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蒙古國紀行:從烏蘭巴托到阿爾泰山
- 羅豐
- 3417字
- 2019-01-03 17:06:11
〔五〕蘇赫巴托廣場
午飯后,羅新宣布自由活動,大家三三兩兩地出發,目標是市中心。沿著馬路剛剛走出有四五百米,就望見遠遠飄揚的五星紅旗,隔條馬路就是中國大使館,大家立刻拿出相機拍照,隨時拍照是一個野外工作者最基本的功課。不過,從使館邊上出來一個人,示意大家走開不要拍照,距離太遠,看不清是中國人還是蒙古人,他穿的是便裝。
蒙蒙細雨中,街上最多的是出租車。據姚克成說,烏蘭巴托的出租車最沒規矩,可以隨時隨地停車,價錢也可商量。而且,如果價格合適,路上飛奔的私家車輛隨時可以變成出租車。這樣沒章法,聽他這樣說,便注意路上的出租車。出租車并無統一的顏色,車型更是五花八門,日本的豐田、本田、尼桑,韓國的現代都有,有的很陳舊,一看就是二手車,車的方向盤在右邊,蒙古的交通規則也是右行,似乎有點危險。過去也聽日本人說過,他們的中古車(二手車)主要銷售對象就是蒙古人。偶爾也見到幾款中國車,像是羚羊之類。據短暫的觀察,出租車除了在坑坑洼洼的馬路上開得很快以外,就是許多車輛包括私家昂貴的奔馳、寶馬、沃爾沃等西方車都有剮蹭的痕跡,不是在車頭就是在車尾。道路狀況差和車速很快,當是主要禍因。車輛上幾乎都插著蒙古國旗,聽說并無人組織,完全是人們自愿的行動,那當然是所謂民主社會的特色。對蒙古來說,民主是個新事物,慶祝的方式雖多樣卻有傳承。
隨著人流,我們來到烏蘭巴托的中心——蘇赫巴托廣場。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著整個廣場,五顏六色的衣服映入眼簾。與我們穿著厚厚的防水服不同,一些蒙古女子穿著單薄的露背衣裙,有的人恨不得光著膀子;另一些厚重的蒙古袍下包裹著牧人粗壯的身軀。
看見一隊陌生人提著照相機過來,有人馬上露出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今天是蒙古國建國八百年國慶紀念日,心里直犯嘀咕,成吉思汗立國時史籍記載中只有一個年份,好像并無確切日期,7月11日是如何推算出來的?回去一定要查查。果然《蒙古秘史》是這樣記錄鐵木真統一蒙古的情形:
平定了有氈帳的百姓,虎八年(丙寅,1206年)聚會于斡難河源頭豎立起九腳白旄纛。在那里,被尊為成吉思汗。
他任命了近百名千戶長,并沒有月份。陶宗儀《輟耕錄》稱為十二月,多桑《蒙古史》則說在春季。看來蒙古帝國何時建立,確實有時間點的疑問,蒙古地方傳統以十二月十六日為成吉思汗登基之日,這樣就是公元1207年了。
溫度計顯示,氣溫只有15攝氏度,雨天的相對濕度則超過60%。廣場北緯47°55′17″,東經106°55′17″,海拔1262米。別看現在我們僅憑簡單的手持工具就可測量到海拔,在一百多年前,測量海拔則屬尖端技術,并且很不準確。最初,俄國人測得庫倫(今烏蘭巴托)海拔是2000米,過了很多年經過儀器改良后,才重新校正測量烏蘭巴托只有1200米。
廣場的中央矗立著一座蘇赫巴托雕塑,底座是一塊長方形的灰色花崗巖,用鐵索圍起,四角各有石獅,鐵鏈從其口中穿過。底座上安置著一塊巨石,巨石兩側嵌著兩塊紅色的花崗巖浮雕,大約表現的是蘇赫巴托本人的英雄事跡。
巨石上的蘇赫巴托身著蒙古袍,騎在一匹昂首奔騰的駿馬上,一手勒韁,一手前揮,作英雄一呼狀。廣場中央豎立英雄塑像,似乎來自歐洲傳統,漫步任何一個歐洲古老廣場,都有英雄雕像,最常見的是英雄跨馬,有時還揮舞一把長刀。塑像周圍則供民眾自由來往,并無過多限制。后來發現蒙古其他城市都有這樣的廣場,類似的英雄雕像,大約是受蘇俄影響。蘇赫巴托塑像,看上去并不十分精致,藝術上顯得有點粗糙。塑像的正面是一塊中國式的石碑,索云布圖案下鐫刻著老蒙文,底座上則是蒙古文,并有19、46、7、11等數字,是他去世多少周年紀念,因不諳蒙文,無從推測。不過,塑像上出現老蒙文,很像是一件發生在不久前的事情,石碑是新加上的?還是塑像本身的年代并不久遠?蘇赫巴托在蒙古是位傳奇人物,蒙古獨立的主要推手。在他的推動下,蒙古成功地擺脫了當時的中華民國政府。

蘇赫巴托雕像
作振臂一揮狀
周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羅新攝〕
1911年7月辛亥革命爆發的前夜,蒙古王公貴族和宗教上層大喇嘛,在庫倫舉行會議,名義上是討論清王朝的革新方案,實際是秘密討論蒙古如何脫離中國。與會者研判,大清王朝已搖搖欲墜,此時是脫離中國的最佳時機。向俄國人求救成為一致意見,于是一個代表團在一位親王的率領下,前往圣彼得堡,并向沙皇遞交博克多格根活佛的信件。沙俄政府舉行會議,并形成決議認為,俄國在蒙古多有貢獻,長期以來就給予蒙古援助加庇護,而且積極說服蒙古人并使他們確信,如果與中國決裂,俄國馬上會施援蒙古,但拒絕承認蒙古獨立的地位。
蒙古謀求獨立的道路并不平坦,辛亥革命后蒙古宣布獨立,并奉博克多格根活佛為蒙古大汗。清朝辦事大臣三多逃回北京,烏里雅蘇臺將軍也離開了蒙古,只有駐科布多辦事大臣據守要塞等待新疆馳援。袁世凱上臺后,拒絕承認蒙古獨立,在北洋政府的堅持下,沙俄政府也有些動搖,拒絕承認蒙古是獨立國家,后來卻有些反復,最終于1913年中俄簽訂協議,承認外蒙自治,但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中國政府是自治蒙古的宗主國。
俄國十月革命以后,博克多格根政府感到了紅色風暴所帶來的危機,有意向北洋政府靠攏,北洋政府也借機派遣軍隊進入蒙古。面對著溫和的駐蒙古代表陳毅,蒙古內部在蘇聯人的操縱下反對北洋政府駐軍。蘇俄勢力逐漸滲入蒙古,鑒于蘇聯紅軍逼近邊境,北洋政府派遣徐樹錚將軍前往庫倫,解決蒙古問題,徐樹錚利用幾千名軍隊,大刀闊斧地迫使博克多格根政府簽署文件,聲明自愿放棄自治并請求外蒙古回歸中國版圖。同時,宣布在庫倫成立中華民國西北籌邊使公署,歸徐樹錚節制。
十月革命后,部分白俄軍隊潰退進入蒙古,蘇聯紅軍以清除白俄殘余勢力的名義進入蒙古。與此同時,蘇聯積極訓練蘇赫巴托、喬巴山等年輕的共產黨人。1921年蘇赫巴托成了人民軍隊總司令,人民革命黨也粉墨登場。北洋政府則由于安福系被直系吳佩孚擊潰,徐樹錚只得退出蒙古。蒙古名義上仍屬中國勢力范圍,實際控制權已經落入蘇聯人手中。日本人在攫取東北以后,也將觸角伸向蒙古,所以才有所謂的蒙滿問題。革命黨人為使自己能重新執政,孫中山遂有將蒙滿租借給日本,以換取日本人的支持的主張。
蘇赫巴托用力動員每個蒙古人,凡承認人民革命黨黨綱,服從黨章,都可以被接納為黨員的方法,借機壯大勢力。1921年7月,蘇聯紅軍涌入蒙古,11日人民政府成立,仍以博克多格根為首,實際權力已掌握在蘇赫巴托的手中,因為他是軍隊的最高統帥,并有蘇聯紅軍撐腰。很可惜,這位年輕的革命家只活了短短的27歲,1924年博克多格根活佛去世不久,他也離開了人世間。
國家主要廣場往往凝聚著一個民族的歷史記憶,它提醒后來者英雄是如何拯救瀕于危險邊緣的民族或國家的,使人們很容易地聯想起雕塑所承載的特定意義。蘇赫巴托塑像代表著過去,現在輪到蒙古人重新想起偉大的成吉思汗了。在蒙古建國八百年之際,蘇赫巴托廣場北端修建起一座巨型成吉思汗雕像。成吉思汗的巨像好像是青銅質地,是按傳世的成吉思汗畫像制作。
新的建筑位于行政大廈的前面,由許多圓形巨柱支撐著屋頂,不過四面并無圍墻,建筑尚未完工,施工的腳手架尚未完全拆除,臺基上的水泥、紅磚都露在外面,石材還沒貼好。不過主體雕像已經完工,成吉思汗端坐在寬闊的寶座上,雙目直視前方,兩手放在扶手上,除了威嚴,人們看到的還是威嚴。寶座后是天藍色的帷幔,中央有一個白色太陽,作為背景,既遮蔽了未完工的工程,又使人們聯想起像大海一樣的崇拜。塑像的前方左右,有兩個長方形寶座,上面有兩位身披盔甲、全副武裝的將軍青銅像。我沒能打聽到兩位將軍的姓名,那么誰最有資格伴隨成吉思汗的左右呢?者別應該是一個,孛兒出可能會是另一個。許多蒙古人圍繞在坐像腳下拍照留念,雨中撐傘的人卻并不多。
廣場的南端,人們正在搭建露天舞臺,晚飯后,我與羅新又來到蘇赫巴托廣場。舞臺上一位男高音在演唱,音樂聲震耳欲聾。蒙古音樂與單調的內蒙古音樂相比,顯然豐富了許多,明顯受到西洋音樂的影響,西洋樂當然是借由俄國傳入蒙古,內蒙古或許保留了更多蒙古民族的傳統音樂。
伴著響徹云霄的樂聲,廣場周圍的焰火不斷沖向高空,人潮涌動,呼聲震天,我與羅新悄然離開,摸黑回到賓館。烏蘭巴托路燈昏暗,閃爍著黃光,偏僻的街道上根本沒有路燈,白天看似平坦的道路,晚上走起來卻一腳高一腳低,有選擇和沒選擇感覺是不一樣。

成吉思汗巨型雕像
國慶節已經到了
偉大的成吉思汗雕像卻依然尚未落成
看來蒙古人并沒有特意要趕在節日前竣工的習慣

蒙古國相撲手朝青龍巨照
大腹便便的朝青龍成了蒙古人崇拜的對象
巨照被高懸街頭〔李肖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