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四 《齊語》辨析

《國語》中僅收《齊語》一卷,專述管仲輔佐齊桓公稱霸一事,其中內容多不見于《左傳》,而與《管子·小匡》文字大類。關于《齊語》和《小匡》的關系,前人多有論及,見解不盡相同。董增齡董增齡:《國語正義·序》: “《齊語》一篇皆《管子·小匡篇》之辭,《管子》遠出左氏之前,必不預知《國語》之文而襲之。竊疑《齊語》全亡而后人采《小匡》以補之。”、康有為康有為:《新學偽經考·漢書藝文志辨偽上》,第90頁。、孫海波孫海波:《國語真偽考》, 《燕京學報》1934年第16期。等人認為《齊語》襲自《小匡》。這種觀點在顧頡剛處又得到了詳盡發揮,茲節錄其相關論述如下:


《齊語》以校《管子·小匡篇》大同小異,僅:(1)前后秩序稍殊,(2)《小匡》辭較繁,《齊語》較簡潔,(3)《小匡》末一段桓公將相管仲,《齊語》無。疑《小匡》在前,《齊語》在后。《齊語》中所有要文,《史記》中多未引,故知其時尚無《齊語》,當系后人見《小匡篇》之齊人記載足補《國語》之不足,故采入之。

《齊語》大綱:鮑叔勸桓公用管仲—桓公向魯索取管仲—管仲陳叁國五鄙—四民不雜處—制國為廿一鄉—修舊法以安國—作內政寄軍令—正月鄉長復事—制鄙—從事諸侯—足甲兵—四方征伐—葵丘之會—存魯—封邢衛—諸侯歸齊。

如是大備之文,重要之事,史公寧有不采用之理,必系當時《國語》中無此文,惟《管子》中有之,《管子》為子書,不足為史料征信,故史公不采。注3

注3顧頡剛講授,劉起筆記《春秋三傳及國語之綜合研究》,第95~96頁。


要言之,顧先生的意見共有兩點:其一為《齊語》抄自《管子·小匡》;其二為《齊語》內容不見于《史記》,故司馬遷所見《國語》必無《齊語》。這種意見確實值得重視,因為按照《史記》《漢書》所載,《國語》為《史記》材料來源之一《史記》卷14《十二諸侯年表》: “于是譜十二諸侯,自共和訖孔子,表見《春秋》《國語》學者所譏盛衰大指著于篇。”《漢書》卷62《司馬遷傳》: “故司馬遷據《左氏》《國語》,采《世本》《戰國策》,述《楚漢春秋》,接其后事,訖于天漢。”。如果《齊語》之文不見于《史記》,則可懷疑司馬遷所見之《國語》并非今本21篇《國語》,而今本《國語》的編纂又當在《史記》之后。這是涉及《國語》成書及真偽的大問題,不可不詳細審查。

《史記·管晏列傳》中確無《齊語》的內容,但司馬遷撰寫《史記》抄錄、參考之資料又何止一二,不可能亦無必要將其統統移入《史記》。所以《齊語》未被《管晏列傳》引用不足為怪。且太史公于《管晏列傳》論贊中明明說道:“吾讀管氏《牧民》《山高》《乘馬》《輕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詳哉其言之也。既見其著書,欲觀其行事,故次其傳。至其書,世多有之,是以不論,論其軼事。”所謂“論其軼事”。即不同于一般人物傳記只講生平、事跡。《管晏列傳》大抵為史遷發憤之作,其寫作手法和用意頗值得玩味。司馬遷遭李陵之禍下獄,因“家貧,貨財不足以自贖,交游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班固:《漢書》卷62《司馬遷傳》。,終至慘遭宮刑。切于自身遭遇之悲慘及世態之炎涼,于管鮑、越晏友情自然是感觸良多。他將這種情緒帶到《管晏列傳》中,贊頌真摯友情,對他們的功業倒是略去了。如此,也就不難理解《管晏列傳》不采《齊語》了。

此外,顧先生所謂《史記》未引用《齊語》的內容,又是僅將《齊語》和《管晏列傳》對比而立論,若細查《齊世家》,其中確有采及《齊語》者多處。茲略引數條如下。

(1)《齊世家》: “連五家之兵,設輕重魚鹽之利,以贍貧窮,祿賢能,齊人皆樂。”此即為《齊語》中“作內政以寄軍令”“三選”“通魚鹽于東萊”等內容之簡約。

(2)《齊世家》: “五年,伐魯,魯將師敗。魯莊公請獻遂邑以平,桓公許,與魯會柯而盟。魯將盟,曹沫以匕首劫桓公于壇上,曰:‘反魯之侵地!’桓公許之。”此事不見于《左傳》《小匡》和今本《國語》之記載,而《水經注·瓠子河》卻引《國語》佚文云:“曹沫挾匕首劫桓公,返遂邑。”曹沫劫桓公之事又見《管子·大匡》,但《大匡》只言及齊、魯以汶為境,未涉返遂之事。史公此處蓋取自《國語》。

(3)《齊世家》: “三十五年夏,會諸侯于葵丘。周襄王使宰孔賜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命無拜。桓公欲許之,管仲曰 ‘不可’,乃下拜受賜。”《左傳》中亦有宰孔致胙,命無下拜之事,但無桓公、管仲相謀之語,此內容獨《齊語》有之,《齊世家》此處又當取自《齊語》。

(4)《齊世家》: “于是桓公稱曰:‘寡人南伐至召陵,望熊山;北伐山戎、離枝、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馬懸車登太行,至卑耳山而還。諸侯莫違寡人。寡人兵車之會三,乘車之會六,九合諸侯,一匡天下。'”《齊語》: “遂南征伐楚,濟汝,逾方城,望汶山,使貢絲于周而反。荊州諸侯莫敢不來服。遂北伐山戎,刜令支、斬孤竹而南歸。海濱諸侯莫敢不來服。與諸侯于是飾牲為載,以約誓于上下庶神,與諸侯戮力同心。西征攘白狄之地,至于西河,方舟設泭,乘桴濟河,至于石枕。懸車束馬,逾太行與辟耳之溪拘夏,西服流沙、西吳。南城于周,反胙于絳。岳濱諸侯莫敢不來服,而大朝諸侯于陽谷。兵車之屬六,乘車之會三,諸侯甲不解累,兵不解翳,弢無弓,服無矢。隱武事,行文道,帥諸侯而朝天子。”兩相對比,則《齊世家》采自《齊語》甚為明顯。

由以上諸條可知,《史記》中確有采用《齊語》之處,《齊語》更不可能后于《史記》。至于《齊語》《小匡》的先后問題,羅根澤、李學勤則持另一種意見,他們分別在《管子探源》羅根澤:《管子探源》,見氏著《羅根澤說諸子》,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第322~326頁。和《〈齊語〉與〈小匡〉》李學勤:《〈齊語〉與〈小匡〉》,見氏著《古文獻叢論》,上海遠東出版社,1996。二文中對兩部文獻做了詳細的比較,指出《小匡》的制作應在《齊語》之后。這些意見可歸納為:一、《齊語》的文字簡古,而《小匡》的文字比《齊語》更加淺近,是在《齊語》上加以修改的結果。二、《小匡》把《齊語》的文章次序做了調整,使文章結構更有邏輯性。三、《小匡》的內容多于《齊語》,從一些多出的內容看,只能是后增的。四、《小匡》的作者對于一些古代的制度沒有深刻的認識。羅根澤更指出《齊語》: “故士之子恒為士”, “故工之子恒為工”, “故商之子恒為商”, “故農之子恒為農”,其中四個“恒”字《小匡》皆改為“常”,實為避漢文帝劉恒之諱。《小匡》篇中:“南至吳、越、巴、牂柯、瓜長、不庾、雕題、黑齒。荊夷之國”,而牂柯之通中國,始于西漢。因而把《小匡》定為漢初人所作。此外,胡家聰又提出了一種新解:一、《小匡》和《齊語》均出于同一個古時的底本,兩者是分別輾轉傳抄的兩種抄本,當時書寫于簡冊,傳抄過程中難免有改字錯寫、或刪或增之處。二、那一種接近古時底本的傳抄本,文詞古奧,被《國語》編者得到,做了一些刪削,收進《國語》作為《齊語》一篇,并無今本《大匡》等篇,據此可知《國語》不會編成于齊國。三、出于同一個古底本的另一種傳抄本,經后人多次傳寫,因其文詞古奧,故多有改字,改得明白易曉。有的改字合于原意,但有的改錯了,不合原意。這一抄本由戰國傳抄到西漢,在漢成帝時劉向等人校編《管子》,便將它收進書內,加上《小匡》篇名。胡家聰:《管子探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第273~274頁。綜合各種意見,我們認為胡先生的說法最為可信,關于古書的流傳,本就是一樁復雜的事,不應該總是局限于誰抄誰的范圍內。既然《齊語》《小匡》都來自同一個底本,這個底本的來源和它是如何被編入《國語》,成為《齊語》一篇的,就成為我們需要關注的問題了。

通過對《齊語》中的一些內容的分析,我們認為它與齊國稷下學宮關系密切,完成時間不能早于戰國中期。下面,就此問題做三個方面的討論。

(一)從《齊語》整篇內容來看,以記述管仲在齊推行的“三其國而五其鄙”的制度最為詳盡。所謂“三其國而五其鄙”是在國、鄙(野)并行兩種行政組織系統。在這套制度下,士、工、商、農四民互不雜居,士、工、商居國中,而農則居鄙。在國:


制國以為二十一鄉:工商之鄉六;士鄉十五,公帥五鄉焉,國子帥五鄉焉,高子帥五鄉焉……五家為軌,軌為之長;十軌為里,里有司;四里為連,連為之長;十連為鄉,鄉有良人焉。


在鄙:


制鄙。三十家為邑,邑有司;十邑為卒,卒有卒帥;十卒為鄉,鄉有鄉帥;三鄉為縣,縣有縣帥;十縣為屬,屬有大夫。五屬,故立五大夫,各使治一屬焉;立五正,各使聽一屬焉。是故正之政聽屬,牧政聽縣,下政聽鄉。


四民中只有士服軍役,于是在士鄉中另設有一套組織,即所謂的“作內政而寄軍令”:


以為軍令:五家為軌,故五人為伍,軌長帥之;十軌為里,故五十人為小戎,里有司帥之;四里為連,故二百人為卒,連長帥之;十連為鄉,故二千人為旅,鄉良人帥之;五鄉一帥,故萬人為一軍,五鄉之帥帥之。三軍,故有中軍之鼓,有國子之鼓,有高子之鼓。春以蒐振旅,秋以狝治兵。是故卒伍整于里,軍旅整于郊。


這樣的“制國”,既是行政組織,又是軍事組織,二者相結合,不能分離。至于鄙,則完全沒有這樣的制度。應該說《齊語》所描述的這套制度,還是有所根據的,如《周禮》所記載的鄉遂(國野)之制,就與其十分相似。在春秋初期國、野的差別依然普遍存在,從《左傳》中也能找到許多例子。但從具體的細節看,《齊語》中的這種行政制度,更帶有許多戰國時人的追憶和想象的成分。《管子》中就記載有稷下先生關于此類制度的多種說法,如:


分國以為五鄉,鄉為之師。分鄉以為五州,州為之長。分州以為十里,里為之尉。分里以為十游,游為之宗。十家為什,伍家為伍,什伍皆有長焉。(《立政》)

方六里命之曰暴,五暴命之曰部,五部命之曰聚。聚者有市,無市則民乏。五聚命之曰某鄉,四鄉命之曰方。官制也。官成而立邑:五家而伍,十家而連,五連而暴,五暴而長,命之曰某鄉;四鄉命之曰都。邑制也。邑成而制事:四聚為一離,五離為一制,五制為一田,二田為一夫,三夫為一家。事制也。事成而制器:方六里為一乘之地也。一乘者,四馬也。一馬,其甲七,其蔽五;一乘,其甲二十有八,其蔽二十,白徒三十人奉車兩。器制也。(《乘馬》)

故百家為里,里十為術,術十為州,州十為都,都十為霸國。(《度地》)


這些記述都各不相同,當各有所本。從這些差別中亦可看出當時的齊國并不存在《齊語》中所描述的那套整齊劃一的行政制度,而對于如何建立一種制度,稷下先生們也有各自不同的設計和主張,《齊語》只是其中一例。

(二)從《齊語》中所用的一些詞匯來看,也有晚出的痕跡。如“荊州諸侯莫敢不來服”一句中的“荊州”,就是戰國時的詞語。“荊州”一詞不見于《左傳》, 《左傳》但稱漢川、漢陽,如“周之子孫在漢川者,楚實盡之”。這一帶的諸侯國多屬姬姓,故又稱之為“漢陽諸姬”。見《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荊州”的叫法始見于《禹貢》《爾雅·釋地》《呂氏春秋·有始覽》等,均為戰國的作品。

《齊語》中還有“六柄”一詞,“昔者,圣王之治天下也,叁其國而伍其鄙,定民之居,成民之事,陵為之終,而慎用其六柄焉”。何為“六柄”,《齊語》并未說明,韋昭《注》云:“柄,本也。六柄,生、殺、貧、富、貴、賤也。”韋《注》蓋本自《小匡》: “殺、生、貴、賤、貧、富,此六秉也”,而順序略有不同。柄為政治術語,為法家喜用,先秦著作中有“二柄”“八柄”之說,如:《韓非子·二柄》: “二柄者,刑德也。何謂刑德?曰:‘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周禮·天官·大宰》: “以八柄詔王馭群臣:一曰爵,以馭其貴;二曰祿,以馭其富;三曰予,以馭其幸;四曰置,以馭其行;五曰生,以馭其福;六曰奪,以馭其貧;七曰廢,以馭其罪;八曰誅,以馭其過。”“柄”字又作“枋”, 《周禮·春官·內史》: “內史掌王之八枋之法,以詔王治:一曰爵,二曰祿,三曰廢,四曰置,五曰殺,六曰生,七曰予,八曰奪。”同《大宰》之八柄。除《齊語》《小匡》外,“六柄”一詞又見于馬王堆帛書《老子》乙本卷前四篇佚書中。《經法·論》:


執六枋(柄)以令天下……六枋(柄):一曰觀,二曰論,三曰僮(動),四曰轉,五曰變,六曰化。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經法》,第29頁。


帛書《老子》乙本卷前四篇佚書成書當在戰國中前期,其與齊國稷下黃老學派之關系自不待言。《齊語》中“六柄”雖與帛書之“六枋”內容有所不同,卻不無關聯。戰國黃老之學本始自南方,隨北上波及齊地,成就稷下黃老學之興盛,而內容上亦多向政術轉化。如果說帛書中的“六枋”: “觀、論、僮、轉、變、化”,尚有一點抽象意味的話,那么稷下學者們的“六柄”: “生、殺、貧、富、貴、賤”,則完全是直白的統治之術了。從這個詞語含義的改變上,也能看出一點南方黃老之學在齊地的發展和變化。

(三)《齊語》中的一些歷史的記載,雖有一定的史料價值,但也存在不少很粗疏,甚至是夸大不實的地方。傅斯年曾指出:戰國時人有一個成見,“即是談到荒誕不經之人,每說他是齊人”傅斯年:《戰國子家敘論》,見氏著《民族與古代中國》,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第206頁。。在《齊語》中確能看到有一股“善夸”的“齊氣”。以齊桓公征伐四方的描寫為例:


即位數年,東南多有淫亂者,萊、莒、徐夷、吳、越,一戰帥服三十一國。遂南征伐楚,濟汝,逾方城,望汶山,使貢絲于周而反。荊州諸侯莫敢不來服。遂北伐山戎,刜令支、斬孤竹而南歸。海濱諸侯莫敢不來服。與諸侯飭牲為載,以約誓于上下庶神,與諸侯戮力同心。西征攘白狄之地,至于西河,方舟設泭,乘桴濟河,至于石枕。懸車束馬,逾太行與辟耳之溪拘夏,西服流沙、西吳。


齊桓公對東南和北方的征伐姑且不論,伐楚之事,按照《左傳·僖公四年》記載,桓公于公元前656年,召集魯、宋、陳、衛、鄭、許、曹等國聯合討伐楚的與國蔡。蔡潰敗后,隨即伐楚。當時齊、楚力量相當,齊的武力威脅,并未使楚國屈服,最后只好與楚國結盟。至于《齊語》中所說的“濟汝,逾方城,望汶山”等功績,就完全是夸大不實之詞了。對西方的征伐,按《齊語》所說,齊桓公曾“西服流沙、西吳”。韋昭《注》:“流沙、西吳,雍州之地。”徐元誥《國語集解》: “流沙,即今甘肅居延縣。西吳《管子》作 ‘西虞’,吳、虞聲轉字也。”徐元誥:《國語集解》,中華書局,2002,第234頁。齊桓公活動范圍向西最遠達到晉國邊境,根本不可能到達流沙、西吳。“西服流沙、西吳”,顯然又是在大肆吹噓。齊東野語,殊不可信。

又如記葵丘之會,《齊語》云:


葵丘之會,天子使宰孔致胙于桓公,曰:“余一人之命有事于文、武,使孔致胙。”且有后命曰:“以爾自卑勞,實謂爾伯舅,無下拜。”桓公召管子而謀,管子對曰:“為君不君,為臣不臣,亂之本也。”桓公懼,出見客,曰:“天威不違顏咫尺,小白余敢承天子命,曰:‘爾無下拜’,恐隕越于下,以為天子羞。”遂下拜,升受命。


此段亦見于《左傳·僖公九年》:


王使宰孔賜齊侯胙,曰:“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孔賜伯舅胙。”齊侯將下拜。孔曰:“且有后命。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加勞,賜一級,無下拜。'”對曰:“天威不違顏咫尺,小白余敢貪天子之命,無下拜?恐隕越于下,以遺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


兩段記載詞語上相同之處甚多,應當是《齊語》參考了《左傳》。原因有二,其一,《大匡》中多有抄襲《左傳》之處,甚為明顯羅根澤:《管子探源》,第319~320頁。, 《大匡》《齊語》同出于稷下,則此也應采自《左傳》。其二,按《齊語》所述,宰孔既然已致胙桓公,桓公當不應又復入,召管仲與之相謀,再出來迎客對答。《齊語》橫生此段波折,也與常理不符,這應當又是稷下先生們為突出管仲功績而編排加入的。

公元前4世紀中葉,齊國于都城臨淄的稷門外建立館社,招引天下賢才,講學、授徒、著書、論政,遂形成稷下學宮。田齊政權于當時所提口號,非但要“高祖黃帝”,而且要“邇嗣桓文”(《陳侯因齊敦》)。齊桓、管仲的事跡對當時的齊人來說自然最具吸引:


孟子見齊宣王,齊宣王問曰:“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孟子·梁惠王上》。

公孫丑問孟子,曰:“夫子當路于齊,管仲、晏子之功可復許乎?”

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孟子·公孫丑上》。


這兩例頗可反映戰國之際齊人的一種心態。孟子是“無道齊桓、晉文”《孟子·公孫丑上》。的,但稷下先生們就未必如此。他們利用一些史記和傳說,進行攢合、編排,來講述齊桓、管仲的事跡,做政治宣傳,《齊語》底本的形成大約如此。

那么《齊語》又是如何被編入《國語》中來的?我們推想它應該與荀子有一定的關聯。荀子“年五十始來游學于齊”司馬遷:《史記》卷74《孟子荀卿列傳》。,在齊襄王時曾三為稷下學宮的祭酒。在劉向《別錄》和《經典釋文》記載的《左傳》的傳授系統中,荀子是一位重要的人物。漢儒以《左傳》《國語》同出左丘明之手,其說有據,《國語》的流傳同《左傳》的流傳應當關系密切。雖然當時《國語》可能還未最終集結成書,但相關的篇章已在流傳中了。荀子很可能就曾接觸到一些,如《荀子·正論》: “封內甸服,封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終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夫是之謂視形勢而制械用,稱遠近而等貢獻,是王者之制也。”便是取自《周語》開篇祭公謀父諫周宣王毋征犬戎中的內容。

在《荀子》中,也能找到《齊語》的痕跡,如:《儒效》:


人積耨耕而為農夫,積斫削而為工匠,積反貨而為商賈,積禮義而為君子。工匠之子莫不繼事,而都國之民安習其服。


顯然是受了《齊語》中“四民毋使雜處”使“士之子恒為士”, “工之子恒為工”, “商之子恒為商”, “農之子恒為農”, “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一類思想的影響。此外在文字上,《荀子》和《齊語》也多有相通之處,如:

(1)《齊語》: “定三革,隱五刃。”《荀子·儒效》: “定三革,偃五兵。”

(2)《齊語》: “相地而衰征,則民不移;政不旅舊,則民不偷;山澤各致其時,則民不茍。”“通齊國之魚鹽于東萊,使關市幾而不征。”《荀子·王制》: “田野什一,關市幾而不征,山林澤梁以時禁發而不稅,相地而衰政。”

(3)《齊語》: “修舊法,擇其善者而業用之。”《荀子·王霸》: “循其舊法,擇其善者而明用之。”

(4)《齊語》: “政既成矣,以守則固,以征則強。” 《荀子·王霸》:“以守則固,以征則強,居則有名,動則有功。”

根據這些線索,我們是否能夠大膽推測,荀子大概是見過《齊語》的。由此不妨更進一步大膽推想,在齊期間,荀子接觸過《齊語》的底本,而這個底本也經他得以流傳,后來被收入《國語》中,成為《齊語》一篇。而留在齊地的,又經漢初的改造,最后被劉向收入《管子》,成為《小匡》。

主站蜘蛛池模板: 武鸣县| 兴宁市| 双流县| 黎平县| 海阳市| 宁蒗| 罗甸县| 乐清市| 越西县| 阜新市| 古蔺县| 和田县| 磐石市| 宣恩县| 邻水| 八宿县| 双江| 通化县| 天台县| 诏安县| 江西省| 莱芜市| 台南市| 大宁县| 平阳县| 无极县| 邯郸县| 海原县| 青河县| 五莲县| 东乡县| 微山县| 义乌市| 密山市| 彭水| 驻马店市| 凤庆县| 昌邑市| 河北区| 陆丰市| 军事|