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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皮特的大戰略

1804年5月,小皮特懷揣著堅定的戰爭決心重掌大權。小威廉·皮特(William Pitt the Younger, 1759~1806年),英國政治家。著名政治家威廉·皮特(William Pitt, 1708~1778年)之子,下文的皮特,如無特殊說明,皆指小皮特。他于1783~1801年、1804~1806年兩度出任英國首相。<br/>1804年其第二屆內閣名單如下:第一財政大臣(首相)兼財政大臣小威廉·皮特、大法官埃爾登勛爵(Lord Eldon)、樞密院議長波特蘭公爵(Duke of Portland)、掌璽大臣威斯特摩蘭伯爵(Earl of Westmorland)、外交大臣哈羅比勛爵(Lord Harrowby)、內政大臣霍克斯伯里勛爵(Lord Hawkesbury)、陸軍與殖民地大臣卡姆登伯爵(Earl Camden)、海軍大臣梅爾維爾子爵(Viscount Melville)、軍械總局局長查塔姆伯爵(Earl of Chatham)、貿易委員會主席蒙特羅斯公爵(Duke of Montrose)、管理委員會主席卡斯爾雷子爵(Viscount Castlereagh)、蘭開斯特公爵領地總裁馬爾格雷夫勛爵(Lord Mulgrave)。1805年1月,馬爾格雷夫接替哈羅比出任外交大臣,白金漢郡伯爵(Earl of Buckinghamshire)接替馬爾格雷夫出任蘭卡斯特公爵領地總裁,錫德茅斯勛爵,即前任首相亨利·阿丁頓,接替波特蘭公爵出任樞密院議長。1805年4月,巴勒姆勛爵接替梅爾維爾出任海軍大臣。1805年7月,哈羅比接替白金漢郡伯爵出任蘭卡斯特公爵領地總裁,卡姆登接替錫德茅斯出任樞密院議長,卡斯爾雷則兼任陸軍與殖民地大臣和管理委員會主席。——譯者注他已決定,要用他父親的那種艱苦方法來進行一場同樣大規模的漫長戰爭。在他寫作于此時的文稿中,一段引人注目的雄辯式的設問正敦促著他重新回到那個曾被威廉三世(William the Third)、馬爾波羅(Marlborough)和他的父親所取得的關鍵位置威廉三世(1650~1702年),奧蘭治親王。于1672年始出任尼德蘭共和國元首。1688年“光榮革命”后成為英國國王,在大同盟時期(War of the Grand Alliance, 1688~1697年)作為全歐洲對抗法國的戰爭的領袖。馬爾波羅公爵約翰·丘吉爾(John Churchill, 1650~1722年),英國陸軍將領,安妮女王時代的權臣。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中(War of the Spanish Succession, 1701~1714年)統領反法聯軍多次擊敗法軍,被譽為英國最偉大的陸軍統帥,亦是歐洲對抗法國的軍事領袖。威廉·皮特,英國政治家,是七年戰爭時期的內閣實際領袖。——譯者注:他要成為全歐洲反抗其最為強大的壓迫者的領袖,要挑動各大強權達成聯合,同時,還要粉碎那種認為英國在偉大的老皮特時代之后就再沒出現一位戰爭名臣的訕謗之語。

英國的國力已在戰爭中成長,覺察到這一點的人們正期望小皮特能夠表現出這種昂揚的精神。他們期望皮特不僅教會他們如何避免一場入侵,更要教會他們如何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如何以之擊敗其頭號勁敵——就像英國歷史上多次發生的那樣。皮特駕馭著這種精神,手握韁繩,開始驅動他的龐大計劃,為這場戰爭描畫出一個全新的、更具意義的前景。

自從《亞眠和約》被打破以來,英國采取的政策一直是防御性的。拿破侖肆無忌憚地踐踏著他訂立的種種外交約定,毫不掩飾其用暴力威脅將英國孤立于歐陸之外的目的,最終驅使追求和平的阿丁頓亨利·阿丁頓(Henry Addington, 1757~1844年),英國政治家,1801~1804年擔任英國首相,以在其任內簽署《亞眠和約》而著名。1800年,小皮特為解決愛爾蘭叛亂而提出愛爾蘭合并法案與天主教解放法案,但英王喬治三世作為英國國教守護者強烈反對解放天主教。小皮特隨后辭職,由阿丁頓接任首相。阿丁頓隨即對法媾和,但和約條款并不令人滿意。他無法阻止戰爭再次爆發,在戰爭開始后又缺乏領袖才能,最終在政敵的攻訐中黯然下臺。——譯者注政府于1803年5月18日對法國宣戰。近來法國對拿破侖戰爭責任的研究,參見P. Coquelle, Napoleon and England, translated by G. D. Knox, 1904。可宣戰是一回事,進行戰爭則是另一回事。這被證明是超出了該屆政府的能力所及。他們完全受制于法軍的入侵威脅,讓拿破侖奪取了主動權。由于陸軍的弱小,英國在歐陸發動攻勢的希望完全破滅,而自信的拿破侖則能夠得意地向那些試圖抵抗他的國家發動攻擊。

受制于當時的資源,英國所進行的攻勢行動只能是純粹的海上戰爭,其對象則是法國的海外貿易及其弱小的殖民地。戰爭爆發之時,即便不將上一次戰爭中被派往奪取法國島嶼而尚未返回的守備部隊計算在內,英軍在西印度群島也還有相當可觀的兵力。他們隨即奪取了圣盧西亞(St. Lucia)——這個在過去的歷史經驗中被視為背風群島(Leeward Islands)關鍵海軍據點的島嶼,它的歸屬問題甚至一度危及結束七年戰爭的和平協定。由于上一次戰爭的苦澀教訓,英軍在這次戰爭剛剛開始時就不顧約定奪取了多巴哥(Tobago),以及德梅拉拉(Demerara)、埃塞奎博(Essequibo)、伯比斯(Berbice)、蘇里南(Surinam)這四處荷蘭據點。這些據點都需要駐扎衛戍部隊,其結果是占用了英國本不寬裕的陸軍兵力的相當比例,進一步降低了其在本土周圍展開積極行動的可能性。Fortescue, The county lieutenancies and the army, p.10.

阿丁頓及其同僚因此遭到了無情的責難,但若能誠實理性地看待當時的政治局勢,我們就不會接受這些僅僅基于一貫的反對立場而提出的批評。首先,英國并不具備獨自用陸軍在歐洲展開行動的任何可能性,但他們只能獨自面對戰爭。其次,對荷蘭殖民地的突襲事實上有著一個經過深思熟慮的目的。戰爭爆發的真正原因,正如現在雙方都承認的那樣,是由于拿破侖打破《呂內維爾和約》的無恥行徑——在和約的墨跡尚未干透時,拿破侖就迫使荷蘭與法國結盟。類似的行為還發生在北意大利與瑞士,他的背信棄義引起了愈發激烈的抗議。對荷蘭的實質吞并不可避免地召喚著戰爭的重啟,因為這一行徑觸碰到了英國傳統政策的底線,英國從來不能忍受在本土海域(the Narrow Seas)周邊遭遇威脅。作為回應,英國拒絕按照《亞眠和約》的約定從馬耳他撤軍,新的戰爭因此而起。在此背景下,對荷蘭殖民地的突襲在邏輯上也就完全合理。這是一場立即就能發起的突襲,而且它能教會世人,如果法國不讓英國在歐洲格局中占據一席,法蘭西帝國也就別想在大海對岸享有任何余地。

征服西印度諸島并未收獲任何有利的政治影響,但就戰爭實效而言,卻也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英軍奪取的島嶼是私掠船的聚集地,而私掠船則是對英國海外貿易的最大威脅。歷史經驗表明,解決私掠船問題不能僅僅依靠艦船的行動,因此,阿丁頓的策略不僅是對法國海外貿易與國家財政的打擊,同時也是對英國最為有效的防御。請記住,是英國的財政能力最終讓英國擊敗了拿破侖,財政能力是英國團結盟友的唯一能力,而在此時,英國唯一可能的攻勢行動就是打擊法國的海外貿易。這種攻擊方式無疑讓拿破侖倍感頭疼,他在和平時期的首要任務正是重建國家財政與海軍。因此,責備西印度行動違背了兵力集中原則、對戰爭無實質意義的判斷與批評或許是太過狹隘了。一個海洋帝國必須對大陸國家戰略家提出的那些簡單公式保持謹慎。海上戰爭與陸地戰爭在其本質條件上存在著太多的差異,將其中一方的規則套用在另一方的復雜性之上遠遠不足以解決問題。而且,阿丁頓的批評者至少應該指出,把部隊投入在其他哪個地方能夠取得比鞏固英國海軍優勢和減輕其負擔更大的收益。亨德森上校(Colonel Henderson)在執掌參謀學院時曾歸納出這樣一條規律:“英國陸軍的首要任務是支援海軍奪取制海權。”在這個例子里,這種支援是實在而持久的。

很快,所有人都意識到,更加激烈的事態即將來臨。皮特正是乘著這股要求立即改弦更張的激進浪潮重掌大權。英國本土兵力得到迅速強化。在戰爭開始時,英國本土的正規軍僅略多于5萬人,而在1804年夏天,這一數字增長到8.7萬人,此外還有8萬名民兵以及34.3萬名志愿兵——總兵力已超過50萬人。皮特的第一個措施是進一步增強正規軍兵力,但即便如此,對抗像拿破侖這樣的強權不可能僅著眼于單邊行動。他開始考慮像他父親那樣聯合起歐洲大陸上的陸軍強國,通過一個聯盟來聚集巨大的戰爭能量。

在試圖組建聯盟的談判與初步行動中,我們得以發現特拉法爾加戰役的關鍵意義。若將這場戰役視作那種舊式的、已經被皮特放棄的、僅僅是為抵抗入侵的防御政策的結果,我們就無法理解其真實含義。這種錯誤認識已衍生出大量批評,而真正的教益卻被掩埋在一大堆錯誤的戰略推論里。如果我們想重現舊日海軍經驗留給我們的珍貴財富,就必須將之從這些錯誤中挖掘出來。作為第一步,我們首先應當對皮特的反法同盟政策有所知悉。當拿破侖因英軍拒絕撤離馬耳他而千方百計地恫嚇阿丁頓政府之時,他公開宣稱要讓英國從歐洲大陸孤立出去。英國在拿破侖眼中孤立無援;他那近乎瘋狂的自負使他相信,他能阻止歐洲固有政治機制的生效,能夠踐踏賦予英國國際政治地位的基本法則,即便它們從未從歐洲格局的歷史中隱去。然而,這些被他蔑視的法則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再次生效了,甚至在皮特重掌大權之前就已在俄國那里取得了進展。拿破侖在荷蘭、意大利與瑞士的行為讓俄國相信,他想建立歐洲帝國的野心一刻也不會停息,因此,俄國一心希望組建一個防御同盟來對抗他的大計。

危機已經到了最急迫之時,只有英國能夠給予他們有效的幫助。據信,拿破侖正計劃從阿爾巴尼亞與希臘兩路攻略奧斯曼帝國,俄國因而必須在科孚島(Corfu)與愛奧尼亞群島(Ionian Islands)保持一支小艦隊與一支駐軍。英國同樣深切關注拿破侖的企圖,土耳其是攻向印度的重要一步,因此,即便違反《亞眠和約》,英國也必須固守位于東西地中海交界之處的馬耳他。當然,英俄兩國還有其他共同利益。這一利益的交集,就是被拿破侖公開威脅、將成為其近東攻略之起點的南意大利。俄國已將那不勒斯王國納入其特殊保護之下;而自克倫威爾時代以來,防止兩西西里王國(包括西西里島和那不勒斯)落入法國之手就是英國的傳統政策——正如防止其他強權染指低地(the Low Countries)即尼德蘭地區,約為今比利時與荷蘭所在地區。——譯者注一樣。

自然地,倫敦很快收到了俄國人的提議。沙皇的大使沃龍佐夫(Woronzow)謝苗·羅曼諾維奇·沃龍佐夫(Семён Романович Воронцоóв, 1744~1832年),俄國外交官,1785年起任駐倫敦大使,屬親英派,1806年退休后在倫敦居住直至逝世。——譯者注告訴剛剛上任的英國首相皮特,俄國將從黑海調出一支大軍,按照時局需要派往愛奧尼亞群島或是意大利,而沙皇希望英王陛下能在馬耳他保有一支部隊,準備屆時與俄軍聯合作戰。J. Holland Rose, Select Despatches relating to the Third Coalition(Royal Historical Society, 1904), p. ix.

英俄兩國的聯合意圖正是那條最終導致特拉法爾加海戰的線索的起點。它是如此的隱微,但只有它能確切地引導我們走出這場戰役的迷局。長期以來,那些或喜或悲的大事件讓這條主線晦暗不明;但在今天,我們可以理智地斷言,如果拿破侖不是被它困擾,這場歷史上最為著名的海戰就根本不會發生。正是試圖掙脫它的努力讓拿破侖賠上了他的艦隊,而如果我們不能清楚地將它控制于指掌之間,我們也會走上歧途,無法理解這一年中所有行動的真實含義。現在,讓我們繼續追蹤這條曲折前行的線索,直至其堅固地構織起最終的事件。

沙皇腦海中的意圖,是在英國的支持——尤其是財政支持——下,與奧地利、普魯士和瑞典組建一個防御同盟。這些國家是否愿意加入尚不得而知,且組建起這種同盟也勢必要花費相當多的時間。在此期間,拿破侖很可能已極大地強化了他的陣勢,但是英國與俄國至少能夠共同阻止他在地中海繼續向前。在《亞眠和約》中,拿破侖同意從那不勒斯的奧特朗托(Otranto)和塔蘭托(Taranto)撤軍,可現在又重新占領了這兩處意大利南部的海港。從這里出發,拿破侖不僅威脅著亞得里亞海對面的陸地,而且還可以穿過卡拉布里亞,向西西里發起突襲。這是對當前局勢最為致命的威脅,也是必須力圖避免的威脅,因此,在地中海投入英軍也就成了皮特戰略的標志與考驗。皮特向俄國施壓道,同盟應該是進攻性的,且應立即展開行動,而沙皇隨即要求英國加強在地中海的駐軍,且要求組建一支在意大利作戰的部隊。皮特要求寬限兩三個月,因為英國目前還沒有足夠兵力進行這樣一場遠征。英國駐俄大使約翰·B.沃倫將軍約翰·波拉斯·沃倫(John Borlase Warren, 1753~1822年),英國海軍將領、政治家與外交官,1802~1804年起出任駐俄大使,隨后返回海軍。——譯者注馬上補充道,英國可以在馬耳他與直布羅陀的駐軍中騰出一大部分來組建一支軍隊,剩余兵力則將在沙皇組建攻守同盟之后很快抵達。Warren to Harrowby, July 24, 1804: J. Holland Rose, Select Despat-ches relating to the Third Coalition(Royal Historical Society, 3rd Series), vol. vii, p.25.

于是,雙方接觸還不到一個月,俄國就決定向拿破侖發出最后通牒。俄國要求拿破侖撤出普利亞(Puglia),妥善處理意大利問題,對撒丁國王做出賠償,并從北德意志撤軍。如果法方在二十四小時內未能做出令人滿意的回應,俄國大使就將離開巴黎。Ibid., p.32, August 14.在邁出這堅決的一步之后,皮特派格蘭維爾·列文森-高爾勛爵格蘭維爾·列文森-高爾,格蘭維爾伯爵(Granville Leveson-Gower, Earl Granville, 1773~1846年),英國政治家、外交官。曾于1804~1805年、1806~1807年出任駐俄大使,1824~1828年、1830~1835年、1835~1841年出任駐法大使。——譯者注取代沃倫擔任駐俄大使,讓他與俄國進行正式的聯盟談判。在他所攜帶的特別指令中,第一個任務是了解俄軍在意大利的目的,掃除英國對俄方行動的誤解。皮特希望俄軍立即奪取從塔蘭托進入卡拉布里亞的道路,而沙皇則認為其首要目的是獨自將法軍逐出那不勒斯王國。列文森-高爾指出,沙皇的目的在奧地利加入同盟之前不可能實現,但如果他選擇前一行動,馬耳他的2000名英國士兵就能馬上提供支援。在此時,防止法國通過一場穿越卡拉布里亞的奇襲奪取西西里是英國最為緊急的目標。如果失去了作為補給基地的西西里,英國地中海艦隊就很難繼續保持在有效的陣位上。

這封特別指令中的其他語句也值得銘記。這是由皮特的外交大臣哈羅比勛爵達德利·瑞德,哈羅比伯爵(Dudley Ryder, Earl of Harrowby, 1762~1847年),英國政治家。1804年任外交大臣,次年1月改任蘭卡斯特公爵領地總裁,隨后前往歐陸,擔任聯系俄國、奧地利、普魯士三國的重要特使。——譯者注寫給列文森-高爾的,它在字里行間解釋了如此重要的海軍戰略,為我們提供了理解納爾遜對于那不勒斯問題的意見的鑰匙,從而與之后所涉及的復雜的海軍問題相聯系。在英俄談判中,英國的實際資本在于地中海的制海權,而這又取決于納爾遜對法國土倫艦隊的控馭——他的辦法不是那種不必要的近距離封鎖,而是如他所說,“讓它處于掌握之中”,直至他能夠與之遭遇,將之殲滅。“如果西西里陷落,”哈羅比向列文森-高爾寫道,“能否像現在這樣保持對土倫的有效封鎖就會成為問題。萬一法國艦隊從港口逃出,并向亞得里亞海派出任何足夠強大的分艦隊,俄國政府就會擔心他們在這一海域中的艦隊有暴露的風險,而法軍也就有機會向阿爾巴尼亞或者希臘南部的摩里亞(Morea)發起成功的攻擊。”

這也正是納爾遜的看法。他并不是近距離封鎖著土倫,而是在一定距離上積極地監守著土倫艦隊。一旦它們向東方出擊,危及他所特別保護的地區,他就會前去與之交戰。直布羅陀與馬耳他對這一目的作用甚微,它們的位置并不適于作為納爾遜的基地。法軍有可能向西駛出直布羅陀海峽,也可能向東駛向那不勒斯或地中海東部,因此,英軍最理想的海軍基地應該能讓納爾遜保持在敵軍這兩種可能行動的共同內線位置上。這就是為什么納爾遜一再強調,撒丁島與西西里是英軍戰略位置的關鍵。

哈羅比繼續向列文森-高爾寫道:“你將會收到我給沃龍佐夫的保證,我方會盡力加強馬耳他駐軍。你可以向他們表示,5000~6000人的增援兵力將會在未來數月中抵達。這些部隊將按時局需要而被用于守衛西西里、卡拉布里亞以及土耳其……但是目前看來,他們的關注重心應該已被特別吸引到防衛……西西里。”Harrowby to Gower, October 10: Rose, Third Coalition, p.45.不過,一個新提議的出現結束了這一調兵計劃。按照這一提議,俄國將立刻派出軍隊,與卡拉布里亞當地人一道防守通往西西里的道路,而英國則負責支援,并為他們提供補給以及武器。同時,從馬耳他出擊的英軍則要占領墨西拿。

列文森-高爾還收到了另一份特別指令,要求他向俄方施壓,讓撒丁王國重新得到皮埃蒙特,以此作為法國重建意大利秩序的阻礙。加強薩伏依王室是為了保持地中海的均勢,這是英國一貫的策略。撒丁王國陸軍的重要性已經得到廣泛認可,但是在英國眼中,它作為海軍基地的價值也毫不遜色。自納爾遜統領地中海艦隊以來,他一直向英國政府強調撒丁島的戰略意義。皮特上臺不久就在給他的指令中表達了本屆政府對這一觀點的贊許。在寫給列文森-高爾的這封指令落筆之時,納爾遜已經獲知,英國政府正特別關注著撒丁島的局勢。Nelson to Marsden, October 10, 1804: Nicolas, vi.227.另可見Earl Camden to Nelson, August 29(Ibid., p.228n),信中說,在冬天到來前向地中海地區發起一場遠征就能避免法軍侵英的威脅,同時他們已派出官員前往撒丁通報。

但是,英方多線行動的提議并未得到俄國政府的贊許。俄國人希望得到一支更大的軍隊,在意大利展開聯合行動,由一位將軍統一指揮。然而考慮到拿破侖在布洛涅的大軍團對英國本土的威脅,列文森-高爾只能以英國目前無法再在地中海投入兵力作為回應。Leveson-Gower to Harrowby, November 28: Rose, Third Coalition, p.72.不過,倫敦的小皮特正盡一切努力加強英軍的機動兵力,他不僅繼續強化正規軍,更采取措施讓地方武裝承擔起本土防御的任務。在受威脅地區的海灘上建造馬特洛炮塔(Martello Towers)也是當時采取的辦法之一。這并非僅為消極防御,還是為了有效地解放衛戍部隊。此外還有海斯軍事運河(Hythe Military Canal),這本是為了阻攔渡海登陸的敵人,但在當時遭到了人們的奚落和嘲笑。1805年9月,前任內政大臣查爾斯·約克(Charles Yorke)在寫給愛爾蘭總督的信中說:“我們每天刨土挖掘的這條大溝叫作皇家軍事運河,據說是為了攔住入侵內地的法國人……這樣,他們就要多穿過一條更寬、更難走的溝渠。”Rt. Hon. Charles Yorke to Earl of Hardwicke: Add. MSS. 37506.從專業的軍事角度看來,這些批評都過于膚淺。挖掘運河的目的顯然是為了遲滯登陸敵軍的侵入,同時縮短運送防御兵力的時間,正如馬特洛炮塔是為了遲滯敵軍的登陸行動一樣。在數次討價還價之后,俄國接受了英國在一到兩個月內提供8000名士兵的承諾,并同意以科孚島的20000名士兵與之聯合。聯軍將由一位俄國將領作為總司令,英方則承擔必要的運輸任務。英國政府同意了這一計劃,在1804年年底,埃塞克斯防區司令官詹姆斯·克雷格爵士詹姆斯·克雷格爵士(Sir James Craig, 1748~1812年),英國陸軍將領。1804年年底出任那不勒斯遠征軍司令。1807起出任加拿大總督,直至逝世。——譯者注接到準備向馬耳他調兵的命令。

在英俄兩國商議地中海行動軍事安排的同時,組建一個穩固同盟的談判也在重重困阻間繼續。困難的原因主要是奧地利的搖擺不定,以及隨之在各國間引起的相互猜疑。俄國不甘于英國對保留馬耳他的執著,英國又懷疑俄國的真實目的是攻略土耳其。較之從拿破侖的威脅下解放歐洲,奧地利更關心如何在北意大利恢復哈布斯堡王朝的舊日勢力,普魯士則只對篡取漢諾威有興趣,而瑞典只準備通過有限的行動賺得英國提供的傭金,而這些行動與它們的實力和獲得的報酬完全不成比例。

盡管這一情況讓皮特惱怒至極,但在1804年冬季來臨時,英國的處境已極大地好轉,甚至能夠解散部分守備軍。英國本土的防御體系盡管陳舊,卻仍然堅不可摧。對法軍入侵的恐懼已經讓位于一種強烈的復仇意愿,他們正渴望著向那個讓英國陷入如此的恐慌、付出如此的代價的人發起反擊。

英國的防御體系已在歷史上多次展現其實力,任何花招和設計都難以突破它的阻擊。由小炮艇和小軍艦組成的英國艦群直接面對著從泰瑟爾島到勒哈弗爾沿岸的法軍陣營,它們使得拿破侖的運兵船隊在取得戰列艦隊的支援之前無法渡海入侵。英軍的輕型艦群得到了一支小型戰列艦隊的加強,這支艦隊的實力足以對付泰瑟爾島的荷蘭戰列艦隊,以及任何從被封鎖的大西洋港口逃逸的小股敵軍。基思勛爵喬治·埃爾芬斯通,基思子爵(George Elphinstone, Viscount Keith, 1746~1823年),英國海軍將領。1803年戰爭爆發后,他出任英國北海艦隊總司令直至1807年。隨后又出任英國西方艦隊總司令。——譯者注負責指揮這些部隊,其指揮部設在唐斯錨地(the Downs),又在雅茅斯(Yarmouth)與諾爾沙洲(the Nore)設立了下屬基地,用以監視泰瑟爾與敦刻爾克的敵軍動向。英方總體的防御計劃是讓輕型艦群與被稱為“封鎖艦”的岸防戰艦布防于英國海岸,結成若干集結點。最初的兵力布置還包括:瑪格麗特海道(Margate Roads): 1~2艘戰列艦;王后海道(Queen's Channel): 2艘;國王海道(King's Channel): 2艘;格達摩爾海門(Goldamore gate): 1艘;泰晤士河口的粗灘浮標(Buoy of Rough): 1艘“通信用的巡航艦”(通過旗語信號的方式);霍利斯灣(Hoseley Bay): 1艘“強大的戰艦”。最終,這些布防被撤銷,其水手被派往操作那些臨時雇來的巡洋艦。Admiralty Sec. In-letters, p.537.前出的輕型巡洋艦隊負責監視法軍的行動,如果法軍運兵船試圖駛出布洛涅、埃塔普勒(étaples)、維姆勒(Wimereux)或昂布勒斯特(Ambleteuse)四處港口,它們就應抓住一切機會發起攻擊。在海峽群島還設有一支由索馬里茲少將詹姆斯·索馬里茲,索馬里茲男爵(James Saumarez, Baron de Saumarez, 1757~1836年),英國海軍將領。在法國革命戰爭中經歷諸多戰事,并在1798年尼羅河口海戰中擔任納爾遜的副官,1801年獨立指揮阿爾赫西拉斯海戰。1803年起指揮海峽群島艦隊。1808年起出任波羅的海艦隊司令,迫使俄國與瑞典、英國保持貿易,這是拿破侖于1812年率軍侵俄的重要原因。——譯者注指揮的獨立巡洋艦隊,負責防止法軍運輸船通過周邊海域,或是對海峽群島發動攻擊。但他的另一個重要使命是保持基思所部與西方艦隊(Western Squadron)的聯系——后者的職責是掩護整個戰區。Barham to Cornwallis, August 15: Cornwallis Papers, Hist. MSS. Com., Various Collections, vi.411.西方艦隊是英國海軍的核心主力,它由康沃利斯威廉·康沃利斯(William Cornwallis, 1744~1819年),英國海軍將領。曾參與七年戰爭與美國獨立戰爭。1794年任海軍中將。在1795年的第一次格魯瓦海戰(Battle of Groix)中,他率5艘戰列艦沖向12艘法艦,成功嚇阻敵軍的追擊。1799年升任上將,出任西方艦隊副司令,并多次在總司令圣文森特勛爵離職時暫代總司令。他在1803~1806年主掌西方艦隊,以敏銳的戰略意識完美地遏制著拿破侖的渡海威脅。雖無赫赫之功,卻是保障英國本土安全的重要功臣。事跡詳見Alan Schom, Trafalgar:Countdown to Battle 1803-1805(Atheneum, 1990)。——譯者注指揮,扼守著英吉利海峽的西部入口,并封鎖著布雷斯特。此外,還有兩支從西方艦隊延伸出的分艦隊在羅什福爾和費羅爾港外封鎖著港內法軍。皮特曾試圖將這一指揮權交給圣文森特勛爵約翰·杰維斯,但杰維斯回復道:“我蔑視他的任命,除非皮特先生沒有在下議院說過那些攻擊我的話。”Cornwallis Papers, ibid., p.418.(1801~1804年,圣文森特曾在阿丁頓內閣出任海軍大臣,因此在議會曾遭到當時在野的皮特的攻擊。——譯者注)

通過這種久經考驗的方式,英國艦隊牢固而不可動搖地阻擋著意圖入侵的敵人。拿破侖卻仍如他的前輩那樣天真地認為,他可以出其不意,靠用遠方的戰列艦隊發起突然襲擊的方式來突破這些防御。他認為法軍能輕松地避開康沃利斯,因為后者會因封鎖布雷斯特的任務而固守在港外;但這種看法卻是對英國西方艦隊之職能的誤解,真實情況早在半個世紀之前就已被諾里斯(Norris)與安森(Anson)闡明。英國西方艦隊即一般所稱的英國海峽艦隊(Channel Squadron)。它成立于1745年,最初目的只是為了在海峽西部保護貿易航線。1746年,安森將軍出掌西方艦隊,之后又出任海軍大臣。他賦予西方艦隊更強的實力與更重要的使命,而此后的一系列重大戰事也證明了它的戰略意義。在與法國和西班牙的長期戰爭中,西方艦隊所處的關鍵位置使之成為英國海軍的主力艦隊,也是英國海上優勢的基石所在。它長期巡航在英國西部的航道上,承擔著最為重要的任務:阻止渡海入侵、保護貿易航線、攔截敵艦、監視甚至在必要時封鎖敵港。其防區從愛爾蘭西南部的法斯內特巖(Fastnet Rock)延伸至西班牙西北部的菲尼斯特雷角,涵蓋150000平方英里的廣闊洋面。——譯者注如同今天的很多人一樣,拿破侖僅僅將西方艦隊視為一支封鎖布雷斯特的艦隊,但事實上,這支把守海峽通道的艦隊卻承擔著英國本土與貿易保護所需的綜合任務。封鎖布雷斯特,正如封鎖羅什福爾與費羅爾,只是它的臨時任務之一。在戰爭中的任何情況下,任何敵艦隊在與西方艦隊交戰并將之擊敗前都絕不可能進入甚至接近英吉利海峽,甚至用兵力更強的艦隊試圖與英軍交戰的策略也一再遭到失敗,這已得到了1779年與1782年戰役的證明。1779年夏,法國與西班牙組成了擁有66艘戰列艦的強大艦隊,試圖駛入海峽掩護陸軍入侵。兵力處于劣勢的英國西方艦隊只有38艘戰列艦,它們選擇了謹慎的避戰策略,但同時始終保持著威脅,最終迫使敵人放棄侵英計劃。1782年1月,時任西方艦隊總司令的肯彭菲爾特將軍在一份備忘錄中詳盡地闡釋了西方艦隊的防御策略。其核心是保持一支機動性較強的弱勢艦隊,通過機動避戰和保持威懾來牽制敵人,迫使兵力較強的敵艦隊無法執行任何侵襲計劃,進而在其他戰場投入更多的資源。之后,肯彭菲爾特意外身故,理查德·豪接任西方艦隊司令。他繼續執行這一策略。1782年6月初,一支法西聯合艦隊從加迪斯出海,并于7月初與法國布雷斯特艦隊會合,意圖以36艘戰列艦封鎖英吉利海峽入口,希望攔截英國商船隊或迫使英國艦隊與之交戰。此前荷蘭艦隊的異動牽制了英軍的部分兵力,豪只得率領25艘戰列艦出擊。他沿著海峽北岸向西航行,前往愛爾蘭海岸成功掩護了一支大規模西印度船隊,并占據了敵艦隊的上風位置,最終迫使聯合艦隊于8月初無功而返。參見John B. Hattendorf, The Idea of a Fleet in Being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Naval War College Newport Ri, 2014)。——譯者注法國海軍與英國海軍部對此都了然于胸。

我們可以借由梅爾維爾勛爵——皮特的海軍大臣——在1804年8月致康沃利斯的一封指令清楚地了解到當時的英國政府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處境的。當年7月底,康沃利斯從西方艦隊司令的職位上休假回國,從封鎖敵軍的緊張中放松自己,將指揮權移交給他的副司令官查爾斯·克頓爵士(Sir Charles Cotton)。僅僅兩三周之后,法軍即將發動入侵的危機出現。英國政府、海軍部都對康沃利斯抱有高度的信心,但畢竟無法十分從容地對待他的缺席。Melville to Cornwallis, July 29, 1804: Blockade of Brest(Navy Record Soc.), ii.38.在他休假期間,梅爾維爾一直與他保持著聯系,最后,康沃利斯結束休假,返回西方艦隊的指揮位置,這就是8月24日的這封指令發出時的背景。

這封指令首先復述了一則情報,表明法國布雷斯特艦隊即將有所行動。指令認為,法軍有一到兩個可能的目的地,而問題的答案取決于出擊的艦隊是否搭載著陸軍。如果沒有搭載部隊,這可能意味著其目的是掩護大軍團入侵。“這看起來是一次絕望的嘗試,”指令寫道,“如果他們試圖利用任何偶發情況逃脫你的監視而駛入海峽,那也很可能使他們的艦隊招致毀滅。”由于歷史上的類似嘗試全都以災難性的慘敗而告終,因此海軍部甚至不認為這種情況可能會再次出現。此前的類似情況已由1588年的西班牙艦隊與1744年試圖從敦刻爾克入侵的法國艦隊所證明——前者的遭遇廣為人知,而后者也只是因偶然的海流庇護才勉強逃離被殲滅的命運。“不過,”指令繼續寫道,“如果現在的法國政府決定冒上一切風險執行這個長期威脅我國的計劃,我們也無法用理性思維來估算其可能性。我們必須警惕這種概率極小的事件,畢竟一時的激情放肆也可能使它發生。”因此,康沃利斯應該用盡可能近的距離封鎖敵軍,即便他們僥幸脫逃,他也能很快跟上敵艦并將之殲滅。指令進一步提醒道,如果敵軍的真實目的是進入海峽掩護大軍團渡海,他們便會用盡一切辦法試圖誤導封鎖艦隊。我們在這里看到,英國政府早已洞悉了拿破侖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意圖——騙開康沃利斯艦隊正是拿破侖入侵計劃的前提之一。

指令之后的部分為敵軍各種可能的行動制定了不同的反制方案。若敵軍艦隊傾巢而出,康沃利斯又與它們脫離了接觸,他就應該駛向利澤德半島(Lizard)利澤德半島位于英國康沃爾郡西南部,即大不列顛島西南端,也是英國的最南點。——譯者注附近,在那兒肯定能得到法軍是否進入海峽的消息。如果法軍尚未進入,他就應在此固守,或者前往愛爾蘭海岸他認為更加可取的其他要地。若只有部分敵艦搭載著陸軍部隊出航,它們的目的便可能是愛爾蘭,他應該派出一支實力相當的分艦隊如前所述般進行截擊。若部分敵艦向南方出航且未搭載陸軍,其目的有可能是與地中海艦隊會合。若敵艦不超過五六艘而又搭載著陸軍,目的就可能是西印度群島,他仍應如前所述,派出兵力相當的分艦隊。

這封指令也設想了全部敵軍或敵軍主力出擊可能是為羅什福爾與費羅爾解圍的情形。其應對措施,是讓那兒的兩位艦隊司令“在西班牙北部海岸或其他地方將兩支艦隊集結起來”,康沃利斯則應率西方艦隊與之會合。他還應安排巡航艦為他隨時提供預警信息,并以其主力艦隊為巡航艦提供增援,使之具備持續跟蹤敵艦隊的實力。如果兩者中的任何一支封鎖艦隊因強敵出現而被迫解除封鎖,它就應立即加入另一支艦隊,一同等待增援的到來。接下來的部分對如何封鎖布雷斯特做出了若干指示。這些指示極其瑣碎,但其中仍包含了一個保留條款,在保證戰役計劃照章進行的同時也賦予一線將領某些決策自主權。“我們意識到,這些指令在許多無法預見的具體情況中也許是難以執行的。在這些情況下,你必須用自己的酌定權與決斷力來指導你的行為,及時通過我們的秘書向我們報告你的進展。”Draft, “Instructions to Admiral Cornwallis: Secret, Aug.24, 1804,” signed by Melville, Gambier, and Colpoys. Barham Papers.康沃利斯自己對這份長指令的摘要可參見Blockade of Brest, ii.48。

這些睿智而全面的指令自然不可能全部出自梅爾維爾勛爵一人的手筆。幾乎可以確定,它們是在康沃利斯尚在休假時與之共同訂立的,其中不僅包括康沃利斯的觀點,也可能包括未來的巴勒姆勛爵查爾斯·米德爾頓查爾斯·米德爾頓,巴勒姆男爵(Charles Middleton, Baron Barham, 1726~1813年),英國政治家、海軍將領。他是皮特第一屆政府前期最親密的海軍顧問,力主海軍改革,并以推動廢奴運動而聞名。1805年出任海軍大臣,是特拉法爾加戰役的實際指揮者。1806年年初隨著皮特病逝、政府倒臺而退休。——譯者注的意見,后者即將成為特拉法爾加戰役的最高指揮官,此時正擔任海軍大臣梅爾維爾的私人機要顧問。或許正因如此,這封指令能夠成為這一繼承自18世紀大海戰時代、同時又保持著活力的海軍戰略傳統的最精要的表述,值得我們致以最高的敬意。除卻以上提及的戰略性論述,我們還能通過這些指令看到一個典型情境,借之了解英國海軍部一般是如何指揮本土海域內的艦隊行動的。我們還能看到的是,他們眼中的入侵威脅顯然并不危急。

拿破侖究竟在何種程度上意識到侵英計劃的不可行,至今尚不清楚。有時候,他說自己從未認真考慮過這一企圖;而在另一些場合下,他又說這一計劃僅僅是因運氣不佳以及海軍將領的無能才招致失敗。我們能夠肯定的是,沒有哪位高明的陸軍大師曾如此致命地誤判了發動入侵的可能性與局限性,也沒有哪位能干的管理者曾在組織工作中失敗得如此徹底。拿破侖對其大軍團渡海侵英的安排正是這樣的反面典型。計劃中的任何部分,甚至是大軍團本身,都不曾準備完畢。注4:侵英計劃已如此明顯地破產,但為了維護尚未破損的拿破侖神話,其一塌糊涂的準備工作只能有一種合理解釋:這位偉大的將領從未認真地將這一計劃加以施行。

注4: 1804年8月,根據對海峽沿岸大軍團及其運兵船隊的最后回報,其準備狀態如下:

引自Desbrière, Projets et Tentatives de Debarquement Aux Iles Britanniques, v.465。

情況或許就是這樣吧。1804年秋天來臨之時,拿破侖已經意識到皮特與沙皇在他身邊構織的陰謀,但他任其發展,而將全部精力投入加冕稱帝的工作中去。當年冬天,整個侵英計劃已經被他放棄。大部分運兵船被拆除,港口得不到維護修理,花費數百萬挖掘出的水道很快就被海沙填埋。拿破侖擁有法國在過去一個世紀中所有類似行動的經驗,但在18個月的準備工作之后,他甚至沒能解決一些最基本的問題。為了在失望的國民與士氣低落的大軍團面前挽救他的名譽,他開始把戰爭焦點轉向奧地利。

在沙皇的壓力下,奧地利對法國的態度日益變得強硬。它開始擴充軍隊,在亞得里亞海的末端與蒂羅爾(Tyrol)布設彈藥補給站,準備直接對拿破侖奪取的北意大利發動攻擊。英國與俄國間的聯盟談判似乎即將完成,奧地利看起來也已經打定主意要加入它們的陣營。在拿破侖看來,局勢的危險程度已發展到難以被忽視。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去面對一支由英國資助的大陸盟軍。侵英行動對英國的威懾雖然一直有效,目前卻難以繼續下去;無論用什么手段,英國決不能在此時繼續制造問題。正在他如此思考的時候,合適的機會也正好出現在他的手里。西班牙一直是法國實現其野心的工具。自從因受到恫嚇而對法國艦船開放港口以后,西班牙的中立早已形同虛設;只要拿破侖再對它施加一點壓力,就足以讓它丟棄僅僅存在于紙面上的中立,加入法國的陣營。拿破侖果然開始向西班牙施壓。面對這一局勢,皮特則祭出了那柄歷史悠久,但他的父親卻不能使用的利器。不宣而戰地向富饒的西班牙運寶船隊發起突襲,自弗朗西斯·德雷克于1585年首次發起那次失敗的攻擊之后,這就是英國在類似情況下的慣常之舉。英國一次次地展開此類行動,盡管很少能得手,卻也樂此不疲。9月底,地中海的納爾遜與費羅爾港外的亞歷山大·科克倫(Alexander Cochrane)接到了這一命令,要求他們奪取自蒙得維的亞(Montevideo)歸航的西班牙運寶艦隊。此外,一支雄心勃勃的新艦隊也被組建起來,負責封鎖加迪斯與安達魯西亞(Andalusian)海岸,由約翰·奧德爵士(Sir John Orde)所統領。當年11月,莫爾準將格雷厄姆·莫爾(Graham Moore, 1764~1843年),英國海軍軍官,英國陸軍名將約翰·莫爾的兄弟。1803年戰爭開始后負責指揮4艘巡航艦組成的艦隊(故得到準將的臨時職銜),于1804年10月5日不宣而戰地捕獲了一支由4艘巡航艦組成的西班牙運寶艦隊。隨后加入考爾德將軍的費羅爾封鎖艦隊。——譯者注麾下的特遣巡航艦隊已經捕獲了4艘西班牙運寶船。西班牙隨即于12月12日向英國正式宣戰,而拿破侖的新計劃也開始成形。西班牙加入戰爭的原因較科貝特所述更為復雜。西班牙在法國大革命爆發后一度加入反法同盟,與英軍一道入侵土倫,摧毀了法國地中海艦隊。之后,西班牙遭法軍入侵,被迫與法軍媾和,于1796年8月與法國結為反英同盟,開始與英國作戰。1803年10月19日,西班牙與法國再次訂約:西班牙退出反英同盟,宣布中立,代價則是向法國船只開放港口,向法國提供15艘戰列艦、6艘巡航艦與4艘輕巡航艦,再提供18000名步兵與6000名騎兵。然而,英國無法接受這樣的“中立”。1803年12月,英國要求西班牙與法國劃清界限。西班牙同意向英國開放港口,延緩海軍武裝進度,但這遠不能滿足英國的條件。1804年,英國海軍與私掠船開始襲擊西班牙船只,拿破侖也一直向西班牙施壓。馬德里繼而宣布沒收領土范圍內的英國資產、在費羅爾修建海軍基地,并下令攻擊英國船只。1804年12月12日,西班牙正式對英國宣戰,再次與法國結盟;英國也在次年1月11日向西班牙宣戰。參見Jose Ignacio González-Aller Hierro, “Some Strategies and Tactics Regarding the Trafalgar Campaign,” Journal for Maritime Research, Vol.7, Issue 1, 2005。——譯者注

西班牙的參戰意味著拿破侖在紙面上又得到了32艘戰列艦。西班牙、荷蘭與法國的聯盟使他在紙面上擁有了略超出英國艦隊的總實力。但皮特的先手行動讓西班牙在尚未做好準備時加入了戰爭,拿破侖最多能指望它在1805年春提供大約25艘適于行動的戰列艦;而在此之前,他只能單獨行動。他希望展開某些行動,盡力將英國艦隊的注意力引離他的海岸。他希望調動兵力進行一次殖民地攻擊,進而在英國國內喚起一陣停戰呼吁。此時的拿破侖還并不打算讓艦隊殺回海峽,他僅僅希望用一次殖民地襲擊從英國內部顛覆皮特政府,讓英國海軍在他面對大陸同盟的威脅時從其背后撤離。這一設想就是著名的西印度行軍的緣起。

在他剛剛放棄的前一個方案里,出擊的土倫艦隊要躲開納爾遜,再用一個大范圍機動繞開費羅爾港外的科克倫,之后為羅什福爾艦隊解圍,與之會合后再用一個大范圍機動繞開布雷斯特港外的康沃利斯,最后駛入海峽。而在新的殖民地攻擊計劃里,土倫與羅什福爾艦隊應搭載著陸軍部隊分頭出擊,航向西印度群島這一共同的目的地。他們應奪回被英軍占領的荷蘭島嶼,加強當地法軍的防御,盡可能地攻取英國殖民地,隨后在次年春季一道返航,擊敗科克倫,解救費羅爾艦隊,然后共同進入某處法國港口。與此同時,布雷斯特的岡托姆奧諾雷·約瑟夫·安托萬·岡托姆(Honoré Joseph Antoine Ganteaume, 1755~1818年),法國海軍將領。大革命后作為戰列艦艦長參與了光榮的六月一日海戰與同年的冬季巡航。1798年作為艦隊參謀長參與埃及遠征,在尼羅河口海戰中在“東方”號爆炸前夕驚險撤離。隨后護送拿破侖返回法國。1801年率艦隊試圖解救埃及遠征軍,捕獲了1艘英國戰列艦與1艘巡航艦,但未完成戰略使命。《亞眠和約》簽訂后參與了對西印度群島的遠征。1804年升任中將,受命指揮布雷斯特艦隊,但始終未能成功出擊。——譯者注艦隊則應搭載第三支陸軍部隊,抓住時機盡早出擊,讓陸軍入侵愛爾蘭,此后再駛向北方,最終到泰瑟爾島掩護馬爾蒙奧古斯特·德·馬爾蒙(Auguste de Marmont, 1774~1852年),法國陸軍將領,拿破侖的親密伙伴。1803年,他負責在布洛涅準備侵英軍團的炮兵,后于1804年3月轉任荷蘭軍團司令。1805年一度登船預備侵英;侵英計劃破產后隨拿破侖入侵奧地利,在烏爾姆會戰(Battle of Ulm)中表現出色。——譯者注的陸軍部隊渡海入侵。

需要指出的是,拿破侖提出這些計劃的真實目的始終難以確定。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邊——甚至是在他的國務委員會里——布滿了叛徒與奸細。因此,他常常編造一些從未認真考慮執行的計劃來擾亂敵人的情報。可以確定的是,這個計劃對岡托姆行動的描述主要是為了蒙騙英國間諜,其目的是讓他們相信,令他們最為敏感的入侵威脅依然存在。對土倫的維爾納夫皮埃爾-夏爾·維爾納夫(Pierre-Charles Villeneuve, 1763~1806年),法國海軍將領。他在1798年尼羅河口海戰中任后衛艦隊司令,在戰斗后期率2艘戰列艦、2艘巡航艦成功撤退,使它們逃脫被全殲的命運,贏得了訓練有素和幸運的聲譽。1802年指揮艦隊遠征向風群島。1804年,在杰出的拉圖什-特雷維爾將軍病逝后,維爾納夫接任土倫艦隊司令。在特拉法爾加海戰的慘敗后被英軍俘獲,1806年4月回到法國,在驛站中身中6刀離奇身死。維爾納夫被普遍視為無能而軟弱的指揮官,在接管土倫艦隊后使法軍士氣迅速衰落。但英軍對他評價較高,認為他冷靜清醒、不好浮夸。他的消極表現或許源于他清醒的認識:法國海軍的糟糕狀況根本無法與英軍為敵。——譯者注與羅什福爾的密歇希愛德華·托馬斯·布爾格斯·德·密歇希(édouard Thomas Burgues de Missiessy, 1756~1837年),法國海軍將領。法國大革命爆發后繼續留在海軍服役。1792年任戰列艦艦長,次年升任海軍少將,但因貴族出身遭到監禁,后流亡意大利。1803年任布雷斯特海岸守備司令。1804年出任羅什福爾艦隊司令,并于次年執行了對西印度群島的遠征,遠征結束后病退。1809年再次出任位于荷蘭的斯海爾德河口(Escaut)艦隊司令。他組織的防線成功抵御了英軍的渡海入侵,隨后升任海軍中將與北海海岸守備司令,并于1814年在安特衛普成功防御反法聯軍的攻擊。——譯者注的行動計劃則的確屬實,且得到了后來事態的證明。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清楚地理解拿破侖的想法。他對愛爾蘭與蘇格蘭僅僅是試圖保持威脅,遙遠的西印度群島才是其真正的攻擊目標。他由此便能避開英國戰略布局的重心。整個計劃顯然是為了取代未遂的入侵;在他努力將奧地利逐出尚未結成的反法同盟之時,他試圖以這一計劃讓英國內閣難堪,確保他們不會在歐洲方向再投入艦隊和陸軍。

次年春天,拿破侖的三支艦隊將會集結在一處不為我們所知的港口里,這就是這個計劃的最終結局。或許這是因為他面前的局勢尚不確定,但他知道,這一切必須取決于能否制服奧地利。他可能只是想將所有兵力攥在手中,靜候變遷的時局。或許,他已開始意識到他的先輩們一再從痛苦經驗中取得的那個教訓:除了用海戰奪取制海權,再也沒有其他辦法能擊敗英國。西班牙將在明年春天完成戰備,它的海軍至少還讓拿破侖懷揣著一絲希望。

拿破侖的下一步動作證實了他對英國的恫嚇意圖。1804年年底,他緊急命令維爾納夫與密歇希迅速出海。而在不久前,他正向英王喬治三世發去一封和平提議,同時又向維也納發去一封措辭嚴厲的信函,要求他們對奧地利的軍事行動做出解釋。在等待回復之時,拿破侖向他的新一屆國務委員會正式解釋了他的總體構想。在全盤考慮各路情報之后,他在此刻相信,他已得體地脫離了執行侵英計劃的兩難困境。然而,沒有哪個意欲統治法國的人會忘記羅馬共和國的那句戰吼:“迦太基必須毀滅!”(Delenda est Carthago!)這里的寓意是,拿破侖意識到國務委員會中的野心家們一定會堅持繼續戰爭的政策,自己只能用其他的戰爭借口來規避執行侵英計劃。——譯者注看似即將要爆發的對奧戰爭給了他一個理想的理由,只需對準備入侵的巨額開支做出解釋,他便能無損英明地從侵英計劃中脫身。“兩年來,”拿破侖說道,“法蘭西已經為我們的需要做出了最大的犧牲和奉獻……但是,為了組建這樣一支全副武裝、擁有20000匹炮兵挽馬的大軍,我們必須找到一個借口,讓我們集結部隊的行動不被其他大陸強國所警覺。這個借口就是入侵英國的計劃……兩年來,我一直沒有將這些告訴你們,但這的確是我唯一的目的。你們現在已知道了,這就是那許許多多問題的解釋。但我們現在還不能開始戰爭,我正在同英國國王開始一場談判,試圖締結和平協定。”對此的權威證據來自Memoires de Miot de Melito, ii.244,法國總參謀部的研究認為它可信。關于對此的討論以及對當時情境值得敬佩的總結,參見Desbrière, Projets et Tentatives de debarquement, iv.336 et seq。

在拿破侖剛剛完成這次精彩演說之時,英方的回復抵達了。英方仍然不承認他的皇帝頭銜,而這個稱呼卻凝聚著他全部的虛榮心。英方回信的開頭是“致法國政府的首領”,其末尾落款人也不是英國國王,而是一位內閣大臣。在正文中,英方寥寥幾句就拒絕了拿破侖提出的讓英國與其他大國——尤其是俄國——停止接觸的和平條件。這封回信激發了拿破侖性格中最激憤丑惡的一面,更為糟糕的是,奧地利皇帝不久后又送來了一份請求和平的手記,將他發動戰爭的借口逐一規避。拿破侖在盛怒中發現,自己已被重新擲回那個讓他絕望的侵英計劃里。他的艦隊已被派出,分散在大西洋中;他的陸軍無所事事,士氣低沉;他的海峽港口里滿是沙礫;而他的渡海船隊甚至已經被解散。他的聲威與名譽仍然被捆綁在侵英計劃上,甚至比往日捆得更緊,且因他先前的行為而陷入更嚴重的矛盾和錯亂。這就是他那自負的好斗心理為他贏得的一切。現在,他只好假裝本來就要繼續這一計劃,將這件已經耗資過半的荒廢事業從頭做起。

皮特因這封強橫無禮的回信受到了英國各界的指責,但他的父親當年正是如此回復舒瓦瑟爾在七年戰爭期間,法國重臣舒瓦瑟爾公爵(duc de Choiseul)曾與英國首相老皮特在1761年通信議和。但老皮特堅定而激烈地拒絕了舒瓦瑟爾提出的條件,他的侵犯性言辭還使法方提出抗議。——譯者注,而他也將以同樣的方式對付西班牙。在這里,精巧的詭計被近乎殘酷的直率所擊退。皮特知道自己行為的后果,英國人很容易就會原諒他。他們從中看到了這個國家的昂揚精神,看到了國力增長帶來的自信,看到了喚醒歐洲的崇高使命,看到了那絕不動搖、斗爭到底的堅定信念:如果拿破侖不被擊敗,歐洲大陸就無法恢復自由與和平。

此時,組建聯盟的談判已經取得了重要進展,徹底劃清界限的時機已經成熟,英國再也不用孤軍奮戰了。1804年11月6日,俄國與奧地利締結了防御同盟,約定兩國將在法國繼續攻略德意志、意大利與東歐之時聯合加以阻擊。普魯士仍堅決要求取得對漢諾威的保護權,以此作為參與歐洲事務的報償;但瑞典已同意向英國提供呂根島(Rügen)與施特拉爾松德(Stralsund),作為英國與俄國聯合行動的海軍基地。英俄兩國間的談判則取得了更多成果,皮特與沃龍佐夫已經在倫敦商定了聯盟的主要條款。在嚴詞拒絕拿破侖的和平提議后,圣彼得堡的列文森-高爾收到了倫敦發來的正式盟約。Rose, Third Coalition, p.90.

然而,談判的進程不可能毫無波折。在俄國人眼里,克雷格的馬耳他遠征部隊能否如約抵達仍然是對英國是否有意愿與能力達成盟約的考驗。他們需要以此確定,英國人并不只是自私地從他們的國土正面引開拿破侖的關注重心。因此,英方所提出的讓馬耳他的英軍奪取墨西拿,而俄軍在南意大利展開行動的新提議隨即遭到了俄方的懷疑。不過,英方對俄國將領在南意大利擁有最高指揮權的承諾很快又將這分懷疑消去。留到最后的問題是英國是否愿意從馬耳他撤軍,但不幸的是,英國絕不愿在這一點上讓步——它甚至甘愿為此發動一場戰爭。遠東地區在它的帝國版圖中越來越重要,而拿破侖對奧斯曼帝國領土的野心已不可忽視。馬耳他因此成為英國此時的外交政策的重要基石,正如直布羅陀之于威廉三世。

這個焦點問題幾乎使所有的談判成果化為烏有。英方起草的盟約里沒有一個字提到馬耳他,但在圣彼得堡的進一步談判中,沙皇卻堅持讓列文森-高爾接受一條有關馬耳他的獨立條款,然后才會簽署盟約。沙皇的目的是將整個同盟作為向拿破侖施壓的籌碼,以武裝調解的方式逼迫拿破侖接受盟約所安排的歐洲秩序。很顯然,如果英國一定要占領馬耳他,調解就必然會失敗。因此,沙皇要求英國,如果拿破侖接受和平條件而又堅持解決馬耳他問題,英國就應當撤軍。由于接到了國內對這一問題的嚴格指令,列文森-高爾堅決回絕了俄方的提議。沙皇不相信皮特也會像他的大使這樣固執,于是,他讓英方將盟約帶回倫敦,還附上了自己的強硬聲明:除非這一條款加入其中,否則俄國不會簽署同盟協定。皮特大為驚駭,他已經準備好修改其他條款做出讓步,但馬耳他問題卻無可商議。在他眼里,馬耳他是整個計劃的關鍵所在。英俄兩國關系立即緊張起來,甚至瀕臨破裂。沃龍佐夫向皮特提出了種種懇求與抗議,皮特則回復道,法國一直是歷史上最為強大的陸軍強國之一,它的統治已從西班牙的加迪斯延伸至意大利的契維塔韋基亞(Civita Vecchia),它正用盡一切努力征服地中海。不僅如此,法國還意欲征服整個奧斯曼帝國,希望將英國逐出印度。地中海的自由、黎凡特與埃及的獨立都需要英國占有馬耳他。簡而言之,南意大利、愛奧尼亞群島以及奧斯曼帝國所有領土的安全都取決于英國能否堅實地掌控這個昔日的海上騎士團要塞。沃龍佐夫不為所動,他堅持道,英方的固執將會破壞剛剛約定的、為了拯救歐洲而成立的同盟。皮特打斷了他的發言:“這不會拯救歐洲。一旦英國艦隊不再擁有這處得到強大要塞保護的良港作為基地,地中海、黎凡特還有埃及都會瞬間落入法國的支配范圍……因此,”他總結道,“如果其中包括了讓我們放棄馬耳他的條款,無論這對我們來說是多么痛苦,我們也只能放棄簽署盟約的愿望。我們將繼續獨自作戰,仍舊在大海上作戰。”De Martens, Recueil des Traites, Vol. ii, pp.110 -111.對于整個談判可參見ibid., p.75 et seq。

在這里,我們得以從皮特的親口闡釋中了解到他對這場戰役寄予的期望,以及他希望達成的最終目的。這場戰爭是為了地中海與周邊國家的自由而進行的,而且也不僅僅是一場海上戰爭,同樣也要在陸地上展開。皮特堅決地向沃龍佐夫聲明,馬耳他是不列顛帝國的必需。而接替哈羅比擔任外交大臣的馬爾格雷夫勛爵(Lord Mulgrave)更爭辯道,讓英國保留馬耳他符合整個歐洲的利益。沙皇無非要重建馬耳他騎士團,但馬爾格雷夫指出,查理五世(Charles the Fifth)之所以在這個小島上建立騎士團,就是為了讓他們保護基督教國家,對抗其共同的敵人。16世紀初,哈布斯堡王朝的查理五世同時兼任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及西班牙國王,是歐洲權力最大的君主。1522年,駐守羅德島的醫院騎士團被奧斯曼帝國逐出羅德島。查理五世決定將西班牙治下的馬耳他永久租予醫院騎士團,即后來的馬耳他騎士團。——譯者注而現在,即便騎士團得以重建,他們也沒有力量執行這一任務。只有大不列顛——這個在地中海沿岸沒有領土野心的頭號海軍強國——才是騎士團的合法繼承者;也只有作為英國的港口與軍事基地,馬耳他才能在對抗歐洲公敵的戰爭中發揮作用。馬爾格雷夫總結道:“國王陛下在保留馬耳他的問題上已全面考量了整個歐洲與英國的利益,將保留該地作為陛下盡其全部巨大的努力能夠做出的國家利益犧牲的唯一例外。”考慮到英國要在相當長時間內擔負起對半個歐洲的巨額財政資助,它所要求的這個報償很難說是過分的。

總而言之,這種緊張的情形就是拿破侖與皮特各自啟動其戰役計劃時的外交處境。在英俄盟約終于簽訂的那一天,維爾納夫正試圖駛出地中海,克雷格與他的遠征軍也即將在一周之后起航。

然而,盟約并未立即生效,局勢在此后的幾個月內仍然晦暗難明。為了更好地研究這場戰役,我們有必要探究推遲盟約生效的復雜原因。沙皇對英國提出的核心條件,其一是馬耳他撤軍問題,其二是改革英國的戰時航海法典(Maritime War Code)沙皇主要的訴求是讓英國廢除在戰時檢查公海上的中立國船只的政策。——譯者注,兩者都被他個人視作盟約生效的必要條件。皮特對保留馬耳他的執著極大地加深了他對英國真實目的的懷疑。面對英國大使的懇切抗議,他指出克雷格的馬耳他遠征部隊未能及時出發。最后,克雷格部隊如約出發的消息終于送達,同時送到的指令也讓俄國人完全感到滿意。尚未生效的聯盟部分地組建了起來,但沙皇的心思卻變得更加難以捉摸。他又提出要求,抵達意大利的克雷格在與那不勒斯最高司令官萊西將軍(General Lacy)他是一位愛爾蘭出身的軍官,據他自己的簽名,他叫Lacy,但其他國家的人常將他拼成Lasci或Lascy,可參見his letter of July 8th, enclosed in Elliot's despatch of August 9th, F. O. Sicily, 25。商議之前不得展開任何行動。英方也接受了這一提議。為了促使盟約全面生效,皮特甚至決定在馬耳他的獨立條款上做出一點微小讓步。他打算,如果實現歐洲和平將取決于馬耳他的歸屬問題,他便會在若干條件得到滿足之時從馬耳他撤軍。條件之一是讓西班牙將梅諾卡島(Minorca)割讓給英國——這塊英國原先的領土剛剛在《亞眠和約》中被西班牙奪去。但是,這個讓步只出現在拿破侖立刻接受和平條款的前提下。如果戰爭爆發,英國則會將馬耳他繼續占據下去。沙皇并未立即接受英方的提議,他仍然希望英國能修改航海法典。一直到1805年7月,沙皇才最終批準盟約生效,結束了他那極其令人不快的遲疑。Rose, Third Coalition, pp.110, 143, 151.

因此,我們在研究這場戰役時必須隨時注意,在它開始之時,這場戰爭的核心要素尚未確定。皮特與海軍部都無法肯定,這場戰役到底是與其他陸軍強國聯合作戰,還是由英國獨立進行。因此,我們在評斷將領與政治家的行動與布局時必須考慮到,他們是處在這種不穩定的狀態里。這本是聯盟協定在一開頭就要給出答案的問題,卻直到很晚才得以確定。

盟約第一條規定,俄國有義務盡力組建一個大陸國家的聯盟,并與它們協調一致,提供一支規模超過50萬人的大軍。第二條宣示了它們的目標:迫使法國從漢諾威與北德意志撤軍;重新讓荷蘭和瑞士恢復獨立;將皮埃蒙特還給撒丁王國;確保那不勒斯王國的主權完整;從包括厄爾巴島(Elba)在內的整個意大利撤軍。第三條規定了英國的義務,除提供海陸軍之外,英國還應擔負起盟軍行動所需的運輸工作,同時還要按照每10萬投入戰場的正規軍每季度100萬英鎊的比率向盟國提供財政支援。

隨著盟約的生效,自這場戰役開始以來的戰爭政策因為一個偉大的新要素的登場而徹底改變。英國艦隊不再僅僅被用于海上行動,它已將自己與一場規模龐大的陸地戰爭聯系起來。如果只有奧地利加入同盟,英國艦隊與陸軍的主要活動地點就將是意大利海岸與東地中海,納爾遜正期盼著在那兒展開行動。如果普魯士也加入進來,英軍就能以呂根島和施特拉爾松德作為基地,在北海和波羅的海周邊作戰。

盟約給戰爭中的英國所帶來的第二個新要素,即戰略學者所說的“攻勢回歸”(an offensive return)。皮特從他父親那兒繼承的那股精神,以及迪穆里埃將軍夏爾·弗朗索瓦·迪穆里埃(Charles Francois Dumouriez, 1739~1823年),法國陸軍將領。在法國大革命期間非常活躍,一度成為法國最具權勢的軍事領袖,后在雅各賓派與反法聯軍的夾攻下流亡國外。1804年移居英國,在英國陸軍部擔任對法戰爭的重要顧問。后隨威靈頓參與半島戰爭,最終在英國去世。20世紀初,他給英國本土國防提出的重要建議被研究者發現。——譯者注提出的著名國防方案,其在皮特政府上臺之初即呈給了英國,在那一刻終于變為現實。“現在,是時候讓波拿巴高懸在英格蘭頭上的利劍落下來了,”迪穆里埃如此說道,“沒有什么比一味固守更加危險,它為敵人提供著用各種手段展開攻擊的廣闊空間……我問你們,這種純粹防御到哪里才是盡頭?……如果我們仍舊在恐懼下繼續忍受目前的形勢,又如何能成為歐洲各大強權的新核心?……毫無疑問,我們需要從防御至上轉變為進攻性策略。如果從今年開始進攻政策還不能取代固守政策,你們就將看到,波拿巴得手的機會將會迅速增加。”Rose, Dumouriez and the Defence of England, p.260.

離開了這兩個關鍵要素,我們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對特拉法爾加戰役產生誤解。如若將之視為一場防御性戰役,認為它純粹是為了保護不列顛島嶼的安全,我們就會錯誤地評判那些戰役設計者,而他們本來對此有著最為確切和洞達的理解。對于他們而言,這場戰役的真正意圖并不是如何避免失敗,而是如何讓敵人遭受失敗。英國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傳統。馬爾波羅與老皮特的精神正在振奮起來,它正全力準備出擊,一刻也不愿等待。這場戰爭是為了整個歐洲,而不僅僅是它自己。若認為它一心只顧自己的安危,我們就完全忽視了這個宏大的主題,將那些主動承擔風險的水手的勇敢自信誤解為魯莽粗心。缺乏清晰把握與正確理解的后人往往將這些精巧的謀劃視為無知的失誤,現在,是時候將這些錯誤清掃掉了。讓我們縱覽這場戰役的全局,追蹤他們行動間的微妙聯系,虛心地坐在締造這場戰役的巨人們的腳邊。我們或許能夠了解到,這些被鮮活的海軍傳統所鼓舞、因豐富的戰爭經驗而成熟起來的人,將如何正確地思考,如何無畏地承擔風險,如何明智地遵從戰爭的中心意圖,如何建立起他們的功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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