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別人怎么有成見，高Q依然我行我素。他無所謂！他不在乎！因為，在這座電報大樓里，他本來就是個兩面人。
前幾年，在南京時，高Q的公開身份是國民政府交通部電政司第二科副科長；在上海的公開身份是交通部電政司派駐上海電報局的技務(wù)股股長；而實質(zhì)上他的秘密身份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特別機密電務(wù)科的特工。這是個絕密級單位，即便在國民黨高層內(nèi)部，知密范圍也很小。因此，在上海，包括局長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隱秘身份。
高Q被調(diào)入上海電報局的秘密任務(wù)有兩項：一是暗中對外國人在上海電報局所發(fā)的明電密電進行監(jiān)視、驗查；二是為國民黨軍事委員會特別機密電務(wù)部門，秘密物色選拔電報通訊和密碼人才。這兩項任務(wù)，之所以受到特別機密部門的重視，有兩個原因：一方面，日本人亡我之心不死，在華疆域大量布間施諜，精于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們慣用的伎倆是，通過我各地電報局拍發(fā)密碼情報，甚至違反國際公法，無視中國主權(quán)，在駐中國各地使領(lǐng)館內(nèi)私設(shè)秘密電臺，傳送密碼電報。對此，國民黨軍事委員會，采取了有力措施應(yīng)對，秘密派人進入各大電報局，對日本人來往電報進行監(jiān)視；專設(shè)技術(shù)偵察力量，重派專業(yè)技術(shù)人才，對日在華私設(shè)的電臺進行秘密監(jiān)聽，破譯其密碼電報。另一方面，前些年，在蔣馮閻中原大戰(zhàn)中，蔣介石一招領(lǐng)先于馮閻，即，重視提高所屬通信加密和破譯技術(shù)，屢屢成功截獲馮閻密電，其密碼破譯成果，不斷在作戰(zhàn)和策略運作上發(fā)揮作用，致使所部屢屢搶占先機，戰(zhàn)勝馮閻。此一招，成了蔣介石迅速平定中原的重要因素之一。蔣部嘗足此果甜頭，便不惜人力財力，到處秘密物色電報通信人才。為此，蔣介石專此手諭：“得一前線戰(zhàn)將容易，求一密碼破譯人才難。即使難于上青天，也要不惜任何代價，或強征所需，或籠絡(luò)專務(wù)，竭盡責能求得其才。相關(guān)事宜，可特事特辦，超常施策，速及莫誤。”鑒于此，高Q在上海很是賣力，下重措，出奇招，施暗計，效命盡忠。
既然是兩面人，高Q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是常態(tài)。在同事們眼里，他的確扮演的是個外強中干式人物，日常里輕浮得很。沒人真把他當回事兒。在電報大樓里，真正被大家看重的是江小點。江小點受青睞的程度，蓋過了樓內(nèi)所有年輕人。江小點之所以被大家看重，有四個因素。一是業(yè)務(wù)水平高。二是家庭背景深。雖然江家早年就退出黑幫江湖，但在普通人眼中，仍是被那個“勢”罩著的。三是為人處事好。江小點德品是被人豎大拇指的。雖是生活上高調(diào)了點，花銷出手大了點，但從不以家富欺人，以技高壓人，劣跡惡行與她不沾邊，還常慷慨助人，救人急困。四是人長得漂亮。這年月，女子出來工作的本來就少，電報大樓里的女生可謂個個金貴。江小點容貌又確實出眾，大有上海灘女星氣質(zhì)。
這人一旦漂亮，有些好事就容易自己找上門來。那天，局長把江小點叫到辦公室，就拋給了她偌大一個餡餅。這事外人概不知曉。高Q看見江小點進了局長辦公室，且聽到局長三兩聲粗嗓門，他也能猜知個七七八八。另外，還有局長的電話記錄簿知道。由于這事重要，局長把上司電話，極為鄭重地記了下來；還由于這事需要保密，局長便把那個簿子鎖在了抽屜里。
簿子上是這樣寫的：“國民政府交通部電政司指令，現(xiàn)征調(diào)上海電報局技工師江小點，進京到本司所屬單位工作。雖為特招奉調(diào)，卻不得硬來，務(wù)要做通江之工作，促其自覺自愿。調(diào)人理由就四個字：黨國需要。如她有疑惑，充其量再補充一句：將來所從事職業(yè)，與她的專業(yè)有關(guān)。此事，交與你上海局，務(wù)必妥辦。”
政府部門如此特招調(diào)人，招到誰誰之前程必然騰達。局長要在江小點身上賣個好，就說：“小點呀，到國都黨首身邊工作，恐怕你不會有意見吧？名額很金貴喲。”出乎局長意料，江姑娘并沒驚喜得跳起來千恩萬謝，而是笑了笑：“是嗎？還有此等好事？讓我考慮考慮。”局長收起熱臉：“特招之事向來敏感，不可外傳。”
第二天，江小點回絕了局長。這等于說，餡餅砸在了頭上，她連味都懶著聞一下，就順手扔到了垃圾箱里：“天下哪有比上海更好的地兒。我就想在大上海干一輩子，哪里也不去！”
不久，局長電話記錄簿上，又記下了一段話：“交通部電政司通知，可再給你局增加一個人我司特招名額，具體人員僅能由江小點指定。”
局長真懵了。這種詭異事，還是頭次碰上，不得不照本傳達給了江小點。
第二天，江小點再次回絕了局長。
過了幾天，局長又接到上司打來的電話，內(nèi)容和第一次電話大體一樣，只是把江小點之名換成了姬禎任。局長心里就更明白了。上面盯上了他局里兩個業(yè)務(wù)尖子。
沒有想到，姬禎任的答復(fù)同那江小點如出一轍。江小點牛她有這個資本，你姬禎任一個贛溝子里爬出來的老表，憑什么牛？！
南京方面并沒發(fā)火：“此次不是簡單地抓兩個壯丁，當事者必須心甘情愿，否則來了等于白來，甚至還不如不來。好了，人先放在貴局重點培養(yǎng)，擇機再調(diào)吧。”
顯然，這兩個青年才俊，是被戀愛攪暈了頭。
上海的夏天實在難熬。往年，江小點是屬于有耐力的那種，可今年卻覺得格外憋悶。她知道，這并不全是天氣的過。一是戀愛了，心燥熱；二是被南京盯上了，心里煩。她本以為，躁煩問題姬禎任能幫她解決，可那人不愿常陪她出去納涼。他沒這個時間。他心思全用在了書本上。
那些和江小點吃過西餐的朋友，摸透了她心境，頻繁約她出去納涼。一來二去，她便覺出納涼的好來。
高Q也多次參加江小點朋友圈活動。大家最難忘的納涼方式還是游泳。那次去的是一個私家游泳池，池內(nèi)就幾個朋友，大家都放開了玩。高Q卻沒怎么游，他只顧咋呼著給大家拍照了。臨走時，江小點叮囑，她的照片和底片要如數(shù)給她。幾天后，高Q把照片送到了技工室，還沒說話，臉先紅了。江小點倒冷靜：“心虛了，截留我照片了？”高Q說：“一張沒留。”她說：“那臉紅什么？”高Q說：“最近心里很亂，像是有很多話要說。”江小點笑了：“這個夏天，朋友們納涼納出了友誼，很正常。方便時，大家再聚起來。”高Q直接說開了：“你我個人關(guān)系能否再深一步？”江小點毫無驚訝之色：“我還有個報表要送樓上。去去就回。”這一去，便沒回。
高Q與江小點頻繁接觸，終是引起了姬禎任注意，尤其在一天看到了一張泳裝照，著實讓他吃了一驚。
那張泳裝照，確實閃爍著曖昧的光芒，刺得姬禎任眼生生地疼——那正是江小點剛剛躥離水面，向前沖刺的一瞬間。長發(fā)裹藏在泳帽里，臉顯得愈加干凈利落，嘴巴微微張著，雙眼噴射著奮力前沖的銳利，以及不易察覺的會心一笑；大腿以上身體已斜竄沖出水面；右臂弧彎上揚，弓撓于空中；左臂下勾，五指把水面劃出一溝兒細浪。這樣一來，體形體貌暴露無遺。尤其是，右乳隨臂膀上揚而直挺前翹，左乳因了左臂后勾而愈加突顯；腹部扁平肌緊，掛著水花，閃著光亮；雪白大腿拔帶著直溜溜的小腿，雙腳于水中繃直了足尖兒，盡情炫耀著天足的魅力。這簡直就是水中女神的形象。最關(guān)鍵的是，傻瓜都能看得出，這張照片是在正面極近距離搶拍的。拍攝者為更清楚地抓拍到這一瞬間，是不顧了一切的。鬼才能想象得到，拍攝者是怎樣身子被壓進水里，手臂卻高高舉起相機而不被水浸壞的。
照片里里外外的事兒，任憑姬禎任想去。整天宅在屋里擺弄書兒，想死他也想象不出江小點在泳池里的美妙之所在。不過，為防江小點移情別戀，姬禎任也是想了一些辦法的。他請江小點看了一場電影，就把熱戀推上了高潮。去有冷氣的電影院消暑，是時髦男女的好去處。這二人從中午一直看到黃昏，又從黃昏看到午夜散場。一天下來，這關(guān)系就鐵鐵的了。
事急不等人。高Q也用了一招，做了最后一次努力。這招也很簡單。他找到江小點，抓了她手：“這個夏天，你要了我的命了。我倆一起遠走高飛吧。我可以幫你調(diào)離上海，到更好的地方去工作和生活。”她把他手挪開，冷冷一笑：“私奔是嗎？你別鬧了。不然，我倆連一般朋友也沒得做了。”高Q幾乎是含淚轉(zhuǎn)身離去的。
不久，江家就出了大事。江小點也就顧不上談情說愛了。
英國在上海有一家企業(yè)，叫英商瑞同洋行，近期要出售四十五臺棉紡機。這種紡織機一臺的生產(chǎn)效率，要比手工紡織機高出數(shù)十倍。行內(nèi)人心里明白，誰購得這批英國造機器，誰將大大改進工藝，提高效率。
欲購這批機器的廠家中，最有競爭力的，是上海張氏棉紡織公司、上海涇川紗廠，還有江小點祖父江之靜的上海江氏棉紡織廠。三家競爭極為激烈，自然是傷了一些和氣，但還未到撕破臉皮的地步。上海張氏棉紡公司有黑社會背景，略顯霸道，私密定下一個底盤價，每臺一千六百元，言明，各家無論如何競價，都不得超過這個最高價，誰有本事談到這個價之下拿下，這批機器自然歸誰，他人便不再干涉。違規(guī)者，當按市場律定和黑道規(guī)矩懲處。這三家當家人，于密室之中，達成協(xié)議，按了手印，簽名生效。人手一份，各自密存。
之后，各家與英商瑞同洋行的談判相繼展開，卻出現(xiàn)了一個怪現(xiàn)象：中國人一直在每臺一千一百元左右叫價，而英國人卻抬到了一千六百元之高位。談來談去，總也不能達成交易。
事后才知道，這里面出了大狀況：英商瑞同洋行私下拿到了中國買家共同簽字的那張協(xié)議書原件照片，掌握了其購進底盤價；而中國人三家買主，卻也分別暗中拿到了英國人每臺一千一百元出售底盤價。據(jù)說，是一個不明身份的人偷偷賣給雙方的。
這樣一來，買賣雙方都各懷鬼胎，各有把握，不拿到一個理想價不成交。三家中國公司的當家人，都以為只有自己秘密拿到了英國人的底盤價，便不約而同地往一千一百元的價上壓，而英國人自然最大可能地往一千六百元上抬。
拉鋸式談判持續(xù)數(shù)日，英國人卻突然以每臺一百二百五十元的價格，全數(shù)賣給了一家日本公司。這便是日本綠和丸株式會社在中國的商行，叫綠和丸棉紡織商行。原來，日本人手里同時拿到了中英雙方底盤價原件照片，并甩給了英國人看。事情再明白不過了：中國人不壓到一千一百元，是不會輕易出錢購買的。在這種情況下，日本人出了個一千二百五十元的價。這是個英國人不得不接受的價。這樣，日本人陰謀得逞，漁翁得利，從而穩(wěn)固了其紡織企業(yè)在上海的龍頭老大地位。
上海是長江三角洲紡織業(yè)的中心。在這個行業(yè)中，中日棉紡織企業(yè)基本上是各占半壁江山。日本人一直在打壓中國的民族企業(yè)。這四十五臺機器如若落到中國人手里，不光是提高購方企業(yè)效率問題，還有可能會拿這些機器做樣板，進行大面積仿造推廣。日本人怕的就是這個。好在，終是沒讓中國人購去。
對于這個結(jié)果，中英各方都覺得吃了虧，揚言要查出幕后黑手。
隔了幾天，傳出風聲，說是一家中國公司，有人為貪圖一己之利，把三家公司協(xié)議原件照片，出賣給了日本人和英國人。但又沒說清具體是哪家公司出了內(nèi)鬼。三家便相互猜疑，指責。道理講不清，便大打出手，都傷了一些人。張氏棉紡織公司還死了一個人。英國人也沒閑著，一直急著查找泄露他們底盤的人。
正在這當口，有了準信兒，說是江家紡織廠里的一個管事，隱了身份，干下了如此勾當。居然，他手里還有英國人在倫敦拍給上海公司的電報內(nèi)容照片：“此次談判，我方底盤價定為每臺一千一百元。力爭更高價，低于底盤勿談勿售。”他把這張照片，分別賣給了中國三家公司；又連同中國人協(xié)議原件照片，一并賣給了日本人。然后，拿了錢，逃了。
這下，真相大白了。是江家人不仁不義害了各方。江之靜不知情，各家就讓他交出管事。警察局在黃浦江邊發(fā)現(xiàn)了一具男尸，正是江家管事。他被人亂刀砍死，身上還揣著那些照片。各家便指責江家殺人滅口。江家有口難辯了。
很快，又雪上加霜，有了新證據(jù)。那張英國人電報內(nèi)容，經(jīng)鑒定，是江家孫女江小點之筆跡。
江之靜死的心都有了。多年前，江家付出高昂代價，才得以全身隱退江湖，現(xiàn)在卻又莫名其妙地被黑道和英國人死死纏住。這可如何是好。
江家出了這么大的事，開始時是瞞著江小點的，直到非說不可了才讓她知道。這些年，家里大事小情總是這個樣子，江之靜是怕她為家事分心。他很是看重江小點在電報局的公職，把支持她謀好本差當成了頭等大事。
那天，江之靜把那張英國人底盤照片放在了江小點面前。江小點一陣眼黑：“這字是我寫的。可我一時想不起扔哪兒去了，怎么會到了您老手里？”江之靜說：“有人在暗算江家，做死了關(guān)節(jié)，江家難逃一劫了。保重點吧。保你在電報局公職安然無恙。”又說，“千萬不要把電報局牽扯進來，那樣你會丟了公職，還可能被治罪。你先咬死這紙上內(nèi)容是從江家得到的。我們再另想辦法。”江小點呆愣在了那里。
江小點去找了姬禎任。姬禎任整個人都聽呆了。他倆從那封密碼電報分析開去，一些細節(jié)也漸漸想起。當時二人頂嘴，江小點在氣頭上，把那些紙揉搓成一團，順手扔在了廢紙簍里。她想不通，這團紙怎么會飛出去了？怎么還會飛到了別有用心人手里？通常，技工室只有她有鑰匙進出，室內(nèi)衛(wèi)生也是她自己負責的，清潔工每天上午九點在走廊等人倒一次垃圾。她實在記不起，是哪一天倒出了那團紙。如果倒出去了，清潔工或者什么人，誰還會打開一團亂紙看一看？看了誰還能送到與紙上內(nèi)容相關(guān)聯(lián)的買賣人手里？那得是什么人呀？真是奇了。
姬禎任又分析了一通：“那團紙，在一個偶然環(huán)節(jié)，偶然落到了一個有心人手里。這個有心人想發(fā)財想瘋了，便順著這團紙上的收報單位名稱，暗地里做了調(diào)查，知道了電報內(nèi)容的價值，就又細細暗查了一番，掌握了關(guān)節(jié)，實施了這一發(fā)財計劃。這個計劃的最大特點，它并不是針對江家的，而是警察局驗證實了筆跡，才知道你江家小點牽扯其中了。”江小點腦袋里還是一團亂麻。姬禎任又說：“另一種可能也不完全排除，那就是，這事一開始就是沖著江家去的，整個計劃只有一個目的：整垮江家，奪得財產(chǎn)。若真如此的話，這一團紙就不是你倒出去的，而是有人進到技工室，從紙簍里翻找出來的。然后，手握你的親筆字，周密制定并實施了這一計劃。”
江小點思維恢復(fù)了常態(tài)，斷喝道：“這種可能是百分之百有的。就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因為，我用英國人的那套密碼，制造的那幾張亂字亂數(shù)，只把那幾句電報內(nèi)容設(shè)計進去了。所以，由你破譯開、我來抄下的那些，也只是電報核心內(nèi)容，只有一個底盤價格，并沒貨物名稱，也沒收發(fā)報單位。誰能知道這是英商瑞同洋行的棉織機底盤價？所以說，這個人是知道電報底細的人，是專門進技工室偷走的。這一定是針對我和江家的。”
姬禎任眼中直噴火：“現(xiàn)在看來，你我之外，還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倆在偷破用戶密碼電報。那么，這個人就是罪魁禍首，江家的死敵。這個人會是誰呢？為什么呀？”江小點身子篩糠，卻還懷有一線寄托：“為這事，三家買方交了手，死了人。有了命案，又涉及外企，警方不會不管。但愿蒼天有眼。等等消息吧。”
這天下午，高Q到江家看望江小點。朋友同事關(guān)心，讓她心里有了一絲暖意。但事情敏感，她不可多說。高Q提出晚上一起吃個飯，散散心。她沒有拒絕。
幾天沒有好好吃東西了，雅格菲爾大酒店幾個當家菜讓江小點大飽口福。飯間，她眼里含了淚花：“江家事雖說警察局已介入，可還是黑道人士在控制局面，江家很被動，翻身很難。”看得出高Q也真心著急，說：“我家勢力你也是知道的，白道黑道都還有些關(guān)系。我去托托人。”江小點想，話說到這個份上，除了私下試破用戶密碼這事不能說之外，江家其他一些事是可以說給高Q聽聽的。于是，她就大體說了一下情況。高Q說：“你所講的，與我從其他渠道得到的情況大體一致。事情的確很嚴重。”
這個時候，江小點告訴高Q一個情況：“你可能想不到，咱們那個淫棍局長，長期對我圖謀不軌。不過，這個事，我并沒告訴姬禎任，我怕他壓不住火。”
高Q并沒有露出驚訝之色，打斷江小點說：“這個事，我也猜到了。”
“直截了當?shù)卣f吧。自打你江小點到電報大樓就職的第一天起，你的美貌就驚了那局長大人的眼，亂了這個老男人的心。機會終于來了，還接連來了兩個。一個是那次南京政府要調(diào)人。這老夫子想用這個大餡餅換一次美人兒。你不干！第二個機會便是這次江家遭難。想讓局里放一馬，幫一把，好說。得先把好事辦了。那天，你對他說：‘不就是一死嗎？！我死也不從！我知道，江家遭難，與你這個淫棍局長脫不了干系，沒準你就是始作俑者。’局長大人聽罷，連連擺手，快走快走，我不想再見到你。你說：‘你等著，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你。我要讓你說清楚，你是怎樣和日本人聯(lián)手害江家的！’”
此時，江小點傻掉了。高Q所講真如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聽。
高Q又說：“剛才你說，那個老家伙非禮你的事，你沒告訴姬禎任，卻告訴了我。我覺得，你這話的意思，并不是你不信任他而信任我，而是因為你愛他愛得極深，不告訴他是為了保護他。是這樣的嗎？”江小點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迅即轉(zhuǎn)移目標：“一些話可以是隔墻有耳聽來的。可一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比如，南京政府要調(diào)人。據(jù)說，這事除了當事人和局長之外，沒人知道，你卻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高Q沉吟一下，卻說：“顯然，江家事是引爆江家與黑道撕破臉皮的導(dǎo)火索，而點燃這根導(dǎo)火索的是你那張筆跡紙。我當然也懷疑，這筆跡紙與那老淫棍有關(guān)。至于那個老淫棍是怎樣拿到這張紙，又是如何用到這件事里去的，具體細節(jié)無從知曉。但是，那老淫棍怎么就想到了你手里會有這張紙呢？可能是另有他人提醒，或無意啟發(fā)了他。”聽罷，江小點心里直發(fā)毛：“那就是說，老淫棍背后真的另有他人？這會是什么人呢？”他說：“現(xiàn)在我最關(guān)心的是，你真的愛姬禎任而不愛我嗎？”
江小點想知道的問題他不回答，卻另找一塊爛布來遮擋。她想，今天，就揭了他這層爛布簾子：“算了吧，好哥兒。還是那句話，我是把書讀到極致的人，看事看情看心大都是八九不離十的。你口口聲聲說你要愛我，讓我愛你，可我心里清楚，你從心底深處，壓根兒就不愛我。你腦子里另有一個更強烈的欲望支配著你，但我到現(xiàn)在也還沒琢磨透，你那種強烈欲望是個什么東西。”
高Q被她這一招嚇壞了，眼里盡是恐懼：“你這怪異想法嚇死人。誰說我不愛你了？”她說：“你假裝愛我為哪般呀？”他不耐煩了：“我得趕快走了。不然，非讓你這車轱轆話給輾死不可。”
高Q走后很久，江小點沒勸住自己的眼淚。
第二天，姬禎任來找江小點。或是因了昨夜與高Q那一出，江小點吻他吻得異常猛烈。他卻說：“近來，我一直在研究令尊大人留下的那包材料。還好，有了新發(fā)現(xiàn)。”在這關(guān)口上，他不合時宜地把她父親請了出來。
“有一天，我想到了毀了令尊大人的那封密碼電報。我把那包東西重新研究了一番，發(fā)現(xiàn)有一份材料很特殊。最終認定，那是甲午戰(zhàn)爭前，日本人給中國駐日領(lǐng)事館的一封絕交書復(fù)制件。令尊要把這個復(fù)制件留傳給你是什么意思？這包密碼材料，我倆用了很多方法都破譯不開，它會不會就是當年中國外交在用密碼？于是，我像當年日本人一樣，拿這封絕交書與那包密碼資料一一比對試破。幾天后，真就把其中一封密電長報破開了。一看，正是當時駐日領(lǐng)事館發(fā)給清廷的那封密電。我仿照當年日本人的方法，揭開了令尊那包密碼的一角。我很興奮，這說明我已具備了日本人當年的破譯水平。
“我按這個路子往下走。我發(fā)現(xiàn)，包裹里還有一些密碼資料，也是以同一密碼加密的。其中，有一封信，是令尊專門寫給你的遺囑。他說，我兒小點，一生務(wù)要牢記兩條。一是努力作為，奮發(fā)圖強，效忠民族，報國一生，以彌補為父當年之過失。二是江家與東洋鬼不共戴天。東洋鬼對我野心不死，是中華民族的死敵，是江家人的死敵。小兒若有仇不報，則枉為江家子孫。
“現(xiàn)在，我把令尊的遺囑密文和明文交你留存。同時，我把那封絕交信復(fù)制件和領(lǐng)事館那封密電的明密文也交給你，做個紀念。另外，那包密碼資料里，還有一部分尚未破譯開，肯定是用另一種或幾種密碼加密的。目前，我還沒有這個破譯能力。假以時日，我要拿下它。所以，這部分資料我想留存。待以后破開了，再如數(shù)奉還。請你答應(yīng)我這個要求。”
這一刻，江小點沉浸到了父親遺囑當中，考慮都沒考慮，就答應(yīng)了他。
姬禎任帶著她父親那部分未解之謎，離開了江家。
誰會想到，沒過多久，就有了姬禎任和高Q在火車站廣場那場決斗。江姬二人都倒在了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