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茜不明白學校為什么不把這偌大一副紅棺處理掉,也不把這孤墳填平。
趙潔告訴她:“紅棺以45度角斜插入土中,女尸褶皺的皮肉上殘留著細密的針線縫合過的跡象,說明她死得兇,當然,他們可以選擇水葬來祛除兇靈,只是要有人懂得水葬的儀式才能舉行,而且水葬的地點必須具備極陰極寒的條件。這具女尸的葬法,比水葬要簡單易行,沒有繁雜的儀式,重要的是‘斜棺入土’也可以鎮住邪靈怨魂!紅棺是不能被移動的,否則……”
林夕茜憋著氣,專注地聽她講述,領會她后面壓制住的半句話:“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聽老人們講的?!壁w潔貼著林夕茜的耳畔,仍想繼續說,卻被楊小青大聲喝斷:“行了行了,世界上哪有什么鬼神,都是你們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瞎起哄!阮萌和尹曉冉的事學校會調查清楚的,管好自己的嘴,不要隨便造謠生事!怎么還愣著?你們不是要去演藝廳排練嗎?趕快去!”
林夕茜和趙潔被臭罵了一頓,悻悻地扭頭朝演藝廳的方向走去,等楊小青和抱著阮萌的保安上了一輛黑色的寶馬轎車,趙潔才憤憤地說道:“拽什么拽,不就是個政教處副主任嗎,有什么了不起的!”
“算了,她也是怕我們亂說話影響到學校的聲譽,畢竟學校才剛成立。不知道尹曉冉和阮萌怎么樣……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紅棺里的那具女尸應該就是長青路15號老宅里詭異自殺的那個女人。”林夕茜的雙目閃動著一絲憂慮,“曉冉還穿上了女尸的紅旗袍,穿過那旗袍的女人沒有一個能活著的。”傳說會成為現實嗎?她不敢肯定。
“你說,會不會是尹曉冉被鬼魂附體了把阮萌弄到紅棺里去的?”
“你也覺得是尹曉冉?!”林夕茜驚異地側過頭,“但是曉冉凌亂的言語里說的是阮萌自己跨進了紅棺,還有曉冉自己好像也被困在紅棺里,說不通……”林夕茜的耳邊似乎又飄蕩著尹曉冉邏輯混亂的語句:后山,紅棺,阮萌‘砰’跳進棺材,穿旗袍,鞋,高跟鞋,別……別纏著我,不是我,放我出去!別把我關在木棺里!鬼,鬼,女鬼!
真的有鬼嗎?林夕茜的心里忐忑不安。
演藝廳氣勢恢宏,各色彩燈盡皆點亮。
偌大的舞臺上稀稀落落地站著幾個人,林夕茜掰著手指暗暗數了起來,穿梭在其間扛道具的有三個男生,手執卷張的有四個女生,加上她和趙潔總共九個人。
他們要排的是一出話劇,原計劃應該是十一個人,如今女一號阮萌和二號尹曉冉意外住院,就變成了九個。
林夕茜的身高體形與阮萌比較相近,頂替了阮萌成了女一號,而尹曉冉的角色則由另外一個風姿綽約的女生飾演。如此一來,劇本里少了兩個角色,負責人只得重新修改情節和內容。
林夕茜聽說讓她扮演女主角,受寵若驚,滿心喜悅。與她演對手戲的男生叫楚言,雖然沒有俊俏的臉,但五官端正四肢健全,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憨厚老實的模樣,骨子里還隱隱透著一股懾人的英氣。
他靦腆地沖著林夕茜抿嘴淺笑,嘴角邊現出兩個小酒窩,林夕茜回敬他一個嫣然的笑。他伸出了手,淡淡說道:“合作愉快!”
林夕茜禮貌地和他握手,“合作愉快?!?
林夕茜只覺云里霧里地飄,完全脫離了現實的世界,她怎么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可以成為一場劇目的女主角,她就像置身在夢幻的童話里,蛻變成令人歆羨的灰姑娘,穿著高貴耀眼的水晶鞋,可她忘了,過了午夜十二點,灰姑娘將成為一段凄清渺遠的回憶。
阮萌在當天下午兩點左右出了醫院被政教處副主任楊小青帶回學校。
林夕茜深刻體味到什么叫絕望,在你還自我陶醉尚未盡情享受喜悅的時候,人家卻已經把你打回原形,甚至更殘忍,直接推入十八層地獄!
阮萌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昨晚經歷的事情,因而一臉的若無其事。
難道她也被鬼上身了嗎?否則怎么可能連自己在后山的紅棺中一絲不掛地抱著冰冷的尸體睡了一晚都全然不知呢?
阮萌的身上依舊飄著淡淡的刺鼻的棺木氣味,她自己可能也覺察到了身上的怪異味道,就噴了點香水來掩蓋難聞的檀木味道!
楊小青將林夕茜和趙潔叫到一邊,囑咐道:“她昨晚可能是夢游到了后山,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你們不要向她提起在后山看到的事情?!?
林夕茜和趙潔異口同聲地“哦”了聲,心里的疙瘩卻像腫瘤似的越來越大。還好阮萌毫不知情,否則一定會發瘋!換作是誰都會發瘋。抱著女尸在木棺里睡覺,聽著就瘆人,何況還親身經歷過。
林夕茜關切地追問曉冉的情況:“主任,尹曉冉怎么樣了?”
“她的情緒不太穩定,在醫院接受治療。過段時間才能返校。你們忙你們的去吧,記得我說的話,別亂嚼舌根!”
話劇彩排如火如荼地開展,除了大段大段的對白,剩下的便是折磨人的舞蹈。天賦異稟的阮萌在舞蹈方面獨具一格,柔美的舞姿不遜于專業的舞蹈演員,所謂樹大招風,她也因此成為眾矢之的。
林夕茜原本和阮萌之間也沒什么隔閡,如今因為女主角的事兒心里著實不痛快。
尹曉冉在醫院休息了一日,于第二天遣返學校,精神狀態比前幾日好了許多,但神情仍是有些呆滯,失魂落魄的。送曉冉來的是她的母親和楊小青,曉冉的母親外表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一些,也就35歲左右,容光煥發卻又略帶一絲憂愁。
林夕茜對著她打量了一番,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似曾相識,她身上的消毒水味讓林夕茜產生不安的情緒。林夕茜盡量克制自己不去看她,而是把視線轉向尹曉冉。
見到曉冉走進演藝廳的大門,林夕茜立刻上去扶住她,親昵地問道:“你還好吧?”
尹曉冉咧開嘴,勉強地抽動臉上的肌肉,生拉硬扯地擠出一個善意的微笑:“我沒事?!?
林夕茜也沒追問當晚的具體情況,即便內心的好奇蠢蠢欲動,但那畢竟是曉冉不可磨滅的陰影,自己怎么能那么殘忍地去再次揭開她的傷疤,讓她又一次陷入恐怖的陰霾呢?
由于參演人員又都到位,修改的劇本再次作廢,一切都按照原計劃進行。
當天排練結束,外面已經是漆黑一片,操場四面亮著幾盞微弱的昏黃的燈,林夕茜、尹曉冉和趙潔一塊兒,吃了晚飯便回到女生公寓3幢。而阮萌則直接被無視,寢室的四個人無端地形成了兩派。
進入女生公寓,拾階而上,林夕茜抬頭仰望,隱約感到不太對勁,尹曉冉恍恍惚惚的也沒太在意。趙潔隨同林夕茜齊頭并進,也覺得樓道有些奇怪。
林夕茜拉了拉尹曉冉的衣袖,曉冉如夢初醒般“嗯”了一聲,“怎么了?”
“你有沒有聽到有人上樓的聲音?”林夕茜發著抖,趙潔附和著點頭:“我聽到了。在三樓?,F在……好像是上了四樓了。”
尹曉冉先是聚精會神地凝聽,緊接著吃了興奮劑似的加快速度沖上樓梯,林夕茜和趙潔互望了一眼,即刻跟上她:“曉冉,你等等?!?
曉冉沿著四層的走廊朝著幽暗的盡頭癡癡地走去,一副中邪的模樣,任林夕茜怎么喊她,她也不回應,就認準一個方向邁開腳步。
林夕茜和趙潔無奈地捂著肚子喘著粗氣向她跑去,曉冉在402寢室門外站住,微微仰起頭看著粉白的天花板。
林夕茜和趙潔也跟著茫然地抬起頭,天花板上有一塊灰色的印記,輪廓像極了一個女人的頭顱,曉冉緩緩抬起手,指著那個暗斑,輕聲絮語:“看,人頭!”
林夕茜和趙潔只覺毛孔擴張,森冷刺骨的風如尖針扎入皮膚,她倆不約而同地瑟縮了一下,倒抽一口冷氣,仿佛天花板上真的有一顆懸掛著的頭顱,正睜開粘連著血液的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她們。
林夕茜感到渾身不適,仿佛四周布滿了猙獰的面孔,她給趙潔使了個眼色,趙潔會意,兩人一左一右拉住尹曉冉的手,牽著她迅速離開四層走廊。她們隱隱發覺走廊深處站著一個人,一雙詭譎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視著她們,還“咯咯”地尖聲顫笑。
502寢室燈火通明,阮萌躺在床上聽著音樂,看見她們上氣不接下氣地沖進寢室,白了她們一眼。林夕茜本就膽小,如今親眼見到發生在尹曉冉和阮萌身上的怪事,心中燃起的驚駭難再平息。鬼上身?那個紅棺里的女人究竟附著在了誰的身體里?阮萌還是尹曉冉?
她仔細地打量尹曉冉和阮萌,從表面上看,阮萌比尹曉冉正常得多,那么也就是說那個女人上了尹曉冉的身?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甚至不敢再去直視尹曉冉的眼睛,生怕曉冉身體里潛藏的另外一個人看出她知道一切!
林夕茜退回到趙潔旁邊,而趙潔也是滿目驚恐。她倆倒是默契,一溜煙地爬上各自的床,躲進被窩。
尹曉冉一直在下面靜坐至11點多,林夕茜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爬到自己對面的4號床。
趙潔則早把自己整個人埋入被中,阮萌依舊悠閑地聽著她的MP3,還跟著音樂節奏晃動身子,雙腳交叉著不安分地磨蹭白色的墻面,“呲呲”的就像刷漆工在粉刷墻壁。
“曉冉,你上去怎么不關燈???”阮萌努著嘴。
尹曉冉充耳不聞,徑自鉆入被窩,躺好。
阮萌見她沒反應,坐了起來,吼道:“喂,你有沒有聽到我跟你講話啊?”
林夕茜忙插話道:“算了算了,我去熄燈吧?!彼M量放慢速度,事實上她一點都不希望關燈睡覺,至少亮著燈她還能看到會發生什么,如果熄了燈,面對的將是無盡的黑暗所帶來的未知的恐懼。她停在電燈開關前,試探性地發問,“晚上,我們能開著燈睡嗎?”
“神經病!”阮萌言語冷漠,斥責道,“開著燈怎么睡啊?!”
林夕茜無奈,“啪”地按下開關,寢室里唯剩窗外斜射進來的慷慨月光,她忙不迭上床,側身凝視4號床,圓睜著大眼,過了12點終于熬不住,倦怠地墜入夢鄉。
“啊……”一個女人尖銳的叫喊聲打破了寢室里所有人的美夢。
誰在失聲尖叫?林夕茜觸電般驚醒,第一反應便是將頭扭向4號床,瞅準尹曉冉。她并無異樣,原來是阮萌一大早就起床,在濕滑的洗手間不慎摔了一跤,揉著疼痛的屁股憤憤道:“是誰把洗手間搞得那么濕???”
除了她自己還能有誰,其他三個人都還在床上躺著大眼瞪小眼呢。林夕茜噓著氣,趙潔一邊想破口大罵阮萌壞了自己的香甜美夢,一面又偷偷竊笑:“活該,摔死你!”
尹曉冉平靜如初,面無表情地側身,對著墻壁發愣。手里還在擺弄著什么,林夕茜又聯想到兩天前穿著旗袍的尹曉冉當時的情形,就跟現在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她此刻沒有顫抖。
外面的天空灰蒙蒙地飄著細雨。
她們四人先后進了演藝廳,林夕茜和趙潔跟在尹曉冉身后,卻防備地保持著一段距離,而阮萌則孤零零地走在最后。
綿綿的雨絲輕盈地灑落,灌溉著即將干涸的大地。
更衣室里的日光燈因一陣轟響的雷鳴而閃爍不定,“嗞嗞啦啦”,隨后是一聲沉悶的咋響,燈霎時熄滅,足足持續了一分鐘。林夕茜害怕地抓著自己的專屬衣柜,左手邊的位置驟然升起一陣稀稀落落撞擊的噪聲,像是有人被推倒了!
“啊……我的腳……”撕裂的嚎叫,尖銳刺耳,振聾發聵。
日光燈忽明忽暗,逐漸恢復正常。
林夕茜、趙潔和尹曉冉三個人一齊將視線投射在一米開外的阮萌身上,她痛苦地倚靠著衣柜,靜坐在冰涼的地面,雙手握著彎曲的大腿,眼角滑溢出一絲淚液,嘴唇毫無血色,而且抖動著合動,痛苦地呻吟著。她右腳的白色舞鞋被紅色濃稠的血液浸染得異常醒目,血腥的味道肆意蔓延,愈加濃烈。
一根黑褐色的細長鐵釘不偏不倚穿透她的舞鞋,自腳底插入腳背滑出,活脫脫一串鮮嫩的“人腳”肉串,還刷了一層溫熱的漿液。
林夕茜迅速撥打了政教處副主任楊小青的電話,五分鐘后,阮萌再次被送去醫院。
林夕茜認得那枚鐵釘,是上次尹曉冉躺在阮萌床上視為珍寶的棺釘,是用來封死后山的那副紅棺棺蓋的棺釘!
棺釘只有曉冉手里有,難道早上她在床上側身把玩的是那枚棺釘?林夕茜轉頭看著尹曉冉,試圖從她的眼神、舉止中找到答案。
尹曉冉像知悉了她的用意似的,一字一句嚴肅地說道:“我什么都沒做!”
曉冉怎么會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林夕茜故作鎮定地拍了拍尹曉冉的肩,“我知道不是你,不是你……”
林夕茜無意中看到她手掌心的一絲紅印。林夕茜覺得有一塊堅硬的東西卡在喉嚨里,讓她喘息困難。尹曉冉自顧自走出更衣室。
趙潔一臉霧水,“你聽懂她剛才說的話了嗎?”
林夕茜抿著嘴,淡淡地回道:“沒有。先去排練吧?!庇蟹N不安的情緒越來越壓抑,她總覺得還會有事情發生,在將來的某一天。她只希望那個旗袍的傳說永遠只是個傳說,不要在尹曉冉身上得到印證。
林夕茜從楊小青口中得知阮萌腳掌的一根跖骨斷了,以后想再跳舞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楊小青將三人帶到辦公室詢問事發當時的情況,她們都只一個勁兒地搖頭,說不知道。于是阮萌的腳受傷便純粹歸于一場意外,林夕茜的第六感告訴自己這不僅僅是一個意外那么簡單!更衣室不可能會有棺釘,除非是有人將它帶進去,而唯一有可能的人便是尹曉冉!尹曉冉手上的那道暗紅色印跡無疑證明了她就是刺傷阮萌的人!
女一號阮萌受傷住院治療,林夕茜再次頂替阮萌擔當女主角,對她而言,沒有了上回的興奮和喜悅,因為大家暗中達成一種共同的意識:一定是林夕茜動的手腳,她可真夠喪心病狂的,為了一個女主角的位置竟然對同寢室室友下手!
林夕茜頂著巨大的壓力參加排練,那段日子就像活在地獄一般煎熬。流言蜚語比病毒傳染的速度更快,她深刻感受到被人冤枉的無助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