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衛(wèi)軍的喪事辦完以后，劉小芳來到王超的辦公室。

看著左手臂戴著黑紗、一臉憔悴的劉小芳，王超不知說什么才能表達(dá)此刻的心情。良久，王超才緩緩的問道：“你……你下一步準(zhǔn)備怎么辦？”

“回貴州老家。”

“哦。那孩子怎么辦？”

“跟我一起回去。”

“你不打算把他留在武漢了？”

劉小芳凄然一笑，說道：“他爸爸都不愿呆的地方，我還把他留下來。”

王超聽到劉小芳這樣說，心里非常難受，他覺得鄒衛(wèi)軍一家子從海口到武漢，他真的沒給予他們很多的關(guān)照，于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道：“小芳，真對不起。”

“超哥，這沒什么對不起，這都是命。衛(wèi)軍打從海口認(rèn)識你，常對我說你對他像兄弟一樣，只是他命薄，沒緣分和你做一輩子兄弟了。超哥，以后你自己一個人好好珍重吧。現(xiàn)在，我向你辭行了。”劉小芳說完，就向王超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超悲傷得把雙眼閉上，問道：“鄒衛(wèi)軍的保險賠償?shù)轿涣藛幔俊?

“到了。”

“鄒衛(wèi)軍設(shè)備投資的本金和分紅跟你算了嗎？”

劉小芳：“……”

王超見劉小芳沒回音，就睜開眼說道：“怎么了？本金和分紅沒跟你算？”

“沒呢，只給了一個數(shù)字而已，老板娘說，外面的錢還沒收回來，等收回來了再給我寄過去。”

“她說什么時候能把錢收回來？”

劉小芳聲若蚊蠅地說道：“沒說。”

王超臉色頓變，嘿嘿兩聲后憤然說道：“這叫什么事？我找她去！”

劉小芳見王超動了肝火，趕緊勸阻道：“超哥，你不要去，我們回家等著就行！”

但王超那里肯聽，丟下劉小芳一人在辦公室，氣沖沖的就往蔡晴公司方向走去。

但王超沒有注意到，他的文員張晶數(shù)日前已讓蔡晴“瓦解”，此刻正一直豎著耳朵在偷聽辦公室里王超和劉小方的對話，見王超走出辦公室，就馬上打電話給蔡晴，說道：“王總為劉小芳的事情過你這邊了……”

蔡晴掛掉張晶的電話后，并沒有露出慌亂的樣子，只是看到彭東升在場覺得有點不妥，就說道：“彭總，現(xiàn)在沒有什么事了，你回去休息一下。”

但彭東升嬉皮笑臉道：“我又沒有干什么事，休息什么？坐在這里跟蔡強(qiáng)聊聊天，不會礙你什么事吧？”

蔡晴正想把臉沉下來，蔡強(qiáng)卻附和道：“是啊是啊，趕彭總走干嘛，再聊一陣，我和他喝一杯去。”

就在這當(dāng)兒，王超走進(jìn)了營業(yè)廳。

本來王超是帶著不痛快來的，一進(jìn)門見彭東升也在，心情就加更不痛快了。

彭東升看見王超氣沖沖走進(jìn)來，便站起來打招呼，但王超視而不見，徑直走到蔡晴面前問道：“蔡晴，劉小芳不打算在公司做了，她準(zhǔn)備回貴州

老家了……”

王超話還沒說完，蔡晴就插嘴道：“她回去就回去唄，她又不是我招的人，跟你說了就行了。”

因為張晶偷聽也沒偷聽到什么，所以蔡晴誤認(rèn)為王超是為劉小芳辭職來的，她就以一種輕松的口吻回答了王超。

可沒想到王超又說道：“什么跟我說了就行了，人家兩口子在公司里任勞任怨這么些年，還為公司平地機(jī)的事情負(fù)過傷，你難道沒看到？”

蔡晴冷笑一下說道：“她老公任勞任怨我看到了，他負(fù)傷我也給錢他了。至于說劉小芳任勞任怨我還真沒有看到。說難聽點啊，我是買肉搭了塊骨頭呢。”

王超眼一瞪：“你！”

“你什么？要我說，她現(xiàn)在說要走說明她還很識趣，最起碼她證明自己不想賴在我們這里。昨晚我做了個夢，夢到她跟我打官司要錢……看來夢是相反的這話不假，只是害我把自己都嚇醒了。”

說到這里蔡晴竟然笑起來了。

王超見蔡晴輕飄飄說出這么難聽的話，剛想發(fā)作起來，卻又想到是為劉小芳錢的事來的，就把脾氣忍了而降低聲音說道：“人家現(xiàn)在要走了，你是不是該把鄒衛(wèi)軍的那份本金和分紅都給她結(jié)了？”

蔡晴不知這下沒聽清楚還是沒反應(yīng)過來，問道：“你剛才說什么？”

這時不知趣的彭東升說話了：“蔡總，你沒聽清楚，我們王總是個大好人，他要你把人家的本金和分紅現(xiàn)在給結(jié)了。”

蔡晴瞄了一眼彭東升，有點怪他多嘴的意思，轉(zhuǎn)而問道：“王超，是這個意思嗎？”

“沒錯，就這個意思。”

“就這個意思，這還真有意思，想不到這個劉小芳真不簡單，還知道搬救兵。我都當(dāng)面跟她說了，外面的賬還沒收回來，等收回來再說。”

“那什么時候能收回來？”王超問道。

“我哪里知道什么時候能收回來？你也做過生意啊，你以前在宜工的時候不是還有很多錢沒有收回來了嗎。”

王超煩躁道：“別跟我扯遠(yuǎn)了，說眼前的。蔡晴，你總不會說外面的錢什么時候收回才什么時候跟人家結(jié)賬吧？”

蔡晴就是這樣，王超煩躁的時候她一點都不煩躁，反而有種貓逗耗子般的快感，只見她非常平靜的娓娓道來：“應(yīng)該是這樣的，你總不至于要我墊錢給她帶走吧？再說這做生意有虧有贏的，萬一年終這賬一算虧了怎么辦？王超，我這里是做生意的，不是開慈善機(jī)構(gòu)的。”

王超這回忍不住了，他提高了嗓門叫道：“誰要你開慈善了？人家是拿她應(yīng)該拿的錢！”

“問題是我現(xiàn)在不認(rèn)為這錢是她應(yīng)該拿的。”蔡晴依舊平靜地說道。

“你意思是說不給？”

“不給！”

王超見蔡晴回答的如此斬釘截鐵的不留余地，一下自己竟也平靜下來，只是他這種平靜，是火山爆發(fā)前夕的一種平靜。

王超看了看辦公室在座的人，有彭東升、有蔡強(qiáng)、有石磊、錢富等，還有二嫂也不知什么時候提著幾袋蔬菜進(jìn)來放在一張辦公桌上開始剝毛豆……

王超看到他們又像沒看到，他嘴角一挑地說道：“蔡晴，現(xiàn)在人家老公沒了，你就看在人家孤兒寡母的份上，去做一下慈善吧，提前把這錢給人家，好嗎？”

王超說完，就點燃了一根煙。

蔡晴把眼前的煙霧用桌上的賬本揮了揮說道：“不要在我面前吸煙！”

“好！不吸就不吸，你給不給錢人家？”王超把煙頭一掐，開始下最后通牒了。

但蔡晴依舊不買賬，依舊平靜地說道：“給什么錢？我現(xiàn)在沒錢！”

“你沒錢？我每次問你，你回答的最順溜的就是沒錢！可一買起設(shè)備、汽車、房子你就有錢！你有本事把賬本給我看看，看賬上有沒有錢？”

蔡晴聽王超說要看賬本，這下她再也平靜不下來了，她惱羞成怒說道：“王超，我就不給你看賬本，你還敢怎么的？我告訴你，我對劉小芳那婊子夠可以了，那婊子老公死了，我按你的意思也補(bǔ)償了她，你憑什么為這婊子的事這么上心？”

哇塞，自己當(dāng)過婊子還說人家是婊子，這一下王超忍不住了，因為他不允許人家罵他兄弟的老婆是婊子！

火山由此爆發(fā)！

只見王超一把抓住蔡晴的胳膊往外一拖，然后把蔡晴的抽屜拉出，看到里面的章子賬本之類的東西就拿出來放到桌上，然后一躍坐在桌上，指著這些東西說道：“話說到這，不給錢公司今天就關(guān)門！”

這一下，把辦公室里的彭東升、蔡強(qiáng)、石磊、錢富等人都搞得目瞪口呆！就連一向潑辣的二嫂也不知如何是好。

要是換了別個敢坐在蔡晴桌上撒野，早讓在場的人給收拾了，說不定二嫂一個人都夠了。可現(xiàn)在是王超坐在那——不，現(xiàn)在是像和尚打坐一樣雙腿盤在蔡晴桌子上。

彭東升這下心里是樂開懷的，他沒想到王超和蔡晴的關(guān)系這么僵？覺得以后自己更有機(jī)會了。本來他是想上前裝模作樣勸一下的，可他又怕萬一說錯，他知道王超的拳頭可是不吃素的，于是他就裹足不前了；

而蔡強(qiáng)見到王超在眾人面前如此猖狂，覺得自己再不出手豈不讓別人說蔡家無人，于是就想沖上來和王超打一場，可還沒等他跨出一步，卻被他老婆——二嫂給死死拽住。

至于石磊、錢富等員工，眼見是兩個神仙打架，都是老板，幫誰都不成，于是只會叫道：“老板——老板娘——不要吵了——”

蔡晴到底是老板娘，她見王超像無賴一樣突然放起橫了，自忖王超這人一旦狠起來是不好收拾的，于是就強(qiáng)壓心中的憤恨，迅速換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呵呵，想不到堂堂的王總，還會像潑婦罵街一樣發(fā)神經(jīng)！不就是錢嗎，都給你也行，搞那么激動也不怕別人笑話。”

蔡晴一說完，彭東升竟然馬上配合起來，開始哈哈大笑，他這樣一帶頭，眾人也跟著笑起來……當(dāng)時的場景，王超就像一只馬戲團(tuán)的猴子在表演著給大家欣賞。

王超立即感覺到了，快五十歲的人遭此羞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大罵一聲：“你個‘老鼠藥‘笑你媽個逼！”順手就給忘乎所以走至跟前的彭東升一個耳光！

說來彭東升這耳光挨得真冤，人家是準(zhǔn)備“好心好意”笑著把王超扶下桌來，卻沒想到挨一耳光。唉，是禍躲不過，剛才想著的是不要為了亂說話挨打，可沒想到笑也會挨打。

不過王超這一耳光倒把笑聲都給鎮(zhèn)住了，整個辦公室立刻靜了下來。

蔡晴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個情況，她只能用目光示意彭東升別輕舉妄動，但蔡晴高看彭東升了，他哪里敢輕舉妄動，在王超面前，他明里已經(jīng)習(xí)慣能屈能伸了。

只聽彭東升捂著臉說道：“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說完訕訕走了。

蔡晴對正準(zhǔn)備拉著蔡強(qiáng)走的二嫂說道，“二嫂，今天的事回去不要跟爸媽說，免得他們擔(dān)心。”

由于錢富和王超都是宜鄉(xiāng)老鄉(xiāng)，又是金三角過來的，所以當(dāng)他對王超說“王總，別生氣了，下來吧”時，王超還是很給面子的回答道：“我會下來，但要給了錢才下來。”

“你不下來我怎么填單子到銀行拿錢。”蔡晴說道。

聽到這話，王超才把屁股離開了桌面。

蔡晴邊填單子邊譏諷道：“都快五十多歲的人了，還像小孩一樣沖動十足……”

是啊，快五十多歲的人了，在自己創(chuàng)辦的公司竟然沒有一點話語權(quán)和知情權(quán)，現(xiàn)在竟然為了自己該辦到而現(xiàn)在不能辦到的事情大打出手，說出去真是笑話的。

王超知道，今天雖然迫使蔡晴達(dá)到了自己的目的，但這樣在員工面前，可以說是雖勝猶敗！以后哪里有威信和尊嚴(yán)可言？他們，更會不把自己當(dāng)一回事了哦。

當(dāng)王超心神疲憊的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見劉小芳還忐忑不安的坐在那里等著他。

王超坐到大班椅上說道：“小芳，幫你辦好了。”

劉小芳將信將疑說道：“辦好了，真的？”

“是的，我們都可能想多了，我一去，她就辦了，她那里有你的賬號。”

“哎呀，那我要去當(dāng)面謝謝她。”

“不用。”

然后王超把雙手盤在桌上，用臉伏在手臂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小芳，拿上錢……好好……回老家生活，有……什么事……就打……電話給我，我的……1390的號碼……永遠(yuǎn)不變。還有……你……你每年清明節(jié)給慶軍……燒香時，代我……燒點錢。”隨后王超不再說話了。

劉小芳站在王超桌前，聽到這個坐過她的臺但又坐懷不亂的男人所說的這些話，心里波濤起伏……近二十年的友誼在人的生命中是舉足輕重的，可現(xiàn)在要天各一方了，以后興許永遠(yuǎn)不能相見了。

盡管如此，劉小芳還是想了想后，在王超辦公桌拿著一張便箋給王超留下她在貴州的詳細(xì)地址，最后寫道：“超哥，希望你保重，有空來我家鄉(xiāng)聽我們唱《好花紅》。”

寫完后她把便箋放在桌子上。

王超依舊把頭伏在手臂上，似乎已經(jīng)睡著。

劉小芳不好再說些什么了，她只是彎下腰來，給王超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走出王超的辦公室，把門輕輕掩上，當(dāng)她看到在吧臺坐著的張晶呆呆地看著她時，就對張晶說道：“好好待你的老板吧，他是個好人。”

劉小芳走到公司門口，對出來送她的張晶說道：“我唱首我家鄉(xiāng)的歌給你聽吧。”

張晶笑道：“好啊。”

可劉小芳只唱到“好花紅來好花紅呃，好花生在茨梨蓬呃，好花生在茨梨樹呃，哪朵向陽哪朵紅呃……”這里就唱不下去了，她哽咽道：“不唱了，我走了。”

這時起風(fēng)了，劉小芳打了個哆嗦，步履蹣跚的走了……

只是誰也不知道，第二天六點多鐘，劉小芳就提著行李，帶著她兒子鄒瑞華來到王超公司門口，她對鄒瑞華說道：“華華，你要以后永遠(yuǎn)記住，在武漢你有一個王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