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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腐尸

房間里彌漫著淡淡的香水味,他聞慣了那種散發自一個女人身上的味道,可以讓他一覺安然睡到天亮。

推開窗,外面是一片朦朧的煙雨,猶似寥寥幾筆勾勒而成的水墨,逐漸在宣紙上渲染開來。

他的眼睛一亮,一種莫名的沖動侵襲了他的大腦,讓他迅速著裝梳洗,帶上自己的相機沖出門去。

雨水打在透明的雨衣上,奏著輕快的旋律。

他不停地轉換視角,拍攝自己所住著的老宅子,然后不斷地向周圍移動,按下快門,將這微蒙空靈的雨景定格在瞬息之間。

他最討厭雨天,然而現在卻也不得不贊嘆一番江南的煙雨。

一個白色的模糊人影驀地出現在他的鏡頭里。

這么早,那種偏僻的地方不應該有人才對。況且又是這么糟糕的雨天……誰會有閑情逸致地跑到人工湖那邊呢?難道是鏡頭沾上了雨水的緣故?還是自己眼花?他放下手中的相機看了一眼鏡頭,仔細檢查了一番。外面有一層透明的保護膜遮罩著,并沒有什么問題。

他的視線穿過雨幕,極目遠視,直直掃向正前方,那里確實有個影影綽綽的身影,飄渺、輕盈,倒不像個平常人。

他重新舉起相機,努力調整焦距,試圖以此看清對方,然而只是徒勞。不過,他大致上可以確定那是一個女人,因為她的胸部隆起,凸顯了她的女性特征,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穿著打扮跟他再熟識不過的女人林嵐一模一樣,但奇怪的是,那女人的身形輪廓又有幾分像他的前女友陳潔。

她在看著自己,是的,王皓能感覺到一雙犀利的眼睛冷冷的一眨不眨地穿透雨霧看向自己,讓他酥到骨骼里。她知道我在看著她?還是一直就在等著我看向她?王皓心里嘀咕著。

是林嵐嗎?還是陳潔?倘若是林嵐,一大早地跑去那里做什么?她不是說先去影樓了嗎?如果是陳潔,她又為什么要出現在那里?帶著一系列沒人能夠回答的問題,王皓朝著不遠處的白影走去。

那個人似乎覺察到他在靠近,也開始慢慢地挪移。他們如同兩條平行線,以近似的速度移動,中間始終保持著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

走著走著,王皓驚奇地發現,那人似乎不像是在走路,而更像是在飄,他做出如此判斷的理由是,那人走路并沒有像正常人一樣有所起伏,當然不排除隔得太遠,起伏不大而被忽略的可能。

等到王皓抵達她最開始站著的位置時,那個既像林嵐又像陳潔的神秘女人已經消失得無跡可尋。他在四周巡視了一番,見不到半個人影。

是人還是鬼?他的腦海里閃過這樣的念想,然后又自嘲地笑了笑,這世界上哪有鬼!難道說真的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產生了幻覺?他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

地上幾個深陷的水洼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俯下身子仔細地瞧了瞧,是腳印沒錯,還有鞋底的些許紋路。那么,也就是說剛剛的確有人在這兒,并非是鬼,更不是幻覺。

王皓興奮地站起來,可他為什么要興奮呢?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許就是證明了自己沒有見鬼吧。

環顧四周,除了雜草和雨聲什么也沒有。他沒有心思再去欣賞這雨,也不想像古人那樣吟詠詩句,什么雨打芭蕉詩情畫意都與他無關,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找人上。找那個白色的,一晃而過的身影。

王皓光顧著看遠處,并未在意腳下濕滑泥濘的路面,一不留神,他的腳底一滑,整個人竟像踩著雪橇一樣,沿著人工湖的斜岸滑入污濁不堪的湖里。他的下半身生生浸泡在泛著惡臭的墨綠色污水里,難以形容水上漂浮的垃圾究竟是什么,一個巨大的漣漪以他的身體為中心向周圍擴散開來。

真夠倒霉的!王皓憤懣地嘟囔道。

慶幸的是他的相機依舊安然無恙的在他的右手。

他試著移動陷在淤泥里的雙腳,才剛挪動一步,就感覺不太對勁。他又輕輕地試了試腳感,更加確信腳下踩到的不是淤泥,倒像是柔軟的沙發,有著輕微的彈性。他反復抬腿踩了踩,一塊細碎的布料隨之浮出水面。

那是一塊淡藍色的布,上面沾滿了黑色的淤泥,伴隨著刺鼻的氣味,那種味道不禁讓他作嘔。

天哪,這是什么?

王皓用空閑的左手扯了一下,想把它從自己的身上移開,誰料他腳底的那一團柔軟的東西也被扯了上來。那是一堆黑色盤結在一起的絨線,長長的,凌亂地纏絡在一起。上面還夾雜著不明的混濁物,更有蠕動的蟲子。它們像是在抱怨王皓驚擾了它們清幽的生活,因而不停地扭動細長柔滑的身體來做反抗和示威。

他又湊近細細地瞧了瞧,不!那不是絨線,絨線不該是這種質地,那是交錯繁雜的長頭發,盤根錯節。

是女人的長發!長發!

他剛要松開手,卻發現水底的什么東西正緊緊地貼在了他的手背,黏糊糊的如同膠水一般,又有點生硬,他的身體不自覺地開始顫抖,不知是因為水里的溫度過低還是因為這未知的恐懼。

究竟是什么?難道是傳說中的水怪?!還是……

他一下子懵了,仿若置身某個未知的恐怖的世界,一堆龐大的蠕蟲正在將他緊緊包裹,慢慢地進入他的皮膚,一分一寸,享受著他的皮肉。它們肆無忌憚地在他的身體里穿行,游走在各個細胞組織血管,在他的心臟安家,吸吮著新鮮的血液。它們向上爬,貼著他的表皮,從嘴巴、鼻孔和耳孔侵入,所有能夠進入身體的部位都積聚著成千上萬的蠕蟲,它們是一支殘暴的侵略軍隊,吞噬他的整個身體。最后只剩下一具干瘦的枯骨,它們才會選擇離開。

他下意識地看著自己的身體,還在,還是完整的。他的手指輕微地動了動,觸摸著那個龐大的東西,一個大致的輪廓出現在他的腦海,突起的顴骨,尖尖的下巴,暴露的牙齒,深陷的眼窩,那是……一個女人的頭顱!

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繃到了極限,只要稍稍一碰就會斷掉。他多么想立刻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就像麻痹了一般,他的四肢竟然和大腦的指令分離開來,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具腐爛了的女尸從湖底緩緩浮出水面,那張已經被腐蝕了的殘缺的猙獰面孔似乎在一點點靠近他,靠近他。而他呆若木雞,只能驚懼地定在那兒,像是被千萬雙冰冷的手緊緊抓住,不能動彈半分。

他的大腦頓時空白,耳朵鳴響,就連眼睛也像是被那女尸的長發緊緊地纏繞一般,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快要窒息的黑暗不斷地吞噬著他的身體。此刻的他是多么渴望能夠有一絲光亮,讓他擺脫眼前無盡的黑暗。他在無望中掙扎,在掙扎中絕望,他奢望有一雙溫暖的手能夠將他解救,然而除了四周的冰冷卻什么都沒有。

黑暗中,他看到女人空洞的眼窩閃著綠色的冷光,墨綠色的以及乳白色的液體不斷溢出。她的嘴在一張一合,牙齒相互敲擊磨合,隨后各個孔洞都流淌出艷紅的血,滴在他的頭頂,他的面頰,他的嘴里,滲入他的咽喉,進入他的身體。女人猙獰地笑著,笑聲凄厲,她“咯咯”地笑著,仿若在嘲笑他的膽怯。

過了半晌,他的意識才開始清醒,身體迅速作出反應,猛地向后退了幾步,嘔吐了出來。他用盡了畢生的氣力,狼狽地爬回岸上,跌坐在岸邊的泥水坑里。

他看著腐尸安靜地漂浮在水面,冷靜了下來,但他的左手仍在沒有節奏地抖動。他掏出衣袋里尚能使用的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口齒不清地報了案。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一陣喧鬧的警笛聲過后,幾輛警車停在附近的人工湖岸邊。

原本清幽靜寂的長青路忽然間擠滿了人,站在警戒線外圍觀的人們紛紛議論著什么。王皓驚心未定地癱坐在岸邊,眼睛死死地盯著湖水里漂浮著的那具女尸,嘴唇不受控制地顫動著。

幾個警察開始小心翼翼地打撈女尸,接著抬上岸。

“你是王皓?是你報的警?”一個身穿警服,樣子魁梧的中年男人走到王皓面前,自我介紹道:“我姓張,這案子由我負責。”

王皓臉上的肌肉都在抽動。他吃力地點點頭,如此簡單的動作,他卻做得異常艱難。

“你是怎么發現尸體的?我是說,你怎么好端端跑到這兒來,然后發現尸體的?又怎么會搞得這么狼狽?”

王皓愣愣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嘴角抽動著說:“拍照的時候,不小心滑入湖里發現的。”

“你是攝影師?”他仔細地看了看王皓右手上的相機,問道:“這相機好像有些年頭了吧。”姓張的警官似乎是想緩和一下王皓緊張的情緒,所以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王皓機械地點頭說,是。

張警官抽了一口煙,笑著拍拍王皓的肩膀,說道:“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就是個死人,沒什么可怕的。”

當警察的常與死人打交道,自然見怪不怪了,可王皓畢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況且那具女尸的模樣又如此恐怖,他又怎么可能從容自若呢。

雨水已經浸透他的衣物,滲入他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他的全身都在顫抖,已分不清是天氣太冷,還是受驚過度所致,或許二者都有。直到此刻,王皓才真正下意識去仔細辨認那具腐爛了的女尸。

那是一張腐蝕了的臉,皮肉模糊,甚至連顴骨也凸顯出來,還有許多微小的蠕蟲在她的眼窩里扭動,牙齒暴露在外,她身上的衣物卻依舊完好,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讓王皓沒有想到的是,那著裝似曾相識,但由于驚嚇過度他也沒有過多去想。看著看著,王皓又吐了一陣。原本早上就還沒吃什么東西,如此一來,倒是把昨天剩下的都吐出來了。

警察們在湖中又搜尋了一番,怕遺漏下什么線索,但一無所獲,很快便將那具尸體裝上車,速戰速決地撤離了現場。按照常理,他們一定會在現場勘查一番,不過遇上這種大雨,即便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線索,也已經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了,再者,看這女尸腐爛的程度,死了也不止一兩天了,想要找到有價值的線索估計也難。

隨著警車的離開,圍觀的群眾也一點點如鳥獸般散去,只有一個年長的老太婆語重心長地說了句:“詛咒啊,詛咒!她又回來了……”

沒人在意她所說的,只有王皓聽得仔細。什么詛咒?她又是指誰?驚嚇過度的他暫時沒有心力去考慮這些事情,他仔細地看了一眼那個老人,雙鬢斑白,臉上皺紋橫生,眼睛里充滿了恐懼,仿佛是有什么恐怖的經歷一般。

王皓被帶去警局做了一份簡單的筆錄,也就是走個程序。

出了警局的門,他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王皓,你怎么還沒到?所有人都等著你呢。今天是你影樓開張的日子,我讓你多睡會兒,你也不能睡到現在吧。”電話那邊雖然是在焦急催促的聲音,卻依然帶著幾分溫柔恬美。

“剛剛長青路這邊發生了一些事,所以就耽擱了……我這就過去。”王皓忙回應道,聲音里卻滿是疲憊。他在心里自我嘲諷道,開張遇女尸,也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什么事兒能比你自己的影樓開張還重要?你趕緊過來吧。我還要招呼他們,不跟你多說了。”

“好好好,我馬上過去。”王皓在路口順手攔下一輛計程車,他必須先回自己的住處,沖個澡,換掉身上臟兮兮的衣物。他想洗掉身上所有的污穢,那些墨綠色的液體以及刺鼻的異味。不過那計程車司機對眼前這個滿身淤泥的男人不太友善,怕他弄臟了自己的車,便從后備箱掏出一個塑料袋,讓王皓墊在屁股上,同時還要求加價,王皓無心跟他討價還價,就任其宰割。

回到住處,他直接沖進浴室。一遍遍擦著香皂,涂上沐浴露,一遍遍沖洗。

他的身上已經沒有了先前的臭味,但他就是覺得不夠干凈,仍舊沖洗,不停地沖洗,就像一個強迫癥患者。走出浴室已經是一個小時后,他換上干凈的衣服,不敢再多停留,匆匆忙忙地趕去了影樓。

王皓一直喜歡攝影,他沒有上過正規的專業課程,只是憑著興趣拍攝自己想要拍的東西,更沒想過有一天要開一間自己的影樓,如果不是遇到林嵐,他也許還在漫無目的地過著自己閑散的生活,拍著自己喜愛的風景,定期給一家雜志社供稿,然后換取一點點足以讓他生存下去的生活費。是的,他從來就沒有什么宏偉的抱負,他只想隨心而活。

在長青路口,他坐上了一輛紅色的計程車,和司機說明目的地之后,便沉浸在個人的世界里。他看著車窗外紛紛零落的雨,它們富有節奏地擊打著透明的玻璃,他的腦海里閃過一些記憶片段。

一年前,那個夏日的午后,他第一次踏上長青路,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將陽光切割得支離破碎,使得細碎的光粒洋洋灑灑地落在柏油路上。他抬起頭看了一眼街道盡頭的古舊洋房,拿出相機按下快門。

他調整著焦距,腳步也跟著向合適的位置挪動,在最佳的拍攝角度處迅速按下快門,也是在那一剎,猛的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倒是嚇了他一跳。他回轉身瞧了一眼,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女朋友陳潔。他沒有上前去擁抱或者做其他親昵的動作,而是再次專注地聚焦拍照。從他們認識開始就一直是這個樣子,王皓并不覺得會有什么不妥,只是那天的陳潔卻與以往不同,大發了一場小姐脾氣。

王皓并沒有當一回事,不過對于后來陳潔提出“分手”他倒是嚴肅認真地給予了回應,想來這兩年的相處已經讓他們足夠了解彼此的性情,或許他們真的不合適。

“好啊,既然你提了,那就分手吧。”他沒有賭氣,更沒有沖動,他在腦子里已經過了一遍,才吐出這句積壓在心里的話。就這樣,他和陳潔之間兩年的戀情戛然而止。

他朝著陳潔離開的方向拍了一張照,淡藍的天空下一棵孤寂的梧桐挺立在街道的邊沿,婆娑的身影被陽光籠罩著,像一個落魄的詩人,卻依舊散發著迷人的氣質。

分手并沒有對王皓造成什么太大的影響,可能是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只是遲早的事情,所以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等待著分手的到來,因而沒有太多的感傷,更沒有傷感。

他照舊做他愛做的事情,一個人背著自己的雙肩包,拿著相機,四處游走,現在沒有誰可以打擾到他,也不會再有人不通情理地催促他,他可以不必再考慮回去的時間,只需憑著自己的喜好行事。

分手前幾天,陳潔倒是打來幾個電話,無非是想挽回些什么,不過王皓權當沒有聽見、沒有看見,他討厭藕斷絲連的相處模式,既然斷了,就不想再與她有任何牽扯。他將手機拋到一邊,把自己關在暗房沖洗著白日里拍攝的照片。暗房以外的世界,他會與其隔絕。

女人對他而言似乎并不顯得那么重要,反倒是照片在他心目中占據著至關重要的位置,一個無法被其他任何東西替代的位置。至少目前如此,至于將來會如何,又有誰知道呢。

他拿著鑷子的手忽然停在半空,是因為夾著的那張照片邊緣處的一個女人,籠罩在黃昏的余暈當中,越發顯得翩躚柔美。他仔細端詳畫面中那個女人,純白的T恤和黑色的牛仔褲將她婀娜的身段凸顯得淋漓盡致。

他記得,當時是在長青路的老洋房外抓拍一片瞬間落下的梧桐葉,那時的確有人從旁邊經過,只是沒有來得及去看就按下了快門,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不經意間拍到了那名女子。

他從來沒有如此仔細地去看過一個人,即便是自己相戀了兩年的女友陳潔,他也不曾這樣凝視過。

剛交往那會兒,陳潔時不時纏著王皓,讓他為她拍些生活照,但是王皓以不拍人物照為理由屢屢推掉了,這也無形中讓二人產生了積怨,為之后的分手埋下了伏筆。

算起來,王皓手中這張照片,倒是他第一次拍到人物。當然,對于專業攝影師而言,這算不上什么人物照,畢竟不是以人物為核心拍攝的,頂多也就是一張普普通通的風景照,但對于王皓而言,這已經是有所突破,至少顛覆了他以往的原則。

自此,王皓對長青路盡頭的那幢洋房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雖說不上來究竟是什么,但就是有某種神秘的力量牽引著他,令他沉迷。不可否認,那種牽引著他讓他不斷來此拍攝的神秘力量很可能源自那張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子。他從未想過,那個女孩子竟然成了與他命運相互交織的人,她的名字叫林嵐。

林嵐是個作家,因為創作需要一個相對安靜的環境,便搬到了長青路的祖宅。經常出沒于長青路的王皓,也了解到她就是長青路15號的住客,但他并不知道她就是那幢洋房的主人林峰的女兒。不過說來也巧,王皓一直供稿的那家知名雜志社就是林峰所屬產業之一,當時為了談合作,他們曾碰過幾面,林峰對王皓的印象不錯,最主要的是他喜歡王皓拍攝的作品,所以簽了獨家使用的協議。

王皓第一次進入祖宅就是得到了林嵐的父親林峰的許可,那也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到林嵐,當然還有林嵐的妹妹林珂。所以說“人脈廣,好辦事”,一點也不假,經營好人際關系,總會收到實際效益,至少能為“撩妹”拓寬一條道路。

由于老宅荒廢已久,很難住人。經過一番徹頭徹尾地重新裝修過后,林嵐才搬入了在王皓眼中十分詭秘的老宅子,而王皓也成了那里的常客。兩個人的關系在一來二往中逐漸親密,以至后來發展成為戀人。一切都看似順理成章、順其自然。

或許那就是命運吧,沒有早一分鐘,沒有晚一分鐘,剛剛好在那一瞬間遇上。也許不是命中注定王皓要遇到林嵐,因為王皓遇到的人豈止林嵐一個,只是偏巧林嵐闖進了他的生命而已。從質量守恒定律來看,他似乎沒有失去什么,也沒有得到過什么,總之,身邊還是有一個女人。

計程車轉過一個十字路口,進入了一條窄道,之后就看到一條長龍。不知是何緣故,道路嚴重塞車,整個街道被轎車堵得嚴嚴實實。

王皓無奈地看著窗外,不禁心生感慨,可笑的四輪汽車竟然還不如兩條腿!路邊的行人不受拘束地來回穿行,而他只能無力地等待著道路暢通。

計程車司機心不在焉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情況?怎么三天兩頭堵車?年年說‘治堵’,結果還不是越治越堵!”

王皓苦笑著回應道:“誰說不是呢,不過每天從這兒走,都習慣了。”

“也不知哪來這么多車?”司機的語氣里似乎帶著幾分埋怨。閑著無聊,他和王皓搭起了訕:“聽說了嗎?早上長青路停了好多警車,看來是又有什么大案子發生了。說真的,這地段很久都沒這么熱鬧了。”

“呵呵。”王皓的臉色開始泛白,又想起了那具女尸猙獰的面孔,淡淡回道:“有人在那兒發現了一具女尸。”

王皓沒有說是自己發現的,他不愿意再去回憶,而且怕司機的話匣子打開之后收不攏,他也沒有太多精力去描述自己所經歷的事情。

“真的假的?我還以為是聚眾斗毆呢,原來是發現了女尸,這是有命案啊!”司機似乎對王皓的話有些許懷疑,頓了頓,接著說道:“不過話說回來,長青路那兒死氣沉沉的,又比較偏僻,發生命案也是合乎常理的……”

王皓點點頭表示贊同。

司機側過頭看了一眼王皓,問道:“你剛才也在長青路吧?那你一定看到了,說說,那女的長得怎么樣?”

“當時離得比較遠,而且下著這么大的雨,看不太清她的臉。”王皓無奈地回道,心底里在想著那個司機一定是對那具“女尸”產生了什么想法,可能很純粹,但也不排除有齷齪的成分。然而他不想再跟他多談什么,他也不愿再去談女尸的事兒,因而隨便搪塞了一句。

只要一想到那女尸恐怖而猙獰的面孔,他的心里就會莫名地發毛,仿佛那女人正在車里的某個位置看著他,也許就在他的頭頂,用她空洞的眼睛窺視著他,并沖著他“咯咯”地詭笑。他能感覺到,她的嘴角還在滴血,一直在滴。他不敢想,更不敢說,他懼怕那張殘缺腐敗的臉反復閃現在他的腦海。

他的身子瑟縮了一下,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從頭冷到腳。他下意識地通過反光鏡看向車子的后座。空空如也。又抬頭望了望車頂。除了正常的內飾,并沒有什么奇怪的東西。

他松了一口氣。

他的手機鈴聲突然又響了起來,不用看就知道是誰打來的,除了林嵐再不會有別人。他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機,按下接聽鍵。還沒等對方開口就先說道:“先別急著罵我,這回真的是路上堵車了。不信你可以問我旁邊的司機。”

“我說你這個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們都等了一個多小時了,你怎么連個影子都沒出現!整天拿堵車當理由,你就不能早一點出發啊?像你這么沒有時間觀念、沒有紳士風度的男人,我還真是第一次見!我姐是不是瞎了,不然怎么會看上你?”

手機聽筒里的女人一陣狂轟亂炸,聲音著實洪亮,嚇得王皓險些把手機扔出窗外。王皓賠笑道:“林珂……怎么是你?”

“正是本小姐!我們一大早被你騙這兒來忙東忙西,你可倒好,當甩手掌柜,什么都不干,還裝大牌遲到,我跟你說,你要是再不來,我真把你這影樓給拆了!”

王皓知道林珂是在開玩笑,除了說“我就到了”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的臺詞可講。

林珂和林嵐雖然是兩姐妹,性格卻截然不同,姐姐林嵐是溫柔賢淑型的,而林珂則大大咧咧的活像一個男孩子,但她魅惑的外表卻彌補了這種性格上的不足。概括起來就是一個像水般恬靜,一個如火般熱情。

大概過了十分鐘,擁擠的街道才開始慢慢恢復正常,車輛得以順暢通過。

王皓的影樓在市中心的某街道口,為了那家店面確實費了不少周折,光是裝修就讓他忙得不可開交,不過還好林嵐一直都會抽空來幫他,就連裝修師傅也是林嵐聯系的,而影樓的布局設計也有林嵐的一份功勞,為他提供了不少有價值的建議意見。

王皓抵達影樓還是被林珂臭罵了一通,這也不奇怪,按著她那直來直去的性格,自然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去數落他。但人家王皓畢竟是自己的未來姐夫,更何況自己的丈夫劉濤也在旁邊,自然不敢太過分。

“對不起,對不起。”王皓連連賠不是,“難得你們能抽空過來。我卻遲到了,真不好意思。”

“你要是再遲點會更不好意思。”林珂忙著回應道,臉上還不時流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又不知道她有什么鬼主意。她繼續道:“我們要是都走光了,看你這影樓還怎么開張。不說別的,光這開張的氣氛就夠慘淡的,別人還以為你這影樓還沒開張就倒閉了呢!”

劉濤一本正經道:“說什么呢?大喜的日子,竟開些不吉利的玩笑,也太沒大沒小了!”

“準姐夫都沒說什么呢,你急什么?還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再說。”王皓覺察出林珂似乎話中有話,但不好說什么,畢竟是人家夫妻的事,而在場的其他人都沒去多想林珂的話,只當她是在耍大小姐脾氣。

林嵐在一邊看著,有點隔岸觀火的味道,許是因為林珂那張嘴噼里啪啦說了一堆,她也接不上什么話。過了片刻,林嵐終于插了一句道:“好了好了,今天人家剛開業,你可別來鬧場。”

“姐,我可是你親妹妹,怎么是來鬧場的?我可是誠心誠意來祝賀的,好歹人家王皓也是我未來的姐夫啊。”

劉濤站在林珂旁邊,表情有些木訥,想來是不愿再多說話,怕又被林珂數落。

王皓和劉濤曾是同學,但劉濤出國之后,兩個人就沒怎么聯系了。聽林嵐說劉濤和林珂早就認識,而且當時是一起出的國,出國的目的不是留學,而是結婚。

可能那時候他們倆都比較小,也沒考慮太多,兩個人就心甘情愿地領了結婚證,但結了婚之后兩人的生活并不愉快,摩擦越來越多,劉濤的作風似乎不太檢點,在外面有了女人,林珂知道后,一氣之下就買了飛機票回了國,而且鬧到要離婚的地步。但劉濤卻怎么都不肯離婚,而林珂離婚的意愿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強烈,于是此事也就隨著時間的流逝被擱置了下來。

前不久,林嵐的父親林峰大病住院,劉濤才匆匆回國,一方面是為了看老丈人,另一方面則是想挽回這段婚姻,所以兩人的關系也才有了些許緩和。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林珂對劉濤已經沒有愛,至于為什么沒有狠下心堅決跟他離婚,純粹是因為父親林峰的再三勸阻,讓她慎重做出決定。

影樓里因著林珂的玩笑話,輕松愉悅的氣氛越發濃烈起來。悶不吭聲的劉濤也湊了上來,開口說道:“王皓,你們的事兒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說實話,你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夠好的,在一起了也不跟我這個老同學說一聲,不夠意思啊!我剛聽說那會兒,還真是有些不敢相信。不過,你們倆也不能這么拖著吧,打算什么時候結婚?”

王皓的臉色略顯尷尬,因為他還沒想好結婚的事,雖然那是戀愛出成果的必經階段,但他確實還沒有將結婚列入當前的人生規劃。或者說,他是個沒有人生規劃的隨性的人,他不喜歡按部就班、循規蹈矩。

倒是林嵐反應夠快,立刻替他解圍道:“等我手頭那本小說完成,交給出版社出版上市后就結。”林嵐看了一眼王皓,站到他身旁,牽起了他的手。

“姐,那你要是遲遲不肯將小說寫完,未來姐夫豈不是要等一輩子?你用一本書來消耗他的一輩子,會不會太殘忍了?”林珂撅著嘴,擠眉弄眼地打趣道:“我說攝影師,你還真有耐性。”

王皓摟過林嵐的肩,深情地凝視著她的眼睛,許是為剛才林嵐替自己解圍表示感謝。他義正辭嚴道:“既然認定了,便是等一輩子也無所謂。婚禮原本就只是形式罷了。”

“我看你干脆跟我姐學寫小說算了,說的話都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也難怪你們能湊成一對,兩個都是怪人。不過這形式是不能免的,要知道結婚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怎么著也要風風光光、體體面面的。”林珂搖了搖頭,學著老人的口氣,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惹得大家不禁又笑了起來。林珂又饒有興趣地問道:“未來姐夫,有了這影樓,你以后就得天天泡在這兒,豈不是沒有時間拍你喜歡的東西了?”

王皓沒有吱聲。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林珂跟你說話呢。”林嵐拍了拍王皓的肩,又重復了一遍林珂的問話。

王皓道:“啊?哦……影樓沒必要每天都開著營業,時間可以自由安排呀。”

林珂還想繼續開玩笑,但被林嵐制止了。林嵐的臉色顯然不太好看,估計是對林珂的絮叨有些反感了,便說道:“你這丫頭今天怎么那么多問題,是不是誠心來搗亂的。”

林珂也察覺到姐姐林嵐的異樣,于是轉口道:“姐,姐夫,別生氣,我不問就是了。來來來,咱們切蛋糕吧。”

林珂將手里的刀遞給王皓,而她自己手里還有另外一把,看到王皓呆滯不動,于是說道:“算了算了,還是我來吧。姐夫的魂都不知丟哪兒了,怎么感覺就一具肉體站在我們面前啊!”

切蛋糕!

蛋糕!

切!

這幾個詞反復侵襲著王皓的大腦。他莫名地聯想到了“頭顱”。白色的奶油是顱腔里溢出的腦漿,乳白色的腦漿,滑膩地從眼窩的暗孔流淌出來,糅雜著紅色的艷麗的血液,還有那粘連著的墨綠色混濁物。

切頭顱!

頭顱!

一刀,臉上的皮肉被慢慢割下,他們在吃那片狀的血肉,津津有味地將那些滴著血的肉片塞進嘴里,獰笑著咀嚼。

王皓手里的刀“咣當”一聲落在了地上。他的胃液正在翻滾,他迅速跑到門外,狂吐不止。

眾人不解地看著他,林嵐拿著一塊蛋糕上前問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努力地擺擺手,有氣無力道:“沒事——”話音剛落,他的手機忽然響起。

會是誰呢?

是一個陌生號碼。

他用手擦了擦嘴角的穢物,滿心疑惑地接聽了電話。

電話是警局打來的,讓他立刻趕去警局辨認一具尸體。

辨認尸體?難道是早上發現的那具女尸……他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著這次應該不是做筆錄那么簡單了。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嗎?”林嵐看到王皓的臉色蒼白,關切地問道。

“警方在一具女尸身上找到一部手機,恢復了手機里的數據,發現手機里只存了我的號碼,所以聯系我,讓我去警局辨認尸體。林嵐,影樓這兒就先交給你了。”

“嗯,去吧,我看你氣色很差,你自己當心點。”

王皓看到林嵐手里的蛋糕,又吐了一口。

林嵐遞給他一張紙巾,又幫他擦拭了嘴角殘留的濁物。他這么一吐,加上又被匆匆忙忙叫去警局,所有人都沒有了吃東西的心情,只靜靜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

王皓沒有再做任何停留,許是體力透支了,腳底有些不穩,蹣跚著攔下一輛計程車,朝著警局的方向而去。

這一天,他去了兩次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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