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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格魯巴赫太太——畢爾斯泰納小姐

這年春天,K總是這樣打發著他的晚上:下班以后,只要還有時間——他大多在辦公室里呆到九點鐘——,他要么獨自,要么和同事一塊去散散步,然后去一家啤酒館里,跟那些大都比他年長的人圍坐在一張固定的餐桌前,通常一直要到十一點。當然,這樣的日程安排也有例外的時候,比如,有時銀行經理邀他乘車去兜風;有時請他去別墅吃飯。經理很看重K的工作能力,并且十分信任他。除此以外,K每周要去看一次一個名叫愛爾薩的姑娘;她在一家夜酒吧里當跑堂,工作通宵達旦,只有白天在床上接待來客。

但是,這天晚上——白天工作緊緊張張,而且還要應酬許多熱情前來祝賀生日的人,一天很快就這樣過去了——,K打算直接回家去。白天上班間歇期間,他總是想著回家的事,他也不大清楚為什么要這樣,他覺得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把格魯巴赫太太的整個屋子弄得一塌糊涂,覺得有責任使之恢復正常秩序。一旦秩序恢復了,今天那事也就隨之過去,一切便又恢復正常。特別是那三個職員就沒有什么好怕的,他們又消失在銀行那龐大的職員行列里,在他們身上看不到任何變化。K好多次把他們單個或一起召到他的辦公室里來,沒有別的目的,只是為了觀察他們。他每次都會很滿意地打發他們離去。

當他九點半回到他住的那座樓前時,他發現一個年輕小伙子站在大門口,叉開雙腿,嘴上叼著煙斗。“你是誰?”K立刻問道,并且把自己的臉貼近小伙子的臉。過道里黑乎乎的,他看不太清。“先生,我是看門人的兒子,”小伙子回答道,從嘴上拿下煙斗閃到一旁。“是看門人的兒子嗎?”K一邊問,一邊不耐煩地拿手杖在地下敲著。“先生,你有什么吩咐嗎?要不要我去叫父親來?”“不,不用叫了,”K說;聽他的話音,倒有點原諒的味道,仿佛這小伙子做了什么錯事而被原諒了似的。“好啦,”他接著說,說完就走了進去,但是在他踏上樓梯前,又一次轉過身來。

他本來想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卻又想跟格魯巴赫太太談一談。于是,他不假思索地敲了敲她的門。她坐在桌旁,正在編織一只襪子,桌子上還放著一堆舊襪子。K心不在焉地表示歉意,這么晚了還來打擾。然而,格魯巴赫太太卻很熱情,要K不必客氣,她什么時候都樂意跟他談天,并說K心里很清楚,他是她最好的、最受歡迎的房客。K朝屋里四下看了看,里面的一切又都恢復到原來的樣子,清晨放在窗前小桌上用早點的盤子也都清理走了。“女人的手真能干,這么多的事不聲不響地干完了,”他心想。要是他的話,或許當場會非把這些盤子給砸碎不可,當然肯定不會給拿出去。他懷著幾分感激之情注視著格魯巴赫太太。“你為什么這么晚了還忙個不停?”他問道。現在他們倆都坐在桌旁,K不時地把手塞進襪子里。“要干的活兒太多,”她回答道,“白天的時間都用在房客身上,要想料理自己的事,就只能放在晚上了。”“那我今天一定給你添了更大的麻煩吧?”“怎么會這么說呢?”她問道,神色變得有些不安,手里的活兒停在懷里。“我說的是今天一早來過的那些人。”“啊呵,原來是這樣,”她說,并且又恢復了鎮靜,“這給我并沒有添什么麻煩。”K看著她又拿起那只正編織的襪子織起來,默默不語。“當我提起早上發生的事時,她顯得很驚訝,”他心想,“她好像覺得我就不該提這事。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有必要提。我也只有跟一個老太太才能說一說這事。”“當然,這事肯定給你添了麻煩,”他接著說,“不過,這樣的事將來不會再發生了。”“對,這事不會再發生了,”她肯定地說,并且含笑注視著K,幾乎有些憂郁的樣子。“你這話當真?”K問道。“是的,”她輕聲說,“不過,你可先別把事情看得太嚴重。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會發生的事!K先生,你能這樣來推心置腹地跟我談,我可以坦誠地向你說,我在門后聽到了一些,那兩個看守也給我講了一些。這真是關系到你的命運,確實讓我牽腸掛肚。也許我的操心是多余的,我不過是個房東而已。是的,我是聽到了一些,但是,我不能說那是什么嚴重的事。不。你雖說被捕了,但你和被抓起來的小偷不一樣。如果有人當小偷被抓起來了,那才嚴重哩。可你這樣被捕,我覺得這其中好像有什么奧秘似的,如果我說了傻話,請你別見笑,我覺得這其中好像有什么奧秘,這我弄不懂,不過也沒有必要弄懂它。”

“格魯巴赫太太,你說的根本不是什么傻話,至少我也同意你的一部分看法。我只不過是把整個事情看得更加尖銳罷了;我根本不認為這其中有什么奧秘可言,而是地地道道的無中生有。我遭到了突然襲擊,僅此而已。要是我一醒來就立即起床,不為安娜為什么沒有來而費那份心,也不管有沒有人阻攔我,直接到你這兒來的話,我就會破例在廚房里用早點,讓你從我的房間里給我取來衣服。一句話,我就會理智行事,那后來的事就不可能再發生了,一切要發生的事全都會被消滅在萌芽狀態中。但是,我毫無準備,措手不及。要是放在銀行里,我則有備無患,像這樣的事哪會發生在我的身上!在那里,我有自己的辦事員,直線電話和內部電話就放在我面前的辦公桌上,辦公室里顧客和職員穿梭不斷,尤其是我一心系在工作上,保持著沉著和冷靜。如果我在銀行里面對這樣的情況,那倒會恰恰給我帶來一種愉快的感覺。哎,事情已經過去了,我本來根本就不想重提了,只想聽聽你的看法,聽聽一個很有頭腦的老太太的看法。我很高興,我們對此事的看法不謀而合,但是,現在你要伸過手來,我們一定要握握手來確認這樣一個不謀而合的看法。”

“她會不會同我握手呢?那監督官就沒有向我伸過手來,”他心想,并且一反常態,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這婦人。她站了起來,因為K已經站起來了。她沒有完全聽明白K說話的意思,顯得有些羞怯。然而,由于羞怯,她說了些自己根本不想說的話,而且說得一點也不是時候:“K先生,你可別把事情看得那么嚴重。”她拖著哭腔說,自然也忘了去跟他握手。“我并沒有把它放在心上,”K說,他突然疲倦了,而且意識到她贊同與否都無足輕重。

K走到門口時又問道:“畢爾斯泰納小姐在家嗎?”“不在,”格魯巴赫太太干巴巴地回答道,然后又露出微笑,表現出一種遲到而明智的關切,“她去看戲了。你問她有什么事嗎?要不要我給你帶個口信呢?”“噢,不用了,我只想跟她說一兩句話。”“可惜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回來。”“沒關系,”K說,他耷拉著腦袋轉身要離去,“我只是向她表示歉意,今天占用了她的房間。”“K先生,這沒有必要,你太當回事了,小姐什么也不知道,她一清早就走了,到現在還不著家,況且房間里的一切都已經收拾得整整齊齊的,你自己看看吧。”她隨之打開畢爾斯泰納小姐的房門。“謝謝,我相信你,”K說,但是,他還是走到打開的門前。月光悄悄地照進這黑洞洞的房間里。就眼睛能看到的一切,確實都井然有序地擺到了原來的地方,掛在窗把手上的那件女上衣也收拾起來了。床上半在月光下的枕頭好像高得出奇。“小姐時常很晚才回家,”K說,他看著格魯巴赫太太,仿佛她為此負有責任似的。“年輕人都是這個樣子!”格魯巴赫太太帶著歉疚的口氣說。“當然,當然,”K說,“不過,這會鬧出事的。”“是這么回事,”格魯巴赫太太說,“K先生,你說得多么對呀。甚至這小姐也保不準鬧出什么事來。我當然不想說畢爾斯泰納小姐的壞話,她是一個心地善良討人喜愛的姑娘,熱情、正派、精明、能干,我就喜歡這種品質。但是,有一點不可否認:她應該更加自愛一些,別太招風。這一個月里,我已經在偏僻的街道里碰到過她兩次,每次都和另外的男人在一起。這叫我好作難呀!K先生,上帝作證,除了你之外,我沒有對第二個人講過。但是,依我看,我也免不了要跟小姐本人談一談。再說,她招人懷疑的不單單是這一樁事。”“你說到哪兒去啦,”K氣沖沖地說,簡直按捺不住,“你分明誤解了我對小姐的看法,我說的就不是那個意思。我倒要坦誠地提醒你,不要跟小姐提任何事情。你完全弄錯了,我很了解小姐,你所說的,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不用多說了,也許我管得太多了,我不想干涉你,你想對她說什么隨你便。晚安。”“K先生,”格魯巴赫太太懇求著說,并且追著K到他門口。K已經打開了房門。“我真的還沒有打算跟畢爾斯泰納小姐談,當然,即使要跟她談,我還得再等等看她怎么樣。我所知道的,惟獨吐露給了你。說到底,我竭力維持這棟公寓的純潔,無疑是為了每位房客好,別無他求。”“純潔?”K透過門縫大聲喊道,“如果你要維持這棟公寓的純潔,你就得先把我趕出去。”說完,他砰地關上門,不再理睬那輕輕的敲門聲。

但是,他絲毫沒有睡意,因此決定不去睡覺,趁此機會也好弄清楚畢爾斯泰納小姐什么時候回來。不管她多么晚回來,還可以跟她聊幾句。K倚在窗前,閉上疲憊不堪的眼睛。一瞬間,他甚至想勸畢爾斯泰納小姐跟他一起搬出去,懲罰一下格魯巴赫太太。可他馬上又覺得這么做實在太過分了,而且懷疑起自己,無非是因為早上發生的事想換個地方罷了。簡直是愚不可及,更是無聊透頂,卑鄙至極呀!

當他透過窗戶,望著空蕩蕩的街道感到厭倦時,便把通往前廳的門打開了一道縫,然后躺在長沙發上。只要有人進屋來,他從沙發上就看得見。他平靜地躺在沙發上,嘴上叼著一支雪茄,直等到約莫十一點鐘,還不見動靜。他再也躺不住了,起來朝前廳挪了幾步,仿佛他這樣就會使畢爾斯泰納快點回來似的。他并非特別渴望見到她,甚至連小姐長什么模樣都記不清了。可是,他現在想跟她談談,而且他覺得小姐遲遲不歸,使他在這一天快結束時再次陷入煩亂不安中,不禁氣上心頭。也是因為她,害得他既沒有吃晚飯,又放棄了今天約好去看愛爾薩。當然,這兩件事他還來得及彌補,只消現在到愛爾薩打工的酒吧去便可一舉兩得。他打算等到跟畢爾斯泰納小姐談過話后晚些時候再去。

K呆在前廳里,就好像在自己的屋子里似的。他沉浸在苦苦思索中,來回踱著沉重的步子。剛過十一點半,他聽到有人上樓梯,便連忙躲回自己的門背后。進來的正是畢爾斯泰納小姐。她一邊鎖門,一邊哆哆嗦嗦地收起披在那狹窄的肩膀上的絲巾。片刻間,她就要走進自己的房間里。夜半三更的,K當然不能闖進去,就得現在跟她搭上話,但糟糕的是,他竟忘了把自己房間的燈打開。倘若他從黑洞洞的房間里一下子沖出去,她準會以為是突然襲擊,至少也要嚇一大跳。時間不能等人,他萬般無奈地透過門縫低聲叫道:“畢爾斯泰納小姐。”他的聲音聽起來與其說是叫人,倒不如說是懇求。“這兒有人嗎?”畢爾斯泰納小姐問道,并且瞪大眼睛看了看四周。“是我,”K走上前來說。“噢,原來是K先生!”畢爾斯泰納小姐微笑著說。“你好,”她向K伸出手去。“我想跟你說幾句話,你看現在行嗎?”“現在?”畢爾斯泰納小姐問道,“非得現在談不可嗎?真有點離奇,難道說不是嗎?”“我從九點開始就等著你了。”“噢,我看戲去了,哪里會知道你在等著我呢?”“我想給你說說今天才發生的事。”“是這么回事,那我就不會有什么好反對的了,除非我累得支持不住了。好吧,你進我屋里來坐幾分鐘。我們千萬不能在這兒談話,會把大家吵醒的。這樣會讓人覺得尷尬,不單是吵了別人,更是要為我們自己著想。你在這兒等一等,我進屋里打開燈,然后你把這里的燈關掉。”K關好燈后等在那里,畢爾斯泰納小姐從屋里出來又低聲請他進去。“請坐,”她指著沙發說,自己卻不顧她說過的勞累,直挺挺地站在床腳旁;她甚至連頭上那頂花花綠綠的小帽也沒有摘下來。“究竟是什么事?我真覺得很新奇。”她稍稍交起兩腿。“你也許會說,”K開口說,“事情并不是那么緊迫,用不著現在來談,可是——”“我向來不聽開場白,”小姐說。“你這么一說倒使我好開口了,”K說,“今天一早,你的房間給弄得有點亂糟糟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我的過錯。這是幾個陌生人干的,我真拿他們沒辦法。可是正像剛才說的,責任在我身上。因此,我想請你原諒。”“我的房間?”小姐問道,她沒有去看自己的房間,而是以審視的目光看著K。“是這么回事,”K說,此刻,他倆的目光才第一次相遇了,“事情是怎樣發生的,也沒有提的必要。”“可是真正讓人感興趣的東西倒有必要說說了。”小姐說。“沒有那個必要,”K說。“好吧,”小姐說,“我不想打聽你的秘密。如果你堅持認為沒有什么好說的話,我也不想跟你去爭什么。你請我原諒,我就痛痛快快地原諒你,尤其是我現在還看不出有弄亂的痕跡。”她雙手深深地插在腰間,在房間里走了一圈,停在別滿相片的掛布前。“你瞧瞧!”她叫了起來,“我的相片被弄得亂七八糟。這簡直太不像話了。有人來過我的房間,豈有此理。”K點點頭,暗暗詛咒著那個叫卡米納的職員,那家伙不守規矩,總是不甘寂寞,傻里巴唧的動這動那。“真奇怪,”小姐說,“我現在不得不禁止再做你不應該做的事情,也就是說,如果我不在的時候,不許你進我的房間。”“小姐,我不是給你解釋過了嗎,”K說著也走到那相片跟前,“亂動你相片的不是我。不過,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就只好告訴你:審查委員會帶來了銀行的三個職員,其中的一個動了你的相片。我本來就考慮一有機會,要把他從銀行里弄出去。是的,有一個審查委員會來過這兒,”K看到小姐疑惑不解地注視著他,便補充了這么一句。“是因為你嗎?”小姐問道。“是的,”K回答道。“不可能!”小姐笑著喊道。“的確是因為我來的,”K說,“難道你以為我不會犯罪嗎?”“怎么,不會犯罪……”小姐說,“我不愿意隨便談出一個或許后果嚴重的看法來,況且說實在的,我也不了解你。不管怎么說,如果誰讓上面派來的審查委員會盯上了,那他肯定是個重犯無疑。而你呢,這么自由自在——看你鎮定自若的樣子,至少不是從監獄里逃跑出來的——我看你倒不會犯那樣的罪。”“你說得對,”K說,“不過審查委員會會搞得清楚,我是無罪的,或者我犯的罪并不像他們想象的那么嚴重。”“當然,這是可能的,”小姐十分留心地說。“瞧,”K說,“你對法院的事經驗不多。”“是的,我根本說不上經驗,”小姐說,“而且也常常因此感到遺憾,因為我對什么事都感興趣,恰恰對法院的事興趣更大。法院具有一種神奇的吸引力,難道不是嗎?不過,我將來一定會充實我對這方面的知識,下個月我將到一家律師事務所去當職員。”“這太好啦,”K說,“這么說來,你到時在我的案子中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了。”“那當然啰,”小姐說,“為什么不呢?我倒很愿意運用我的知識。”“我是很鄭重的,”K說,“或者說至少是半認真的,就像你一樣。我這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用不著去請律師!不過,如果我能有個出謀劃策的,那是盼之不得呀。”“是的。但是,如果我要當你的顧問的話,就得先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姐說。“正好難就難在這兒,”K說,“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這么說,你是在拿我開玩笑了,”小姐十分失望地說,“大可不必選擇夜半三更時分來開這種玩笑。”說完她從他們倆在跟前默契地站了良久的相片前走開。“可是,你弄錯了,小姐,”K說,“我可不是在拿你開玩笑。你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事實上,我說的比我知道的還要多,因為那并不是什么審查委員會,只是我這樣稱它而已,我也不知道怎么稱它才好。他們不問青紅皂白。我只是被捕了,可是,是一個委員會干的。”畢爾斯泰納小姐坐在沙發上又笑了起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問道。“很可怕,”K回答道,但是他現在完全不考慮這件事了,小姐的神宇攝取了他的心:她一只手托著臉,胳膊支在沙發墊上,另一只手悠然地撫摩著自己的腰間。“這太籠統了,”小姐說道。“什么太籠統了?”K問道。然后,他定過神來又問道:“我把事情的經過表演給你看看,好嗎?”他想比劃一下,卻不想離開。“我已經累了,”小姐說。“你回來得太晚了,”K說。“不用說啦,結果倒是我受到了指責,這也是自找的,我就不該讓你進來。而且事情明擺著,確實也沒有這個必要。”“有必要,我現在就表演給你看看,”K說,“我可以把你這個床頭柜挪過來嗎?”“你要搞什么名堂?”小姐說,“當然不允許!”“那么我就沒有可能表演給你看了,”K激動地說,仿佛小姐的話使他蒙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好吧,如果你表演需要這小桌子的話,那你就輕輕地把它挪過去吧,”小姐說,并且過了一會兒又放低聲音補充道,“我很累了,你愛怎么就怎么吧。”K把小桌子挪到房子中央,自己坐到小桌后面。“你得確切地想象一下那些人各個所處的位置,很有意思。我是監督官,那邊箱子上坐著兩個看守,三個年輕人就站在相片前。在窗子把手上,我只是附帶提一句,掛著一件女襯衣。現在我們就可以開始了。噢,我把自己忘了,我是最重要的角色,就站在小桌子前面這塊地方。那監督官蹺起兩腿,這只胳膊搭在椅背上,坐得好舒服自在,活像一個無賴。現在我們真的可以開始了。監督官喊叫著,好像他要從夢里喚醒我似的,他簡直是在嚎叫。對不起,為了讓你聽個明白,我怕也得學著叫才是。再說呢,他只是這樣吼叫著我的名字。”正聽得開心的畢爾斯泰納小姐,忙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叫K別大聲喊出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完全沉浸在他的角色里,拉長嗓門喊道:“約瑟夫·K!”實際上,這喊聲并不像他拉開架式要吼的那么響亮,但是,這一聲突然爆發出來后,才好像慢慢地在屋子里播散開來。

這時,有人幾次敲響了隔壁房間的門,敲得又響又急,而且有節奏。畢爾斯泰納小姐頓時臉色煞白,用手捂住胸口。K更是驚恐萬狀,剎那間還無法考慮到另外的情況,一味沉浸在他正在給小姐演示著今天早上所發生的事情里。他沖到畢爾斯泰納小姐跟前,抓住她的手。“別怕,”他低聲說,“我會來應付一切的。會是誰呢?隔壁只是客廳,沒有住人。”“不,”小姐湊到K的耳旁低聲說,“從昨天起,格魯巴赫太太那個當上尉的侄子睡在里面,他找不到別的房間。我竟把這忘得一干二凈了。你真不該那么大聲吼叫!弄得我左右為難呀。”“沒有什么好為難的,”K說。當小姐向后靠到沙發墊上時,K吻了吻她的頭。“走開,快走開,”她說著又急忙直起身來,“你走吧,你快走吧。你想干什么?他在門旁聽著呢,他什么都聽得到。你干嗎這么折磨我!”“我現在不會走的,”K說,“等你稍稍鎮靜下來我才走。咱們到房間那角去,他就聽不到我們的動靜了。”她聽憑他拉著走到那邊。“你不想一想,”他說,“這事雖說鬧得你不愉快,但是絕對不會有什么危險呀。你知道,格魯巴赫太太對我崇拜得五體投地,她絕對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在這事上,她可是舉足輕重,更何況這上尉是她的侄子。再說,她也依賴于我,她從我這里借去了相當一大筆錢。至于怎樣解釋我們倆在一塊的事,我接受你可以想到的任何理由,哪怕是很難站得住腳的理由,我保證會使格魯巴赫太太不但要叫大家相信你的解釋,而且要她心服口服。在這一點上,你不必對我有任何擔心。如果你要散布我突然冒犯了你的話,那么格魯巴赫太太知道后會相信的,但她不會失去對我的信任,她是那樣的癡迷于我。”畢爾斯泰納小姐一聲不吭地看著眼前的地板,顯得有點垂頭喪氣的樣兒。“格魯巴赫太太怎么會相信我會突然冒犯了你呢?”K補充說道。他直瞪瞪地望著她的頭發:那微微發紅的頭發整整齊齊地分向兩邊,稍稍蓬在上面,束得緊緊的。K以為小姐會抬起頭來看他,但是,她卻一動不動地說:“請原諒,我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弄得如此驚恐不安,其實并不那么在意那上尉在這兒會帶來什么后果。你的喊聲過后,屋里變得是那么的寂靜,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所以才把我嚇成這般樣子。而且我緊靠著門,好像那敲門聲就在身旁一樣。謝謝你的建議,但是,我不會采納的。我可以為在我的房間里所發生的一切負責,也就是說,無論面對什么人。我感到驚奇的是,你竟然沒有覺察到,在你的建議里包含著對我什么樣的侮辱。你現在走吧,讓我一個人靜靜地呆著,我現在比什么時候都更需要安靜。你求我只呆幾分鐘,一呆就是半個多鐘頭。”K抓住她的手,然后抓到她的手腕上說:“可是,你不生我的氣吧?”她甩開他的手回答道:“不,絕對不,我向來不生任何人的氣。”他又去抓住了她的手腕,而她這回聽任了,并且這樣把他送到門口。他下定決心離開。但是到了門前,他停了下來,仿佛他并沒有料到這兒會有門。畢爾斯泰納小姐趁機脫開了身,打開門溜進前廳里,從那兒輕聲對K說:“好吧,你出來看一看,”——她指著上尉的房門,門下透出一道光亮——“他開著燈,正在拿我們開心。”“我就來,”K說著沖上前去,摟住她,吻了吻她的嘴,又滿臉吻來吻去,活像一頭口干舌燥的野獸,終于找到了一汪渴望已久的清泉,貪婪地喝了起來。最后,他吻著她的脖子,嘴唇久久地吮吸在咽喉上。從上尉房間里傳來一聲響動,才使他抬起頭來望了望。“我現在要走啦,”他說,他本想呼畢爾斯泰納小姐的教名,可又不知道她的教名叫什么。她疲倦地點點頭,半側過身子,聽憑他去吻她的手,仿佛對此毫無感知似的,然后耷拉著腦袋走進她的房間里。不久,K躺在了床上。他很快就進入了夢鄉;他入睡之前,還稍稍回味了他的行為,他很滿意,但是,他感到驚奇的是沒有能再滿意些;因為那個上尉,他真替畢爾斯泰納小姐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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