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男人高高瘦瘦，皮膚黝黑而異常光滑。

他的身上沒有斑點、傷痕或是增生，甚至沒有任何不均勻的暗沉，是極為均勻的巧克力色，即便只有微弱的月光，他的皮膚也格外出挑。

——負責采購、后勤保潔的雷尼奧。

他烏黑的雙眼注視著鉑恩，面帶笑意，重復了一遍問題：“鉑恩，你要去哪里？”

所有的計劃全數中止。

鉑恩聯(lián)想到自己流的汗，急中生智答道：

“我？我做了個噩夢，要去廁所一趟。”

“你也跑太急了，快去吧。”

雷尼奧朝他笑笑，指向樓梯旁的廁所。

“咳咳，”鉑恩咳嗽了兩聲，并未直接進入廁所，而是退回拐角處，一臉好奇地問：

“你不用幫奶奶推輪椅嗎，雷尼奧大哥？”

雷尼奧亦沒有催促他，饒有興趣地回問：“你忘了我的魂名了嗎？”

“先前幾天我才見過，怎么可能不記得？”

鉑恩的佯裝出不服輸的神情，反駁道。

雷尼奧瞇著雙眼，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那你倒是說說看，我的魂名是什么？”

“走路不挪腳，搬貨一推手。你的魂名，就是改變摩擦力，對吧？”

鉑恩說了句順口溜，自信滿滿地回答。

雷尼奧投來贊許的目光：“準確地說，我的【行為潔癖】能夠改變摩擦系數一段時間。”

鉑恩皺了皺眉頭，沒再深問。而是指指廁所，也不說話，急匆匆地往里走。

不料想雷尼奧緊跟在他身后，語氣輕松：

“正好，我陪你上吧。”

“別跟我來啊，你跟過來，我總覺得有點不自在。”

鉑恩哭喪著臉，突然加速，沖過廁所的拐角，從雷尼奧的視野中消失了。

雷尼奧當即反應過來，魂名駛動，黑色波紋從他腳底蔓延，仿若一層無暇的絲綢鋪開。

腳底的瓷磚眨眼間變得光滑無比，雷尼奧穿著甚是柔軟的帆布鞋，輕輕一滑便漂移到了鉑恩身后。

——但這依舊花費了3秒。

鉑恩從這名查寢者的視野里，整整消失了3秒。

雷尼奧的雙眼死死鎖在鉑恩身上，嘴上飛快地說著：“都是男人，哪有那么多避諱？”

“管不了這么多了，你看就看吧！”

鉑恩撇下這句話，沖到小便斗前，迅速扯開褲鏈。嘩啦啦的水柱聲，讓兩人之間的氛圍顯得格外古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魂名應該是制造分身，對吧？”雷尼奧隨口問道。

“我的魂名的確能夠制造分身，如果觸碰活體，分身就會爆炸，咳咳。”

上完廁所，鉑恩又咳嗽了兩聲。

他沒有急著離開，而是轉頭向雷尼奧解釋，又仔仔細細地洗了好幾遍手，才慢悠悠地離開廁所。

雷尼奧的視線始終鎖著他。兩人前后走出廁所，一言不發(fā)，沉默得有些壓抑。

男廁所是直角形的，在小便斗的對面，是一排帶隔斷的蹲位——這是雙方都知道的信息。

也是鉑恩留給雷尼奧的難題。

雷尼奧的視線，全程集中在自己身上，沒有機會檢查那些隔斷蹲位。

在那3秒里，如果他發(fā)動【預謀邂逅】，讓真身躲進隔斷蹲位；用分身上廁所，那現(xiàn)在，還在廁所里的真身已經逃走了。

但也有可能，在此處就是真身，他只是虛晃一槍，誘騙雷尼奧回去檢查廁所。

到底是哪種結果呢？

“走慢點，鉑恩。”聲音從身后傳來。

鉑恩沒有理會，反倒越走越快，幾乎要跑起來。

驀地，似有綢緞掠過眼前，地面隱約反光，摩擦力驟變，他腳底一滑，“撲通”摔到地上。

而后光滑的綢緞消隱，地面變成了粗糙的毛氈，讓鉑恩猛然滯住，無法再前移片刻。

“嘶……”他沒忍住叫出了聲。

“嚇死我了，還以為你魔怔了，怎么都不說話了？”雷尼奧背著手，無聲地滑到他背后。

鉑恩咬了咬牙爬起來，邊走邊埋怨道：

“雷尼奧大哥，你難道不知道你的魂名有多生猛嗎？我快疼死了。”

“還行吧，我還以為你這是分身，摔了也不心疼啊。”雷尼奧毫不掩飾，開門見山地說道。

——答案揭曉：摔“傷”卻并未爆炸，說明這是真身。

既然打開天窗說亮話，雷尼奧也就不再掩飾戒心，手指輕輕一捻。

整條走廊都變成了粗糙的毛氈，每走一步，鉑恩都能感受到強烈的不適應。而雷尼奧腳下，卻有一片鏡面般的磚，隨著他的腳步滑動。

兩人很快到了寢室門口，鉑恩剛要拉開虛掩的房門，雷尼奧就制止了他。

“我來吧。”

雷尼奧先他一步拉開房門，觀察房間內的情況：

微弱的月光下，哲宴裹在被子里，靠著墻睡得很死；鉑恩的床鋪有些雜亂，其他的和之前并無差別。

“別擋著路啊，讓我進去吧，雷尼奧大哥。”

鉑恩有些不滿地抱怨。

“噓，小聲點吧，別吵著哲宴了。”雷尼奧走到門外，讓鉑恩進入寢室——全程在監(jiān)視之下，絕對真身的鉑恩。

“晚安，雷尼奧大哥。”

鉑恩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關上了門。

而后他靠在門背后，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直到此刻，他的心還在“砰砰”跳動著。

他的確在拐角處作了文章。

但不是廁所入口的拐角，而是走廊與樓梯之間的拐角！

床上的“哲宴”掀開被子，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

一真一假兩個鉑恩，在黑暗中無聲對視。

……

五分鐘前。

哲宴用天花板上的耳朵，竊聽走廊上的對話，精神高度集中。聽到鉑恩說“做噩夢了”，他才稍松一口氣。

他本就近視，在沒有月光的夜里，只能派出耳朵在走廊巡視。

沒想到，雷尼奧用【行為潔癖】讓地面光滑無比，悄然出現(xiàn)在二樓，完美克制了他的耳朵。

突然，他捕捉到了鉑恩的咳嗽聲。

——咳嗽聲，是之前那個計劃的暗號。

興許是巧合吧，他繼續(xù)竊聽對話，腦中浮現(xiàn)了外頭的場景：

他們先是在樓梯口聊天，而后鉑恩沖進廁所，雷尼奧緊隨其后。

而后鉑恩又咳嗽了兩聲。

——這不是巧合，鉑恩正在用咳嗽聲，向他傳遞某種信息。

兩人的對話在腦海中飛過：

“你不用……”

“先前幾天……”

“走路不挪腳……”

——“你”，“先”，“走”，“別”，“管”，“我”。

這是一句藏頭句，鉑恩在闡述自己方位的同時，還向他下達了指令。

自己離開會使床鋪空缺，必須有人補位。而藏頭句的提示，赫然指向了一個結果：

鉑恩在走廊發(fā)動了魂名。

“考渥，馬上出寢室，從西側的樓梯走，對，別問為什么。”

他用器官向傳完訊息，即刻消除了小胖子身上的器官，在寢室里留下兩個新器官。

“六個器官實在有點不夠。”

哲宴喃喃自語著拿起眼鏡，迅速打開門，果然在幽暗之中，模糊地看見了鉑恩的分身。

“快進去吧。”他小心地避讓，確保不會因為肢體接觸引爆分身。

小胖子站在門外，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他，兩人迅速從西側的樓梯逃走。

“呼，慢點，慢點哲宴，怎么回事啊？”

“鉑恩被發(fā)現(xiàn)了，我們倆先走，他一個人應付。”

“那還等什么，我們快翻墻出去吧！”考渥心急火燎地跟在他身后。

“不行，如果我們現(xiàn)在離開，距離太遠，我的器官直接失效了。”哲宴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冷風呼嘯，他的思路卻絲毫不受影響。

“考渥，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什么事？”考渥瑟瑟發(fā)抖地說。

“召喚緬因，記得捂住她的嘴巴。”

“好……好吧。”

考渥瑟縮地撒出一把絨毛，在空中膨脹開，“喵”字還沒出口，小胖子便捂住虎皮大貓的嘴，將其鎖在懷中：

“緬因，噓！別出聲，危急關頭！”

大貓掙扎了片刻才安靜下來。哲宴用氣音說道：

“緬因，樓上有個陌生人，我在夜里看不見，他又能躲過我的耳朵；所以我們需要用到你的鼻子。”

大貓的雙眼閃爍冷漠的綠光，不為所動。

“如果他的味道靠近，請你不發(fā)出聲音并提醒我們。只要今晚我們成功溜出去，你會得到十條鱈魚的獎勵。”

說完“獎勵”二字，緬因的雙瞳精光暴漲，幾乎要掙扎著從考渥懷中掙脫。

“緬因，噓，別瞎動彈了。”

“考渥，讓她下來。”

“好，我就信你倆一回！”考渥咬咬牙，把貓往地上一丟。

看似臃腫的大貓，極為靈巧地四腳著陸，柔軟的肉墊，讓她毫無聲息地行走。

她微微躬下身，尾巴直挺挺地指向天花板，像一柄懸起的利劍，柔軟的皮毛豎起，黑暗之中，化身忠心耿耿的偵查者。

借著這個機會，哲宴短促地和瑞娜、鉑恩交流。

驀地，緬因的尾巴“唰”地一甩，帶起微微氣流。

“雷尼奧大哥下來了，快走！”

兩人一貓，頂著冷風朝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