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這時多少是會落些雨水的，今年的十月初卻是天高云淡。

白家小姐站在白家深深的古院中，表情是一如既往的蒼白色調的慵懶，她的眼神中仿佛永遠也看不見欲望，一旁的侍女只能從那雙眸子里看出枯燥的平靜、冷漠，對人冷漠，對自己也這般，哪怕涉及到命運、姻緣。

她的父親月前將她許給許輕雪，她用眼睛告訴她的父親：哦，就這樣吧。你決定吧。我無所謂。這樣很好。可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現在，那個跌到塵埃中的許姓少年被踢開，她的父親又為她定了一門新的婚事，她依舊沒有任何態度，只是突然之間想給那位許輕雪寫一封信，說一些自己的過往，然而提起筆卻又沒了興致，自己千篇一律的過往還是不要叨擾他了吧。

她蹲在地上，玩弄著她養的三色堇與鮮紅的薔薇，她覺得未來的生活也會這樣，然而她一抬頭，看見了一只黑色的蝙蝠落在對面檐頭，檐頭的綠蘿像一簾青綠色的瀑布懸垂在灰白色的背景中，她很確定，它在望著自己。

她想了一會兒，屏退了婢女，梳著兩個發髻的婢女有些詫異地退下了。

黑色的小蝙蝠裂開嘴笑了幾下，然而無聲無息地飛下來，當著她的面變成了一個畫著怪異妝容、面色卻是慘白慘白的小姑娘，這小姑娘一開口便是：

“你想明白生命的意義嗎？”

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小姑娘忽然露出兩根尖銳的獠牙，兇巴巴地說道：“那就讓我吸一口血！”

白家小姐怔了一下子。

怪異妝容的小姑娘見了，表情像犯了錯的孩子，語氣也由兇狠變換成了柔弱，她豎起一根小手指，弱弱地說：

“一口……就吸一口……”

白家小姐卷起薄紗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伸到她的嘴邊：“咬吧。”

小姑娘忽然生出了滿滿的罪惡感：

“不行。

這么善良的姑娘。

咬她，太罪惡了。

我得重新找一個家伙，找一個邪惡的家伙。”

這時候，一個書生的面容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中。

那個家伙在她被蜈蚣追殺的時候，竟然反將她騙出門，還叫她走。

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一定是個邪惡的家伙。

……

……

天空之城的陰影遮住了許折院子的屋頂，直蔓延到古樹那邊，將樹隙下斑駁的碎光變成一塊實心的、陰沉沉的黑影。

許折心無旁騖地整理、摘錄著典籍，手掌一側染了許多淡墨渾然不覺。

“宣公十四年……葬曹文公……十八年冬十月壬戌，薨于路寢……”

春秋微言精簡，無傳釋義的話，真教人一頭霧水，即便有經典三傳作輔，也依舊有許多歷史事件存在歧義。

許折手腕擱在書案上，狼毫筆桿隨意地橫在掌心，如被砍伐的青松。

他正在思考著，忽然一陣清風入了屋，希爾薇躲在柜子中，置氣地說道：“有人來了。”

希爾薇還在生許折的氣，“以后再也不和你玩捉迷藏了，哼。”

許折擱下筆，回過頭。

身后悄無聲息地懸空著一只黑色的小蝙蝠。

這只蝙蝠他印象還挺深的，是最初人形蜈蚣現場時，出現的那只，許折沒猜錯的話，這小蝙蝠待會要變成那位帶著濃濃西方哥特風的小女孩。

果不其然，他思維剛落地，這小蝙蝠就用蝠翼環成一個圓圈，而后“蹭”的一聲，幻作了一位十五歲模樣的小女孩。

天然的黑色眼影、鮮紅的唇、短發，中間一小撮還挺尖的，不過并不滑稽，反倒多了些異域風情。

她站在許多背后不到三尺的地方，兇狠的小眼神盯著回頭看她的許折。

這可惡的書生！

“怎么了？”許折問她。

怎么了？難怪都說“負心每是讀書人”，唔，好像文不達意……

她張開嘴，兩顆小虎牙迅速拉長，變換成了兩根尖銳的獠牙，哇哇哇哇地叫了幾聲，叫聲與尋常蝙蝠有很大的區別。

許折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她突然一步上前，抱住許折的右手臂，就往自己懷中拉扯。

許折手中的墨筆一下子掉落在了灰白的宣紙上，涂出了一團墨點。

“你……你想做什么……”許折充滿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然而她瘦弱的軀體卻是巋然不動，“小姑娘，你，你放開我……”

“我可是個清清白白的讀書人，你再這樣，我，我就……”

小蝙蝠看了他一眼，報復一般地“吧唧”一口，將兩根獠牙隔著衣服扎進了許折手臂上的大動脈里，其他的小牙齒也緊跟其后，將許折白白嫩嫩的皮膚撕扯的血跡斑斑。

許折臉色一冷，直接調用修為一掌拍在了小女孩的腹部，后者戲謔地看了看他，得意的小表情似乎在說：

“打不動吧，哎嘿嘿。”

許折愕然，而后再次嘗試著抽出手臂，無用。

右手變掌為拳，猛然一拳錘在她的左肩，無用。

他看不出這小蝙蝠的修為，但明白了，這家伙很耐打。

許折看著自己的手臂，其內血管比尋常之時清晰了許多，換句話說，血管快要開始暴起了。

他可以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正在流向她的嘴里，而她的臉色正由慘白漸漸變得紅潤起來，就像一個吸血鬼吸了血后該有的樣子。

“住口！”

許折的左手完全被她抱在了懷中，動彈不得，她的獠牙就像一塊牛皮糖，死死地黏住了許折的膀臂，甩也甩不開，貪婪地吸食著新鮮的血。

一邊吸，一邊不時地抬頭享受著他屈辱的表情。

許折用右手揪住她的短發，“快松開！”

“松開，快些松開！”許折又揪她耳垂，“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掰手指，捏臉，揪后頸，翻轉關節……

能用的手段都用過了，小蝙蝠打定了主意一般，咬住不松口，就是不停地吸著許折的血。

世人皆知貓有九命，殊不知，蝙蝠也有九條命。

只不過，她的前七條命，都被餓死了。

生活終于向她這只不合格的吸血鬼，伸出了魔爪，她再不吸人血，這條命也快要死了。

許折左臂一用力，沒想到竟然將這只小吸血鬼抬了起來。

他心念一動，將她抱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