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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舊事

暗紅色的天空彌漫著詭異的氣息,整個城市籠罩在黃色的沙塵之中,十年難得一見的沙塵暴竟然侵襲了這座高貴而典雅的城市,街上的人們無不戴著口罩,行色匆匆。沒有人愿意在這渾濁不堪的街上多停留一分鐘,馮瑤也是。

停靠在路邊的車輛上沾染著厚厚的一層沙塵,她伸手打開自己的轎車,忙不迭關上車門,生怕那些飛揚的骯臟的塵埃肆無忌憚地鉆進來。風素來是無孔不入的,她可不愿自己的愛車變成另外一個瘡痍的沙場。

車上的男人在等她。眉目清秀,嘴上叼著煙,瞇起的眼睛就像一條線。

“把煙滅了。”她瞪著男人,神色嚴肅。“我說了別在車上抽煙,最討厭那股難聞的煙味了。”

男人蜻蜓點水般地一笑:“是是是,我的大小姐。”

她撣掉身上的沙塵,臉上略有憂色,轉頭對駕駛座上的男人道:“林峰,我還是有些擔心見到你媽,萬一她不喜歡我……”

男人抿嘴一笑,湊過臉去,用胡茬子在她臉上蹭了一下,雙手輕柔地撫著她柔順的發絲,寬慰道:“你就放心吧,我媽不是那么難相處的人,她和一般家長不一樣,你見了就知道,她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坐好了,出發了。”

由于能見度太低,視線所及也就是前車的屁股和道路兩側排列整齊的法國梧桐,更遠的地方完全是沙塵的海洋。車子始終以20碼上下的速度前進。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挪移”,車子逐漸駛出混沌的城市,視線變得清晰起來,青山綠水映入眼簾,壓抑的心境也頓時明朗起來。

但她的心里始終忐忑不安,總覺著這一趟會有什么事情要發生,女人的第六感向來很準。

她不斷地自我安慰:不過就是去見婆婆,又會發生什么事呢?別多心了!

她打開車窗,深吸了一口氣。城郊的空氣比城里要清新許多,這讓原本糾結郁悶的她稍稍寬了心,心情自然也愉悅了不少。至少不會像剛才那般焦躁不安。

長青路15號。這是一座古老的洋房。有人說它建于明清時期,也有說更早的,誰知道呢,總之它是林峰的先輩花重金買下頤養天年的宅院。

人一輩子奮發打拼,最終就是想要找個棲身之地,和自己的家人了此一生。他的祖輩們做到了,而且惠及子孫,林峰就是靠著先祖們留下的大筆遺產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林峰的父親去世之后,老宅子里就只剩下林母一人。林峰偶爾會回來,但都住不長久,許是這里太過冷凄偏僻,比不上城市的喧囂繁華。

車子在洋房前停了幾秒,鐵門緩緩打開,他們徑直駛入。

林母知道兒子要帶媳婦回來,早早就叫保姆在外候著,而自己則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豐盛的菜肴。說起來,林峰也有好幾年沒有吃過她燒的菜了,著實懷念。

馮瑤自進入宅子就有一股說不出的壓抑感,那些年近古稀的陳設,雖然說價值連城,但在她的眼中卻異常的詭異。仿佛和這西式的建筑格格不入,看著特別別扭。這就好比一個外國人穿著中國人的旗袍,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旗袍?她的腦海里怎么突然閃進這個詞?她自己也有點摸不著頭腦。

大廳正上方的那幅古代名畫引起了她的注意,遒勁的筆墨渲染出來的山水栩栩如生。一輪皓月懸于半空,亭臺樓閣間滿是銀白的光暈。倚窗而望的是……那一點朱砂,不,是一個身著紅色旗袍的女子。是女子。

她慢慢向前走了幾步,目光聚焦在畫中的女子。

畫中人似是也在凝視著她,直直的,冷冷的盯著她。哀怨的眼神像是有一肚子愁苦要傾訴。

“馮瑤,媽在跟你說話呢!”林峰推了推入了神的馮瑤,力度有點大,馮瑤險些重心失衡摔倒在地。被林峰這么一推,馮瑤驀地回過神來,苦笑道:“哦……不好意思,我剛剛走神了。”

“看出來了。”林母的表情有些僵硬,許是對兒媳婦剛才無視自己的問話略有不滿。

馮瑤壓根沒聽到林母說了什么,于是側過臉看著林峰,林峰會意,重復了一遍母親的問題:“媽讓我們在這兒住兩天,反正城里的沙塵暴那么嚴重,問你愿不愿意。”

馮瑤抿著嘴,將林峰拉到一邊,小聲說道:“林嵐和林珂還在老師那兒呢……我不放心。”

“有老師看著,你還怕什么?媽留我們住,難道要拒絕?好了好了,就這么定了,在這兒住兩天,清閑幾日,其他的事情別想了。”林峰拍著馮瑤的肩,轉頭笑呵呵地沖母親說道,“媽,我們就在這兒住兩天。”

聽到林峰的回答,林母皺著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那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喜悅。不過,她看出馮瑤不太愿意留下,就嘟囔了一句:“怎么,馮瑤好像不太情愿啊。”

林峰一把將馮瑤拽到身旁,看了她一眼,又滿臉堆笑道:“怎么會呢,媽留我們住,我們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不情愿呢,你說是吧?”

馮瑤無力地一笑,她的不安又一次在心頭作祟,從進屋到現在總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或者是正前方,或者是側面,或者是身后的某個位置,又或者是頭頂上。也許是畫中的那個女子吧……

宅子里的每一個人都古里古怪的,除了自己的丈夫林峰還算正常,其余每個人都不像生活在這個年代的人,陰陽怪氣的。尤其是林母,穿著幾十年前的服飾,當然,她不能當著林峰的面說這些事,更不能表露自己內心的想法,否則只會被掃地出門。她愛林峰,她可不想因此而斷送自己美好的婚姻和幸福。

夜靜得可怕,連睡在身邊的林峰的呼吸聲都被放大得清晰可見,那種均勻的節奏就像剛出生的嬰兒。

馮瑤睜著眼睛,環顧著房間里的每個角落,始終無法閉上眼睛,她能夠體察到那雙隱形的眼睛正在詭譎地看著她,至于是從哪一個方位她無法預測。

陰沉漆黑的房間幸好還有一絲淡淡的月光,灑落在木質的地板上。

她正煩躁不安的心跳因著門外驟然響起的細微腳步聲亂了節奏,仿佛劇烈地就要跳出咽喉,生生跳到她的眼前。

“咯噔”“咯噔”,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響,清脆而利落,急促而短暫。

“咯噔”“咯噔”,越來越近。

聲音在門口戛然而止,是什么人定在門外窺視屋子里的情況嗎?是誰?

這屋子里除了自己和林峰,就只剩下林母和保姆,到底是誰在門外?

馮瑤的身體因為緊張而開始抖動,盡量壓低呼吸的聲音,甚至憋著一口氣,不敢吐出去,生怕暴露自己的所躺著的位置。

為什么沒有聲音了?沒有了聲音反而更讓她感到恐怖和害怕……因為她知道,只有一種人走路不會發出聲音,因為她們沒有腳。鬼。她克制著自己不去聯想到這個字。只是顯然她的大腦已經不再接受她的控制,完全處于凌亂狀態,思緒繁亂。

她用力地推了推身旁睡得跟死豬一樣的林峰,企圖推醒他,林峰雖然身體示意性地動了動,可轉頭又呼呼睡去。

不要觸動門把,她極度害怕門外的人會扭轉門上的把手。

是人,一定是人!她在心里自我暗示道。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存在鬼。不可能有鬼。否則我們人類根本不可能存活到現在。沒有鬼,沒有鬼。

她掀開被子,赤著雙腳一步步走近門邊,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兩步……

一步……

她拍著自己的胸脯,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壯著膽子雙腿彎曲,不斷向下俯身。她細長的頭發緩緩及地,她要透過門下的細縫看到外面。

然而門外漆黑一片,似乎什么也沒有。

難道是自己疑神疑鬼,剛才根本就沒有什么腳步聲?

或者……如果外面那個穿著高跟鞋的女人也像自己一樣貼在地板上透過縫隙往里看,那么自己正對著的那片漆黑不就是對方直視的眼睛!

她被自己的想法驚到,全身上下的雞皮疙瘩瞬間跳出皮膚,房間里流動的空氣吹在她的身上那種刺骨森冷的觸感被放大了數倍,讓她戰栗著起身又不是俯著又不是。她貼著地板的耳朵,仿若聽到一絲人語:我看到你了喲!

她的神經在一瞬間幾近繃斷,大腦里唯一的指令便是僵持著不要動。

事實上她的身體已不受控制,根本不能動,仿佛有一雙冰冷的手正死死地抓著她白皙纖長的雙腳,壓著她的身體,還有一雙掛著血絲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盯住她。

也不知是多久之后,林峰驀地坐起來,疑惑地看著她:“馮瑤,你在干嘛?”

見她沒有絲毫反應,于是走到她身后,將手搭在她的肩上,馮瑤忽然尖叫了一聲:“啊!”

聲音尖銳刺耳,穿透云霄。

林峰倒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尖叫嚇了一跳,“你怎么了?半夜三更不睡覺,好端端地站在這里做什么?”

“站著……我不是趴著的嘛……”她上下審視自己,像個思維混亂的精神病患者,腦子斷片了一般,完全記不得自己為什么會站起來。她又對林峰道:“我聽到門外……有人!”馮瑤是顫抖著說出這幾個字的,顯然有些吃力。

“有人?”林峰質疑地看著馮瑤,隨即開了門,外面一片寧靜。“哪有什么人,別疑神疑鬼的,什么都沒有。睡覺,睡覺。”說著打了個哈欠,準備關門。

走廊的燈驟然亮了起來,馮瑤的尖叫吵醒了已經睡著的林母以及保姆。林母披著一件白色的外衣,從自己的房間出來,保姆緊緊地跟在她身后。林母關切地問道:“發生了什么事?”

“呵呵,媽,沒事,馮瑤做噩夢了。吵到您了吧?”林峰急著替她解釋道。

“哦,可能是第一次來,住的不習慣。明天我給你燉點蔘湯壓壓驚。”林母打著哈欠,揉了揉眼睛,看著失魂落魄的馮瑤,說道:“沒事就早點休息吧。”說完便轉身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林峰關上門,將馮瑤拉到床上。馮瑤驚心未定,委屈地低垂著頭,知道自己這一叫估計毀了在林母眼中的良好形象。她素來比較敏感,只是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明明聽到了腳步聲,怎么就沒了呢?

“林峰,我真的聽到有女人的腳步聲,而且是穿著高跟鞋。”馮瑤執意堅持自己的聽覺沒有問題。

“這不可能。這個家里根本不可能有人穿高跟鞋。一定是你聽錯了。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好了,睡覺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說。”林峰沒有等馮瑤開口便熄了燈。

馮瑤哽咽著,把想說的話都放回了肚子里。

夜又一次恢復了靜寂。幽冷的月光映在白色的窗紗上,白得迷離白得剔透。馮瑤試著說服自己,只是幻覺,只是幻聽。她試著用所有的唯物主義理論來說服自己,但最終還是難以戰勝內心的恐懼。沒有可能的,如果是一個正常人怎么會憑空消失呢?她分明在門外停住了腳步。還是……她已經進入了房間,就躲在某個馮瑤所不知道的角落。不,她根本不用躲,也許她根本不是人。

她在哪兒?床上嗎?自己的床頭?還是床底?

馮瑤感覺頭頂有液體正在滴落,滴在她的臉上,一滴、兩滴……它們想要吞噬她的頭顱,她的身體,她的一切一切。

她猛然坐起來,額頭上全是冷汗,就在那一剎,有一道白色的光亮閃過,劃過她的眼睛。

鏡子,是正對面的鏡子反射的月光。

她將視線落在鏡子中,雙腳什么時候已經邁了出去,鏡子里的那個女人是自己嗎?那張扭曲的臉在月光下顯得異常詭譎。她的眉目似曾相識,還有唇上那濃郁的胭脂,紅得猶如綻開的牡丹,倒像是拿嫣紅的血液涂染的。

怎么她的衣服……是一身大紅色的錦緞旗袍,而且有液體正在一滴滴從她的嘴角垂落在那身華美的旗袍上。一點點暈開,就像潑墨的水彩在宣紙上逐漸渲染開來。

那不是自己!那不是!

馮瑤被嚇得不能動彈半分,一雙手正滑過她的發絲,環住她的脖頸,細長尖利的暗紅色指甲正一分一寸地刺入她的脖子上的皮肉。那種撕心裂肺卻又無可奈何的疼痛讓她幾乎窒息而死。

那個女人,好熟悉。

馮瑤想起來了,她是畫中人!是大廳畫中的那個女人!

“咯噔”“咯噔”,又是一陣稀疏錯落的腳步聲,從門外的某個地方傳來,縈繞在空空蕩蕩的走廊,飄進馮瑤所在的房間。

馮瑤咳嗽了兩聲,大腦恢復了清醒,她發現自己的雙手正死死地掐著自己的脖頸。她立即松開雙手。

看著鏡子里的模糊人影,質問道:“你到底是誰?”

其實在她的潛意識里,已經將自己剛才不可理解、莫名其妙的行為歸在了“鬼神”身上,而且是大廳那幅畫里的“鬼”,它正在控制著自己的身體。否則一個正常人,怎么會無緣無故掐著自己的脖子呢?那種力度簡直是想要致自己于死地。

馮瑤知道,是那個女人,穿著旗袍的女人,大廳畫上的那個穿著旗袍的女人。那個女人的眼里滿是怨恨。可她為什么要對自己下手?她無暇思考。

她看著鏡子里的“人”,它只有一雙眼睛,沒有了臉,那對血紅的眼睛沖著馮瑤滿足地詭譎地放肆地笑,是的,雖然五官不全,但她還是能感覺到那種隱透著詭邪的笑意。

隨后,那雙眼睛逐漸消失于黑暗中。

馮瑤擦掉臉上滲出的汗液,她不敢確定那究竟是不是汗液,但必須要擦掉。

門外的腳步聲依舊在響,鏡子里一切如常,映照著自己蒼白的臉,再沒有什么怪異的景象。

她走了嗎?

馮瑤走到門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扭動門把,過道的寒風吹起她垂落的長發,吹干了她額頭上溢出的汗液。她借著門縫循聲望去,一個白色的身影恍恍地下了樓,她沒有看錯,白色的身影。長發披肩,身形有些扭曲。

白色的薄紗簡單地系在脖頸上,輕飄飄地落在雙肩。底下是刺眼的紅色,當馮瑤再次看到這種讓她不寒而栗的艷紅,她失去重力般癱軟在地上,視線開始模糊。

馮瑤聽到那個女人回過了頭,披散的蓬亂頭發遮住了她的整個面部,就像一團黑色的絨球嵌在一件華美昳麗的紅色旗袍上。

那個頭,是掛著的!

迷蒙中,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停在馮瑤的面前,伴隨著“咯噔”的聲響,一張模糊的臉湊到她的耳畔,竊竊道:“你是在找我嗎?”

聲音被拉得長長的,仿若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的,迷離而玄幻。

她“咯咯”地笑著:“我的旗袍好看嗎?”隨后吟唱起了一段恐怖的歌謠:“白旗袍,紅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長發穿針線,一針一線繡錦袍……白牡丹,紅牡丹,血濺白綾綻牡丹,緊裹尸身縫皮肉,夜夜聽得哭聲寒……”

馮瑤聽得頭皮發麻,全身顫抖,她試圖看清那個女人的容貌,即便努力地睜著眼睛,但迷蒙中只有一點紅,猶似那畫中的一點朱砂。

馮瑤醒來的時候,感覺周圍的氣氛有點不太對勁,林峰和他的母親還有保姆都立在她的床邊,她頭痛得劇烈,好像被什么東西撞擊過似的。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不解地看著眾人,喃喃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馮瑤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終于明白大家為什么這樣怪異地看著自己了,是因為這身紅色的旗袍。她一下子懵了,自己本來應該穿著白色的睡衣的,可是怎么一覺醒來就換上紅色的旗袍了?她本能地想到了昨晚樓道口發生的一幕。

沒等馮瑤開口,林母大聲喝道:“誰讓你進閣樓的?!誰讓你穿這件旗袍的?!”

林母瞬間就像一只暴躁的獅子,聲音震耳欲聾,面色鐵青冷酷,失去了先前的慈藹和善,馮瑤被這吼聲震得不敢再說半句話。

“閣樓?什么閣樓?”馮瑤完全不知道林母在說什么,她壓根不知道這房子還有閣樓,更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穿旗袍。她試圖向林峰求救,林峰雖然明白她的意思,可也實在插不上話,看著愛妻陷入窘境,心里比她還著急。他撫了撫母親的背,柔聲道:“媽,也許只是個誤會。”

“你別插嘴,讓她自己說!”林母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逼問出個結果不可。她直直瞪著馮瑤,面對的似乎不再是自己的媳婦,而是一個犯了罪的人。

馮瑤支支吾吾地回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穿著這身旗袍……昨晚,明明,對了,是那個女人,穿著高跟鞋,樓道里,我看到她……”

她的語無倫次讓林母更加生氣,林母竟然朝著馮瑤的右臉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掌印迅速擴散開來。馮瑤怎么也沒有料到林母會有這種反應,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有預料到。

“馬上去把它脫下來!”林母怒斥道。

馮瑤捂著隱隱作痛的臉,強忍著眼淚,走進洗手間,將身上的大紅旗袍脫了下來。她淚眼模糊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仿佛又見到了那個女人,在對著自己縱情而詭異地笑。笑著笑著,她的眼角和嘴角都溢出艷紅的血,一滴滴染紅自己身上的白色旗袍。是白色旗袍,還是紅色旗袍?她已無法分辨,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

馮瑤的耳邊又回蕩著那句恐怖的歌謠:“白旗袍,紅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

馮瑤顧不得多想,立刻開了門,將旗袍塞到林母手中。她已認定,那是一件不祥之物,至少讓她平白無故挨了一記耳光,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去碰它,更沒有踏進過閣樓半步。她的委屈無處傾訴。

一定是那個女人給她穿上的,一定是。她究竟有什么目的?馮瑤百思不得其解,來此之前就襲遍全身的忐忑不安,一瞬間又復蘇了。那種不安讓她巴不得立刻扭頭走出這幢洋房。可是她沒有。

林母厲聲拋下一句話:“不準再隨便進入閣樓,更別碰這旗袍,否則出了事,誰都保不了你!”這是林母對她的勸誡,但在馮瑤聽來更像是威嚇。

馮瑤默不作聲,權當答應了。

待所有人都出了房間,林峰才上前輕柔地撫著馮瑤的面頰,關切道:“疼嗎?”

“廢話,要不你讓我打一巴掌試試。”馮瑤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憤,但卻只能吞回到肚子里,因為她知道,就算她再怎么倒苦水,身旁這個男人也不會相信她所遭遇的事,更不會為了她而跟他母親撕破臉。

馮瑤目前更關心的倒是那件旗袍,還有樓下大廳畫中的女人。

“不過你也是,怎么偏偏穿了閣樓里那件旗袍?”林峰沒有要責備馮瑤的意思,純粹出于好奇,所以就隨口那么一問。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馮瑤沒有打算解釋,而是反問道:“為什么你媽那么在意那件旗袍,還把它鎖在閣樓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這是我們家的禁忌。不準穿高跟鞋,不準穿旗袍,不能隨意進入閣樓,更不能碰鎖在閣樓里的那件旗袍。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以前聽長輩們說這是曾祖母生前最愛的,她留下遺言說不能拿它陪葬。于是就一代代傳了下來。”

“不過在祖父那一輩發生過一件怪事,祖父娶了兩任太太,大太太生性乖張,二太太卻專橫跋扈,然而祖父喜歡二太太勝過于大太太,對她千依百順。突然有一天,二太太趁著祖父不在,竟然私自闖入閣樓取下那件旗袍穿在身上,你也看到了,那件旗袍的精致華美也無需我贅述,但凡是女人,只要一穿上便不愿再脫下。說真的,剛才看到你穿上那件紅色的旗袍,著實妖艷動人,我都看呆了,然后你可以想象當年二太太穿上它時的那種興奮和喜悅,哪里還肯脫掉。”

林峰就像是在講述一個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人的故事,而馮瑤則聽得津津有味。林峰道:“怪事發生在那天晚上12點,二太太穿著紅色的高跟鞋和旗袍在走廊里來回地走,就像中了邪一般,嘴里還嘀咕著什么,然后放聲大笑,笑聲凄厲。接著,她緩慢地下了樓,進了廚房,所有的人都以為她只是餓了進廚房找吃的,可誰都沒有料到,她竟然拿著刀在割自己的臉,然后將割下的肉不停地擦身上的旗袍。”

馮瑤汗毛倒豎,差點嘔吐出來,但好奇心驅使她追問道:“后來呢?”

“大家都說是曾祖母的鬼魂附在了她身上,就因為她碰了曾祖母的遺物,所以她必須死。”

“二太太死了?”馮瑤問道。

“嗯。死了。失血過多而死。而且死相極其恐怖。”林峰緩了口氣,微笑著刮了一下馮瑤的鼻尖,邪笑道:“怎么樣,我編的故事很精彩吧?”

“這是你編的?”馮瑤拿拳頭錘了錘林峰的腦袋,嬌嗔道:“虧我還當真了。”

“如果是真的,那你也穿了旗袍,豈不是也會死……”林峰輕描淡寫道。

“你是想咒我死啊?”馮瑤突然嚴肅地說道:“我要是死了,做鬼也會纏著你。”

閑聊了片刻,林峰問起她怎么會穿旗袍一事,馮瑤確實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一方面她是真的不知道,另外即便她說她見到了一個穿著旗袍和高跟鞋的女人出現在走廊,林峰未必會相信。她只期望林峰能快點帶她離開這個詭異的宅院,她一分鐘也呆不下去了。

她無法預料接下去還會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會發生,而自己見到的那個女人究竟又是誰?難道真的只是幻覺嗎?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馮瑤問林峰樓下大廳那幅畫中畫的女人是誰,林峰有些敷衍地回復說,只是一幅普通的畫,沒有什么指向性,他也不清楚畫的是哪個女人。

受了林母那一掌摑,加之莫名其妙穿上旗袍,馮瑤實在不敢再在這宅子里走動,于是一整天都待在房間,甚至連吃飯也是林峰端上來的。在林母看來,馮瑤這是在沖著她耍脾氣,她也一肚子氣,沖著林峰埋怨道:“你這媳婦脾氣還不小嘛。”

“都讓我慣壞了,不過你那一掌也確實下手太重了點。”

“心疼了?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還真是沒錯!”林母自顧自發著牢騷,隨后態度又緩和了一些,說道:“我讓保姆燉了蔘湯,你待會兒端上去給她喝。”

其實馮瑤心里也知道,林母不算壞人,只是那一巴掌挨得確實有些委屈,不過人家畢竟是長輩,做晚輩的總不能記恨一輩子吧。

喝了蔘湯,馮瑤的心里也舒坦了幾分。

那天夜里,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馮瑤原本就不安的心,因著這煩躁的雨聲更加忐忑。她有種不祥的預感,似乎死亡的氣息正在一步步向她逼近。

馮瑤在心里盤算著,如果晚上再有腳步聲,她就拿手機錄下來,不,還要把那個女人拍下來!她要揪出那個裝神弄鬼的人,她要用證據來說明一切。

林峰睡在她身邊,半個頭埋在被窩里,像個乖巧的嬰兒,一動不動。

馮瑤坐在床頭等著奇怪的聲響出現,但外面出奇的安靜,除了雨聲再沒有一絲動靜。

許是累了,馮瑤竟漸漸地瞇上眼睛,打起了盹。

林峰是被一陣乍響的雷聲驚醒的,他冷汗淋漓地坐起身,發現旁邊的床位是空的。

這么晚了,她又去哪兒了?

生怕馮瑤又闖禍,他只得披了一件外衣,穿上拖鞋去看看。房門敞開著,樓道里沒有一絲燈火。

林峰喃喃道:“出去了也不開燈,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伸了個懶腰,接著按下電燈開關,樓道瞬間亮如白晝。

走廊盡頭處,一個身穿紅色旗袍的女人背對著他,長發披肩,身形扭曲。她的嘴里念念有詞:“白旗袍,紅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

這詞句回蕩在走廊里有些瘆人,林峰看著那熟悉的背影,卻不敢肯定她是不是馮瑤,因為她的聲音太奇怪。但林峰不得不鼓起勇氣向她靠近,他對著她的背影上下打量了一番,這身段是馮瑤無疑。

只是,她怎么會穿著高跟鞋和旗袍……而她又穿成這樣站在母親的門外做什么?她是想挑戰母親的權威嗎?她是不是瘋了!

林峰帶著一系列無人解答的疑問逐漸向她走去。他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把她拖回房間,讓她立刻脫掉旗袍放回閣樓,免得再招惹母親。

五步……

三步……

一步……

林峰伸出手,想要摟過馮瑤,但當他看到對方耳朵上懸掛著的耳墜時,驀然止住,因為那對耳環根本不屬于馮瑤,眼前的女人,不是馮瑤!

林峰的手,久久地懸在了那人的肩上,不敢再動分毫。可這屋子里,除了馮瑤,還會有誰有這樣的身段,不可能是母親,更不可能是保姆,她到底是誰?

他的腦子里閃過無數張臉,但都無法與之匹配,除非她回過頭,給他一個清晰的面容。

心里剛這么一想,那人口中的呢喃也驟然停止,慢慢地扭轉頭,披散的頭發、堅挺的鼻尖、艷紅的唇,一點點映入林峰的眼簾。這熟悉的面容不是馮瑤又是誰?可他分明感覺到,眼前這個有著跟馮瑤相同臉面的女人沒有一絲馮瑤的氣息。

她不是馮瑤!林峰篤定。至少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馮瑤。

馮瑤沖著他癡癡地笑:“你來啦?”她說這話似乎好像已經等了林峰很久了似的,那聲音如此飄渺。

林峰不敢相信她真的就是馮瑤,顫顫巍巍地問她:“你是誰……在這兒做什么?”

“我?你不認識我?我是馮瑤啊。”她陰氣沉沉地竊笑道:“我在染旗袍,把白色的旗袍染成紅色。染不完就要被拖出去當成染料……你看,我的旗袍漂亮嗎?”說著她轉過身,將身上的旗袍展現給他。她一步步走向他,手里還提著個圓咕隆咚的東西。當林峰看清她手里提著的東西時,整個人像觸電了一般,猛地向后退了幾步,生生癱倒在地上。

那是一顆滴著血的頭顱,不是別人的,正是林峰的母親的。那脖頸上滴落的血液,一聲聲叩擊著木質的地板,每一個音調仿佛都被放大幾千倍。

滴咚……

滴咚……

林峰的腦子一片空白,整個人僵在地上,像是被數以萬計的鐵釘釘在了地板上,不能抽離開來。

馮瑤卻若無其事地繼續念叨著:“白旗袍,紅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長發穿針線,一針一線繡錦袍……白牡丹,紅牡丹,血濺白綾綻牡丹,緊裹尸身縫皮肉,夜夜聽得哭聲寒……”

她把頭顱送到林峰的手中,然后“咯咯”地輕笑:“她不是人!她是魔鬼!她想殺我……她還在我身體里……”說著,她撿起走廊上垂落著的一把沾了血跡的刀,一刀刀在自己的臉上劃出痕跡,不,應該是在一片片割下自己的肉。“這不是我的臉,這不是我的身體……她藏在我的身體里……這不是我……不是我!”

馮瑤笑得更歡了,仿若沒有一絲疼痛。她將割下的肉一遍遍地擦拭著身上的旗袍。紅色的旗袍在血液的浸染下更顯得嶄新艷麗。

睡夢中醒來的保姆,見此情景,瞬即尖叫:“鬼啊!二太太的鬼魂!”隨后飛奔下樓,打電話報警。

若非那個保姆報了警,或許馮瑤的肉已經慢慢割盡,而血也已經流干。

經此一事,林峰大病一場,身體每況愈下。

而馮瑤則被送去了當地的精神病院。

老宅子也因此被荒廢,林峰再沒有回到過這里。至于馮瑤,他則當從來沒有遇到過這么個人。即便如此,馮瑤所需的高額治療費卻還是由林峰支付的,畢竟夫妻一場,也算仁至義盡了。

一轉眼,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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