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對于考古教育一直有一種發自心底的盲目自信,我知道這其實更多的是一種愿望或是使命感而非才能,我希望通過教育能夠對社會建設有更大的作用。這種盲目自信讓我堅定地認為我應該從事考古教育,我也應該在這個方面做更大的努力。有時候也會奇怪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信念,想來想去,不能將之歸為天賦,而應該視之為“信仰”。就像電影《超體》(Lucy)中那位科學家所言,如果回到生命本原,最簡單的生命都要傳遞自己的生命信息,人也不例外。我相信教育是生命最本質的行為!沒有教育,就沒有生命的傳承。就現實社會而言,唯有教育才能真正地使人以最簡捷的方式獲得實質性的提升;唯有教育,才有可能真正變革中國未來的考古學!目前國內很少有學者寫過這方面的文字,尤其是專門的討論。不敢說我的觀點有什么指導意義,作為一個時代的記錄,我想如果能夠為未來的中國考古學者提供一種借鑒,那將是令人欣慰的。
這是一本為學生而寫的書,為所有正在學習與即將要學習考古學的人寫的書。在我上大學本科的時代,寫這樣一本書有點奢侈,因為那個時候學習考古學的人非常有限。進入21世紀后,考古教育擴充迅速,開設考古專業的學校已有四五十所之多,開設考古學課程的學校就更多了。單就吉林大學而言,考古專業的本科招生翻了一番還多,從前上課一個班也就20人上下,而現在上“考古學史”的,將近有50人。研究生的規模擴充更是驚人,每屆碩士研究生都在50人上下。雖然我們身在考古學教育圈中,常常也會很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不知道一些高校已加入考古學教育與研究行當中。考古學似乎逐漸有了“顯學”的身姿,如今在吉林大學,想轉入考古專業的學生要多于轉出去的學生,這的確是前所未有的。隨著國家在文化建設上投入加大,國家考古公園、博物館等不斷興建,有理由相信中國考古學將有更大的發展,會有更多的人從事考古工作或對考古工作有興趣,所以寫作一點與考古學學習相關的文字,似乎是到時候了。
另一個原因是我一直都是學生,甚至當了許多年教師之后,還是像學生。我經歷過較為系統的教育過程,吉大本科畢業之后到北大讀碩士,畢業后在博物館短期工作過兩年,然后赴美攻讀博士六年,回國又在中國科學院做了兩年博士后。我不屬于那種放棄國外優渥待遇毅然回國的人才,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留在國外,留學就是學習去了,僅此而已。雖然經歷平淡,但是國內外長時間的學習經歷帶給我一些基本的體驗。我沒有特殊的天賦,也沒有傳奇的經歷,也正因為這種普通平實的體驗,我認為對于絕大多數考古學的學習者可能有一些借鑒作用,雖然可能教訓要遠多于成功的經驗。所以,這里我并不希望以一個教師的面目來傳授什么東西,而希望從一個長期的學生的角度來交流一些想法。我相信好的教育應該就像朋友之間交流一樣。沒有真心的認同,再好的口才與文采都不過是華麗的紋飾而已。
之所以討論考古教育以及更廣泛的教育問題,我相信大多數人都和我一樣,認為中國教育需要進一步改革,需要更深層次的改革。具體到中國考古教育上來說,本科與研究生教育倒置的現象十分明顯,這種倒置導致本科生基礎不夠寬厚、研究生教育不夠系統深入等弊端。教育改革無疑是困難的,因為既有的策略都是曾經經過檢驗并證明行之有效的,改革就意味著要走向未知的境遇,意味著可能會失敗。但是,不改革的弊端更大,中國所遭遇的人才困境將很難擺脫。以考試代替學習,以做項目、寫論文代替研究訓練,這樣的策略短期之內可行,長遠來看,將直接損害學生的學術基礎。目前我們可能還不能找到切實有效的萬全之策,但是前期的討論是十分必要的,至少有利于我們拓展思路。
理想的考古教育應該是什么樣呢?也就是說我們判斷的宗旨或原則是什么呢?我們絕大多數人與考古的關系都屬于邂逅,在進入考古專業之前,一般來說,我們都對考古學沒有什么了解,真正的熱愛大多是后來培養的,有點類似于“先結婚,后戀愛”。此前考古工作都是國家安排的,沒有太多改行的問題。從我們這一代人開始,國家不再包分配工作,于是有了個人選擇這件事。當然,自由也是有代價的,個人通常獲得的信息有限,個人感覺也不總是靠得住。尤其矛盾的是,與考古相關的工作基本都屬于事業單位,國家在編制、經費、發展等方面有其規劃與計劃,而個人很少能了解到相關信息。信息的不對稱導致個人選擇很難與國家需要結合起來。中國的改革開放,最大的成就就是社會作為國家與個人的中介發展起來,可以預計的是,未來的考古工作將更多元、更有彈性。理想的考古教育應該協調好個人發展與國家、社會需要之間的關系。這樣,學非所用、學非所愛的情況就會少得多。
考古學是隨著近代科學發展起來的新學科,盡管其根源非常古老;隨著近代殖民主義擴張,考古學進入古老的中國。對于中國考古學而言,廣泛地學習,尤其是向發達的西方考古學學習,仍然必不可少。與此同時,經過近一個世紀的發展,中國考古學已經具有了相當的基礎,創新已經不再是不可奢望的概念。學習與創新應該是中國考古學的基本主題。學習屬于循序漸進的逐步積累,創造則需要打破常規的大膽嘗試。兩者既矛盾又統一,具體在當前條件下,創新已經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了。
考古長期被視為一項艱苦、冷僻、待遇低、風險高的工作,包括我自己在內一直都有這樣的認識。即便是在現在,也不能否認考古工作某些時候也的確如此。只是隨著知識與閱歷的增加,我有了一個更深切的體會,一項工作的性質很大程度上并不取決于工作本身,而是取決于工作者本人。我相信一項所謂好的工作就是一方面工作者努力追求,實現自己的夢想,另一方面,享受這個過程。世人能夠實現前者的多,能同時實現兩者的少。所以,我們需要發掘考古學本身的美好之處,發現學習考古學過程之中的樂趣。如果本書能夠有助于學習者“顛覆”長期存在的對考古學的刻板認識,增加學習考古學的興趣,那么我將深感榮幸。
本書之所以能夠成形首先要感謝這個網絡時代,自從我的新浪博客“穴居的獵人”開設以來,承蒙好友、學生以及知遇的推廣,逐漸有了一點小小的名聲。這是出乎我意料的,我寫博客的初衷是為了把自己的思考與感受及時地記錄下來,希望作為學生的課外輔導材料。當然,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夠結集成書。自從《思考古學》出版之后,從各個渠道聽到的反響似乎不錯。雖然說不上火爆,但在考古學圈子里也激起了一點漣漪。報喜不報憂的朋友們讓我有了更多的信心,于是就有了這本書。它一如《思考古學》的風格,盡可能把不同時期的文章很好地組織起來,以一定的主題分類來統領,盡管區分并不嚴格。分類是研究任何事物的開端,考古學尤其如此。書中側重回答了幾個核心問題,如考古學的意義何在,如何讀書,如何開展研究,考古學有何趣味等,這些問題多是考古學的學習者最關注的,也是長期困擾我自己的問題。
如果說本書有什么可取之處的話,我想未必來自我對這些問題的回答,而是來自這些年來學生的質疑。在考古學的教育過程中,我深切地體會到“教學相長”是什么,我不止一次對學生講,你們在向我學習,其實我也在向你們學習,我們在共同學習。這絕非謙辭,而是真實的體會。這也是我敢于推出此書的信心所在。我不禁想起似乎在哪里聽到過的一句話:世上并不乏精彩的回答,而是缺乏精彩的問題。因此,若需要感謝的話,首先要謝謝那些提出了精彩問題的同學們。
書中部分文章曾經發表在《中國文物報》《大眾考古》《國學》等刊物上,列入本書時是根據我自己的底稿,可能文字上略有區別。這些文字最早都出現在我的新浪博客“穴居的獵人”中,我對這些文字有一種特殊的偏愛,因為我寫它們是因為不吐不快,而非像論文那樣是為了某個目的而寫的。這些文字之所以能夠成書還要感謝三聯書店的編輯曹明明女士,因為她的著力推動,使我宛然有“大家”之感。我真誠地希望這些錙銖積累的思考于有志于考古學的同仁有所啟發。
按馮友蘭先生的說法,學術研究屬于圣賢的事業,人人通過努力可為,而非像當官發財那樣高度取決于機遇(很少會看到學者去燒香拜佛祈求靈感來臨的)。我希望我有限的經驗教訓能夠成為中國未來青年考古學家的墊腳石。我有一種強烈的愿望,那就是未來的中國不應該只有富裕的經濟,還應該有繁榮的文化,我相信中國考古學是未來中國文化建設的生力軍,未來的青年考古學家將會大有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