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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個經常被重復卻又不時被忽略的真相是:假如你告訴一個小孩,他無所不能或一事無成,不管最后是哪個結果,你很有可能是對的。

班特毫無領導風格可言,他只會大吼大叫。亞馬待在男童冰球隊期間,班特一直是他的教練。如果戴維在下一季獲得了甲級聯賽代表隊教練的職務,而班特剛好在亞馬進入青少年代表隊時成為青少年代表隊的教練,亞馬可是會擔心不已的。他無法再忍受這名男子兩年,就算為了冰球,他也做不到這一點。班特對策略或技術都毫無了解,他只認準一切都是戰爭,他在賽前做的唯一激勵性喊話就是大吼,讓他們“攻陷城堡!”或者高喊他們可“不能被打敗!”要是這些十五歲球員手上拿的是斧頭,而不是冰球桿,他的執教方式仍然會一模一樣。

顯然,這種情況對隊上其他人而言更難接受。當你是球隊一哥時,你能夠避開大部分的問題,而亞馬在這一季已然成為球隊一哥。當班特大喊“阿札,你做完變性手術的那些疤痕又在癢了是嗎?!”或是“耶穌基督啊,你的動作比孕婦還要慢!”的時候,札卡利亞就得忍受班特那受到專利權保護的飛沫噴泉侵襲。然而,亞馬已經挺過來了。一想到自己在十二個月前幾乎要全盤放棄的情景,他就不確定對自己的繼續努力是否感到快樂,或是對自己幾乎決定放棄冰球是什么感覺。

他唯一能記得的就是自己累了。對戰斗、對每個朝他大吼大叫的人、對承受這么多的羞辱與虐待感到疲倦,對更衣室感到疲倦。有那么一次,青少年代表隊球員就在訓練時偷溜進更衣室,割爛他的鞋子,將他的衣服扔進淋浴間。他努力想證明自己不只是他們所稱呼的那樣:來自洼地、清潔工的兒子、太小、太軟弱。但他對于證明自己也已感到疲倦。

有天傍晚,他在訓練結束后回到家,足足四天沒出房門一步。他的母親很有耐心,讓他獨處。她只在第五天早晨準備去上班前打開他的房門,說:“你可以和那群熊一起玩,但是,那并不代表你得忘記自己是一頭獅子。”

就在她親吻他的前額、將手放在他心口上時,他低聲道:“媽,我好辛苦。”

“要是你爸爸看見你打球的樣子,他一定會引以為傲的。”她回答道。

“爸爸可能根本不知道冰球是什么……”他說。

“這就是為什么!”她提高音量。她是個女人,對自己從來不提高音量而感到非常自傲。

那天早上,她順利清掃完看臺、走道和辦公室,走到更衣室,工友就在那時經過,溫和地敲了敲門柱。她開門時,他朝冰球場點點頭,微笑了一下。亞馬已經將手套、帽子和夾克放在邊線之間。他也正是在那天早上領悟到,跟這群熊比賽時,要想打得更好,唯一方法是:不能照著他們的方式打。

戴維坐在看臺最上層,現年三十二歲的他,窩在冰球館內的時間遠超過待在冰球館外的時間。有許多原因讓他喜愛冰球,但最主要的原因是:這是就他所知最復雜的事物。弄懂它只需一秒鐘,要想精通此道卻得花上一輩子。

戴維成為教練時,一整季蘇恩都逼迫他從看臺最高處的這些座位上觀看甲級聯賽代表隊的每場比賽。現在,他已經擺脫不掉這個習慣了。從這個角度看,冰球是很不一樣的。事實上,蘇恩和戴維對球隊問題所在的看法完全一致,他們只是對答案有所爭論。蘇恩想把球員們盡可能留在各自的年齡層里,讓他們有時間彌補自己的弱點,建立一支沒有任何缺點、全面、專注的球隊。戴維認為,這種態度只會打造出一支沒有優秀人才的球隊。蘇恩相信,獲準和較年長球員打球的選手只會靠精力取勝,而戴維卻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他不希望整支球隊的球員都在做相同的事情,他要的是專家。

蘇恩恰如熊鎮的寫照:堅持陳舊的信念,認為不應該讓任何一棵樹長得太高,天真到相信苦干足以彌補一切。這使得球會排名向下直墜的速度和鎮里失業率向上攀升的速度一樣快。光靠苦力的勞動者是不行的,得有人出主意才行。唯有圍繞著明星打造的團隊才能發揮戰斗力。

在這個球會里,許多人認為冰球中的所有事物應該“保持常態”。不管是何時聽到這種話,戴維都感到想把自己卷進地毯尖叫到自己的聲帶喊破音為止。說得好像冰球始終沒發生過變化似的!冰球剛發明時,你甚至不能將橡皮圓盤往前傳;僅僅在兩代人以前,所有球員都不得佩戴頭盔。冰球就像其他任何活生生的有機體一樣:它必須求變、求新,否則將是死路一條。

戴維已經記不得自己為了這一點和蘇恩吵了多少年,但當他在那幾個心情最差的晚上回到家時,女朋友常會嘲弄他,問他:“又和老爹吵架啦?”一開始還挺有趣的,當戴維開始擔任教練時,蘇恩的地位可不僅僅是個教練,他可是一個楷模。在一個冰球球員職業生涯的尾聲,一連串的門看似無止境地關上,而他總是站在了錯誤的一邊。戴維無法脫離團隊生活,不能沒有身為團體一分子的歸屬感。當傷勢使他在二十二歲就不得不離開冰球場時,唯一理解他的人就是蘇恩。

蘇恩在教導戴維成為教練的同時,也教導彼得成為體育總監。從許多方面來看,他們都站在彼此的對立面。戴維可以對著一扇門吵架,而彼得對沖突畏懼得要命。蘇恩希望他們倆能夠互補,但他們倆只培養出對彼此的厭惡。

事實上,戴維多年來感到最可恥的是:他從來沒能擺脫那種嫉妒感,當蘇恩與彼得走進彼得的辦公室而沒有邀請他時。他對體育中同袍情誼的熱愛建立于對被排擠的恐懼之上。所以,他最后做出了所有胸懷抱負的學生都會對老師做的事情:反叛。

他在二十二歲時開始執教這群七歲的小男生,凱文、班杰與波博也在其中。現在,他已經教了他們十年,將他們打造成全國最強的青少年代表隊之一。他最后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保持對蘇恩的忠誠了。球員更重要,球會的利益至上。因為,這才是冰球的基礎:團隊勝于個體。戴維深信,這就是那些從來沒踏進更衣室一步的學者不了解這種文化的原因。那些人日復一日地對媒體放炮,大談“精英主義”的危害。他們太過于以自我為中心,也太神經質,看不見將團隊利益置于個體之上的優勢。

戴維知道,當自己取得蘇恩的職務時,小鎮里的人們會說些什么。他深知,他們當中很多人會很不爽。但是,他們會對比賽結果感到滿意的。

班特鳴哨,示意訓練結束。他吹哨的位置是如此接近札卡利亞的耳朵,使得他跌在自己的球桿上。

班特不懷好意地露齒一笑,道:“就跟平常一樣,今天訓練表現最糟糕的是札小姐。所以,請你把橡皮圓盤和路錐都收好!”

班特走下冰球場,將其他小男生的團隊訓練拋在腦后。幾個人對札卡利亞嘲笑起來,他試圖對他們比中指,但當你戴著冰球手套時,你會發現比個中指竟是如此困難。亞馬已經開始在冰上兜圈子,收集橡皮圓盤。他們的友情始終是如此:只要札卡利亞被留在冰上,亞馬就不會離開。

一旦班特離開視線,札卡利亞便憤怒地站起身來,模仿他那夸張的向前傾的溜冰姿勢,同時猛力抓撓著屁股:“把橡皮圓盤撿回來!守住城堡!不要被打敗!不準在我的冰上撒野!守住……什么?這是什么……”

他試著倒退并跌回亞馬身上,但亞馬靈巧地閃到一邊,微笑著,放任札卡利亞摔在空蕩蕩的球隊板凳席上,跌坐成一團。

“你想留下來看青少年代表隊練球嗎?”即使亞馬知道阿札從來不會這樣做,他還是這樣問。

“你明明就是在說凱文,不要再講什么‘青少年代表隊’了。我知道,他是你的偶像。亞馬!其實,我有我的人生要過!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啊!好好歡笑,好好地去愛!”

亞馬嘆息一聲道:“好吧。算了……”

“亞馬,凱文·恩達爾怎么著你了嗎?”札卡利亞喊道。

亞馬煩躁不安地用冰球桿敲著冰面。

“那你周末想不想找點事做?”

他真的努力讓自己提問的口吻聽起來毫不在乎,仿佛他其實沒有整天都在想這個問題。

札卡利亞從板凳席上起身,他的樣子很像剛被蘸了鎮靜劑的箭射中的小象。

“我剛買了兩款新游戲!但是你得戴你自己的耳機,因為你上次剛把我的另一個耳機搞壞了!”

札卡利亞打游戲打輸的時候勃然大怒,將耳機往亞馬身上砸,亞馬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用前額弄壞了耳機。亞馬看起來被朋友的這種說辭搞得很不痛快,他清了清喉嚨,把最后幾個橡皮圓盤收拾好。

“我只是在想,我們可以……到城里晃晃。”

札卡利亞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聽到他的朋友建議在彼此耳朵里灌毒藥。

“晃晃?去哪里晃?”

“就只是……去晃晃。大家都會去……晃晃。他們都這么做。”

“你是說瑪雅會這么做?”

“我是說大家都這么做!”

札卡利亞穿著冰球鞋起身,在冰上踮著腳跳起舞來,唱道:“亞馬和瑪雅,坐在小樹下……”

亞馬將一塊橡皮圓盤狠狠地砸在他身旁的木板上,但仍忍不住笑了起來。

戴維和班特站在更衣室外的走道上。

“這是一個錯誤!”班特堅持。

“就算這聽起來再怎么不可能,我也已經聽夠你的回答了。把青少年代表隊的人召集起來,準備練習。”戴維冷冷地回答。

班特拖著笨重的步伐離開。戴維按揉著太陽穴,班特并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助理教練。戴維可以容忍叫囂與罵臟話,因為那就是更衣室文化的一部分,而且,親愛的上帝,隊上就是有些家伙真的需要在訓練時讓一個暴君壓著,這樣他們才能各就各位。假如由班特來接管青少年代表隊的陣容,戴維還真不知道事情該怎么運作。他所掌握的冰球知識跟看臺上吵鬧的觀眾差不多。當你走在大街上,拿起石頭隨便一扔,被砸中的任何人只要還有脈搏,他知道的冰球知識都和看臺上的觀眾一樣多。

亞馬和阿札走近時還笑鬧不已,但他們一看見戴維,就突然沉默下來。他們倆拼命往墻邊縮,這樣才不會擋了他的路。戴維舉起手時,亞馬顯然大吃一驚。

“你叫亞馬,沒錯吧?”

亞馬點點頭,解釋道:“我們……我們只是在收齊橡皮圓盤……我們只是有點弄亂了……我是說,我知道阿札在模仿班特,可是這只是在開玩……”

戴維一臉困惑。亞馬大口吸氣。

“其實,如果你什么都沒看見……那就……什么事也沒有。”

戴維微笑起來:“青少年代表隊練球的時候,我看見你坐在看臺上。你比其中一些球員還常在那里出現。”

亞馬心虛地點了點頭,說:“我……對不起……我只是想要學習。”

“這樣很好。我知道你在研究凱文的動作,他是個好榜樣。你應該仔細看看在任何一對一情況下,他是如何盯住后衛的冰球鞋的。只要他們的冰球鞋轉向、重心轉移,凱文就會輕敲橡皮圓盤,開始行動。”

亞馬沉默地點點頭。戴維直視他的雙眼,這個小男孩并不習慣成年男子的這種目光。

“大家都看得出來你速度很快,但你需要練習射門。你要練習等待守門員移動,逆勢射門。你覺得自己能學會這一點嗎?”

亞馬點點頭,戴維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說:“很好。趕快學,因為十五分鐘以后,你就會和青少年代表隊一起練習。去更衣室,拿件球衣出來。”

亞馬的手本能地貼近其中一只耳朵,他仿佛想把耳朵清理干凈,以確保自己沒聽錯。戴維已經走遠了。

等到教練從轉角處消失,札卡利亞才用雙臂扣住朋友的頸子。亞馬的呼吸相當急促。札卡利亞清了清喉嚨說:“就算是這樣,亞馬,說認真的……如果你可以選擇和瑪雅睡覺,或是和凱文睡覺,你會選誰?”

“少來。”亞馬笑道。

“我只是確定一下!”札卡利亞壞笑著,然后拍拍他的頭盔,咆哮道:“給他們點顏色瞧瞧,我的朋友,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亞馬做了一次和冰球館后方湖泊一樣深的深呼吸,第一次走過男童冰球隊的更衣室,走向通往青少年冰球隊更衣室的門檻。噓聲和咒罵聲旋即像颶風般朝他掃來,他們齊聲大罵:“該死的蛆蟲,給我滾出這里!”然而,就在戴維從廁所里走出來時,一切頓時歸于沉靜,甚至可以聽到下體彈力護身掉在地上的聲音。戴維朝班特點點頭,班特不情愿地將一件球衣扔向亞馬。它臭氣熏天,但亞馬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他最要好的朋友站在走道上,站在外面。

在冰球世界里,是沒有“幾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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