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讀者，我不得不請您原諒，因為在這序言中我免不了要說幾句慣常的客套話。幾天前我參加朋友們的座談會，會上談到喜劇及有關事情，褒之者有之，貶之者也有之，在我看來，二者結合就很完整了。

大家也談到了在西班牙把喜劇培育、扶上舞臺并使之光彩奪目的第一人。作為座談會上年齡最大的人，我就說，我記得看過偉大的洛佩·德·魯埃達[1]的演出，他在表演和理解方面是個杰出的人才。他生于塞維利亞，職業是金銀箔匠，也就是做金銀箔的人；他善寫田園詩，從那時至今，在這方面尚無一人超過他。那時我是個毛頭小伙子，在評判他的詩作方面我沒有把握；然而，就我記得的幾首詩而言，從現在我這成熟年齡來看，我發現我的前述結論符合事實；如果不是因為怕這篇序言離題，我可以抄錄他幾首詩以資證明。在這位杰出的西班牙人時代，喜劇作者的全部道具都塞在一個麻袋里，無非是四件鑲金邊的白羊皮襖、四副胡須、四個發套和四根牧羊棍，大致如此。所有喜劇都是兩三個牧羊人和某個牧羊女之間牧歌式的對話；再用兩三個幕間劇調劑氣氛或把喜劇演出的時間拉長。幕間劇的角色可能是黑女人，也可能是個無賴、傻子或比斯開人，可以想見，這個洛佩把這四個和其他一些角色扮演得十分精彩和恰到好處。那個時代既沒有布景更換器，也沒有什么摩爾人、基督徒這類角色，而且所有角色都是步行，不騎馬；也沒有從舞臺當中空處鉆出人來——好似從地心鉆出來這類表演，因為那時候的舞臺是用四條長板凳圍成四方形，上面放四塊或六塊木板，臺面離地一兩尺高；當然更不會有天使或幽靈從天而降的表演。舞臺的裝飾就是一塊舊布，兩頭用繩子拉起來就形成后臺，樂師就在那里唱古老的歌謠，沒有吉他伴奏。洛佩·德·魯埃達逝世時已是杰出的名人，他在兩個唱詩班的唱經聲中被安葬在科爾多瓦（逝世地點）的大教堂里，那位著名的瘋子路易斯·洛佩斯也葬在那里。

洛佩·德·魯埃達的后繼者是納瓦羅，他是托萊多人，善于扮演膽小的無賴這種角色，他增加了喜劇的若干道具，用大小箱子代替了麻袋；把樂隊從后臺搬到前臺，把滑稽演員的胡子也去掉了，在此之前，演員都戴假胡子；演員們如果不是扮演老人或其他需要胡子的人物，他就讓他們全都光臉登臺。他創造了布景更換器、云霧、雷電，加進了挑戰和戰斗場面；然而并沒有達到目前舞臺的完善程度。

這一切都是事實，無人能反駁我，說到這里我就不謙讓了。人們在馬德里看過我寫的《阿爾及爾的交易》的演出，看過《努曼西亞被毀》[2]和《海戰》的演出，我大膽地把每出戲從五幕改為三幕。可以說，表現人物內心世界的想象、潛藏的思想，以及把道德說教人物搬上舞臺，并獲得聽眾廣泛好評的，敝人是第一個。在這個時期我寫了二三十個劇本，這些劇本朗誦時沒有挨過黃瓜之類遠擲物的沖擊，朗誦過程中也沒有人以口哨、喊叫或吵鬧加以打攪。后來我忙別的事去了，放下了筆，不寫喜劇了，隨后就冒出個天生的怪物——偉大的洛佩·德·維加[3]，他建立了滑稽戲王國。所有的丑角他都運用自如，他寫的才是本義上的喜劇，喜笑連篇，趣味十足，所寫劇本之多，超出一萬印張，凡看過或聽過他的劇本演出的，無不稱之為巨作。有人（這樣的人很多）想達到他的作品的全部或部分光彩，實際上這些人所寫的全部作品，加起來也不及他的一半。

不過，上帝倒并不是不把恩惠賜給其他人。且不說繼偉大的洛佩之后的拉蒙博士的作品如何得到高度評價，請全面評價米格爾·桑切斯碩士的巧妙構思，米拉·德·阿梅斯夸[4]。博士（代表我國的杰出榮譽）的深沉，塔拉加神父[5]的嚴謹及其無數警句，堂紀廉·德·卡斯特羅[6]的淡雅平和，阿基拉爾[7]的敏銳，路易斯·貝萊斯·德·格瓦拉[8]喜劇的場面豪華、情節復雜、文字華美和氣勢恢宏，堂安東尼奧·德·加拉爾薩目下尚在不斷寫出的機敏喜劇，以及加斯帕爾·德·阿維拉以《戀愛的技巧》一劇所預示的才華，所有這些劇作者和其他人把喜劇裝點得色彩繽紛，堪與偉大的洛佩媲美。

前幾年我又賦閑在家，想到對我的贊美聲還會持續些時日，于是又寫了幾出喜劇；誰知時過境遷，就是說我已找不到演出者要我的劇本，盡管他們知道我寫了劇本，我只好把這些劇本塞進箱子，束之高閣。這時有個書商告訴我，有個演出者[9]對他說，我的散文體作品很有希望，而我的韻文體作品則毫無指望；這位書商說，他如果沒有聽到這番話，準會買下我的劇本。說真的，我聽了他的話，感到難過，心里想道：“要么是我變了，要么是時代進步了；事情總是反著個兒，人們總是贊美已經過去的時代。”我重新翻閱我寫的喜劇及與它們放在一起的幾個幕間劇，發現這些作品并不糟糕到鉆不出那位演出者智慧迷霧的地步，它們是可以為另一些顧慮較少、比較懂行的演出者所接受的。我感到膩煩了，便把這些作品賣給了那位書商，他將它們按現在呈獻于您眼前的面貌付印了；他出的價格是公道的，我沒有同他討價還價，平靜地拿了錢。我倒是希望這些劇本是世上最佳作品，或者至少是過得去的作品。讀者，您是會評判的，如果覺得這些作品還有點什么好東西的話，當您遇上那位惡語傷人的演出者，就請告訴他，請他改改他的脾性，因為我不傷害別人，并請他注意，這些作品并無明顯的、可指責的胡言亂語，韻文即使屬于上中下三個檔次中最低檔次，也是符合喜劇要求的，而幕間劇的語言也符合劇中人物的要求。為了請他改改脾性，我把正在寫的一個喜劇獻給他，劇本題目是《兩眼昏花》，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他一定會喜歡的。到此打住吧，愿上帝賜您健康，賜我耐心。

注釋：

[1]洛佩·德·魯埃達（1500？—1565），西班牙著名劇作家、表演藝術家。

[2]似指作者的《被圍困的努曼西亞》。

[3]洛佩·德·維加（1562-1635），西班牙偉大的詩劇作家。

[4]米拉·德·阿梅斯夸（1577？—1644），西班牙抒情詩人、劇作家

[5]塔拉加神父（1554-1602），劇作家，洛佩·德·維加的好友。

[6]堂紀廉·德·卡斯特羅（1569-1631），西班牙劇作家。

[7]阿基拉爾（1561-1623），西班牙詩人、劇作家。

[8]路易斯·貝萊斯·德·格瓦拉（1579-1644），西班牙劇作家、小說家。

[9]一個享有王室特權的戲班的領班。——作者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