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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故宮的古物之美
  • 祝勇
  • 1599字
  • 2019-06-26 19:37:09

自序 故宮沙礫

它是對我們古老文明的驚訝與慨嘆,是一種由文化血統帶來的由衷自豪。

我不知道本書的寫成,有多少是出于刊物主編的威逼與利誘,有多少是出于自愿,因為在寫過故宮書畫和建筑之后,我隱隱地有了寫故宮“古物”的沖動。

有一點是明確的:這注定是一次費力不討好的努力,因為故宮收藏的古物,多達一百八十六萬多件(套)。我曾開玩笑,一個人一天看五件,全部看完,需要一千年,相當于從周敦頤出生那一年(北宋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看到現在(公元2017年)。這實在是一件幸福的煩惱:一方面,這讓故宮成為一座“高大全”的博物館,故宮一家的收藏,已接近全國文物總量的一半,而且超過90%是珍貴文物,材美工良,是古代歲月里的“中國制造”;另一方面,這龐大的基數,又讓展示成為一件困難的事,迄今為止,盡管故宮博物院已付出極大努力,每年文物展出量,也只占總量的0.6%。也就是說,大部分文物,仍難以被看到,雖近在咫尺,卻遠似天涯。至于書寫,更不能窮其萬一——本書所寫十八篇,是一百八十六萬的多少分之一呢?這讓我感到無奈和無力。這正概括了寫作的本質,即:在龐大的世界面前,寫作是那么微不足道。

這讓我們懂得了謙卑。我曾笑言,那些給自己掛牌大師的人,只要到故宮,在王羲之、李白、米芾、趙孟頫前面一站,就會底氣頓失。朝菌不知晦朔,而蟪蛄不知春秋,這不只是莊子的提醒,也是宮殿的勸誡。六百年的宮殿(到2020年,紫禁城剛好建成六百周年)、七千年的文明(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文物貫穿整個中華文明史),一個人走進去,就像一粒沙被吹進沙漠,立刻就不見了蹤影。故宮讓我們收斂起年輕時的狂妄,認真地注視和傾聽。

故宮讓我沉靜——在這座宮殿里,我度過了生命中最沉實和安靜的歲月,甚至聽得見自己每分每秒的脈搏;但另一方面,故宮又讓我躁動,因為那些逝去的人與事,都凝結在這宮殿的每一個細節里,挑動我表達的欲望——

我相信在它們面前,任何人都不能無動于衷。

我把這些物質稱作“古物”,而不是叫作“文物”,正是為了強調它們的時間屬性。

每一件物上,都收斂著歷朝的風雨,凝聚著時間的力量。

正像1914年在紫禁城內成立中國第一個皇家藏品博物館,就是以“古物”來命名的。它的名字叫——古物陳列所。

物是無盡的。無窮的時間里,包含著無窮的物(可見的,消失的)。無窮的物里,又包含著無窮的思緒、情感、盛衰、哀榮。

面對如此磅礴的物質書寫,其實也是面對無盡的時間書寫。我們每個人,原本都是朝菌和蟪蛄。

當我寫下每個字的時候,我知道自己陷入了不可救藥的狂妄,仿佛自己真如王羲之《蘭亭序》所說,可以“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

但我知道我不是寫《碧城》詩的李義山,“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一個人面對歲月天地,像敬澤說的,“是被遺棄在宇宙中唯一的人,他是宇航員他的眼是3D的眼”。李敬澤:《小春秋》,第1頁,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年版。我只是現實世界一俗人,肉眼凡胎,蚍蜉撼樹。我從宮殿深處走過,目光掃過那些古老精美的器物,我知道我的痕跡都將被歲月抹去,只有這宮殿、這“古物”會留下來。

我筆下的“古物”,固然不能窮其萬一,甚至不能覆蓋故宮博物院收藏古物的六十九個大類,但商周青銅、秦俑漢簡、唐彩宋瓷、明式家具、清代服飾,都盡量尋找每個時代的標志性符號(唯有歷代書畫,將另寫一本書,名叫《故宮的紙墨余香》, 2017年在《當代》雜志陸續刊載,但本書仍難免涉及一些古代繪畫,為所談“古物”提供圖像證據),通過一個時代的物質載體,折射同時代的文化精神,像孫機先生所說的,“看見某些重大事件的細節、特殊技藝的妙諦,和不因歲月流逝而消褪的美的閃光”孫機:《從歷史中醒來——孫機談中國古文物》,第445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6年版。。我希望通過我的文字,串連成一部故宮里的藝術史。

我認真地寫下每一個字,盡管這些文字是那么的粗疏——只要不粗俗就好。我知道自己的筆那么笨拙、無力,但至少,它充滿誠意。

它是對我們古老文明的驚訝與慨嘆,是一種由文化血統帶來的由衷自豪。

盡管這只是時間中的一堆泡沫,轉瞬即逝,但我仍希求在“古物”的照耀下,這些文字會煥發出一種別樣的色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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