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如常
- 大唐錦衣行
- 走開小紙人
- 2309字
- 2019-02-13 19:47:12
“先生好。”
“坐。”
許折雖是一夜未眠,精神卻是如常,不見一分憔悴。
他卷著書冊,檢閱著四名學生的學業,戒尺放在孔像那邊,都快染了塵。
四人坐下,抿著小嘴捕捉許折臉上細微的表情。
許折看著這些稚嫩的字跡,總不自覺回憶起自初學正體書的歲月,那段日子他也曾被譽為神童。他有極深的簡體功底,再學正楷字自是如魚得水。
除卻楷書,篆隸許折也算精通,再往前,難免有些疏離了。
“很不錯。”
許折將他們筆畫中錯誤一一指正,然后罰他們抄了數遍,直至滿意才停止。
他走到任余背后,雙手搭在他肩上,用暗勁緩緩將他的雙肩展開,再拍了他后脊骨一下,使他坐正,斥道:“與沒與你講過,男兒頂天立地,站、坐皆要彰顯儀姿。”
任余小聲道:“講過。”
“為什么還含胸收背?”
愧而不語,只自動挺正腰板,只是由于常年弓腰,模樣有些勉強,神態有些滑稽,然而看著的很認真在做。
許折又取出書卷在他肩上敲了數下,“書里書外,人前人后,都應這般模樣。”
“謹遵先生誨言。”
……
許折花了半個時辰與他們講解了一篇恒公元年之事,又叫他們自溫習了一會,而后叫起喻平安,問他:“鄭伯以璧假許田,公羊釋義為何?左傳釋義為何?谷梁釋義為何?”
“唔……以假代易,此行為恭……”
“何為恭?”
對曰:“有天子之存,則諸侯不得專地也。”
許折有些滿意地點點頭,對他說:“那我問你,而今長安天子尚存,隴右外尊天命,內實為割據,可否謂之恭?”
喻平安年齒雖幼,然懵懂已退不少,聽面前先生妄議朝政之言,頓時有些心慌,忙說:
“這……先生,這,這我不知道……”
許折啞然失笑,與他們這些孩子講這些,確實不妥。
他自己接受過平等教育,然而這些人從出生開始都活在專治之下,思想自有些保守。
不過還好,大唐民風許折喜歡的很,自由、豪放,又夾帶著魏晉遺風,才子詞人皆倜儻,還有一種命途、國運淡淡的愁緒……
“那我再問你,”許折眼見著喻平安臉色有些紅,眼神之中也有著請求坐下的意味,許折卻依舊提問,“何為許田?”
喻平安快速應道:“分發田地的意思。”
許折搖頭,想解釋“許”不是動詞,但一想到目前動名形容詞還沒有系統規劃,便放棄了這個解釋,方打算從另一個角度提點。
湯緩緩就急不可耐地鼓著小嘴小聲提醒他:“先生才教過的啊,這個是要避諱的……”
“哦,”喻平安悟過來,忙說,“就是周田的意思,就是一座邑。”
“那你所說是那本注疏?”
“是……”
許折見他久久說不出,卷起書本就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此中言語出于公羊春秋。”
“知道了,先生。”
許折再問:“那其余二者呢?”
喻平安低下頭,零零散散回答了一些,雖不是答非所問,也說的稀里糊涂。
許折沉默著看了他一會,后者根本與他對視,只得將頭低的更低了。
“我花了半個時辰就講了這么點東西,方才提問之前,我就問過了,你說都會了。”許折敲敲他的桌子,“坐下。”
他背手走到前方,灰白色長衫蓋到腳踝,腳底布鞋落地無痕、亦無聲。
許折想道:“我教的這點東西很難嗎?”
想了一會。
好吧,確實有些難。
見許折神情莊重,湯緩緩也不敢調皮了,坐的端端正正,像個小學生。
“繼續。”
許折用書卷敲一下掌心,就這般逐字逐句將釋義更詳細地與他們講了一遍,同時他也明白,他們的心智畢竟是孩童水平,自然不可能比得上他的小時候。
他教書一般是不需要書本的,因為整個知識體系已經完美復刻在了腦海中,倒背如流也只是等閑。
之所以帶本書卷在手里,一方面是當做戒尺用,一方面只是因為手里握點東西可以很好派遣無聊。
時間一點一滴地走,朗朗書聲游蕩在這座不大的書塾每個角落。
湯緩緩發現,這個教書的許先生尤愛《詩經》以及《公羊春秋》,和以前那個走掉的老書生大相庭徑,以前那位老先生喜歡教三禮,特別注重規矩禮儀,凡事容不得半點不妥,因而外頭那些正規學堂的都說這老書生迂腐。
目前這個許先生,基本每堂課都要抽時間叫他們背、誦一二篇詩經,哪怕不解意也無妨,就這么死記硬背。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
大日凌空,四人齊聲念著書,一遍又一遍,許折自己坐在木椅上,盡攬書中春花秋月、朝歲更迭……
外頭一個衣衫打著補丁的小女孩結著雙掛式發髻,兩根粉色頭繩垂在風中,已有些泛白,她手中握著一支剛買的木制發簪與自己親手折疊的紙兔子。
她站在許折看不見的地方,站了許折,聽著朗朗書聲,用木發簪在左手心畫著想象中的圖像。
她覺得“桃”這個字,就像那桃花的一樣,美麗、柔軟、緋紅;“春秋”兩個字就是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詩經”兩個字就是兩個人,一人在水一方,另一人靜立信箋旁……
她眨著大眼睛,站在一棵凋零的樹下,忽然發現深秋的風吹來一紙帶字的書頁,很像是某個頑劣兒童撕毀下來的書中一頁。
她欣喜地接住,然后看著上面的字,滿懷好奇地臨摹著,至于上面寫了什么,她茫然不知,她沒讀過書,識不得字。
半刻鐘不到,她就被一群來勢洶洶的人嚇得躲到了一旁。
她看著這群人有五個,都帶著刀,她看著他們的衣著,知曉他們都是衙門里查案的好手。
這些好手徑直朝她看的這間書塾走去。
她本想等里面那位先生下課,送他一根發簪,再送一只紙兔子……但現在,她隱約覺得,里面那位先生可能有麻煩了。
許折抬起頭,望見來人,輕輕起身迎了過去,同時對四名學生說:“不要停。”
來的五個人都穿著官府的衣衫,身份一目了然。
他們之中,許折一個也不認識。
來人見許折主動出來,冰冷的臉色緩和不少,然后直接在他面前展開一副畫像,道:“你是許折吧。你可見過此人?”
許折一看,是那位沒抓住機會的張炎。
許折點頭,“見過,但不熟。”
說話的那人瞇著鷹一般的眼,詐道:“我們現在確定他已經死了,快說,是不是和你有關?或者直接說,是不是你殺的?”
許折冷笑一聲:“你可知道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