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熊希齡受辱辭職
- 民國演義(現代白話版)(全集)
- 蔡東藩 許廑父
- 5006字
- 2018-11-27 11:32:24
話說唐紹儀正因借錢的事情受了悶氣,心中煩悶不已呢,這時一個人出現了——新上任的財政總長熊希齡,這不正好是最好的替身嗎?
熊希齡字秉三,湖南鳳凰人,被稱為熊鳳凰,他這次是來北京任職的。剛一上任,唐總理便把借錢的事情交給了他去辦。熊希齡也知道這件事十分棘手,但身為財政總長,這是他分內的事情,便一口答應下來。唐總理于是趕緊發電報給銀行團說:“借款的事情交由財政總長操辦。”得到銀行團的允許后,談判就開始了。
熊總長頗有口才,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把大概的用途和以后還錢的方法一一說了一遍。銀行團同意先借一部分款,只作為裁兵時的款項,但他們仍然要派人公開監督。說來說去還是要監督權。熊總長又再三辯論,最后商定,中外兩方都安排審核人員,每次開支必須由財政部準備清單交給審核員查核,確定沒有差錯之后,雙方再簽押,最后才能向銀行提款。
銀行團只答應先借三百萬分給南北方作軍餉,還說必須有他們國家的關稅局監視,其他的錢等倫敦會議之后再說。您看看!借區區三百萬,又是審核員核對,又是稅務局監視,并且都有外國人滲入,明顯看出權力在外國人手中呀!臨時政府兩手空空,只能任人擺布,不然如何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呢?
熊總長返回參議院與議員們討論這件事,議員們議論紛紛卻并不表態。熊希齡又回到內閣,馬上就接到了總統和總理的秘密任務——與銀行團簽訂關于墊款的七條協議草案,并要他回復議員們說:
墊款為借款之一部分,撥付墊款三百萬,又為墊款中之一部分,既非正式借款,即不應有此條件。無如該團以撥付墊款,既已逼迫,倫敦會議,又未解決,深恐我得款后,或有翻悔,故于我急于撥款之際,要求載入七條于信函之后,當因南北籌餉,勢等燃眉,本總理總長迫于時勢,不得不循照舊例,兩方先用信函簽字撥款,所撥之三百萬兩,不過墊款之一部分,為暫時之騰挪,且信函草章,并無鎊價折扣利息抵押之規定,不能即謂為合同,故于簽字以前,未及提出交議,還希原諒!此復。
參議員們接到這回復還是有怨言,就算是草案也是將來簽訂正式合同的根據,不事先商量好恐怕會后患無窮。于是他們又提出要求總統拿出合同的草案正式商議。袁世凱答應了,隨后將合同草案交給了參議院。參議院開了三天會也沒個結果。唐總理和熊總長又出面發言說:“現在參議院沒得出結論,倫敦會議也沒個回音,雖然還有商量的余地,但外國人不見得會松口啊。貴院能不能先對草案表示同意,日后再指出應該改正的地方,我們一定盡力做到與外國人商量好。”議員們對這個建議都表示贊成。
于是又討論了一會兒后,議長宣布說:“墊款的事情的確是現在形勢所迫,我們不能不表示同意,但合同草案里的七條,像審核員核對和稅務局監督,這些都對國權有損害,政府應該再與銀行團切磋,挽回一點是一點,也給政府留點回旋的余地!”唐紹儀和熊希齡兩人巴不得參議院這么說,隨即又說了一些都是“為了國家”的套話后就離開了。過了幾天,從江南來了兩份文書,一份交給總統府,一份交到了參議院。書上說:
墊款章程,不但監督財政,直是監督軍隊,萬不可行,應即責令熊總長取消草約,一面發行不兌換券,權救眉急,并實行國民捐,組織國民銀行,作為后盾。
文書最后的署名正是留守在南京的黃興。接著,江西、四川等省份都發電報表示反對。袁世凱只當作沒看見,參議院也不管。只有熊總長,他不是被人咒罵,就是被人冷嘲熱諷。忍無可忍之際,熊總長給各省發了電報說:
希齡受職,正值借款談判激烈,外人要求請派外國武官監督撤兵,會同華官點名發餉,并于財政部內選派核算員,監督財政,改良收支,兩次爭論,幾致決裂,經屢次駁議,武官一節,乃作罷論,然支發款項,各銀行尚須信證,議由中政府委派稅司經理。至核算員,則議于部外設一經理墊款核算處,財政部與該團各派一人,并聲明只能及于墊款所指之用途,至十月墊款支盡后,即將核算處裁撤,此等勉強辦法,實出于萬不得已,今雖撥款三百萬兩,稍救燃眉,然所約七款大綱,并非正式合同,公等如能于數月內設法籌足,或以省款接濟,或以國民捐擔任,以為后盾,使每月七百萬之軍餉,有恃無恐,即可將銀行團墊款借款,一概謝絕,是正希齡之所日夕期之也。希即答復!
各省長官接到這樣的電報,一時啞口無言,就是大名鼎鼎的黃興也變不出這么多錢呀!之前想的辦法也都不能實施了,所以他們也不知道該怎么回復,只好做啞巴。各省湊不出錢,又不允許銀行團進行監督,面對這樣兩難的境地,熊希齡于是又向總統辭職,袁世凱無論怎么留也留不住。
政府后來又和銀行團磋議,商量取消核計員和稅務監視,等到倫敦會議以后再看如何解決等等。呵!倫敦會議就是四國銀行團借倫敦做會場,來研究中國的借款之事的。至于日、俄加入的問題,我在前面已經說過,日俄銀行出來調解,本意并非是惠愛我國,只是因為現在全球第一強國要數英、法、俄、美、日、德六大國。英、法、美、德既然組建了銀行團,日、俄也不能落后啊,所以他們與四國團交涉說也要加入。強中自有強中手。四國團不便力阻,只得詢問中國政府是否愿意日、俄加入。中國政府有什么能力敢阻止日、俄加入?更何況是他請來的幫手,當然回答可以。
其實俄人是別有用意,他們以為此次借款不能在蒙古、滿洲使用,自己于是就可以加入。這分明是視滿、蒙為外府。日本也想除開滿洲,想法和俄人一樣,各懷鬼胎。四國銀行團當然不答應,他們說:“此次借款發行的公債,應該由本國銀行承擔,英國的匯豐銀行,法國的匯理銀行,德國的德華銀行,美國的花旗銀行,除了這四家銀行,其他的銀行都不得干預。”這項提議對日、俄大有妨礙。因為日、俄雖然加入了銀行團,如果發行債票還需借重四國指定的銀行的話,那不相當于沒有加入嗎?他們當然拒絕,會議決裂。
法國代表想做和事佬從中調停,便慫恿五國銀行團代表從倫敦移到巴黎,巴黎是法國首都,那樣的話法國就是代表主席了。商量了一個多月,俄國公債爭取到了在俄比銀行發行,日本公債得以在日法銀行發行。至于日、俄提出的滿、蒙問題,雖然還沒有獲得公認,但有另外一個條件被提了出來,就是六國銀行團只要有一國提出了異議,其他國家就可以停止借款。此條是為日、俄留下了余地,但對于中國,則是必須受到六國銀行的監督,還要用鹽稅做抵押。
六國商議完后正要通知中國時,中國政府就致書銀行團說,請求墊款三百萬,否則他們就要找其他銀行了,請不要見怪。銀行團見到公文后都覺得中國態度這么強硬,恐怕是有其他國家在給他們撐腰,只好連忙同意。
六國銀行團手握債權,總是占便宜的一方。中國政府拿到了墊款又挨過了好幾天。幾天后六國銀行團來到了外交部和外交總長陸征祥面談說,銀行團成立了。第二天,他們又和陸、熊兩總長商議了借款一事。陸總長已經知道了巴黎會議上的情況,也知道條件十分苛刻,于是他與熊總長密商,只向銀行團小借款,不大借款,熊總長很贊成。陸總長于是和銀行團代表見面,然后感慨地說:“承蒙銀行團愿意借巨款給我國建設國家,但我國政府已經欠下了許多債,不敢再借巨款,但是愿意仿照現在的墊款辦法,每月墊付六百萬兩,從六月開始到十月為止。”呵!六國銀行團為了中國的大借款費盡唇舌,歷經無數周折才達成一致,誰知道中國居然拒絕了,這不是白費了兩個月的心思嗎?這些金發碧眼的大人物于是不肯罷休了,齊聲說:“貴國政府既然不愿意借巨款的話,那索性連墊款也不必了。那六百萬墊款也還給我們吧。”陸、熊兩總長本來自以為想了一條妙計,沒想到外人的手段來得更加強硬。
陸總長連忙辯解說:“并非我國不愿意借啊,只是貴國銀行團的條件太苛刻,我國人民決會不承認的,國民不承認,那我們也無可奈何呀,請再定計劃吧。”銀行團代表見雙方無法達成一致,于是負氣而去。陸、熊兩總長知道交涉無效,于是打算和唐總理再商議。唐總理因病請假,好幾天都沒出門,兩人于是乘馬車徑直去了唐總理的家。但是他們得到的回復是:“總理去天津養病了。”這病生得太突然了,二人聽聞不禁有些詫異,于是問道:“什么時候動的身?為何沒有公文發布?”那人只回答說已經離開了兩天,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兩人只好怏怏回去了。
呵!唐總理為什么要赴天津?京中人士都說總理失蹤了,究竟他是因病赴津呢還是另有原因?我聽說,唐總理的病乃是心病,并不是什么寒熱、肺癆。原來唐總理認為中國既然實行了內閣制,那么所有的國家重政應該歸國務員負責,因此他每次一有大事就一定會邀國務員一起商定,稱之為國務會議。
偏偏各部總長的意見不同。唐總理就職后開了好幾次國務會議,但內務總長趙秉鈞一直沒有出席,陸海軍總長雖然來參加了,但他和唐總理不和。只有教育總長蔡元培、司法總長王寵惠、農林總長宋教仁他們和唐總理都是同盟會的會員,還算意氣相投。工商次長王正廷因為陳其美沒有來接任總長,所以他和唐總理的關系也還算過得去。交通總長施肇基和唐總理有親戚關系,自然關系融洽。除此之外,如外交總長陸征祥,他是一個超然派,總是保持中立。財政總長熊希齡是別的黨派,對同盟會懷有異樣眼光,但他為了借款問題曾和唐總理有過嫌隙。
唐總理本來就有些不安。總統府里的秘書員、顧問員每次有議決都必須先經過總統承認后還要總理承認才能得以施行,否則無效。這些秘書老爺、顧問先生于是都說總統沒用,說他是唐總理的傀儡。呵!野心勃勃的袁世凱怎么會肯長期受制于人呢?他之前本是有意讓唐紹儀做總理的,因為唐紹儀是袁世凱的老朋友,他沒想到的是,唐紹儀做了總理以后卻和他背道而馳,與自己不是一個陣營的了。袁世凱于是開始疑心唐紹儀是不是傾心革命黨。其實唐紹儀是袁世凱一邊的,他只不過是為了責任內閣,所以不肯阿諛奉承而已。
唐紹儀有時和袁世凱談話,說到激動處還經常跟袁世凱爭辯,聲音比袁世凱的還大。袁世凱的左右每次見到唐紹儀來了就竊竊私語:“今天唐總理又來欺侮總統了嗎?”這些人也是后來斷送了袁世凱性命的人。
有一天,唐紹儀來找袁世凱,兩人沒說幾句就爭論了起來。袁世凱不覺勃然大怒說:“我已經老了,那少川你來做總統,可好?”唐紹儀是廣東人,字少川,袁世凱經常以小字稱呼唐紹儀,雖然兩人是老友,但現在已經都以總統總理相稱呼了,突然叫了唐紹儀的小字,說明袁世凱心中十分憤怒,在借此發泄。袁世凱后面說的話更是不堪入耳,氣得唐紹儀瞠目結舌,只能踉蹌著退出去了。
唐紹儀正在氣頭上呢,他在總統府外又遇上了衛隊。那隊衛兵擁護著一個大官吆喝而來。唐紹儀避開得稍微晚了些,衛隊就怒目相向舉槍大吼:“快走!快走!不要惹惱了老子。”唐紹儀連忙招呼車夫躲避,然后問車夫說:“他是什么人?”車夫說:“他是大總統的拱衛軍總司令段大人。”唐紹儀笑著說:“是段芝貴嗎?我還以為是前清的攝政王呢。”
唐紹儀回去以后,不由得嘆息說:“一個軍司令竟然有這么大的威風,我身為文官還想跟統率海陸軍的大總統計較長短,真是不知道分寸。我明天就去辭職吧,還是歸田養老去。”接著他又暗自思忖:“正好好友王芝祥就要來京做直隸都督了,他一到任,我的心事就了了。”
王芝祥是北通州人,曾做過廣西藩司。廣西獨立后,王芝祥做了桂軍總司令率兵北伐。來到南京的時候南北已經統一了,唐紹儀又南下組建了內閣。舊友重逢自然歡喜。直隸代表谷鐘秀等人也在南京,他們于是推舉了王芝祥為本省都督,然后讓唐紹儀請示袁世凱。唐紹儀回京后就向袁世凱談及了此事,袁世凱答應了。
唐紹儀現在就是在等著王芝祥的到來,所以才正好想起了他。過了幾天,王芝祥到了江南。他和唐紹儀見面后自然去請見了袁世凱,等著袁世凱下達命令。哪知袁世凱的電文上寫著,直隸五路軍界反對王芝祥做直隸都督,所以不準王芝祥就任。這一看就知道是袁世凱在作怪,于是唐紹儀有些不高興了,故意問道:“總統意下如何?”袁世凱皺著眉說:“軍界反對,我有什么辦法。我只好找別人做了。”唐紹儀接著說:“軍人干涉政治是違法的。”袁世凱默然不答,唐紹儀立即轉身告辭。第二天,總統府就發出了委任狀要唐紹儀蓋印,唐紹儀取過一瞧,上面寫著要王芝祥返回南京遣散各路軍隊,唐紹儀不由得憤憤說道:“袁世凱欺人太甚,先是召他進京,現在又讓他回去,不但失信王芝祥,并且失信直隸百姓,這樣胡來我怎么能蓋印?”說完他就將委任狀還了回去,不肯簽字。不久,袁世凱竟然直接找上了王芝祥,王芝祥于是來找唐紹儀。唐紹儀憤懣地說:“現在是君主立憲,總統發的命令需要總理簽字,我國號稱共和,居然讓總統自由做主?我既然不配做這個總理的話,我還留在此做什么?”王芝祥離開后,唐紹儀也匆匆收拾了行囊,天一亮就乘京津火車奔赴津門去了。
至于唐總理赴津后結果如何,請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