī)治療,視若親子侄。在敘府城郊,有許多老太婆,天剛亮就起來沐浴凈口,整肅衣冠,拎著香燭、紙錠、燈油,上翠屏山、真武山、半邊寺各廟宇敬香,叩禱滇軍打勝仗。
我軍到處受到人民這樣的愛護、尊敬,深受感動,無一個人不以戰(zhàn)死為無上光榮,以怯懦怕死為莫大的恥辱。傷未愈者偷著上戰(zhàn)場殺敵,被派后勤者不肯接受任務,爭上戰(zhàn)場。還有馱子彈到陣地的馬鍋頭,把子彈放下,將馬拴于隱蔽處,也跑上火線向戰(zhàn)士要槍射擊敵人。這些事例不勝枚舉。
未幾,敵軍又從犍為、屏山分兩路來攻敘府。屏山一路是朱登武的巡防軍十二個營,約兩千人;犍為一路是陳宧部一個團和炮兵一營、川軍兩營,共兩千數百人。我軍以少數兵力將朱登武的烏合之眾驅逐遠遁后,以全力在距城三十余里的牛石坪迎擊敵人,戰(zhàn)事甚為激烈。隆隆的炮聲和機槍聲,在城內清晰可聞。我向唐醫(yī)生請求到前方去看看,他勸我不要去,說前方無人換藥,傷口會發(fā)炎生膿,因此我就沒去。次日晚,劉梯團長從前方回來,徑到醫(yī)院看我說:敵軍已被我完全擊潰,向犍為和自流井逃竄,死傷甚多,遺下軍用物資大小七十余船,內有大炮兩門、機槍三挺、子彈四十余箱、醫(yī)藥用品十幾大箱;我軍傷亡共四十余人。從一月二十八日到二月二十九日,敵軍四路奪取敘府的企圖,至此已全告幻滅。敘府人民歡欣鼓舞,笑逐顏開,兒童們敲鑼打鼓,放爆竹,玩各種游戲。各界還準備了很多酒肉、糖果、蔬菜、皮蛋犒勞我軍。深厚情誼,銘刻在每一個戰(zhàn)士的心里,不能忘懷。
瀘納之戰(zhàn)和敘府撤退
劉存厚,字積之,四川簡陽人,留日士官學校畢業(yè),清末到云南和雷飆、唐繼堯同在蔡鍔、羅佩金部三十七旅(舊稱協)七十四團(舊稱標)任營長(舊稱管帶),辛亥云南革命起義有功。后奉命援川,任川軍第二師師長。劉存厚與蔡、羅有著深厚的歷史關系,同情護國,事屬必然。他的旅長雷飆曾隨蔡鍔在桂、滇兩省任軍職,又同是湖南邵陽人,支持護國更不待言。當第二梯團董鴻勛第三支隊行抵畢節(jié)時,劉、雷即派員馳往聯系,表示歡迎。董支隊于二月一日到納溪與劉、雷協商后,劉存厚即宣布獨立,合力向瀘州進攻,占領了藍田壩、月亮巖,與張敬堯師的先遣隊和熊祥生旅(劉存厚師的附逆旅)隔江對峙。五峰頂為戰(zhàn)略要地,俯瞰全城,董鴻勛與劉部團長陳禮門約定,由陳防守月亮巖、藍田壩,拒止敵軍渡江,并將炮兵連留給他指揮,董自率唐淮源、鄭森兩營和機槍連輕裝從下游十五里的泰安場渡江,向封門壩、學士山、五峰頂進攻,很順利地攻占了五峰頂。但麻痹大意的陳禮門放任士兵賭博,毫不為備,使敵得有隙從小關門偷渡,分向月亮巖、藍田壩襲擊。陳團驟聞敵至,驚潰逃逸,四門克虜伯管退炮輕易資敵。陳羞憤自殺。董鴻勛聞耗,也獨自退過江來。唐、鄭兩營長突然失去領導,驚疑中莫測何因,相約保全戰(zhàn)斗力,從五峰頂退回南岸,功敗垂成,令人惋惜。劉部一股勁退到江安,董支隊退至納溪,這一來影響士氣不小。
未幾,趙又新率領何海清第四支隊到達納溪,聲勢復振。合攻陶家大瓦房雙合場,敵軍敗退。而袁軍張敬堯第七師已全部到達瀘州。護國軍兵力這時又顯得少了。適總參謀長羅佩金率領顧品珍第三梯團長、朱德第六支隊從敘永兼程趕到,雙方大戰(zhàn)已迫眉睫。護國軍兵力實際就只董、何、朱三個支隊。戰(zhàn)斗開始,雙方炮火異常猛烈,彼此日有傷亡,形勢十分嚴峻。第五支隊長祿國藩僅有雷淦光一個昭通獨立營,過敘府時把第一支隊第一營李文漢部借去充數,到達納溪加入戰(zhàn)場。雙方炮火極其劇烈,晝夜不息。我軍營長曹之驊、雷淦光、副營長趙榮晉身先士卒,勇猛異常,與敵肉搏,殺傷很多。最后,三人均壯烈犧牲在棉花坡朝陽觀陣地上。祿國藩、李文漢、楊如軒、張正德等受傷回滇醫(yī)治。第三支隊長董鴻勛指揮失當,撤職查辦,遺職調第六支隊長朱德接替,才把朝陽觀最艱巨的對敵任務擔當起來,鞏固了我軍整個陣地。
這時敵軍一部從雙合場偷渡永寧(敘永)河,竄據龍頭鋪,把我軍包圍在安富街和納溪城八九平方公里的地區(qū)里,形勢十分嚴重。羅佩金臨危不亂,鎮(zhèn)靜指揮顧品珍、趙又新兩梯團和朱德、何海清、王秉鈞各支隊反擊敵人。何親率一連人將龍頭鋪敵人擊退,驅逐至永寧河以東,派趙燧生第一連扼守雷公嘴(雙合場對岸)。朱德支隊把陶家大瓦房以東敵主力擊退,追至棉花坡朝陽觀。由于敵軍在那里已構筑有幾道堅固防御工事,居高臨下,憑險固守,遂形成相持之局。
貴州劉顯世是一個封建性最濃厚、辦團起家的舊官僚。當王伯群回黔向他訴說袁世凱盜竊權柄、媚外禍國、變更國體、舉國共棄,應同云南取一致行動申罪致討時,劉首鼠兩端,遲疑不決。直至云南護國軍第一梯團在四川連戰(zhàn)獲勝,占領敘府,貴州積極反帝的有力人士王伯群、王文華、戴戡、吳傳聲、熊其勛等堅決主張護國討袁,在外的李仲公等亦電信督促,劉始迫于眾議,于一月二十七日宣布獨立,與云南護國軍取一致行動,分兵向川東、湘西對袁軍作戰(zhàn)。
蔡鍔總司令行抵敘永后,知道袁氏兵力源源入川,曹錕第三師和李長泰第八師已分別到達重慶、合江兩地,即親臨前線指揮。全軍官兵聞訊,精神振奮,勇氣倍增。總司令部設于納溪城內,每天都有敵炮彈射入,一般老百姓已習以為常。我軍向敵展開猛烈的攻擊,戰(zhàn)事異常激烈。敵軍人數多,火力強,占著優(yōu)勢地利,可以輪番作戰(zhàn),更替休息。我軍恰與之相反,從出發(fā)時所配給的炮彈、槍彈只有消耗而無補充,人員是戰(zhàn)斗中主要因素,傷亡者的任務轉而加在生者的肩上。由于存在著這些不利條件,戰(zhàn)事形成相持之局。
二月二十五日晚九時,劉云峰梯團長派人到醫(yī)院請我去談話,當時我不知何事。到了司令部,看見支隊長鄧泰中、楊蓁和參謀長張璧(字玉衡)三人在座。他們同聲問我:“傷好些嗎?”我答:“好些。”劉就遞一個電報給我看,是蔡總司令打來的,中有“張敬堯為袁逆唯一之勇將,非得先樹聲威之貴部前來增援,則大局不堪設想”之句。我看后,劉問我:“你看怎樣辦?”我答:“請?zhí)輬F長和兩位支隊長作決定。”他們相互看了一眼,沒人作聲,各自吸煙。沉靜些時,梯團長再問我,我仍照前作答。至此參謀長張璧說:“能援不能援,應早作決定,好復電。”楊蓁就說:“我們的兵力原來已夠單薄,經過幾次戰(zhàn)役,傷亡的兵員和消耗的彈藥還沒得到補充,第一支隊第一營又被祿國藩帶走,若再分兵,敘府就難保守,云南的大門就洞開了,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停了些時無人發(fā)言。劉云峰和鄧泰中再要我提意見。我說:“總司令的電報里不是說‘非得先樹聲威之貴部前來增援,則大局不堪設想’嗎,這四個字是多驚人啊!譬如大樹,應先固本,本固則枝葉茂。若是根本已被斬斷,枝葉沒有不枯死的。還有,準備起義響應的省份聽到主軍失利,也將收卷旌旗,坐視成敗了。至于違令不聽調遣的責任,更是無法逃避的。”楊蓁接著問:“依你說,還是要去增援?”我答:“是。”繼之,劉問:“哪個去?”我答:“我去。”鄧說:“你的傷還未好,怎去得?”我說:“沒關系,我的兩腿能跑路,右手可以寫報告、下命令。”鄧泰中很興奮地說:“好、好,請?zhí)輬F長下命令把馬鑫培營(第一支隊第二營)歸鑄九(我的字)指揮。”并說:“河下備有應差船一百多只,今晚上船,明早出發(fā)。”我拿著命令,就回醫(yī)院向唐醫(yī)生告別,要了些紗布、繃帶、藥膏、藥棉,并安慰住院的傷病官兵,始回營部令各連和機炮兵在十二時以前上船睡覺,明早出發(fā)。馬鑫培已由支隊部下令到江邊停船處聚會。城中市民聽得我軍出發(fā),每家鋪戶門前都點上一盞燈,照著部隊行路。
二十六日早開船,有四川招討使熊克武的干部向傳義要去江安找劉存厚,與我同船。二十七日早到江安,稍停,繼續(xù)下駛。奉總司令命令要我率部徑向龍頭關攻取瀘州,乃舍舟登陸,軍佐人員押船隨行。每經過一個場鎮(zhèn),人民都備有飯菜歡迎我軍,并爭著代運彈藥、行李。正行進中,又接總司令命令,由馬腿子乘船到納溪待命。二十八日午后四時船到安富街(與納溪隔河相望),毛毛雨不停地下著,總司令身穿雨衣,頭戴遮陽雨帽,帶著一個副官親到碼頭來接。他面容有些憔悴,語音帶啞,態(tài)度仍是那樣誠摯親切,和藹可敬。我跟他走到總司令部,他指著軍用地圖上標志兩軍戰(zhàn)地的形勢和李長泰第八師到合江后的動態(tài),把前方的戰(zhàn)況詳細講給我聽。接著說:“你快叫人來領取酒肉,給弟兄們早點吃飯睡覺,夜里三時就出發(fā)到雙合場,由羅總參謀長同你去。”同吃過晚飯后,我看了些從前方送來的戰(zhàn)斗報告,即回宿營地。
三月一日,天未明我們就到了雙合場。毛毛雨仍不停地下著,每個人的鞋襪全濕透了。天亮后,從密林中望出去,似下霧一樣,遠不及百碼。使我感到驚心動魄的是,這個場各個廟宇里都堆積著死尸,每個尸體上均系有山東曹州、安徽亳州、直隸大名某某人的竹牌,約有三百多具,身腫大,頭似笆斗,面紫黑。羅總參謀長對我說:“這是張敬堯第七師的二十五團魏明山部在此搶渡,被防守雷公嘴的趙燧生連擊斃的。這次戰(zhàn)斗經歷了七晝夜,趙連傷亡數十人,只剩下官兵十九人了。”說完走出場外,指著敵人方向告知我,張敬堯的指揮所設在牛背石,對這方面要密切警戒;另告知我一些友軍位置,互取聯系。我就向部隊下作戰(zhàn)攻擊令。由于初到,對當前的一切事物尤其是地形,深感生疏。到了中午,羅總參謀長要回總部,我請求他由總部派人把雙合場敵軍遺棄的尸體遷葬掩埋,一方面免影響我軍士氣,另一方面免傳播瘟疫。當日的戰(zhàn)事只是小接觸,我軍前進了十多里,斃傷敵七人,我軍只有見習員一名腳部輕傷。
三月二日,總司令命我代理第一支隊長職,并令義勇軍張午嵐(名煦)支隊、廖月江大隊統(tǒng)歸我指揮。我受令后,立即令張、廖兩部在鼓場、五通場、土地坎、紅石巖一帶對敵人配備警戒,繪具略圖報查;本支隊即日向上下天堂敵軍進攻。由于張敬堯師所到之處,荼毒人民,甚于蛇蝎猛獸,人民恨之入骨,故我軍所到之處,經常由人民供給敵軍活動情況,給我軍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作戰(zhàn)條件,勝利的信心更為堅強,人人出主意,個個想辦法。如敵人在土墻內挖洞作槍眼向我軍射擊,士兵們就用一根長竹竿乘隙插入洞內,一人緊握竹竿,另一人躍上墻頭,以十響槍向敵猛射。這樣攻破一個據點,其他的怕受包圍,也隨之慌亂逃走。還有用瓦罐裝火藥、石子充手榴彈嚇跑了敵人的。更可笑的還有這樣一件事:有一次馬鑫培營長和我隨著士兵前進,有五個敵兵占據著三間空瓦房,士兵們要去活捉,馬營長制止說,困獸猶斗,必受損傷。他在地里拔了一只蘿卜,猛力向屋頂甩去,把瓦片打碎,叫一聲“吃我一個手榴彈”,那五個敵兵嚇慌了,逃跑出來,被我擊斃二人,傷俘一人,余二人逃脫……這次戰(zhàn)斗至午后五時,我軍前進十多里,上下天堂遂被我攻占。虜獲敵兵五人、三八式步槍十九支,斃傷敵三十余人;我軍傷亡九人,逼近朝陽觀左側背。
三日,支隊奉令繼續(xù)進攻。有人來向我報告說:看見有一乘四人轎,前后有騎馬者數人,在某處停留。支隊即派員同去偵察,回報是張敬堯的一個旅長在那里活動,當即令第一營猛攻敵正面,由馬鑫培營長率第二營抄襲敵司令部。午后攻入敵指揮所,敵旅長吳新田倉皇逃逸,遺棄軍用物品和醫(yī)藥材料、罐頭、香煙不少。正面敵軍是張敬堯騎兵第七團,聽得旅部被抄,紛紛向后潰退。楊仲賢營乘勢猛擊,馬營從側面抄襲,敵軍十分狼狽,四散亂竄,被我擊斃擊傷的遍地皆是,難以數計。獲傷俘二十九人、未傷俘十四人、三十年式馬槍一百五十多支、子彈一萬九千發(fā)、戰(zhàn)馬三匹;我軍傷亡二十九人。支隊奉令應與第三支隊保持密切聯系,不要過于突出,乃復轉至上下天堂之線與敵對抗。第一支隊離敘府后,馮玉祥乘我守軍單薄,舉全旅向敘城進犯。劉云峰、鄧泰中、楊蓁在崔鍋山指揮田鐘穀營和譚兆福的炮兵連奮力抗擊,激戰(zhàn)竟日,給馮旅很大的殺傷。我軍后因彈盡無援,于薄暮時安全撤離敘府。
云南自一、二兩軍先后分道出發(fā)后,唐繼堯在后方擴編第三軍,自兼總司令,因此前方需要補充的兵員和彈藥無從補給,一些大炮只得移置后方。蔡總司令一面請托鄧泰中、楊蓁向唐吁請補充彈藥和兵員,另方面電湖南新化煤礦企業(yè)劉命侯等貸款以濟軍糈,但終無有應者,軍中的艱苦自不必說。后來是劉顯世匯濟五萬元,雖屬杯水車薪,究勝于無,當時蔡公給劉電有“解衣推食”之句。
此時廣東龍覲光受袁派為云南查辦使,乘機回滇。覲光與其弟濟光世為云南建水縣逢春嶺的土司,保持封建統(tǒng)治,原是他們的本質。他先曾派舊部李文富和侄子龍體乾回蒙自、建水、個舊、邱北各縣勾結土匪作內應,自率大軍經廣西入滇。龍覲光和廣西陸榮廷是兒女親家,自認可恃,親帶不少款彈和衛(wèi)隊到了南寧。這時陸榮廷與袁世凱的矛盾已至無可調和的余地,從武鳴移駐柳州。龍覲光請求幫助招兵,陸榮廷不但一口應承,還派其子裕光統(tǒng)兵協助入滇。師至百色,陸榮廷于三月十五日在柳州宣布獨立,改稱都督,兼兩廣護國軍總司令。同時,陸裕光在百色也動起武來,把老岳丈龍覲光囚禁起來繳了械,所帶款彈全為陸榮廷所得。在百色逃散的殘部復受到黃毓成挺進軍的攔擊。袁世凱命龍覲光圖滇的企圖,至此完全破滅。
瀘州之戰(zhàn)
從敘府撤退后,鄧泰中、楊蓁兩人到了鹽津縣,聞知滇南有變,不明真實情況,就電請?zhí)评^堯釋放朱家寶的父親,轉托朱家寶出來調停戰(zhàn)事(朱家寶,云南華寧縣人,任直隸巡按使兼將軍,為袁世凱的親信,唐繼堯聞龍覲光窺滇,就把朱父請至省城軟禁起來)。營長田鐘穀在橫江聞知此事,深為不滿,就從上尉副官王啟文手里把第二支隊長關防奪過來,執(zhí)行支隊長職權。
還在陸榮廷獨立之前,總參謀長羅佩金曾建議放棄棉花坡、朝陽觀的不利陣地,誘敵深入,聚而殲之。到了彈藥兵員補充絕望、戰(zhàn)士精神十分疲憊不堪的條件下,總司令始決定變更戰(zhàn)略,派總參議石陶鈞、參謀處長王兆翔至后方選擇陣地。在兩個選好的陣地中,由他簽訂的是三層鋪。
三月七日,滿天陰霾逐漸消逝,東方出現了一輪紅日。回想幾月來自總司令以下,人們無時不馳騁于濃霧和炮火中,外受雨淋,內受汗浸,內衣洗過的未干,新的又已透濕,每個人的身上都生了不少虱子(夜間總司令部經常召集開會,人們伸手一摸,就向火盆上扔,只聽到噠噠之聲,當時我說了一聲“捫虱談兵”,眾為之大笑)。今天忽得見天日,尤其是在春光明媚、花香鳥語的季節(jié),人們有說不盡的歡喜。午后三時,我在戰(zhàn)線上偵伺敵人的活動,傳達兵跑來報告說:總司令來了。我急忙向后走,一看真的來了,后頭跟著的是趙又新梯團長、少校參謀楊森、總司令部副官處處長何鴻祥、主任副官趙寶賢、測繪員趙時清。我向他敬禮說:“此地流彈多,請總司令到后面去談。”他說:“沒關系,軍人生活就是這樣的。”便在一個墳墓碑前的草坪上坐下談起來。他問我:“傷好了嗎?”我說:“早好了,只是有些麻木。”他的面容比前更憔悴,態(tài)度仍誠懇謙和。他說:“今晚我軍要轉進到新陣地,顧、趙兩梯團的命令已下達,你這支隊應在今晚黃昏后從陣地撤離,經金鳳山、峽魚□到白節(jié)灘,向瀘州方面布置警戒。義勇軍張、廖兩部仍令在原地不動,作為前進哨;監(jiān)視并搜集瀘州、合江兩方面敵軍活動的情況,隨時匯報。”我當時向他陳述意見說:“事前沒有派人去偵察轉進路線,恐黑夜迷失方向,部隊離散,如敵軍跟蹤而來,恐不易收拾。”我請求改在明晚,給各部有個準備。他允許我的請求,立刻派楊森去通知顧、趙兩部今晚仍固守原陣地,原令改于八日晚實施。臨行,我再向他請求今晚送給我些石灰、爆竹、條香、麻線。到日暮,我所要的東西全送來了。即晚派定兩人準備,天明帶著石灰向轉進路線偵察,在岔路用石灰標明應走方向,不便行軍的地方請人民幫助修整,并告我軍要經過這些地方,不要驚恐。
八日晨,把總司令對義勇軍任務的指示傳達后,約集機、炮、步連長以上軍官下達支隊轉進和戰(zhàn)備行軍任務的命令,并將爆竹、條香、麻線分發(fā)各連預先準備好,于離陣地時點燃,插于戰(zhàn)壕內,再按班、排、連、營層次在規(guī)定時間內集合,帶到支隊部聽候出發(fā)。晚飯時偵察路線的人也回來了,即趕制路線略圖,營、連、排各發(fā)一張,作為行進的指標。黃昏后各營、連來報人數已到齊,即按炮、機、步縱列而行,沿途秩序很好,僅有炊具互撞之聲。行了兩小時,還能聽到疏疏落落的槍聲。所經路線,凡是歧路均有箭頭標示。泥滑路圮的地方均已修好,鋪有稻草谷殼,軍行很方便。天明到了峽魚□,老百姓已燒好洗臉水和稀飯接待我軍,給他們錢,堅不肯接受,后來是留下一個司務長,待全隊過完,說了很多好話,才允收一半。
峽魚□為大理村南麓的金鳳山與大南山相對峙而形成的峽谷,長約兩里,中有溪流,林木茂密,蒼翠成蔭,風景幽美,農家星羅棋布,襯托其間,別有韻味。一般的生活并不算差。他們早已熟聞北洋軍的惡名,看見我軍從前方開來,心神大感不安,后見我軍在谷口設下一個排哨對敵警戒,他們才又轉憂為喜,情緒安定下來。中午全隊到達白節(jié)灘,沒有一個掉隊失散的。場上家家戶戶遍插歡迎滇軍的旗幟,街頭街尾許多長桌上擺滿酒肴,招待我軍。吃過后同樣說了很多好話,只愿收點鹽米錢,真是受之有愧。當晚奉到總司令自大洲驛發(fā)來的命令,要支隊迅速占領大南山陣地,待命反攻。大南山面積約兩平方公里,四周絕崖峭壁,東西南北各有寨門一道與外界通往來,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山上人煙稠密,盛產水稻、木材、楠竹、蔬菜、水果,佳木蔥蘢,儼似世外桃源。
十六日,總司令親臨大南山指示方略,也認為這里是不易攻破的天險,巡視一周,在一叢楠竹林里指著對面沙山向我說:“那個山很重要,你快派一連人去把它占領,明天我軍全線總攻擊,你的任務是攻取牛背石,正式命令今晚送達。那個沙山將是戰(zhàn)勝敵人的一個關鍵性的陣地。”送別總司令后,我看著占領沙山部隊到達山頂,心才安定下來。隨即下令給義勇軍張午嵐、廖月江兩部,在支隊開始進攻時要從多方面展開,向敵擾亂,分散其兵力;在敵軍敗退時應節(jié)節(jié)尾追襲擊,使他疲于奔命,難于集結。天晚,正式攻擊令送到,即時轉令各營、連積極準備戰(zhàn)斗。
十七日,支隊全部一早就進達沙山,向敵進攻。我右翼受敵炮猛烈射擊,不能前進。沙山正面卻發(fā)現大部敵軍洶涌地向我側進。遍山盛開著黃金似的油菜花,成為我軍最好的隱蔽物,待敵進入有效射程,一聲快放,機步槍齊發(fā),只見敵兵紛紛倒下,后隊又被我大炮準確打中。經過兩個多鐘點的戰(zhàn)斗,這支敵人被我殲滅大半,殘余漏網脫逃。這時右翼我軍仍與敵相持,支隊遂集全力轉向右翼,并將重機槍從隱蔽中運到距敵炮有效射程內,測準距離,瞄準猛射,炮兵亦向敵轟擊助威。官兵勇氣倍增,乘勢向前突擊。一時敵軍亂成一團,爭相逃命,被我機槍打死、打傷的不少。我在機槍旁觀測距離,供給機槍手,右耳膜為此震壞,失去了聽覺。梯團部少校參謀楊森來支隊取聯系,帶著我們四個兵先沖入牛背石。場外戰(zhàn)場上尚有未逃出的敵人,隱伏在菜地里向我亂射,經人民的大力幫助,才把他們徹底肅清,占領了牛背石。這天的戰(zhàn)役被我擊斃擊傷的在三百人以上,單是人民從菜地里拉送來的就有三十七人,生俘四十多人。繳獲法造小鋼炮和山炮各一門、日制機槍兩挺、三八式步槍一百二十余支、炮彈十六箱、槍彈兩萬多發(fā);還有被義勇軍張、廖兩部繳獲的未計在內。支隊共傷亡五十多人。
敵軍軍紀敗壞,也是他們遭到慘敗的一個重要原因。他們把牧童的耕牛用槍打死,分割吃掉,因而牧童恨之入骨,時思報復。這次護國軍全線總攻,牧童們知道敵炮陣地所在,就跑來向朱德支隊長報告,自愿引路抄襲敵軍。朱德支隊長派一突擊隊跟著牧童迂回到敵炮附近隱伏著,約定放火為號。當兩軍戰(zhàn)斗最激烈時,突擊隊乘機向敵炮兵猛攻,并放起火來。正面我軍看見敵后濃煙飛升,繚繞盤旋,知奇襲已得手,剎時間沖鋒號角與喊殺之聲震撼山岳。
敵軍腹背受擊,仍拼死頑抗,激戰(zhàn)至午后五時,敵軍因左右兩翼均是絕壁懸崖,在潰退混亂時遭到我炮火集中射擊,死傷極其慘重,幸而逃走的又受到人民武裝的攔擊,無處逃生。
協議停戰(zhàn)
我軍這次全線發(fā)動總攻擊,西起大理村、上馬場、三層鋪,東至牛背石(蔡公命名為豐樂店)、打鼓場、五通場,陣地綿延一百多里,有激戰(zhàn)整日的或數日的,斃傷敵軍共九百多人(俘虜不算),繳獲大炮七門、機槍九挺、步槍九百多支、炮彈二百多發(fā)、槍彈十三萬余發(fā)。這一仗真打得陳宧、張敬堯、曹錕等失魂落魄,寢食不安,不得不向護國軍請求停戰(zhàn)。蔡總司令考慮到護國軍從云南出發(fā)時,每門炮只配給炮彈一千發(fā),機槍每挺五萬發(fā),步槍每支一千發(fā),并且只發(fā)了兩個月的餉,經過數月的劇烈戰(zhàn)斗,不只餉彈兩竭,就是傷亡兵員的缺額也未獲得補充,以三千饑疲之師,當十萬頑強之敵,趁機休整,已屬必要,遂允之。蔡總司令手擬停戰(zhàn)條款十一條,派劉云峰帶去瀘州與張敬堯會談,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馮玉祥旅必須撤離敘府,由護國軍接防。適馮玉祥也派參謀張之江、副官伍彪和唐醫(yī)生(美國傳教士)來大洲驛通款,愿與護國軍合作。敘府駐軍問題和一部分停戰(zhàn)條款,張敬堯爭執(zhí)甚烈,經劉云峰嚴正反駁,最后略有修改,協議遂成,以三月三十一日起至四月六日為停戰(zhàn)一周的期限。
在云南宣布獨立時,蔡鍔曾電陳宧,告知他全國人民都在反對帝制,勸告他明辨是非,順應人心所向,不要為一時的權勢所迷惑。在交戰(zhàn)中仍不斷與陳宧有電信往來,最后并允撥一部分滇軍歸他指揮調遣,促其早日宣布獨立,同申義討。這種戰(zhàn)略的應用,當時唐繼堯頗不以為然,示意住在鹽津縣的鄧泰中、楊蓁二人趕來大洲驛勸阻,經蔡公說明當前國內和川、湘、黔全部戰(zhàn)局形勢,向他們解釋這樣做于我并無不利,只會給袁世凱以致命的打擊,二人聽后始默然而退。
第一支隊在停戰(zhàn)條款實施后,奉令從牛背石、沙山移駐大南山對敵警戒,義勇軍張午嵐、廖月江兩部仍留在打鼓場、五通場嚴密監(jiān)視敵軍的行動。我這時忽感覺腦子很不舒服,似有千鈞壓力緊箍著我的頭,雙目睜也不是,閉也不是,右耳叫鳴不已,精神十分苦悶。聽得鄧泰中已到大洲驛,即向總司令請求命他速回任,準我去休養(yǎng)。鄧回支隊后,我即去赤水縣第四支隊周崇頤營長和趙燧生連長處做客。僅數日,總司令電召我速回大洲驛。謁見時,他問我:“病好些嗎?”我說:“暫時無法醫(yī)治,沒大關系。”他手取一些文件給我看,一件是羅佩金從敘府打來的電報,內容是將陳天相、蔣文華兩營編為一支隊,命我速去任支隊長;一件是總司令復羅的電,內容是“鄧泰中請辭第一支隊長職,已批準,金鑄九以帶第一支隊為最相宜”,要我快回第一支隊去。我體會到總司令從出師以來就在病魔的磨折中指揮三軍,躬冒鋒矢,與頑敵搏斗,鏖戰(zhàn)數月,廢寢忘食,不曾言苦,今當盛暑,仍運籌決策,晝夜不遑,我的病算不得什么,當即領受指示,又回到了第一支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