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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愿以此劍開朗朗乾坤

  • 大唐錦衣行
  • 走開小紙人
  • 2903字
  • 2018-12-06 13:16:45

樂安鎮邊,許折著一身肅穆黑衣矗立在一片金黃的麥田中央,涼風拂過,麥浪疊疊,這滿目的秋意將他的回憶扯的粉碎。

在這些記憶的碎塊里,先生一襲泛白青衫,夾著白線裝訂的公羊春秋緩緩朝他走來,教他握筆習字,引他入了儒道法墨兵家的世界,解他三墳五典、墨義兵法之惑……

這個不第秀才,將自己一生的做人理念、溫潤修養潤物細無聲地融入許折的歲月里。

生而為人,尊者有三,天地父母恩師。惶惶一世,得遇明師,何其幸也。

“先生,入秋了。”

許折在依舊泥濘的麥地里原地轉了一圈,這些都是他親手播種下去的,今又燦燦如午陽。

陳小青離得遠遠地,眺望著遠處麥田中心的那個大圓圈,那是許折特地留出來的。

這塊土地作為許折私人的財產,全部種上了麥子,同時她也知道,自從先生去世后,這些金燦燦的麥子許折從來不會按時收割。

許折蹲下身子放下酒壺,小心翼翼地打開石碑旁的木盒,從中取出兩本藍灰色封面的老書籍,輕聲笑著說:“昨夜我又夢到您催我了。”

將新帶來的兩本書放進去取代原本木盒里的,許折笑容慢慢就消失了,聲音也帶了些說不清的蕭瑟:

“先生,國祚衰微,非儒生筆墨可扶,學生,學生不打算念書了……”

時有二三北來鴻雁振翅長鳴,在秋深處劃過一道道清麗的痕跡,孤塚旁放著的白百合冷冽地直面蒼穹,天高也云淡。

微風撩起他鬢角垂下的發絲,拂過他溫和的臉龐,卻又添幾縷涼意。頭頂上代表著大唐國運的帝星即太陽,似乎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塵-----

唐皇祖有訓:“帝星蒙塵,國將不國,不蔭子嗣,不佑蒼生。”

許折移步到墓碑的正前方,目光像暗夜中湖水般幽深:“先生且居云深處,莫沾人間俗塵,學生來日定攜長劍三尺,教那即家滿樓風雨。”

又站了會,他才緩緩轉身撥開身前金黃的小麥悄然離去,無聲的心緒被那緣起而來緣盡而去的秋風默讀著:

無問對錯,只求問心無愧。

中午,許折回了家里一趟,他哥許和風依舊老實巴交地打理著家業,知道許折不和家里商量自行讓出祖賜名額,臉氣的通紅卻愣是一聲不吭,不言此事;

他嫂子給他包了幾個大紅包,全是錢;

他七歲的小侄女拿著魔仙棒繞著他轉個不停,許折走到哪她跟到哪,說要把他變成小魔仙,還很貼心地拿出幾套女裝,不過都被許折嚴詞拒絕了,因為他不是那樣的人,真的不是;

他母親拉著他的手整整數落了一個時辰,都二十歲了,還沒有領個嬌滴滴的姑娘回來,你看你哥,閨女都七歲了,再找不到女孩子,你不要回這個家了;

他父親依舊沉迷尋找長生不老藥,跟著不知哪兒來的道人周游大唐,一年半載也沒見他回過幾次家,誰勸也不聽;

與他家一墻之隔的那位趙家姑娘,穿著嶄新的紅色長裙,畫著匆忙且滑稽的妝容,依著閣樓欄桿,對他豎了一下中指,唇語道:

小垃圾,一看就知道沒有女朋友。

看不懂唇語的許折,朗聲說:“喂,晚上來我家看兔子,我新養了兩只很可愛的跳跳兔哦。”

“不看,我自己有。”

許折又道:“我還養了幾只小鳥哦。”

“不看。”

許折點點頭,走開了。沒有提醒她,口紅沒涂均勻,發簪的位置不對,而且那件衣裳紅的刺眼。

見許折走了,她意興寥寥地轉過身,順勢抬手,瀟灑利落地抽出碧玉發簪,長發順著左肩披落在身前。

她用小拇指撥開嘴角的幾根發絲,小聲說:“。。。”

傍晚,許折順路看望了一下那個掛著的、死相凄慘的灰衣仆人,還很友好地打了個招呼:“你還好嗎?”

許家并非什么豪門望族,文無進士,武無大將,積蘊不過五百余年,朝堂、江湖,皆無一丁點話語權。幸而出了一個許家老祖,再加上手中還有些錢財土地,偏安衡州一隅活的倒也滋潤。

許折也不是什么高門子弟,他本質上算是個地主家的傻兒子,家里有些錢、會讀些書罷了,許多大事件目前還沒資格去插手。

時下格局云譎波詭,其中牽扯更是復雜。

天子不治,太子寡德見黜,郡王爭儲,兩大藩鎮割據隴右,皇命不達。

亦有林立宗門,百家之言,更有六姓顯貴世家:江東之豪,莫強周沈。高門鼎貴,魁岸豪杰,虞魏之昆,顧陸之裔。

周沈虞魏顧陸,牽一發或可動全身。

許折活了一世,對大體局勢有著精確無比的預見,同時對自身發展道路也有著清晰的規劃:

藏在暗處提升實力,收集氣運,同時暗中以鐵血手段清除仇敵以及可能遇到的障礙;對于目前未顯露的天才能結交便試著結交,不能也不可輕易結仇,要結了仇,先下手斬草除根。

總結起來就十個字:猥瑣發育,臟兵線,搶人頭。

必要時,許折還會毫不猶豫地將僅有一面之緣的隊友賣掉。

許陵州站在遠處的樓上,望著東南枝下的許折,許久一聲長嘆:“孩子,我非薄涼人。你之心性若能修行,許家怎會不出麒麟兒。”

如果許折的仙資、根基沒被那許輕雪的父親毀了,他或許會不惜代價也要將他栽培起來,畢竟許折的天賦在族里是數一數二的,而且心性堅韌。

當年等他暗中查清,這件事已經過去好幾年了,許家那時的內斗剛剛平息,這件事一旦傳出,族內不知又要起幾多風雨------栽贓嫁禍、落井下石、暗中排擠、借機上位……

怎一個亂字了得。

作為族長的他,沉默了,這一沉默便是十余年。

“不能修行也好,以后科試便是不得意,也能平平安安一輩子。許家雖非豪門,也可供你一生錦衣玉食。”

許折緩步離去。

許陵州虛著眼冷冷地看著東南枝上的那具尸體。

“爹!”一五官磕磣的胖少年,穿著濃艷非常的大號衣袍,跑了過來,拽住許陵州的袖子,“爹!我今天又遇見那個窮書生了,就那個姓落的,他竟然和一個非常好看的女孩在一起,那女孩好像是外地來的,爹,你給我些錢,我要把那女孩弄到手……”

“你又逃課!胸無點墨,心術不正!你怎么就不學學你表……”

“行了,快些給錢,我娘前年去世前,最后遺言可就是要你好好照顧我,你不給錢,我只能到她墳頭哭了。”胖子五官擠到一起,滿臉發光的油像剛從鍋里撈上來的肉,“你是不是又想夸那許折?”

胖子看著許折已然模糊的背影,輕蔑一笑:“整天讀書有什么用,還不是與我一樣都是童生?而且我能修行,他能嗎?我煉血境已經快到中期了,你一天到晚夸的許折,連仙都不能修哦。我多少年前就看他不順眼了,整天做出一副用功樣,不知給誰看的,這個病秧子,活不久的。”

“你再這么咒你表哥,就給我滾去關禁閉!”許陵州板著臉,臉色鐵青,厲聲呵責。

“什么表哥,我又沒認過他,再說了你是族長,管他什么不傳同一脈的族規,你死了以后就把族長位置傳給我,我就是以后的族長,我罵他幾句怎么了?”

“逆子!”

許陵州氣的舉起手,一個巴掌打在他兒子的頭上。

他老來得子,打小寵溺地很,現在想來,悔不當初。

“你打我?你為了那許折打我?行,行,你看著。”

……

……

暮色四合,蒼天閉眼。

許折調教完白兔,飲了一杯紅茶,起身來到自家后院,后院對稱分布有兩棵樹,一棵是大樹,另一棵也是大樹。

大樹下有一木制劍架,架上橫著一把長劍,劍名休思,劍鞘紋繁雜祭祀圖案,紋路之中隱有暗光流轉,單單是這劍鞘便已有勾連氣運之意,不知羨煞了多少同族子弟。

劍柄纏著便于掌握的白布,因而紋理不顯。尾部掛著雪白流蘇于風中微漾,如靡雪似墜不墜,大有“云鬢花顏金步搖”之感,久視卻又讓人恍然。

劍尾有穗為文人之劍,劍尾無穗為將軍之劍。

若有可能,他何嘗不想以大筆扶社稷,傳百世之芳名。然時事運也,當今天下,折筆橫刀已是大勢所趨,大唐重武輕文,溯流而上屬實不智。

當文人提起劍,江湖便起了風。

許折倏然抽劍長身而立,劍身微顫錚然作響,余音回蕩在四周紅墻之間久久不絕。“愿以此劍,開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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