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月高懸，冷光落在許折衣襟之上，隨著他的移動而顫出水一般的波紋。

許折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這“毀靈門”，坑底一個明顯的新的挖掘痕跡，很顯然這便是那姜無衣偷偷挖掘之處。

許折輕輕一躍，跳到了這不大不小的坑中，然后朝上方的陳云竹招招手：“劍給我。”

“劍很重。”如此說著，她依舊將長劍拋給了許折，然后擎著一支火把，蜻蜓點水一般地跟著跳了下來。

許折接過劍，顛了幾下，然后拔出劍將面前一個洞口處的白色蛛網全部攪成一團，隨口說：“這個洞進去過嗎？”

陳云竹應聲：“嗯，進去過好幾次了，可這些蛛網過一會又自動生成了，我觀察過，這邊沒有蜘蛛的。”

“里面有什么？”

“什么都沒有，只是一個洞穴，看樣子是幾十年前那些淘靈礦者歇息的地方。”

“進去吧。”

許折嘴上這么說著，身體卻是慢吞吞地處理著劍上的蛛網，直到陳云竹率先進了洞，他才抬頭轉身朝后方看一眼，然后握著劍進了洞口。

此洞不過廚房大小，其內彌漫著泥土的腥氣，一支火把將其照的通明，中間擺著一個落滿灰塵的老木桌，桌上有一壺塵封多年的酒。

許折識趣地沒有去觸碰。

此洞不是什么隱秘的場所，想來已經不知多少人踏足過了，這壺不知何年的酒依舊放在這邊，自是有其不一般的地方。

“許折，我其實早就覺得這邊有問題。”陳云竹用指節抵著下巴，若有所思地在這小地方踱步。

許折呵呵一笑：“哦，事后孔明？”

直到入了洞，許折才發現不止方才那一處地方最近被挖掘過，這洞中不少地方也東一鍬西一鍬的掘過，腳下的土地就像一塊被兔子啃過的蛋糕。

“我和柳揮來這邊看過了，但是沒法確定姜無衣到底在挖些什么，”陳云竹看著地上啃啃蛙蛙的泥土，眉頭漸漸鎖起，“我很懷疑姜無衣是不是在故布疑陣。”

許折取過她的火把，開始一個一個查看姜無衣挖下的小坑，目光如古井無波。

“許折，我要不要明天當面找姜無衣問清楚？我今天見他就有點古怪。”

“隨你。”

一無所獲。

“不應該的，我不會算錯的，這邊應該就是此陣的毀靈門，可……”許折擎著火把，目光幽幽。

他不信自己會在這種簡單問題上出錯，然而這邊的氣息，與外頭別無二致，不像是惡靈聚集之處。

“許折，看好了嗎？看好了我們就先上去吧，這里陰森森的，我真害怕到時一堆蜘蛛蜈蚣什么的，跑過來將門口堵住……”

許折搖頭，沉聲說道：“再找找。”

于是陳云竹又陪著他在此地逡巡了半刻鐘，依舊是一無所獲。

“算了，我待會就去將姜無衣揪出來，當面問清此事。”

“也好。”許折輕輕點頭，忽然靈光一閃，“你說姜無衣有古怪，什么古怪？是不是身體上有什么不尋常的地方？”

陳云竹剛準備回答，上方便傳來了腳步聲，由于是夜晚，這腳步聲聽的格外清晰。

很急促。

“先上去。”許折最后又看了一眼那張老舊的桌子，桌上那壺塵封的酒似乎在默默訴說著往事。

“陳云竹！你在做什么！”

王約文怒氣沖沖地找過來。

他氣急敗壞地看著下方神色不善的陳云竹，突然間意識道她的身份，急忙又放緩語態：“云竹，這么晚了，你在這邊做什么？”

陳云竹抱著劍，靜靜抬頭望著他。

她曾經是不討厭此人的，后來許輕雪來了之后，這王約文急于在她父親面前爭寵的模樣像個小丑，越發令她厭煩。

到后來，許輕雪出走，她對此人的觀感差不多降至冰點，只是礙于面子沒說出口。

“只是來此地查看一下有無異常，有問題嗎？”

陳云竹聲音有些淡漠，她一見到此人便想起了許輕雪------這個被她親自帶入蜀山的少年，落寞地走了。

這王約文便是此次與她一同調查負責這陣法的人。

“當然沒有！”

王約文強笑著，目光有意無意朝下方陳云竹身后的洞口張望。

那里面還隱隱躍動著火光，里面顯然是有人。

月黑風高，孤男寡女，在這無人的小洞內調查……王約文越想越覺不可忍。

于是他扯著嘴角，“只是里面那人，不是我蜀山弟子吧？這么晚，云竹你帶一個外人調查這陣法，恐怕……”

“我就問你，有沒有問題？”

陳云竹冷靜而強硬地問道。

“沒有。”

“那不就成了？”

王約文沉默著不作聲，視線卻游離在陳云竹的衣裳上，讓他稍微安心的是，衣衫很整，沒有凌亂之象。

陳云竹不想再理會這王約文，便說道：“既然沒問題，我想安靜地在這邊待會，你要是有事就先忙吧。”

王約文瞬間懂了她淺顯的言下之意：一邊涼快去。

然而，他揣著明白裝糊涂，依舊站在這邊，不肯離去：“我擔心你的安危，這般黑燈瞎火，萬一有賊人欲行不軌，該如何？”

王約文聲音有些干澀，面部表情也有些僵硬，任誰來看，都是一副做作的模樣。

陳云竹此刻有些無奈地回頭看了一眼，許折映在火光中的背影明滅不定，像極了她小時候夢里那個擁抱太陽的天使。

此刻。

許折正閉著眼，仔細體會著縈繞于耳邊的風聲。

沒聽見該有的惡靈的嗚咽。

他已經有了預感：即便現在就去挖掘那養神門，怕掘地三尺，也會一無所獲。

“姜無衣，應該就是他了。”

許折在心底分析著陳云竹提供給他的信息，毀靈門中的惡靈很有可能被姜無衣用某種方式得到了。

“至于養神門中的人形蜈蚣的主人，應該也已經出世了……”

許折心頭一震，瞳孔微微收縮。

這陣法之中藏著巨大能量，然而一般情況下很穩定，不會出現奔潰或其他問題。

但現在，陣法的主人很有可能已經在外頭了。

這意味著……

“此地不宜久留。”

許折于心底將那些蜀山老家伙罵了一圈：“這種事情，竟然讓幾個小輩處理，等出了事，你們就等著哭吧。”

……

“陳云竹，你執意如此，就不怕這事傳出去有損你的清白？”

王約文梗著脖子，這事他越想越氣，心中憤憤想道：“為什么你們都要和我爭機緣？呵呵，我能弄死許輕雪，自然也能弄死一個窮教書的……”

陳云竹將劍鞘插進泥土，冷眼相對：“與你何干？”

王約文想發火，然而想了想陳云竹的身份，終于還是忍了下來。

不行。

忍不住了。

他本就喝了些酒，心頭藏著一團熱烈的火，再一想到那洞內還藏著一個與他爭搶陳云竹的男人，火氣更甚三分。

他怒喝一聲，就跳下去，對著里面大喊：

“出來！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然而在他縱身下落的一瞬間，洞口又結了一層蜘蛛網，將許折的背影籠罩上一抹滄桑。

許折輕嘆一聲，閑散地拿著火把轉過了身。

燃燒的火焰將蛛網燒毀，就像烤棉花糖一般有趣。

王約文看清了許折的臉，眉目清晰，面容周正，五官天成，身形也是筆挺，整個人自有一種高門子弟之風。

王約文突然不敢破口大罵那些爛俗的詞匯，因為他覺得面前這人不像是尋常農家之輩，他見過不少那些大家族的人，那些人的氣質都及不上面前這人。

于是他神色一轉，笑哈哈地就說：“哎呀，好巧啊！聽聞你是外頭的教書先生，我這人最敬佩教書的先生了，這氣派，真是儀表堂堂！一定是哪位大家族的子弟出外體驗生活了。”

許折愣了一會，將火把靠近說話的這人。

終于也是一清二楚地看全了這人的面容。

呵呵，人生總是這么巧。

是他小本本上的人。

名叫王約文。

古老的從前，他想殺了此人，沒有得手，因為那時修為實在低微，后來修為高了，這人便脫離蜀山，尋不到了。

許折于是也對他笑笑：“是好巧。”

王約文莫名覺得這素未蒙面的少年的笑容很奇怪，這人笑的很真誠，卻讓他有種透心涼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