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云峰

一

護國之役，系因袁世凱以民國總統(tǒng)帝制自為，是叛國也；并承認(rèn)日本二十一條要求，假日本為背景，是甘為石敬塘、張邦昌而不辭，使中華民族淪為奴隸之奴隸而不惜。爾時云南將領(lǐng)，均系辛亥革命舊人，自袁氏之籌安會起，莫不義憤填膺，時常集議，咸欲舉兵討此叛逆。適蔡公由京派黃實、楊汝盛等來滇，偵察滇中將領(lǐng)對袁氏帝制意向，各將領(lǐng)對袁均表不滿，故蔡公決定以云南為根據(jù)地也。各將領(lǐng)會議后，即數(shù)陳于唐公，唐公也甚贊成，唯顧及云南以一省之力，貧瘠之區(qū)，且只一師一旅兵力，而抗袁氏全國之師，眾寡懸殊，實有以卵擊石之慮。議猶未決，而滇中不穩(wěn)消息傳至北京，袁氏即派其爪牙路孝忱來滇調(diào)查，并力催唐公派帶兵大員到京覲見。唐公先派第一師長張子貞覲見，張君不肯去，乃又召集會議，多數(shù)主張派云峰覲見，議乃決。唐公并命云峰攜滇中土產(chǎn)和古銅、滇志等物，贈送北京各要人。并密告云峰名為覲見，實則調(diào)查馮公國璋、段公祺瑞對于帝制贊成與否，因袁氏依馮、段為左右手，兩公如不贊成帝制，北軍不能一致，事即可為等語。

翌日，即同路孝忱啟程進京。及至香港，住二三日，即購上海船票，行李及土產(chǎn)等物均上船。云峰與路孝忱步行上船，離碼頭不及百步，忽然背后有扯余衣襟者，回頭視之，乃殷君承。渠即避去墻角處，以手招余。急往就之。渠云：“你前面行者非路孝忱乎？”余曰：“然。”渠曰：“萬不可去，蔡公已到此地，住某處，務(wù)與之見面后再定，可令路孝忱先走。”余急追上路孝忱，假托有病，不肯上船。路不可。余曰：“行李與禮品先帶滬，我二三日后準(zhǔn)去，現(xiàn)病急，腹欲瀉，不能多談。”即回首不顧而去。及見蔡公，告以赴京任務(wù)。蔡公云：“你的任務(wù)，我已代你調(diào)查清楚，馮、段對袁此舉，均不贊成，段在團城拘留，不能見客；馮在南京不敢多言。你去不但無益，反恐有險，咱們一同回去，預(yù)備打仗罷。”余諾之，乃同蔡公及殷承、戴戡、何鵬翔等一同回滇。行至阿迷州，蒙自道尹周沆與阿迷縣知事張一鯤謀狙擊蔡公，余等徹夜備之，計未得逞。后周沆逃去，張一鯤伏法。

及到省，李烈鈞、熊克武諸同志已先到。蔡、唐兩公相見甚歡。是時，先頭部隊以剿匪名義先行出發(fā)。至二十五日，乃正式召集各將領(lǐng)及巡按使任可澄并各司長與來賓李烈鈞、熊克武、戴戡等會議。對于討袁事，是一致贊成的。對于出征及留守、改組內(nèi)部，分為兩事：出征者將滇中精銳盡行帶出，乘袁軍未集時先占領(lǐng)四川，以使用四川資源與袁軍對抗；留守者改組為都督府，蔡、唐兩公，各任其一。唐公發(fā)言謂：“蔡老前輩遠(yuǎn)道來滇，甚為辛苦，宜在滇留守，繼堯愿出征。”蔡公謂：“我來非占位置，乃欲對國家民族效力耳。”議遂決，蔡公出征，唐公留守；并定名出征者為總司令，留守者為都督，公事彼此均咨文，關(guān)于停戰(zhàn)、議和等事，須得內(nèi)外同意，并規(guī)定名稱為討逆軍。李君曰垓謂：“袁氏既以日本為背景，袁若失敗，牽連到對日戰(zhàn)爭亦未可知。”乃又改討逆軍為護國軍。

二

當(dāng)時會議情形，甚為良好。隨即命云峰為第一梯團長。鄧泰中、楊蓁兩支隊屬第一梯團（附機炮各一連），此第一梯團之兵力。二十五日討袁電發(fā)出后，余即出發(fā)。及至滇邊之老鴉灘，偵悉沿大關(guān)河而下距老鴉灘約二百華里之燕子坡，屬四川境，山甚高，川滇大路，即由此經(jīng)過。北軍第四混成旅長兼川南鎮(zhèn)守使伍祥禎，已派兵守之。此處居高臨下，無法仰攻。乃令鄧泰中率兵一營，炮一門，在燕子坡小高地為佯攻。余同楊蓁率其余隊伍，在老鴉灘下游渡過大關(guān)河，繞攻其側(cè)背。因出其不意，一擊即敗之。隨即尾追，并占領(lǐng)鳳來場、捧印村（均川境）等處。敵退至橫江及黃果樹又設(shè)防，并加巡防營數(shù)營，據(jù)險頑抗。我軍分兩翼夾擊之，敵不支潰退，我即尾追至金沙江南岸。

江之北岸即安邊，系一重鎮(zhèn)，為川滇孔道，須在此處渡江，但安邊敵用全力守之。因隔江，無法由正面攻之，仍令鄧泰中支隊長率兵一營，炮一門，在南岸為佯攻。余夜間同楊蓁支隊長率其余隊伍，從江之上游，繞出五十里外，用小船及竹筏渡江；及繞至安邊后方，日已暮矣。敵人只顧前面，未顧后方，我軍得從容布置。及將步兵展開，炮兵陣地安好后，一發(fā)炮，步兵即沖入敵陣地，敵人未能還擊，用刺刀互戳后，即潰不能軍，四散逃亡，并斃其營長戴鴻智。至天黑時，我軍方欲入安邊鎮(zhèn)，而其留守部隊，又由鎮(zhèn)內(nèi)放機槍，我軍又退至山頭防守。至翌晨，始安全占領(lǐng)安邊，隨向柏樹溪追擊；敵退據(jù)敘府，我即在城西翠屏山布防。未幾，地方人士結(jié)隊歡迎我軍進城，謂伍祥禎夜間已逃走矣。余率隊進至城內(nèi)，百姓均夾道焚香歡迎，睹狀甚為愉快；梯團司令部即設(shè)于撫州會館。袁氏聞之大震。川督陳宧、伍祥禎等均受譴責(zé)。袁氏并問陳宧，滇軍一梯團究有兵力若干？陳宧答約一混成旅。袁即派馮玉祥之第十六混成旅由瀘州出發(fā)，伍祥禎之第四混成旅（雖經(jīng)整頓已不完全）由敘北百花場出發(fā)；陳宧之警衛(wèi)團及川軍數(shù)營，以警衛(wèi)團長倪聘卿率領(lǐng)，由成都順江而下；巡防軍統(tǒng)領(lǐng)朱登五，調(diào)集防軍十余營，在敘府之南，伺隙而動。總計袁氏兵力，至少約有一萬五千人。馮玉祥攻敘之東，伍祥禎攻敘之北，倪聘卿攻敘之西，朱登五攻敘之南。

袁氏以為用數(shù)倍于我之兵力，四面圍攻，必可一鼓而下敘府，殊不知天心佑我，使我得各個而擊破之。伍祥禎由百花場出發(fā)，該場距敘不過百里，故先到。我用鄧支隊全部，楊支隊一營（該支隊田鐘穀營為預(yù)備隊），與伍戰(zhàn)于宗場，兩日，未分勝負(fù)。至第三日下午，據(jù)偵探報告，馮旅由瀘州出發(fā)，本日在南溪宿營。余即到敘東偵察陣地。敘東之白沙場為敘、瀘交通孔道，地勢險要，此處距城約四五里。余回到宗場，日已暮矣。即調(diào)田營立刻出發(fā)，在白沙場布防。余以為由南溪至白沙場，尚有一日行程，殊不知馮旅偵知敘城空虛，用夜行軍，黎明即到白沙場，與田營展開戰(zhàn)斗，若非我先有備，敘城即令其不勞而獲矣。

余在宗場知馮旅已到，乃下令宗場部隊，若能下午三點鐘以前將伍旅擊退，賞洋三千元。官兵亦知情勢危急，益加振奮，十二點后，將敵擊退，又追出十余里，即收拾隊伍，盡數(shù)增援白沙場。時已黑夜，官兵終日未得食，是日乃陰歷十二月三十日，全城百姓，爭將過年食品獻出勞軍。守城衛(wèi)兵，只是幾個病傷兵。夜間即將陣地占領(lǐng)，左翼到崔鍋山，右翼到江邊。田營與馮旅激戰(zhàn)一日，未退寸步，但全營士兵只剩八十余人矣，乃調(diào)在后方為預(yù)備隊。

翌日黎明，即展開激戰(zhàn)，相持至午后。余在炮兵陣地，敵方來一炮彈，鉛丸傷余右肋，死隨從兵二人，未敢聲張，仍到左翼崔鍋山視察。敵方火力甚緊，金營長漢鼎左臂被敵彈打斷，余令其到后方療治，令營附長唐淮源督戰(zhàn)[5]。金營長以為敵人主力在左翼，彼若后退，恐軍心動搖，亦不肯退。余仍回到炮兵陣地。將至日暮，田營長向余報告云：“敵人左翼（即我右翼）槍聲甚稀，且江邊有一高地，我由江邊走，可避視線，若占領(lǐng)此高地，用炮兵可縱射敵陣，敵決不能支，況我全營只剩八十余人，我宜與全營共存亡，愿率此八十余人，奪此高地，請?zhí)輬F長再撥給我機關(guān)槍兩挺。幸而勝，再請給我兩門炮，以便縱射敵陣。不幸而敗，即全營犧牲，亦所愿也。”余壯之，遂允其請。渠即沿江邊率部偷襲敵人高地，果成功。余接報告，乃派參謀長陳天貴帶炮兩門，歸田營長指揮。但在夜間，目標(biāo)不明，不能多發(fā)炮；及至天明，正好縱射敵陣，敵果不支。至下午，敵分兩路退卻，馮旅長自率一部退內(nèi)江，余部仍乘船擬退瀘州。殊不知川軍劉存厚部因攻瀘州之五華頂失敗后，方至南溪，恰遇馮旅敗兵乘船東下，均為其所殲，埋在一處。停戰(zhàn)后，余經(jīng)南溪赴大洲驛，尚見高冢巍然，但臭不可聞，將為南溪留一遺跡也。

敘府東北兩面之?dāng)常T、伍兩旅，均被擊退。但與馮旅對抗之第三日，約為陰歷正月初三日，敘西又發(fā)現(xiàn)敵人，系川督陳宧衛(wèi)隊團長倪聘卿率衛(wèi)隊一團及川軍數(shù)營，乃劉存厚部留在成都者，由成都乘船東下，至牛溪坳（距敘城約二三十里）下船登陸。是時我之全部兵力，均于馮旅在敘東作戰(zhàn)，無兵抵御西面之?dāng)场＿m周宗濂營（屬第二梯團，旋調(diào)納溪）由昭通趕到，該部系昭通警備隊改編，戰(zhàn)斗力甚為薄弱，乃令同暫編兩支隊呂超、周官和抵御之（該兩支隊系余到敘后招募土匪及巡防營編成者，后撥歸熊克武指揮）。不意該部等毫無戰(zhàn)斗能力，與敵交戰(zhàn)，未及一日即退，至日暮時，已退至城邊。敘西據(jù)點翠屏山為敵占領(lǐng)，炮又射及城內(nèi)。然若非該部等與敵支持一日，敘城已被敵占領(lǐng)矣。

幸馮旅該日即行潰退，是夜即將敘東兵力盡行調(diào)回，令由江之北岸，經(jīng)吊黃樓抄出敵后，再行渡江到南岸，從敵后襲擊之。因系夜間動作，敵人未覺，至天明已在敵后展開矣。敵猝不防，即行潰敗。我追至牛溪坳，將四十余船輜重盡行掠獲，內(nèi)中子彈甚多，因系川造，均贈劉存厚。俘虜中尚有女學(xué)生二人，交宜賓縣知事楊必慎資遣回籍。翌日，令楊蓁仍帶此三營渡長江擊朱登五。朱部均系巡防營，聞其三路友軍皆敗，彼亦不戰(zhàn)而逃。此敘府東西南北四面之?dāng)常鱾€擊破，袁氏在川兵力對我已無如之何矣。是時若有護國軍鎮(zhèn)守敘府，余率兵直取成都，局面可為之一變，因所部只有此數(shù)，故不敢輕動。

袁氏窘甚，乃令其統(tǒng)率辦事處長蔣雁行及友人劉世賢、齊振林等，致余一電，餌以侯爵，給洋四十萬元，能率部北歸尤善，即只身北歸亦表歡迎等語。余閱后急焚之，恐搖亂軍心也。袁氏見無回電，乃令天津警察廳長楊以德及蠡縣知事逮捕余之家屬，幸家屬已聞風(fēng)遠(yuǎn)避，產(chǎn)業(yè)至袁死后始發(fā)還（此事，事后余方知之）。

自占領(lǐng)敘府至蔡公率二、三梯團對瀘、納作戰(zhàn)，相隔二十余日，我部僅四營人與敵周旋，若失敗，恐蔡公亦難入川矣，幸未辱命，此乃天意也。蔡公到永寧，川軍師長劉存厚率兵一旅響應(yīng)。此時袁軍曹錕、張敬堯、吳佩孚等，亦相繼到達重慶、瀘州各地，故兩軍相持于瀘、納之間。重慶方面，以戴戡所率之黔軍當(dāng)之。但蔡公所率之二、三梯團雖陸續(xù)到達陣地，然與袁軍兵力比較，相差甚遠(yuǎn)，故調(diào)余部到納溪作戰(zhàn)，留田營及暫編呂超、周官和兩支隊守敘府。但田營不滿百人，呂、周兩支隊系新兵，共計亦僅三四百人。當(dāng)即電蔡公，以此區(qū)區(qū)兵力，恐不能守敘。蔡公復(fù)電謂：納溪是主戰(zhàn)，一旦有失，全軍即行瓦解，仍須調(diào)能戰(zhàn)之兵速到納溪。至敘府失否，不令汝負(fù)責(zé)。乃令金營長漢鼎、李營長文漢、馬營長鑫培等率部赴納溪。

這時唐公招集退伍工兵一連到敘府增援，然余守空城已九日矣。每日令此區(qū)區(qū)之兵，東門出，西門入，南門出，北門入，虛張聲勢。馮、伍兩旅偵知敘府空虛，同來會攻敘府。余能戰(zhàn)之兵，不過二百人左右，知不能抵抗，但不戰(zhàn)坐失名城，未免可恥；若正式作戰(zhàn)，兵力又相差太多，故率此二百余人夜襲馮營，若馮敗，伍則易與矣。不意夜間失路，未能找到馮之宿營地，天將明時，乃率部折回，令田營在崔鍋山上布防；工兵連接田營左翼，在崔鍋山下布防；呂、周兩支隊又接工兵連左翼，在吊黃樓布防。我方布置，敵即來攻。呂、周兩支隊見敵即潰，田營及工兵連鏖戰(zhàn)至下午，工兵連被包圍，全連官兵均戰(zhàn)歿。錦江浮橋亦被炮彈炸斷，余所在之碉堡也炸倒，余埋在瓦石堆中，后由人挖出。前后方信息不能通。幸輜重已安全退出，軍用品毫無遺失，至夜間始派人送命令給田營，安全退出陣地。后在北京與馮旅長晤面，彼甚稱贊工兵連，全連陣亡，無一逃者，足知滇軍訓(xùn)練之精也。

敘府失守后，余即退至橫江。唐公又令新編支隊廖廷桂增援，該部武器均系柜蓋槍、九子槍及二人抬等，盡系廢物。但蔡公聞信，即令余反攻敘府，余當(dāng)將廖支隊不能作戰(zhàn)之實情告之。蔡公謂非令余實在作戰(zhàn)，乃令余佯為反攻，牽制馮旅東下援助張敬堯耳。翌日，余即由橫江出發(fā)，行抵長江南岸之某村，馮即派其參謀長蔣鴻遇來（蔣與我系保定軍官學(xué)校同學(xué)）。彼言：“馮旅長系辛亥革命灤州首義之人，袁做皇帝，彼不贊成，前日之戰(zhàn)，乃不得已耳，今聞你要攻敘府，彼此不要作無謂之犧牲，你要敘府，給你就是了。”余言：“彼既不贊成袁做皇帝，即是同志，我等出兵，為打袁皇帝，馮旅長既是同志，當(dāng)然不能再打仗，敘府無論誰占，均無關(guān)系，不過馮旅長不能派兵援助張敬堯。”蔣云：“馮與張是仇人，今既不愿同你打仗，安能再去援張？”余云：“馮若決不援張，請馮仍在敘府，余還橫江，你可擔(dān)保否？”蔣云：“我愿以人格擔(dān)保，若無實在把握，決不來欺騙老同學(xué)。”即與之訂約。余乃回橫江，將此情形，電告蔡、唐兩公，甚蒙嘉許。余與馮旅締約后，仍退回橫江。

三

后馮國璋由南京來電，停戰(zhàn)兩星期，以便議和。時蔡公以兵力太少，子彈告罄，已退守大洲驛。繼而參謀長羅佩金以勞軍名義到橫江，余即請假到總部，隊伍交羅君暫行統(tǒng)帶。余到大洲驛僅二三日，袁軍第八師長李長泰率所部全師到合江，此處經(jīng)黔之赤水，可抄我永寧后路。蔡公又委余為第四梯團長，率何海清支隊（原屬第二梯團）、廖廷桂支隊駐防赤水。對方第八師之參謀長、團長數(shù)人，系我保定軍官學(xué)校同學(xué)，均來信，約雙方暫不開火。余所部僅何支隊兩營能戰(zhàn)，故姑允之。

彼此相安數(shù)日，停戰(zhàn)期將滿，余又回大洲驛見蔡公，蔡公僅問與第八師對峙情形，未及其他。余即問：“現(xiàn)距停戰(zhàn)期滿僅二日，將何以應(yīng)之？”公漫應(yīng)曰：“停戰(zhàn)期滿打仗耳。”又問曰：“子彈已運到否？”公曰：“無子彈就不打仗嗎？”至此，我不便再問，乃找參謀長殷承及秘書長李曰垓，皆言接濟未到，未能有何籌備。乃請趙、顧兩梯團長計議，均言距開戰(zhàn)僅二日，我等宜到總部去請示，乃同去見蔡公。蔡公云：“你們齊來，有什么要事商量嗎？”我等云：“刻距開戰(zhàn)僅有二日，應(yīng)如何籌備，故來請示？”公云：“停戰(zhàn)期滿就打仗，有什么籌備？”我等云：“出發(fā)時每個兵只帶三百發(fā)子彈，現(xiàn)已支持半年，現(xiàn)在平均每支槍不過數(shù)發(fā)，后方子彈尚未運到，如何能打？”蔡公云：“無子彈用刺刀搠。”我等云：“用刺刀搠，乃一時不得已之舉，不能專恃此也。”蔡公云：“你們說無子彈不能打仗，欲投降乎？”我等云：“若肯投降不待今日。”蔡公云：“戰(zhàn)既不能，降又不肯，我不能點石成金，變出子彈來，最后只有一法，我們皆有手槍一支，各自裁耳。”我等云：“尚未至最后關(guān)頭，仍應(yīng)設(shè)法。”蔡公云：“云南不給子彈，我除自裁外，無法可想。”我云：“總司令與陳二庵（陳宧）是朋友，可否與陳一電，請其設(shè)法再停戰(zhàn)數(shù)日，待子彈來到，再行開火。”蔡公云：“陳二庵是勢利小人，今去電求之，不但于事無益，反示弱耳。曹錕、張敬堯等亦決不能聽陳指揮。”

此時余忽想起與張敬堯系素識，即曰：“我與張敬堯在北京南苑認(rèn)識，與張敬堯去電如何？”蔡公云：“你只可用你私人名義，不能用滇軍名義。”余曰：“可。”即請奉曰垓代擬一電，請張敬堯在電話里談話。張二三點鐘后即回電，約夜間十時談話。屆時稟知蔡公，約殷承、李曰垓同去電報室。電報生云：“張已到，請談話。”余問：“你是勛臣大哥嗎？”彼云：“是的。你是曉嵐老弟嗎？”余曰：“然。”張云：“你請我有什么話說？”余曰：“刻距停戰(zhàn)期滿僅有數(shù)日，你還愿意打否？”彼云：“哪個王八蛋愿意打，你們怎么樣呢？”余曰：“我們是同你一樣的，不過我們雙方均不愿打，還要想個法子，方能不打。”張云：“有什么法子你想過嗎？”余曰：“陶小軒（即陶云鶴，系段公之戚）是你的總參議嗎？可請其到大洲驛來，大家商量。”張云：“小軒到重慶見曹三爺（即曹錕）去了。”余繼問：“你的參謀長胡國棟來亦可。”張云：“胡是有氣的死人，你還不知道嗎？彼去毫無用處。”余又問：“尚有人可派否？”張云：“無人可派。”余曰：“我到你處如何？”張云：“甚歡迎，唯不準(zhǔn)帶槍，只準(zhǔn)帶一二人。”余曰：“可。”張即約明早七時，在彼戰(zhàn)線外半里許，派兵一排、轎一乘來歡迎。余允之，即將以上情形報告蔡公。蔡公曰：“張敬堯系土匪性質(zhì)，你到瀘州，他把你害了，有什么辦法？”余曰：“我若不去，后日打仗，又有什么辦法？且我不是滇軍總司令，即將我害了，滇軍亦非不能打仗，若幸有辦法，目下危局，即可解決。且張敬堯雖是土匪性質(zhì)，亦不致殺來使。”蔡公無奈，亦即允之，但云：“張敬堯如將你害了，我不給你報仇，就不姓蔡了。”余曰：“好罷，如果張敬堯把我害了，請總司令給我報仇。”

翌晨，余帶參謀長陳天貴及馬夫一人前往。爾時兩軍戰(zhàn)線相距不過二三里。至張軍前線前沿，果有兵一排、轎一乘，即下馬坐轎，待遇如同俘虜，轎子圍蓋甚嚴(yán)，四面不通空氣，至納溪始將轎子掀開，張之兩個旅長鵠立甚恭，余始知無異狀。吳、田兩旅長用電話報告張敬堯，在納溪早餐后，與吳、田兩旅長同赴瀘州。及到后，見岸上歡迎之儀仗甚盛，張亦立候，百姓觀者如堵。與張寒暄后，即各乘轎到其司令部。渠問余之來意如何？余云：“昨日在電話說的，我們都不愿意打仗了，我就為此來的。”張云：“我自當(dāng)排長起，現(xiàn)在已到師長兼總指揮，未離開二十五團，你們那一頓刺刀搠死我七八百人，全師共死二三千人（系蔡公令趙、顧兩梯團夜襲張軍之勝利），我的精銳消耗殆盡，你看傷心不傷心，我還打什么？且袁做皇帝，我也不贊成。”余隨云：“我們出兵打仗，就是為袁做皇帝，你既不贊成袁做皇帝，我們的宗旨相同，還有什么仗打呢？以后我們商量打袁皇帝如何？”張云：“打袁皇帝我也贊成，不過袁倒之后，須請段先生出來當(dāng)總統(tǒng)，老弟你也是段先生的學(xué)生，我想你一定贊成的。”余云：“應(yīng)當(dāng)何人繼任總統(tǒng)，約法已有規(guī)定，大總統(tǒng)出缺，應(yīng)以副總統(tǒng)繼任。”張云：“若不請段先生當(dāng)總統(tǒng)，咱們的仗還是要打。”余云：“我非滇軍總司令，不能做主，兄之意，我可報告蔡總司令，就請你召一書記官來，將我們說的話寫在紙上，算作條件，我?guī)Щ卣埵尽！彼讨畻l件約如下：（一）南北兩軍合組為同盟軍，以討袁為目的，并推蔡鍔為總司令，曹錕副之，張敬堯為總指揮；（二）以段祺瑞繼任總統(tǒng)；（三）無論何軍，與此宗旨相同者為友軍，不贊成者共擊之；（四）滇軍子彈由北軍供給；（五）同盟軍糧餉，概由四川籌備。

條件商妥后，余回大洲驛，并與張敬堯約定，再停戰(zhàn)兩星期，以便議和。蔡公對第二條堅不承認(rèn)。余即退出，遂與殷叔桓、李梓暢及趙、顧兩梯團長同見蔡公，切陳利害，乃允之。又派余仍赴瀘州。余到后，北軍各師旅長已云集瀘州，相識者甚多。蔡公對渠等各有贈品，遂對此條件一致贊成。川督陳宧見停戰(zhàn)期滿，仍不開戰(zhàn)，并在瀘州召開會議，知事有變，乃派其參謀長劉杏村及旅長雷飆到大洲驛探聽消息。此二人與蔡公系至交，故盡情告之，渠等即轉(zhuǎn)報陳宧。陳據(jù)此情形，即密報袁世凱，并請袁退位。袁接電后，始知其多年訓(xùn)練之北洋勁旅，今皆倒戈相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