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身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心緒如麻，因為他剛剛打聽到陳水鎮中有一個剛來不久的教書先生，名叫許折，形象和他有過交集的那人很符合。

“真的是他嗎……”

周晚身拖著蒼老的軀體，行動遲緩僵硬，若行尸走肉。

他路過那并不寬敞的“明彰”學塾，朝那邊望了一眼：一個衣衫質樸、打著補丁的小女孩正在那邊徘徊張望，眉宇間有些淡淡的失落。

路過的人群三三兩兩還在談論著，他聽了一下，有微不足道的小事，有那教書先生的傳說，還有某個好心人專門給受尸妖災禍的人家送去錢財……

周晚身裹緊單薄的麻衣，許折給他的錢都被花光了，因為除了錢財，他不知道還有什么能補償那些受害者的家人。

他收回目光，終于打定了注意。

……

許折冷冷地望著面前唯唯諾諾的這個老者，不過數十日不見，周晚身已經可以稱之為老者了，當真屬于“晚身”了。

“你想我幫你？”

“嗯。”周晚身有些不太敢看許折凜冽的目光，因為他心虛。

許折屋內生著爐火，火上放著一壺茶水。

“這就是你說的，普通尸體？”許折逼視著他，語氣沒有絲毫客氣，“你到底丟了多少具尸體？這些尸體到底什么來頭？”

“我……”周晚身羞愧地低下頭顱，當初他騙了許折，或許說他騙了自己。

他自身沒有修為，只靠些奇門之術，鎮不住這些玩意，讓它們跑了，當時他還抱著僥幸心理，直到現在東窗事發，牽扯了許多條人命，他才真正認清局勢。

“說說吧。”

周晚身吞吞吐吐，終于是將他知道的都講了出來。

“這些尸體一共十九具，他們……他們的確不是普通的尸體……”

“我們這一行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平常根本接不到多少活，所以我們這一行人多少都有著自己的副業……”

許折警惕地皺起眉頭，問道：“什么副業？”

“發墓。”

許折握著茶杯的手一緊，發墓，用后世的行話來講就是：倒斗。

這個時代，盜墓是重罪，“發冢者，加役流；已開棺槨者，絞；發而未徹者，徒三年。”用《淮南子》中言那就是：“竊盜者刑，發墓者誅”。

周晚身咽了一口唾沫，對許折豎起一根手指頭，說道：

“這是我最后一次發墓遇見的東西，好像是個秦時古墓，當時我一進去，就發現已經被人盜空了，里面就剩下十九具尸體，我查看了一下，都是后來盜墓者的尸體……”

“當時我缺錢，想把這些尸體運出來看能不能賣掉，就用了趕尸術，在他們的腦中種下了咒語，告訴這些尸體，你們的主人是周晚身，你們得聽他命令，跟他走。”

“當時我看這些尸體都是凡人身軀，誰想到，誰想到路過黔州這邊，他們忽然就變了，集體逃走，我實在把持不住他們……”

“許折，我真的沒想到會造成現在這種結果，這事我根本我不敢報官，報了，我就是死罪啊！”

許折沉默不語。

對墓穴這類東西，他向來是有些忌諱的。

“我恐怕幫不了你。”許折想了想，搖頭。

還有十多具尸妖不知隱藏在哪邊，叫他如何去幫忙。

“可……”周晚身昏黃的眼中有著早已預料到的失望，“那我該怎么辦……”

“去蜀山。”許折給他給了一條明路，“那些尸妖聚集起來，我不可能處理的了，你得將這件事報到蜀山，會有人來幫你的。”

“可……”

許折瞇著眼，問他：“你在怕什么？事情因你而起，自己想辦法去解決。”

周晚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驚恐的事，整個人開始戰栗起來：“他們，蜀山那些人一定會問我，這些尸體是從哪個墓穴中帶出來的……”

許折問道：“所以，你是從哪里帶出來的？”

“黔州最北邊，煉藥師工會一座廢棄多年的實驗樓底下，我偶然間發現那底下是一個結構嚴整的陵墓。事情牽扯到煉藥師工會那邊，我怕蜀山不愿意插手。”

“那你不會換個說法？”許折輕輕拍了一下桌子，“隨便編個故事不會？我看你當時裝郎中不是挺像的嗎？”

將這周晚身打發走，許折又回到了自己生活的節奏，他知道這周晚身到時候一定會再回來的。

他瞇著眼，愜意地吹了吹杯中氤氳的水汽，這周晚身身上一定還有秘密。

得慢慢挖掘。

“周晚身去蜀山，蜀山那些老家伙定不會袖手旁觀，我先觀望觀望。”

這么一個尸妖，還能再牽扯到北邊的煉藥師工會，也是有趣。

煉藥師工會總部設在長安城內，其分會遍布大唐，每個州最少都有一個煉藥師分會，這邊的黔州有，他家鄉的衡州也有，只是不在淮梅，許折沒接觸到，自然了，煉藥一途，從來不是凡人的路，凡人的路在于科舉、參軍。

長安李家千年前在繁盛時期就意識到了，煉丹這一行業巨大的利益和潛力，直接利用皇權壟斷整個煉藥產業，封鎖大量煉丹丹方，全力扶持煉藥師工會，打壓其他小型煉藥團體。

其在李家的操作下，已然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源源不斷地為皇家收攬人才，其中煉藥師分級也逐漸系統地定下來，一為最下，九品為極。

最讓許折感到有趣的是，這玩意還有證書……

不過許折哪怕用現代的眼光來看，也得承認，煉藥師工會對于藥師的分級還是挺科學、挺有說服力的。

發展到現在，煉藥師工會已是一個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在煉藥（煉丹）這一行業是絕對霸主級別的存在，這也是皇室震懾諸侯的一個強勁武器。

大唐歷經風雨滄桑，皇家與諸侯暗中爭搶修仙者已漸成白熱化趨勢。

文官寂寂。

武將手握重兵，話語權太重，奪，操作不好就兵變，削，只能慢慢來。

尤其是割據整個隴右的兩個藩王，收攏了很大一批修仙者，明面上依舊稱臣納貢，實際上皇命早已難達。

現在的局勢就是一個木頭人的游戲。“你不動，我不動，大家都不動；你也好我也好，大家一起好。表面嘻嘻嘻。”

現在的修仙者到哪兒都是美美的肉粥，哪邊都想要。

長安的李家對修仙者的政策放的很寬，生怕這些開宗立派的家伙出走，畢竟這些人真的是仗劍御空，天大地大，想去哪都可以，長安那邊不可能攔得住修仙者的腳步，因此只能安撫、拉攏。

畢竟隴右那兩位開出的條件可比李家的優惠多了，修仙者覺得不高興了，劍一出鞘，直接就飛過去，修仙者要是都跑去隴右，三個李家也頂不住啊。

歸根結底，還是皇室弱了，沒魄力，也沒能力再像千年前一樣，一紙公文直接造出一個頂級煉藥師工會。

“早晚要去的。”

許折站到門口，吹著涼風，如此想道。

加入煉藥師工會，就可以得到很多皇家提供的資源，而且有一張證書，許多事就方便的多。

“先定個小目標吧。”

“三年內，搞他個三品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