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的日期日漸接近，白色恐怖突然襲來，初三的學生不讓出校門，出去必須戴口罩。回來還要測體溫，稍微有些發燒，都要隔離起來。學校天天都要打三遍消毒液，整個學校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學生們都怕自己因感冒發燒被隔離起來，聽話的去操場上運動，以增強抵抗力。家長們過來送吃喝，隔著大鐵門，戴著口罩對自家孩子說上幾句關心的話。教委臨時決定，因為白色恐怖的襲擊，為了減少同學們的流動性，本屆中考只考語數英三科，其他科目取消。初三重點班里頓時一片歡呼。大家再不用擔心物理的電路線怎么走，不用理會政治老師說的到了要“拼爹”的時候，不用管世界歷史上每年都發生了什么。壓力減少一半，同學們心情激動又很惶惶，大家把勁鉚足在語數英上。

終于迎來了這一天，這天下著小雨，小麗搭乘著同學家的三輪車來到了縣城的實驗中學參加考試，這是根據學生的準考證號排的。小麗心情很放松，至少不會太差吧。考試頭兩天的集，小麗照常去集上幫忙了。爺爺對于小麗的考試不表態，無論小麗考的好壞，其實爺爺都希望小麗不要再上學了。學那么多有什么用呢。小麗多少知道爺爺的態度，可她不能放棄考試，只要成績出來了，萬一兩個老姑能提供幫助呢。

因為只考三科，所以是一天半時間。第二天下午就放假了。這下，大家可徹底放松了。

那天鎮上集，小麗給爺爺幫完忙跟爺爺說去找苗苗和潘靜玩兒，爺爺同意了。自從初三分了重點班和普通班，小麗和苗苗就分開了。苗苗分到了普通班，中考過后，苗苗知道自己考上重點不大可能，能上五中就可以了。五中就是三叔考得那個高中。潘靜是在所在的私立中學直接升高中，成績也不是很理想。潘靜家已經在省道邊買了塊地皮蓋了二層小樓，她爸爸還花五萬塊買了輛二手桑塔納，那個時候能買起車的真的不多。苗苗帶著小麗來到潘靜家，小麗比潘靜高出了些許，兩個小伙伴都戴著眼鏡，大家似乎不記得小時候的紛爭了，小麗也早已不會嫉妒潘靜。潘靜帶著她們走進家門，家里收拾的干凈漂亮，擺放著許多小麗沒見過的飾品。小麗在這樣的屋子里待著有些拘束，大家說了會兒中考的事，苗苗說，小麗一定能考上重點。小麗有些不好意思，沒待多大會兒，小麗說要回家了。苗苗說，你怎么這么快要走，小麗說，今天沒騎車，早點兒走回家。苗苗不再挽留，她和潘靜送出門來，潘靜說，以后知道家門了，隨時過來玩兒。小麗說好。就道別了。她剛出大門，聽到潘靜對苗苗說，我現在每個集都花十元錢，怎么辦，控制不了。苗苗咯咯笑著。小麗長嘆一聲，為什么命運如此不公，潘靜學習一般，她們家人舍得花錢給她補課，中考考不好花大價錢上私立學校。而自己學習這么努力，每個集花不到一元，前途卻一片迷茫。她不想像別的同學去一樣去廠子里上班，掙兩年錢，然后十七八歲把自己嫁掉。這對小麗來說簡直就是噩夢。她不明白上個學怎么就這么難，人和人怎么就有這么大區別。

爺爺并沒有問小麗考的怎么樣，只是沉默的看著小麗的一切行為，他看出來了小麗是堅定信心的要上學。他覺得有必要讓小麗清醒的知道家里的情況。小麗覺得自己考縣一中問題不大，到時，爺爺還能不同意自己上學嗎。老姑還能不管自己嗎。這天爺爺對小麗說，你看咱家的情況你還能上的了學嗎？學費我是肯定拿不出來，還有書本費和生活費呢。你怎么去上學，不如和其他小女孩一樣去上個班吧，掙多掙少無所謂。你想指望你小老姑是不大可能的，你二叔，三叔都在上大學，你三叔那個學費又高。你小老姑哪能顧得過來你，你好好想想。小麗沒說話。她等著自己的成績出來。

一個禮拜后，小麗去學校，成績出來了，小麗以三分之差與縣一中失之交臂。現在只能上二中，普通重點高中。小麗心情有些失落，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復讀的機會，讓她再考一次。可現在這個成績，她知道上學又多了一分渺茫。在爺爺面前，她還是很高興，自己能考出這個成績，總算沒有丟人。她希望爺爺能同意自己去上學，那么剩下的事情自己去想辦法。爺爺沒有說話，他只是沉默著。過了幾天，三叔高考放假，小老姑也回來了，她問小麗的成績。小麗說，差三分縣一中。小老姑說，縣一中都沒考上，就是上了高中也考不上好大學，還不如不上。小麗沒說話。

小麗知道自己上學的希望真的渺茫了。在一個太陽直射的中午，她騎著自行車獨自來到了爺爺的五畝地里，正是麥熟季節，到處是金黃色的麥穗，小麗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來到了奶奶的墳前，她哭著跟奶奶跪下，她多想跟奶奶說說話。說說自己的遭遇，讓奶奶告訴自己該怎么辦。她哭了一會兒，覺得心頭的郁悶發泄的差不多了。起身走出了麥田剛好碰到了村里的一位本家爺爺，那爺爺問她干什么去了。小麗如實跟爺爺說。爺爺訓斥了她幾句，這太危險了，一個小女孩，自己跑到這里，不怕出事嗎。那爺爺一路陪著小麗，把她送回了家。他把這些都告訴了爺爺，并說，以后可別一個人去了，這太危險了。小麗點頭稱是。爺爺沒有說話。

在整個暑假，小麗都在痛苦里掙扎，她實在不知該怎么辦了。離開學還有十多天，小麗突然想起了蘭村的姑姑，對，去找她們借點錢。她們應該會幫自己渡過難關。她在一個不用趕集的早晨出了門，并沒有跟爺爺說去了哪里，只是說自己出去一會兒。她騎車來到了蘭村，幾年不來這里，這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她剛到村口拐彎的大道，就看到了一排高大圍墻和紅油漆大門的人家。她隱約記得蘭村的同學跟她說過，這是那個燒傷了的老師的家，他現在蓋這么好的房子了，只是圍墻比別人家的都高，是不是這些年受過不少白眼和嘲諷，心變涼了，所以墻就變高了來擋住這世間的不公。

小麗決定先去何姑姑家，奶奶生前和她關系最好，奶奶還借給過她錢，一直都沒還上。自己去找她借，她沒有理由不給。說著小麗就說著拐彎處直行了。聽說何姑姑家現在有錢了，她不光養著十幾只羊，現在還在家接一些縫紉的伙計，家里買了兩臺縫紉機。何姑姑還給村里的小伙子說媒，每次成了，別人都不少給呢。大閨女上班了，一個月一兩千呢。兒子去年當兵沒去成，現在在市里上班，也不少往家里拿呢，只有小閨女上學有些開銷。何姑姑家還在村頭買了塊地皮新蓋的大樓板房呢。我向她借一兩百塊錢應該不是難事吧。小麗心想。

走到何姑姑家的大鐵門門口，家里好像鎖著門呢，可能這個點去地里了吧。小麗想著騎車變來到了陳姑姑家，陳姑姑是和自己帶親的姑姑，奶奶不止說過一次。那自己有難事，她應該會幫吧。小麗叩響了陳姑姑家的大木門。一邊扣一邊喊著，連扣好多下，都沒人來開門。小麗聽到里面有人咳嗽，甚至還有強弟弟的說話聲。小麗又連續扣了幾下，叫了幾聲姑姑，五分鐘過去了，什么聲音也沒有了。小麗失望了，她推著車子邊走邊回頭看了兩眼，門沒有開。小麗騎上車就走了，她迎著微風強忍著眼淚安慰自己，家里沒人，家里沒人，就是沒有人嘛。她不自覺地騎到了雪花姑姑家門口，姑姑很熱情的把小麗迎進屋，問她怎么來了。小麗頓了頓說，姑姑，我能借你兩百塊錢嗎，我上學沒有錢交學費，你放心，我現在借了，等我上學假期打工攢了錢一定還您。姑姑面露難色，這個不是不借你，錢都讓你姑父拿去折騰生意去了。你看我這有幾件衣服你能穿嗎，我給你拿上。小麗知道借不來了，她推辭說衣服不拿了，有衣服穿。姑姑硬塞給她把她送出了家門。小麗心情沮喪極了，第一次感受到人情的冷暖。她哽咽著騎車走到了村頭地里，想大哭一場，剛好看到了何姑姑他們，對，自己怎么走到了他們的地里。小麗又燃起一絲希望，她說，何姑姑，你們忙呢。何姑姑說，是啊，小麗你怎么來了，有事嗎？語氣里帶著一絲冷漠。我想問您借點兒錢，我，小麗還沒說完。何姑姑說，借錢啊，我們怎么會有錢呢，沒錢，我們沒有錢，拿什么借給你啊。說完，他們就接著干活，再沒有說話。小麗再也忍不住了，她蹬上車子飛快地騎著，任憑淚水吁吁的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